我见到王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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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被推醒的。这只柔软的手,我不相信是她的。但是,我清楚地记得,我经历了一个荒诞的情节:我走了许多弯弯拐拐、靠近波峰浪谷的路。我好不容易走出险道,却又困在了一个山洞里。洞门死死地关着,四处是石壁,是死一般的沉寂。我急得四处寻找路径。忽然,有人打开了洞门,顿时,山洞里阳光弥漫。这个打开洞门的人,她推了推我的肩膀,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娉婷的体态、淡定的气质,让我醒来之后,立即就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叫王秘的人。
  这是她的身影。
  这个梦没有一点真实性。我一上班就守着电脑,联系记者,想着版上的事情,如果不加提示,即使我使用过的诸如APEC、JNT、OPEC、MBA、NSA……也不知何意。余暇,我尽可以仿效同事,去茶房小赌,去按摩房感受小女孩的青春气息,说说荤话,我何需寻径觅踪、翻山越岭?况且,我正留心《指月录》《吕祖志》,状貌古奇的正阳真人,那束青巾、那柄紫杖……三千功满、八百行圆的回道人,那“遥指高峰笑一声,红霞紫雾面前生。每于尘世无人识,长到山中有鹤迎”的仙家行径,我岂止倾慕?甚至蹈之舞之。何况王秘早为人妇,和她三四年未照过面,她是谁?我是谁?要不,我身边缺少女人?
  浏览过几页网页,尚无令我心动的消息,在我思绪的空隙间蓦然又窜过来一个影子,又是王秘的身影。
  我只得承认,尽管我时时诉诸事于笔端,抑或意气风发,抑或逸兴遄飞,我却不能忽略一个曾经令我心仪的女子,更不能忽略曾经有过的那一点失落和失意。
  几年前一个冬日,我结完一个月的伙食费,手头所剩无几,我给我妈许诺过,这周回去,我要给她买件好衣服。我参加工作两年多了,一根线没给父母买过,我不能只顾自己,不顾老人。我想向别人借一点,但向谁,都不好开口。想来想去,我想到了我搭班的李过。李过的父亲是县办厂的一个头头,彻底开放,彻底把经济搞活,才三五年,皆称他父亲李老板、李老大了。李过骑一辆太子摩托,每当我悄然走在赴校或离校的路上,一旦李过的摩托从我身边飞驰而过,我就会想道:什么是富有,什么是帅气,什么是卑微,什么是寒酸。
  早上,我又看见李过骑着车从场上回来,我就等着他,等着向他开口。
  我忽然看见王秘去场上,看见李过停下车子和她说话。我转身走了。
  王秘是去年进校的,我对她没有什么好感,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王秘的姣好,王秘的沉稳、淡定,王秘的出俗,决定了不是我这种人能接近的。她在我的眼里,是一个同事,是一个同龄人,留心一点,是一个符号。我在她的眼里,最多也只是一个同事,如果被她忽略到极点,那只是一个过客,或者只是一个影子。我对我是这样界定的,对别人也是这样界定的,尽管包括李过这样的单身汉在内,都对她垂涎三尺,但口水流尽,也一点流不到她的指尖尖上去的。其何然也?像王秘这样的女子,那不是一般人能匹配的。李过尽管脸上有肉,尽管衣着光鲜,尽管眉头上始终洋溢着一种优越感、自豪感,但毕竟只是校园俗物,大不了,靠他父亲,去行政上颠一颠,最终能颠多大个官?而王秘是一朵云,一朵飘忽在山岫间的白云,一朵飘忽在青枝绿叶间的彩云,我等焉能攀附?
  但是,我的这种看法值得怀疑。不是因为李过停车和她说话,我看出了什么内容,而是上周我去县城参加一个同学的婚礼回来,走到贾家岭,一辆摩托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车上,二人虽然都戴着一红一蓝的头盔,都罩住了脸,但那身段我太熟悉了,他们亲密的样子,让我心里一惊:李过这小子居然抓住了王秘?
  我不能找李过借钱,那样,我更卑微,更渺小,更显得潦倒了。
  儿子不能失去自尊,父母是能体谅的。
  我正准备去打午饭,却听见李过在楼上大呼小叫:安吉祥!安吉祥!
  李过是不是又要我帮他带馒头?
  李过朝我招手,我伸出两个指头,他摆了摆手说,不要馒头,你过来一下。
  我一上楼梯,就闻到一股香味。
  李过说,安吉祥,我请你。
  我说,有啥好吃的?
  李过揭开锅盖,李过炖了一只鸡。
  李过说,今天下午两节课,我有点急事,请你帮我上一下课。
  我说,就为这事?
  李过说,一顿便饭,高兴高兴。
  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饭,我吃,但你是知道的,我上不了语文课。
  李过说,要不,你还是上你的化学课,换一下课。
  我只好说,我帮你守两个钟头。
  我们正在说话,门口闪射进一张生动的面容,她清秀的脸庞上,挂着一点微笑,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梦幻般的清澈的光辉,眉头上凝聚着一个女孩子所有的温柔和矜持。
  这就是王秘,和李过教着同一个年级语文课的王秘。
  王秘这几天在听党课,她的课是李过在代,她是什么时候回校的?
  手头少米,前头路短。我又涌起一种低微的感觉,一种渺小的感觉,一种底气不足的感觉。
  我永远都是属于我父亲的,永远都是属于我母亲的。
  在学校里,我只是属于那一间寝室,一间教室的。
  我对李过说,李老师,我有些感冒,不喜欢油腻,失陪了。
  李过说,安吉祥,你客气啥吗?
  王秘微笑。
  我也一笑。
  阳光四溅的女人啊,如果你也这样站在我的门口,我会感到我的整个屋子都会被光芒覆盖的,都会洋溢着芳香的,我更不敢奢望和你并肩而坐、同桌而食了。
  听到摩托车的发动声,我只好帮李过代课。
  按进度,是辅导学生学习一首诗,课后,依此试写一首诗。
  诗作,是李过和王秘選自一家刊物并打印给学生的,不短哩。
  这是一首什么诗?是白话加形容词的组合,我看了两三遍,也读不出它的诗意来。
  诗是什么?我至少有一点感觉,诗应该是经得住咀嚼的,应该是一滴雨的样子,一片嫩叶的样子,一缕阳光的样子,应该就是王秘的样子。可是这首诗,除了平淡,剩下的仍然是平淡。一滴雨,看似平淡,但它有内容;一片嫩叶,就是一条信息;一缕阳光,就是一把温度;一个王秘,就是我现在的全部想象。平淡,固然可以理解为一种朴素美,但朴素不能失去高度;平朴自然,不能失去曲折与丰美;直抒胸臆,不能忽视诗的本质是想象。   我进一步感到,诗是言人难言之情,言人难言之景;诗应该是语言的精美组合,应该是诗人对抒情对象的一次惊异的发现,一次颤抖的发现。
  我第一次感到,我在讲解一个个化学变化过程的时候,我的举止绝对儒雅,我的表情绝对适当,我的语言绝对准确,我的阐述绝对体现着层次的韵律。
  现在看来,我尚有一種潜在的学养,从某种层面上看,我更适合教语文,而且必将成为一个优秀的语文教师。我的才华,为什么没有引起崔校长注意?我的禀赋,为什么被摒弃?为什么未被发掘?我的鞋子,洗得只剩下一点点淡黄;我的袜子,已穿过两个秋天;我的上装,是蓝色,我的下装是黑色。我身上没有一点层次感。
  我的发型一点也显示不出我的气质。
  我不应该叫安吉祥,安吉祥这名字一目了然,且使用率一定很高。何况字义也说不过去,自然是“吉”,何而不“祥”?自然是“祥”,有何不吉?去掉一个“吉”字或一个“祥”字,要么安吉,要么安祥。说安吉就吉?说安祥就祥?吉,缘自善因;凶,缘自恶因。祸福无门,唯人自招。这些道理,我爹我妈不止一次说过。不过,安吉祥这名字实在平俗。要么用“祥”字的音,用飞翔的“翔”吧。
  我轻描淡写讲了讲课文,然后分组朗读了一遍,然后告诉学生,这首诗算不上好诗,如果诗可以这样写,我们就可以摒弃天赋,摒弃想象力、表达力,人人都可以成为诗人了。此说甫出,教室里嗡声四起,学生们双眼圆瞪。我想,他们一定会怀疑我语言的可信程度,但是,我没有追问他们的表情。
  取舍由人,行藏在我。我潇洒地离开了讲台。
  我路过正在上课的二班,我听见王秘在讲这首诗。我不听则已,我一听大吃一惊。王秘从分析这首诗产生的背景入手,从时代氛围入手,讲出了它丰富的内涵。她甚至说,这首诗,既是诗人的代表作,也是一个时代青春的跫音。
  像有人给了一巴掌,我脸上火烧火辣的。
  顿时,我像这一地叶子,从高枝上滚落下来的这一地叶子,焦黄,萎蔫。
  我找来这首诗,又仔仔细细读了一遍,包括李过、王秘拟定的阅读提示和课后练习要求,王秘对诗作的把握程度,贴近了教学的目的和要求,而我贴近的,则不是这个范畴。
  我去楼上办公室的时候,听见楼下李过在重讲这首诗。他的讲法和王秘差不多。我听他说,生活中,我们经常会听到一些狂妄之言,那些狂妄之言,说说可以,但是不能用在对优秀作品的态度上。否则,我们嘲笑的,就不是优秀作品,而是人微言轻者,更加人微了。
  我想不到李过挖苦人本事这么大,文雅而又极具讽刺力、杀伤力。
  我彻底埋下了头。的确,我是人微者,现在更加人微了。我曾经在一个瞬间有过的想法,那是腻想、是概念、是狂妄。我否定了我所谓潜在的素质,我没有一点勇气认为我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语文教师。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语文教师的,是王老师、李老师,而且他们已经进入了优秀的行列。平庸的学校领导,平庸的教学环境,平庸的教学氛围,平庸的我们,时常忽略的,正是李过先生的力度,王秘女士的切入。
  还安翔乎?半尺讲台,卑微草民,何而翔耶!
  我随手翻开一本字典,一个指头在一点微弱的灯光中实实在在落在了一个“峋”字上,另一个指头在另一点微弱的灯光中又确确实实落在了一个“知”字上—— 一个孤苦,孤寂;一个思虑,忙乎。两个注定一生都是在风里雨里爬坡上坎走边路走弯路的角色!舍弃?能弃一字,能弃此命?妈教育我,可信因果,绝不要信命。母亲的教诲又温暖了我,所以又觉得这两个字,虽然一个冷寂,一个想着追求,但听起来不招人不惹人,不在闹市中穿来穿去,热也热得,冷也冷得,风里也来得,雨里也去得。热狠了,冷狠了,反正一个苦命人;风大了,雨大了,反正一个苦命人。这正是贫弱的我时下最需要的心境,也是我以后需要的心境吧。
  即使一个一钱不值的俗名,贫弱的我也只能在贫弱中靠近,我焉能不羡慕李过先生的福分?
  一个叫安峋知的在一所乡办初中担任化学课教学的矮个子的男人,把放在办公室前排的办公桌悄悄地挪到了一堵墙角上。矮个子安峋知随手抓过一张报纸,他看过一版上的几行标题,他把心思留在了二版右下角的一篇报道上。这篇报道是写一家电解铝厂38号电解槽漏槽,在抢修现场,除了电解工,还有车间主任及厂级领导。他发现这篇报道有两个问题,一是人物行动界定不准确,二是语言不干净。他圈出两个典型句子:(1)张厂长放下电话,便亲自赶赴现场,指挥抢修;(2)张厂长用手抹了把汗水,深情地告诫他的员工。电解槽漏槽,属于设备出现重大故障,厂长指挥抢修,理所当然。“亲自”一词,不仅多余,而且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抹”,是手的行为,“用手”,岂不滑稽可笑?安峋知翻到副刊,副刊有三首诗,有一首是写梅花的,这首诗的意境远远超出了安吉祥冒冒失失教过的那首诗,但是,这个安峋知仍然感到这首诗缺少概括力,作者提供给读者的,缺乏想象空间;读者赋予诗作的,失去了想象。
  安峋知这样想的时候,听见李过在叫他。
  李过取出五十元钱。李过说,安吉祥,你拿去用着,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
  我虽然换了名字,从户籍上抹去了安吉祥,但谁也不叫我现在这个名字,我也不在乎他们叫不叫。
  我挡回李过递过的五十元钱,连忙说,不缺,不缺。
  李过怀疑地打量着我,不借了?
  我说,不借了。
  我朝李过借钱了?
  我看见王秘从校长办公室出来,王秘说,安老师,崔校长找你。
  李过说,安吉祥,有啥好消息,告诉我们一声。
  斯时斯地,于我,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去崔校长楼梯间,我回头发现,李过和王秘说说笑笑的,其他一些人,或交头接耳,或窃窃私语,我顿时感到,崔明凯找我,一定跟我讲那首诗有关。
  崔明凯说的,果然是这件事。
  崔明凯说,安吉祥,你帮李老师代了两节课?   我说,嗯。啷个(怎么)啦?
  崔明凯说,你没法上语文,就上你的化学,拿两节出来,让李老师补语文,你偏偏要上语文,你看看学生、看看老师们都是些啥反应!
  我说,他们说啥了?
  崔明凯说,选入刊物的文章,都是反复筛选出来的佳作,是经过专家一审二审三审审定的,你啷个在课堂上没轻没重的?
  我说,我啥时在课堂上没轻没重了?我代李过那两节课,没有任何有失轻重的言语。我教的是一首诗,却是一首平庸之作,我不能让学生感到,这就是诗。我可以遵循他们的教学目标,但我更有责任揭露它远离了诗的本质,否则,我不是一个有素养的教员。
  崔明凯脸色涨得像个关公,讷讷半天,指着我的鼻子吼道,安吉祥呀安吉祥,我当了这么多年校长,还没有见到过你这么犟的人,这么狂妄的人,敢这么说话的人!
  与其诺诺,不如谔谔。我的声音也很大:崔校长——老崔,这下你见到过了?安吉祥这个名字不丑,人更不丑!我敢说,谁看不起他,他更看不起谁!
  我走到窗口,朝着“李过们”注视的目光狠狠吐出口里的积液,旋即回到崔明凯办公室,又大声地对崔明凯说,老崔,我敢说,安吉祥这个名字,不会在这所学校存在多久!听明白,不是你撵他,而是他不喜欢这儿!
  崔明凯说,你好大的口气!你想啷个?你想上天?你有本事调进正规中学去呀!你有本事不当教师去干行政呀!你有本事也成为组织的培养对象呀!人家的诗写得不好,你也写一首看一看呀!
  崔明凯这些话,把我堵死了,别的不说,单说你也写一首看一看,我能写一首出来?
  哎哟,我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冲动?这么笨?这么傻?这么不留余地,不计后果呢?简直就是个安傻傻!
  猪脑壳!
  果然,有人就说,安吉祥,你啥时飞出去?我们啥时祝贺你?一个女老师以一副鄙薄的神态对另一个女老师说,他凭啥说那些话?另一个女老师说,年轻人,有勇气呗。一位男老师当面露出一番好心:你娃儿要注意哟,不要事情没做出来,屁就放出来了。另一位男老师摇摇头:也二十几了吧,指名道姓顶撞校长,以后有你娃儿好看的啰。
  我顿时成了老师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了学校的笑料。
  李过依然脸上有肉,脚下生风。
  王秘呢,偶尔相遇,则随意点点头,但是我发现,我的旁边,有着她睨视的双眸。
  我的身后,有着她窥视的双眸。
  鄙夷?可怜?疑虑?
  羞耻?畏缩?颓废?
  我去安镇挑了一本诗,又在贾家岭坐了下来,我看过几首羽色互殊、翔姿各异的诗作,我突然涌动着创作的潮汐,借助我看过的那首写梅花的诗,我有了我的《梅花》:
  子弹,把一朵云
  逼到了悬崖上
  受伤者的血
  在深水里爆炸
  我很自信,我的诗是诗。优秀的头脑,是别人的,也是我的。
  王秘、李过们的脚步,是失去跳跃性的脚步,有什么稀罕?
  该嘲笑的,是崔明凯。该嘲笑的,是嘲笑我的人。
  想到王秘,王秘和李过就飞驰而来了。李过放慢了速度,和我打了个招呼,王秘没有吭声,但是,她两次回头,朝我这儿看。
  我回到学校,已近黄昏。从窗口看过去,李过和王秘在操场上打羽毛球。
  暮色遮掩,蓦然我想起宋人苏轼委曲典丽、新人耳目的词作《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天涯何处无芳草——多情却被无情恼——
  一阵阵雾气夹着一阵阵清寒,袭击着我的肩胛,我的眼睑,我的鼻尖,我的眉睫,我的衣袖,我的领口。山沉没在一片暮霭中,暮霭失去了山的雄伟和庄重,失去了山的层次,失去了山的凝固。山,缥缥缈缈的,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像云组成一些奇怪的形状。只有光秃秃的槐枝、榆枝,在寒风中抖动,我才感觉到山的存在。
  我对诗有了兴趣。我得承认,我的《篾刀》《回家》《我对一朵云的仰望》,都有着对王秘说不清的意思。
  王秘当然没有看过我的诗。我的这些诗,我想拿给舅舅看。我听妈说,我舅舅、舅妈都在金川市工作,都有点职务。我听父母說,他们来过我们家一次,只坐了一会儿,丢下一百元钱就走了。我妈说,你舅舅看不惯我们家,你舅妈更看不惯。你舅妈一进我们家院子,就捂着鼻子。
  对舅舅、舅妈我很反感,我没有和他们相认的必要。多年了,我父母如何,他们没问过;我在哪儿上学,在哪儿工作,他们也没问过。我也不需要他们知道我父母如何,我如何。他们如何,我也不想去了解。
  但我现在要去见舅舅,我有勇气和舅舅对话。
  我见到舅舅才知道,舅舅在金川市市委任职,主管宣传、教育、卫生。舅妈在检察机关。舅舅说,他看不懂我的诗,但是他能感受到,我有才气。舅妈说,安家还有这么一个侄儿呢,很有才识。
  在舅舅关照下,我瞒着所有人去这家报社接受了严格的测评。测评过关,报社也只进人,不带关系,我踌躇。舅舅说,只要你有真才实学,这是小事。不用舅舅动步,我很快就调离了那所学校,进了这家都市报,先当记者,后当编辑,继而主持要闻版。
  拿到调函那天,我当然激动,别人却一点也不当回事。有的老师说,要进就进行政,报社有啥好的?有的老师背后说,他党员都不是,能进行政?崔校长说,这就看喜好了,想当官就钻行政,想从事文字工作,报社是理想单位,但无真才实学,是绝对进不去的,进去了,也难受。崔校长说,不管怎么说,安峋知同志被选调进报社,说明我们这支教师队伍业务素质过硬,我们有人才。
  崔校长召集回全乡老师,又请来地方几个主要领导,办了一顿大餐,为我送行。
  崔校长第一个和我碰杯。碰过三杯,他话未说完,碰到第六杯,他面带愧色说,安老师,你不会记恨我吧?学校工作千头万绪,我对你了解不够,你谅解哟。我真诚地说,崔校长,我顶撞了你,请你原谅哟,我没有一点记恨你的意思,只有感激的心情。崔校长说,单凭安老师这胸怀,我们就喝十二杯!   喝到最后一杯,崔校长带着三分醉意说,峋知老师,你一定是为一个人要离开这里的。我说,崔校长,喝多了吧,有谁让我有必要去较这个真?崔校长放下酒杯,在我的手心里比画着,崔校长笑眯眯地说,是不是这个人?崔校长见我不解,就在我手掌上慢慢写画着。他写的是个“秘”字,我立即反应过来,一种感觉,一下子就从脚尖上冲到了头顶上,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要和崔校长喝个天昏地暗,喝个死去活来。
  王秘和李过旅游结婚,就这两天要回校了。我一定要赶在他们回校前,离开这儿。我带着七分醉意,坐着地方领导为我租下的车子,匆匆告别了我曾经工作过、感受过的那个令人喟叹、令人感到有些缺失的地方。
  我被一个网上黑客搞蒙了。
  我和一个叫“牛逼”的联手斗一个叫“利剑出鞘”的。“利剑出鞘”打出一张黑桃K,我打出一张黑桃2,“牛逼”竟用四个5炸了。“牛逼”丢出一张红桃3,我感到纳闷,又用一张红桃2压住了“利剑出鞘”的梅花10,我想打对子,打对方的弱项。“牛逼”却发一张王牌,压住了我,又打出一个黑桃3。继而,就挨了“利剑出鞘”两炸,我一下子丢了二十四分!
  再看“牛逼”的牌,有两个连子,有一张单K、单A,这个杂种!
  总编室小宁叫我接电话,我说,你叫他给我打过来。
  我听到小宁说,你打安主任办公室吧,你知道他的号码吗?他上班呢。
  我点了几个网站,仍然没有重要新闻浮现,我准备还是先进餐,把事情集中在下午或晚上做。
  我刚到报社门口,就听见有人叫安老师。
  我抬头一看,呀,王秘!
  我怀疑我看错了人,认错了人,但是,她是王秘,的确是王秘!
  我说,王老师,我不知道是你呀。
  王秘说,安老师,哦,该叫安主任吧,你还记得我呢,一下就认出来了。
  我说,记得,记得,啷个记不得呢?
  我脱口而出,昨天晚上还梦见你,醒来还在想呢。
  王秘很认真,是吗?
  我说,是。你啷个会想起来,来找我?
  王秘的臉色有些忧郁。有些忧郁的王秘让我感到,她一定有点什么事。
  她说,她的父亲患直肠癌,等着做手术,她和她母亲作陪。
  我问她有啥困难,要不要找一下主刀医生和麻醉医生。
  王秘说,安老师,我不好意思说的话,你都说了,就求你帮帮忙。
  我经手过这家医院的几个稿子,有反映他们医疗、科研成果的,有反映有开大处方坑害病人的,有反映出医疗事故的,有反映药价虚高的。
  主管业务院长说,安主任,你难得找我们做啥事,这件事,我亲自抓。
  找了个人,说了几句话,在医院门口,王秘竟有和我握手的意思。
  我知道住院是病人受痛,陪护人员受罪,我试探性地说,要不,我带你去我住处认认门,你觉得方便,我给你一把钥匙,做饭、休息,随你便。
  王秘说,她不介意吧?
  我说,哪个她?王秘笑一笑,还有哪个她呢?
  我说,她在小金川,还没调过来呢。
  路上,我问王秘,李过在哪儿?他没来?
  王秘说,你装吧,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他。
  笑人,我知道他啥?我不知道他啥?
  王秘见我的确不知道,脸上便掠过一丝悲哀,她说,你走了不到一年,他老子就把他弄到县上去了,现在在广电局。
  我心里浮起一丝嫉妒,但立即又被我的自信击退了。我和李过,现在不在一个层面上,永远也不可能在一个层面上,要不是王秘,我已经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王秘站在了我门口,走进了我的屋子。
  我给她倒水,给她削水果,给她取点心……
  王秘说,安老师,不影响你上班吧?
  一看时间,我说,你上上网,或看看电视?如果要休息,不嫌脏,就躺一躺;如果要出去,把门给我拉上就行了。
  她含笑点头。
  我庆幸我离开她,如果和她再待下去,我不仅出言寡淡,我甚至怀疑我会行为失态,会让她耻笑,那是多遗憾、多悲哀的事情!
  一下午,我的心情都在这个女人身上。
  一下班,我就跑回住处,打开门,却是物什依旧,佳人难觅。
  寂寥。空旷。甚至有点失落。
  好像刚刚又经历了一个梦。
  但是,仁慈的上苍并未有薄于我。我做过那个梦,想过那些往事,一个原本对我很冷淡的女人,却在这个时候意外出现,我想象的情景,不仅实现,而且和她握过手,我已足矣,还有什么寂寥、空旷、失落的?
  晚饭过后,沿河堤转了一圈,我又进了办公室。
  今天还是半个版新闻,半个版广告。新闻,暂时定了七条,只有一条主打稿。社会需要进度,媒体需要力度。我的这个版,冲击力显然不够,但时间落进晚上十一时,也未传来有分量的地方消息,网上也未滚动出特别有看点的东西。
  我交出清样,却没有一点睡意。我估计王秘早已入睡。我希望在她父亲手术前,在李过还未来看望她父亲时,还能和她说说话,我很在意,她当年对我的印象,她现在对我的印象,哪怕是一点点,都值得我去诗意地探究。我希望她永远成为我的想象,让我永远去认识她,去渴望她,在想象和渴望中,成熟我又一个明天。
  我责问自己,我这样丢不下别人的女人,道德吗?却又冒出一个简单的也有点悲怆的理由,我不应该记怀她?我每天使用Google搜索主题,每天接受Google,而沮丧,而难过,我的这种现状,不无这个女人的因素啊。
  我又步入游戏世界,我的积分又从猎人升至富农,接连遭遇几番轰炸,又从富农降到猎人。我担心再次滑到贫农线上,便关闭了QQ游戏,又回到文字的页面上来。
  我搜索过一个流行语,刚刚点进主页,视频上就悚然出现一个极其恐怖的画面:一座摩天大楼,眼睁睁被民航机撞击,楼体卷起的滚滚浓烟,像野火吞噬森林卷起的烟雾,像洪峰从高崖上摔落溅起的水雾,惊心动魄;楼体喷射出的烟尘,是炉膛里喷射出的火焰,是胸腔里喷射出的血,戕心戳骨!   我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抽搐,我全身都有了痉挛的反应!
  走廊上还闪烁着灯光,但是,谁也不会知道,今年今月今日,会发生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件!谁也预料不到,今年今月今日,会冒出这样恐怖的消息……这消息虽然发生在异国,而且这个异国对我们并不友好,但那倒塌的高楼挤压出的喷射出的血,那飞机上乘客们惊慌而绝望的血,必然是鲜红的血无辜者的血惨遭劫难者的血!
  重新做完报纸,出租车已在街头上流动,卖豆浆的,卖油条的,卖稀饭的,卖小笼包子的,已开始点火。摆地摊的,已蹲在街角上了。东街一个拐弯处,一个小男人摇摆着肮脏的身子,嘴里哼着下流的小曲:一只鸡,两只鸡,追着哥们笑嘻嘻;一只鸭,两只鸭,追着富姐叫嘎嘎;一只鸡,两只鸡,等着哥们去……一辆出租车开过来,他突然跩起了秧歌,跩进了车行道,出租车一声尖叫,这杂种才闭住臭嘴。
  我打开门,——咦,竟然忘了关灯,这里屋灯还亮着。
  我刷过牙,洗过脸,想关灯进卧室,却见王秘伏在写字台上!
  这是不是幻觉?
  王秘睁开睡眼,你这么辛苦呀?
  你不是走了吗?
  王秘说,我出去了一趟,又回来了。天都亮了吧?
  我把王秘领进卧室,我说,你坐下,我告诉你一个消息,美国一幢摩天大楼被恐怖分子劫持的民航班机撞击倒了!想一想吧,多残酷!这起特大新闻,我幸好没有错过!
  王秘说,有这么恐怖的事呀?
  我说,我打开电脑你看看。
  王秘说,吓死人,太残忍了!
  我说,王老师,这起事件不仅残酷,而且影响深远。你看呢?
  王秘点头。
  我又翻过几个网页,未见相关报道,回头见王秘站在我身后,我连忙关闭了电脑。
  剩下的时间,应该进入一点轻松的话题,但是王秘说,你休息一下吧。
  我憋不住,还是说,王老师,我不敢相信,今夜,你在这儿。
  王秘说,你休息吧,休息好了聊。
  我能睡得着?
  王秘见我没有睡意,有些局促地在床边坐了下来。她说,她原本不想来找我的,她一直觉得,我这个人看似谦卑,其实架子很大,她不知道我这么热情,这么体贴人。我说,你误会我了。昔年,不要说有架子,就是那个样子,不说你,就是林老师那样的老女人,也不会看上我的。王秘说,我承认,我看重过经济条件,但我从来没有忽略你谦卑的背后流露出来的气质。我对李过说过,安老师不会久屈于人下的。唉,也不晓得为啥,提到你,他脸上总不好看。
  我有些惊讶,李过会因为一个没有任何干系的人而心存芥蒂?
  王秘说,李过去广电局不久,就有外遇。安老师,你看,气死人不?
  我很吃惊,不会吧?县上那些部门,应酬多,和异性有点接触很正常。
  王秘摇摇头,不是应酬不应酬。不提这件事了。你休息一会儿。
  王秘把灯光拧到微弱,我心里就灰暗了,就失去了准确的表情。
  我居然想拉王秘的手。
  我担心她拒绝,担心她借故离开,担心她鄙视我、唾骂我,甚至担心她张扬,让别人依然小瞧我!
  那样,我會从此生活在丑陋中,在渺小中,在羞愧中。
  我已被组织考察过,已是副总编人选,我不能为情所困,不能因此而前途黯淡,因此而无善可言。
  但是,我控制不住我,实在控制不住我。
  我忽然发现,王秘一如往昔矜持,一如往昔稳重。王秘依然是一座山,一座我不能逾越的山;王秘依然是一条河,一条我不能蹚过的河。
  我听见邻舍开门的声音,听见小孩下楼的声音,我终于鼓起勇气,很紧张地抓住了王秘的手。
  王秘显然有些不自在,但她也抓住了我的手。
  我从她的手心里感觉到了温度,这种温度,迅速辐射到我的全身,我时而被一股力量抛到了空中,时而被一股力量抛落到了地上,我周身都是无耻的反应,都充满了无耻的念头。
  我要拥抱她。
  她也做好了拥抱的姿态。
  我忽然听见有人叫喊,卖报,卖报,《金川都市报》!
  家家户户都敞开了门窗吧?大街小巷都在经受惊讶、伤痛与叹息吧?
  性要悟,命要传,休将火候当等闲;闭目关心守本命,清净无为是根源。我无意探究仙家内丹修炼的奥秘,但我的所思所为,不能有违天道,不能失去应有的清净。
  我松开了滚烫的手臂,仰望着王秘澹面秋月的容颜,只是仰望着。阳物,不再坚挺。水,不再亢奋。山,不再高耸。
  王秘说,她已经和李过分手了,她看过我的里里外外,没有一点迹象告诉她,我有一个女人。
  王秘说,安老师,你看不起我?
  不,我没有看不起你。
  王秘竟然说,安主任,你看不起我了。
  我正想诉说我的心情,我忽然看见一个男人从里屋出来,大摇大摆朝我们走过来,朝王秘笑笑,然后拍拍我的肩胛,然后穿过客厅,熟练地拉开我的防盗门,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李过!
  这是什么意思?
  我盯着王秘,眼前,有似那轰隆隆坍塌的摩天大楼……
  王秘闪动着水波荡漾的双眸,拍拍我的肩胛,笑貌如花……
  我当然没有报以笑意,也未认真追问这个情景,倒是想倘若有一个没有血腥却有点月色的夜晚,也朝王秘笑一笑,也拍拍她的肩胛,问问她,我老婆是我老婆,还是她是我老婆?但是多年过去了,这只手训练过多次,路上,却始终不见王秘的影子。
  作者简介:冯渌,本名罗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南部县人。现供职于川北一方志编纂室。已在《中国作家》《广西文学》《作品》等刊物上发表中短篇小说《送年》《父亲之死》《半路岐黄》《良方》《学画》《新闻》《岁末》《皮影》等。已在《敦煌诗刊》《绿风诗刊》《星星诗刊》《诗刊》等刊物上发表组诗《唐音》《在北方》《塞外心情》《世界屋脊:诗人之梦》《最后一座城市》《被障碍击伤的手指》《一把刀子和一只羊》《照亮我身子的几种声音和景物》《黄河意象》《去格尔木的路上》等。诗作《岳坟》《一种剧情》《纪念日》《蜀北剑门关》,散文诗《巴札嘉定森林》《祁连山流下来的河》等入选多种选本。
  责任编辑 坛 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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