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走了一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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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术黄金期最纯粹的一代人,必然是杨露禅、董海川、郭云深、车毅斋、宋迈伦他们那一代人。他们所处的那个时代是帝国余辉,那之后没多久,新老交替,他们的儿徒辈不可避免地被裹挟于时代大潮中,再难以纯粹武人身份行事。
  这一辈纯粹武人大多亡于民国,在他们去世后,那些受过他们教导的儿徒们飘摇于乱世。这些受过宗师之辈亲传的,原有千余,在这些人身上,还依稀可见一丝纯粹。但当这一些人也去世之后,那个属于武人最耀眼的时代,似乎就从此烟消云散了。
  这一些人中,最后一个去世的是谁呢?形意门,山西太谷宋氏,嫡传,宋铁麟。
  宋铁麟,名国祥,生于一八八五年农历六月十九日,祖籍河北大兴县,自幼随父迁至山西太谷县城定居。
  他在武林中起点极高。亲生父亲是形意门二代宋世德,他大伯则是宋世荣,并称为“二宋”的两位宗师共同位列形意门八大弟子,后来开创的宋氏形意一门绵延至今,是纯正的武林世家。
  出身于这样的起点,他似乎天生就该是个武人。
  “二宋”之中,宋世荣是全才,除了武学,在人事、经商方面皆有建树;宋世德则是武痴。
  对于一个门派来说,门中有个武痴是好事,他会带动别的师兄弟习武钻研,也会自我精进,最终扬名立万将门派发扬光大,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有一个武痴父亲未必是好事。


宋铁麟

  宋铁麟十几岁的时候,他父亲宋世德决心挟技走遍天下,此一去,东至高丽,西到俄罗斯,所过之处,豪杰景从,在江湖上闯下了偌大威名,但对家里,却是一去多年全无消息。于是宋铁麟只能由宋世荣代管,宋世荣很无奈,他不能拦着自己的弟弟出门闯荡,同时也很心疼这个侄子,于是他收了宋铁麟为徒,与自己的儿子宋虎臣一起,哥倆作伴,共同学艺。


宋虎臣

  或许是继承了父辈的优良基因,宋家小哥俩练拳刻苦,待宋铁麟成年时,拳法上已经卓有建树。这时父亲宋世德也终于回来了,宋铁麟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以为终于能跟父亲一起生活的他,却又一次遭到了当头一棒。
  宋世德,逃禅了。
  逃禅这个词,有两解,一是逃离佛法,二是遁世参禅。
  很不幸,宋世德很明显是后者。至此,宋铁麟就只能跟着宋世荣了。比较有意思的是,因为弟弟的缘故,宋世荣对宋铁麟疼爱有加,于是便冷落了自己的儿子。宋铁麟被他养得性格开朗大方,亲儿子宋虎臣反而跟他叔叔一样,沉默、淳朴、对拳法一丝不苟,最终独身一世,未留后代。
  1900年,因义和团事件,李存义为避洋人追捕而潜行至山西太谷县,特地拜会了车毅斋、宋世荣等师叔师伯。这期间,车毅斋和宋世荣都派了亲传弟子对李存义进行贴身保护,同时也进行了拳法交流。宋世荣派的就是宋铁麟,他与李存义曾在宋家大院内共同练功二十余日。
  宋铁麟多年后回忆:“应时,我们两人就形意拳、桩进行了广泛交流,不仅比较了五行、十二形等,还对打了‘挨身炮’。”
  那一年是庚子年,义和团运动也波及了山西,宋铁麟基于爱国热忱也练了义和拳,但对于拳法的见识,让他察觉到了这拳法的粗浅,所以并未在这野狐禅上多加坚持,反倒由于此事,认识到了形意拳功的可贵,于是愈加刻意求精,潜心数十年,终臻炉火纯青。
  有人还写了首打油诗称赞他的拳法:
  桩功如山岳,
  行拳赛江河,
  精技十二形,
  势势见奇能。
  他武功虽高,但成名其实算比较晚。在形意门内,大家都知道宋家年轻一代有四大高手——宋虎臣、宋铁麟、任尔琪、贾蕴高,号称“宋门四大金刚”。但在外界,那三位都早已成名,而他,却直到四十五岁才一鸣惊人。
  那是发生在一九二九年,在山西省府太原举行了规模空前的全省武赛大会。时年四十五岁的宋铁麟仍是单身一人,应邀赛武也是第一次。
  彼时与会名手上百,观众成千上万。群雄振奋,皆展示绝技。但最出彩的,是两个人。
  其一,是车毅斋之徒布学宽,他表演了蛇形、虎捕等技术,因功大艺精而获掌声如雷鸣。
  其二,便是宋门嫡传宋铁麟。他表演了形意拳的猴形绝技。
  这一表演,又有人给他写了首诗:
  只见,
  铁麟行功似猴形,
  二目炯炯变势灵。
  摆扣旋转人难进,
  退避三舍游斗能。
  手足骤变风雷起,
  叨噔闪电万物惊。
  恰似猴圣降妖术,
  万般尽在妙境中。
  他以身法之精灵闪变技冠群芳,次日的省城晚报上,专门为他大字显登:“宋铁麟之猴形。”
  省城赛武后,宋铁麟声望日高,登门比试者甚多,他皆能谦逊相待,点到即止,并不伤人。但若遇针锋相对者,也毫不留情。
  当时中国最不缺乏的便是好事者,祁县便有这么一位高手,名叫乔九,是晋商大号乔家护院。乔家曾以重金招一位四海大师住府授艺,乔九颇得其传。宋铁麟四十六岁那年,经人介绍,认识了乔九。乔九知道宋铁麟名声,执意要与宋铁麟分个高低,宋铁麟推辞不过,只好奉陪。
  乔九先是当胸击来一掌。宋铁麟刚缠化而软发之,使乔九倒退四五步。本来至此可止,岂料乔九怒目色变,疾趋向前,以虎狼之势呼地一声迎面出拳,宋铁麟不再引化,而是一拳劈出。但见乔九腾空而起,倒身而落,实实地砸在太师椅上,椅腿折断,体躯仰翻,颇为狼狈。乔九被扶起后,缓缓而言:“宋先生功力太大了!”   而在风雨飘摇的一九三五年,太谷县建立国术馆,宋铁麟被公推为第一任馆长。一九三八年,太谷县沦于日寇。日军为加强势力,筹建“保卫团”。伪县长白某多次找宋铁麟,要其出任“团长”。宋铁麟言:“国难当头,我堂堂中华武士,没能为国捐躯,已是憾事,岂有委身为倭寇效劳之理!”耻与为伍,遂效仿乃父,只身远走他乡。
  新中国成立后,宋铁麟担任了太谷县武协主席,此外,还多次被选为县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
  八十四岁那年,外地曾、宁两拳师专程到太谷宋铁麟家,进门时,宋铁麟正端坐于床沿上。他们见左右无人,就想占点上风,以作事后吹擂之本。于是趁着宋铁麟正要起身迎客时,曾拳师疾步向前以双手按住宋铁麟两臂,想要让他陷入进不能进、退不能退、立而不起、坐而不成的窘态。就在他刚以为得手,露出笑容之时,宋铁麟抖轉化力顺势一崩,直接打在曾后肋,使其跌出在于墙上,瘫倒在地,许久方起。


宋铁麟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纪念

  宋铁麟怒斥:“欺人太甚!”曾、宁二人赔礼后,悻悻而去。
  此事之后,众人皆知他宝刀不老,于是几经讹传,却越传越神,越传越离谱:屡屡有宋铁麟会提气腾空,能墙上挂画之说。所谓提气腾空,是将劲气向上一提,身体骤然变轻,乃至离地飞腾;而墙上挂画,则是身子向上一纵,即能以背、手、足吸咐在平滑的墙上。对此,宋铁麟颇有武人之风骨,专门澄清:“我与其他武人一样,不会腾空,也不会挂画,我伯父宋世荣也确实不会‘墙上挂画’。对于这些奇谈,我们不必荒费唇舌。”
  宋铁麟除了家传拳法外,并没有继承宋世荣的钟表技艺,而是以中医为生。他善于治疗眼病,并且有自制的中药,有非凡的养生造诣,而且颇得其益。晚年是红颜雪须,气宇轩昂,腰板笔挺,神采奕奕,声若洪钟,令很多人羡慕。岂料一日,宋铁麟于门阶处绊倒,伤及胯部,心情骤变,三日身亡,时在一九七八年农历八月十五日。
  他一生专习形意近九十年,但其入室弟子仅有十名,长子宋光华,是唯一家传弟子,至今尚在太谷,教拳不缀。
  至此,我国太极、形意、八卦三拳中,杨班候、程廷华、李存义、张兆东、李魁元、布学宽、宋铁麟等这一代受过老一辈武人亲传的内家传人已全部离开人间。
  一个时代,终于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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