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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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婶子好像越活越年轻了。”
  “孟华哥和桂芹嫂子都很孝顺,又有一个胖都都的乖孙头,多有福气呀!”
  水清婶脾气好,人缘也不错,老鹰寨的男女老少都敬重她。听了两个本家年轻侄媳的夸奖话,心里甜滋滋的,含笑说:“还是你们有福气,又年轻又漂亮,小两口日子过得多美!”
  “哎,要是昆生叔……”
  一个媳妇刚说了半句,另一个媳妇赶紧扯她衣袖,那个快嘴的媳妇也乖巧,见水清婶没了笑容,忙笑着改口说:“婶子,你孙娃来了!”
  水清婶回头一看,孙儿果真颤巍巍向她走来,嘴里不住地喊着“奶奶”。
  两个媳妇吐了吐舌头,相互挤挤眼,走开了。
  冒失鬼,说话咋不动脑子?
  哎,婶也活得太不容易了!要是我早就再找个男人了。
  嘻嘻,怪不得你把男人偎得那么紧。
  你偎得不紧?
  哼,我才不像有些人那样,好像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了。
  好好好,你离得了男人,你能,等有一天你男人没了,我看你还充啥能!
  我撕烂你的臭嘴!
  两个年轻女人笑闹着,相互追打。
  
  老鹰寨是个仅有二十来户人家、百多号人口的小山村,海拔近千米。外面早就翻天覆地,花花绿绿,红红火火,而这个远离乡场的偏僻山村似乎没完全醒来,还睡眼迷离。除了近两年才冒出的几栋水泥板平房外,绝大多数人依旧住在破旧的瓦房里。电视也是黑白的多。刘老五连黑白的也没有,老是跑到别人家里去看。
  老五,你买不起电视机呀?有人故意刺激他。
  嘿,买两台也不成问题嘛。
  咋不买呢?
  买来哪个看哟?一个人看多没劲。
  那就找一个伴嘛。
  哎!刘老五叹了一口气。
  年过花甲了,刘老五至今还是单身一人。他和孟华家各住一个院子,却常到孟华家去看电视。他不喜欢武打片,倒和孟华小两口的口味,只挑描写爱情婚姻的电视剧看,而且看得特别专注。当出现搂搂抱抱和疯狂亲嘴的特写镜头时,孟华小两口嘻嘻地笑,水清婶则把头偏向一边,或者借故离开,而刘老五却目不转睛,看着看着,有时连口水都流出来了。桂芹看到他那副痴迷的样子,便笑着打趣:“五叔,你好专心呀!”老五的脸马上就红了,摇摇花白的脑袋,有几分尴尬地笑笑,两眼仍旧盯住荧光屏。
  老是看那些大同小异的爱情片,久了也有些反胃,加上白天活重,孟华往往不等一集看完,就打着呵欠起身去睡了。丈夫一走,桂芹少了兴趣和耐心,也打着呵欠站起来说:“五叔,你们看,我也累了。”
  “好,你们年轻人瞌睡多,早点睡。”老五很高兴,心里巴不得他们早些去睡,嘴里应着,两眼却没离开电视机。
  小孙孙早就睡了,孟华夫妇睡去后,客厅里只剩下了水清婶和刘老五。
  刘老五没像先前那样始终专注于电视剧,而是不时就扭头看水清婶一眼。水清婶装着没看到,目光落在荧屏上,嘴里问老五:“你不累?”
  “不累。”老五有些兴奋,两眼看着水清婶,回答得既响亮又干脆。他真想说只要在你身边,我再累也不累,但见水清婶并没看他,就把差点冲出喉咙的话吞了回去。
  两人没再说话。第二集完了,老五没走,下集预告也完了,老五还是没走,两眼照例盯着电视里的广告。
  “没有啦。”水清婶小声提醒。
  “哦,我以为还有呢。”刘老五站起来,看了一眼水清婶,才缓慢地朝门外走去。
  “路上慢点。”声音很轻,只有刘老五才听得见。
  “嗯。”刘老五的声音也轻。他又望了水清婶一眼,才转身往家里走。山里人睡得早,到处都是黑洞洞的,不见一星灯火。
  等刘老五消失在黑暗中后,水清婶才拉掉屋檐下的路灯,关门洗脸洗脚睡觉。上了年纪的人瞌睡没有年轻人多,再说水清婶又有自己的心事。
  晚年的水清婶的确是幸福的。儿子儿媳既孝顺又能干,更让她欣慰的是有一个可爱的孙子。
  山里不比城头,很在意代代有人,光有女娃还不行,一定要有男娃,男娃才能传宗接代。要是没有男娃,哪怕有再多的女娃,也会被看作断了香烟;若有仇家,更会被骂成断子绝孙。所以山里推行计划生育挺难,不少没儿的人家,即便倾家荡产也想生个儿。
  水清婶不仅把儿子抚育成人而且还有了一个胖孙子,总算可以向昆生交代了。
  但是,回想起这几十年的艰辛以及饱受的心灵煎熬,水清婶不只毫无睡意,而且泪水满眶。
  
  水清婶娘家姓于,从小没了娘,靠教过几年私塾的爹把她拉扯大。爹爱她惯她,凡事将就她,所以她从小就活泼好动,爱说爱笑,读书时还是宣传队的积极分子。她的山歌唱得特别动人,曾迷住了好多年轻后生。刘老五就是其中一个。然而于水清最终却嫁给了昆生。刘老五后悔自己脸皮薄,没敢向水清开口,也埋怨他爹没早点上于家提亲。等他爹打算托媒时,昆生已成了于家的未来女婿。昆生和水清结婚时,刘老五借故为生产队买东西进城去了。他在心中发誓找不到像水清那样漂亮的女人,决不结婚。爹娘不知道他的心思,托媒人给他说了好几处人家,女方都同意,偏偏他不愿。他爹一气之下,索性不管了。他娘流着泪苦劝,他却闷着不吭声。
  水请不知内情,也劝过。刘老五大声说:“这辈子我不结婚了!除非……”他想说:“除非你嫁给我!”他胆怯地看了看水清,低着头,终究没敢说出口。
  昆生初中毕业后就没再升学,回家当了农民挣工分。他与水清同级不同班,身材修长,爱打篮球,每次学校比赛,都有他上场。只要他上场,水清就要去观看,专看他运球、投球。在水清眼里,昆生的每一个姿势,每一个动作都很优美。所以从学校双双回乡务农后,昆生家一提亲,她就满口应承了。她爹说只要她自己愿意,他没意见。婚后的生活很甜蜜,得了儿子孟华后,家里更是充满了欢笑。
  
  欢乐的日子没过两年,文化大革命爆发了。公社成立了造反司令部,老鹰寨跟着也成立了造反纵队。血气方刚又有文化的昆生参加了造反纵队,当了个小头目。造反纵队造了公社书记的反,回到老鹰寨就批斗大队和生产队的干部。每次批斗“走资派”,造反派都让民兵押着地富反坏右分子上台陪斗。老鹰寨穷,没有地主,也没有坏分子和反革命分子,更没有右派,只有一个五十几岁的富农分子。于是,那个富农分子就每次都去充当陪斗。
  昆生出身贫农家庭,对“走资派”和富农分子自然满怀阶级仇恨。他很积极,每次批斗会都领头呼口号,声音宏亮,又斗志昂扬。只要他一呼口号,“走资派”和富农分子就吓得浑身打抖;有一次富农分子竟然吓出了一裤裆尿。
  然而风云突变。一次批斗“走资派”的大会上,昆生忙中出错,居然高声喊出了:“打倒毛主席!”
  全场的人都惊呆了。这还了得,现行反革命!
  当人们终于反应过来后,马上有人高呼:“打倒现行反革命!誓死保卫毛主席!誓死保卫党中央!”
  “打倒现行反革命!誓死保卫毛主席!誓死保卫党中央!”口号声震得天摇地动。
  两个戴着红袖套的民兵立马将昆生五花大绑要押送到公社造反司令部去。昆生面色惨白,绝望地看了水清和儿子一眼,就被推搡着押走了。
  水清从没见过这种阵式,更没经受过这样的打击,差点昏了过去。等她清醒过来时,不仅昆生早被押走,而且批斗会也结束了。整个院坝空荡荡的,除了她和被吓哭了的儿子外,只有刘老五站在不远的地方,呆呆地望着他们。她抱紧儿子失声痛哭起来。
  “走,回家吧,娃也饿啦。”刘老五走到水清母子身边小声劝说。
  “老天爷呀,我们咋个办啦!”
  “哎!昆生也是,何必要去喊那个口号嘛,肯定是忙中出错。可是……哎!”老五摇摇头,接下来又说:“还是先回家吧,娃要紧。”
  昆生成了现行反革命,水清当然就是现行反革命家属了。以后的批斗会,她就和富农分子站在一起,低头弯腰当陪斗。她公婆和娘家的爹都去世了,亲戚又离得远。没法,只好把孟华交给刘老五帮她照看一下。自从昆生出事后,老鹰寨的很多人就对她冷眼相看。特别是那些被昆生批斗过的“走资派”家人,暗中幸灾乐祸。一夜之间,她仿佛成了麻疯病人,都怕和她接近。她也知趣,平时不上别人家门;集体做活时,没人愿和她一起,她就独自在一边。但是,造反派里却有人夜里以查看她是否在搞反革命活动为幌子,想打她的主意,被她一顿痛骂,拿柴棒赶走了。那些没讨到便宜的人便在批斗会上报复她,扯她的头发,揪她的脸,甚至打她的耳光,有一次还把她鼻子里的血都打出来了。有人看不下去,却敢怒而不敢言,只是摇头感叹说这是啥世道呀!刘老五实在忍不住了,“呼”地一下站起来,大声吼叫:“你们还有没有点人性?”造反派头头马上给刘老五上纲上线,说他同情现行反革命!刘老五反驳说她男人是现行反革命,她并不是嘛!
  现行反革命家属,也是反革命!
  哪里来的混账逻辑!刘老五愤愤不平。
  有人讥讽说你讨好现行反革命家属,该不是想和她穿连裆裤吧?
  人们哄笑。
  见你妈的鬼哟!把老子看成什么人了?刘老五破口大骂。嘿,还敢骂造反派!你皮肤发痒呀?
  你狗日的敢来,老子就跟你拼了!
  造反派都是些本村农民,到底没那么穷凶极恶。也许是
  怕刘老五红了眼真的跟他们硬来,所以并没敢动他。刘老五替水清抱着孟华,有人故意问:“是你的儿子呀?”
  “是你老子!”刘老五很得意自己的回击。
  想戏弄刘老五的人没占到便宜,反而吃了亏,讨了没趣,以后也就没再惹刘老五了。不过,背后不少人都认定刘老五与水清有一腿,不然他为啥要替水清说话,还帮她带娃。况且刘老五还是一个光棍嘛,哪有不沾腥的猫!
  昆生被抓走后一直关在公社一间小屋里,白天晚上有民兵看守。按造反派的说法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不枪毙,也要判无期徒刑。刘老五一方面为昆生深深惋惜,另一方面也在打着小算盘。要真是那样,水清咋办?未必守一辈子活寡?他想要是她肯改嫁,他就毫不犹豫地娶她。他才不管她是不是现行反革命家属呢。但他决不会为难她,更不会强来。他要尽心尽力关照和帮助她母子。
  于是,刘老五不顾造反派的再三警告,也不管人们的背后议论,抽空就帮水清挑水、砍柴,耕自留地。老鹰寨地少人多,没搞文化大革命前粮食就不够吃,每年春节一过,家家都要向生产队借储备粮,大春出来一还,又所剩不多了。文化大革命爆发后,开初差不多天天学毛主席语录、开批斗会、上街游行。好长一段时间,生产没人搞,谷子黄掉了,没人割,一场秋雨后,损失过半。人均没分到两百斤毛谷子。眼看要挨饿了,很多人想吃供应粮,得到的答复却是:艰苦奋斗,自力更生!好些跟着造反的中年农民就蔫了,没再跟着去凑热闹。
  水清家本是三个人分粮,昆生成了现行反革命,口粮也没有了,而给她母子称谷子时,掌秤杆的造反派头头还有意给她少称。她眼含痛泪,只好忍了。
  刘老五把谷子晒干打成米后,一天夜里等别人都睡了,才将一口袋米送到水清家。水清母子睡得早,夜饭也没吃,粮不够,就只好节省。刘老五见门闭了,不便喊,轻轻敲。水清并没睡着,敲门声虽小,她还是听见了,估计是有人想欺负她,没理。停了一会儿,敲门声又起。
  是哪个?要做啥?
  是我,老五。声音同敲门声一样轻。
  有啥事明天吧。
  门口有点东西,我走啦。
  水清虽感激刘老五在危难中多次帮过她,但对他还是不放心,尤其是晚上,她怕他坏了她的名节。停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水清才轻手轻脚走到前门边,没有马上开门,耳贴在门上细听,没听到啥,才轻轻拉开门,无月,借着熹微的星光,她看到了竖放着饱满的麻袋,估计是粮食。一只手提不动,双手提起,至少有三四十斤重。心想这个刘老五图的啥。
  第二天碰到刘老五,水清说你一个人的口粮还给我们母子送。
  刘老五笑着说他只有一张嘴,饿不着,孟华正长身体,千万莫让娃挨饿。水清听了很是感动,也很感激。
  昆生自被押送到公社后,再也没回来。水清背着儿子几次要去探望,造反派都不准,带去换洗的衣裤也退回来了。水清哭肿了双眼,生怕再也见不到昆生,心里又忧又急。
  到了年底,一天造反派头头突然要水清到公社去。
  是不是昆生有啥好歹?
  去了就晓得了!造反派头头不耐烦地把手一挥,好比是驱赶一只讨厌的苍蝇。
  背着儿子,水清一路小跑着。不知究竟发生了啥事,会不会是昆生病了?有一瞬间她还想到莫不是昆生被放出来了让她去接,但很快就否定了,造反派说昆生是犯了死罪的,决不会轻易就放出来。很可能是病了,她得再快些!昆生肯定吃大亏了,多么需要她!寒风刺骨,而水清脸上却流着汗,背上的衣服也湿了,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一个劲地小跑,恨不得一步就去到昆生面前。她要好好看看昆生被折磨成啥样子,更要用她的手,不,要用她的心去抚慰昆生的伤痕
  万万没想到,水清汗流浃背赶到公社,见到的却是早已死去的昆生。她惨叫一声扑在昆生身上当场就昏过去了,醒来时见儿子在她背上哭得嘶声哑气,又禁不住泪如雨下。
  造反司令部的一个头头说昆生是畏罪自杀。水清不相信,指着昆生满身的伤痕,愤怒地质问:“咋会被打成这个样子?”造反派头头冷笑说他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该千刀万剐!收不收尸,不收就让人拖出去喂狗!
  水清独自一人又背着儿子,没法将昆生弄回去,只好先回老鹰寨求刘老五。老五没有迟疑,去找了一个曾与昆生关系不错的年轻人,连夜把昆生抬回老鹰寨草草安埋了。
  母子俩在风雪中过了一个凄凄惨惨的年。
  年后老鹰寨几乎家家闹年荒。生产队的储备粮不多,水清去借,没借到,回家抱着儿子落泪。过了几天,刘老五把他借的30斤储备粮全给水清母子送来了。
  老五,你……
  放心,我有办法。老五笑着安慰。
  冰天雪地,生产队没法开工做活。不少人都去挖蕨根。
  刘老五也去了。
  水清想去,儿子没人照看。想起昆生,她又泪流满面。
  老五取了蕨根粉,给水清母子送了一些。那东西偶尔尝尝可以,但要有油盐,若与米饭和在一起炕成馍切细后再伴肉炒,吃起来还有味。可是那年月,能吃上米饭就不必冒着风雪去挖蕨根了;至于油和肉更少,武斗期间,连盐也买不到。
  水清便把老五送的粮留给儿子,自己则用蕨粉兑开水搅羹羹喝,没油没盐也没糖,实在难咽,而且蕨粉并不多。没几天,水清就明显瘦了。
  缸里的米快完时,刘老五又及时送来了粮食。
  水清感激不已,泪水直在眼眶里转。可她又有些生疑。
  老五,你把粮食给了我们,你吃啥?
  老五笑笑说:“别管我,只要你们不挨饿就好。”
  老五走后,水清的疑团更大了:老五哪来的粮食?会不会……
  她不敢想下去。
  然而,不久就证实了她的猜测:老五送给她母子的粮食是偷来的。
  造反派把刘老五吊在一棵树上,边打边喝问他偷了多少粮食,在哪儿偷的?偷给谁了?是不是给了水清家?周身被打得皮开肉绽,老五仍一口咬定他饿,粮全是他自己吃了的,他饭量大。
  有人冷笑说你除了自己的嘴外,还要喂另两张嘴,当然不够嘛。
  老五不做声,任造反派打骂。
  水清没敢去看。她不忍心看到老五被吊打,更多的是心虚。尽管老五每次送粮来都很隐蔽,并且放下粮食就走了,但她还是担心被人发现。昆生虽然死了,可她头上“反革命分子家属”的帽子还戴着。
  老五被吊打后,水清很想去他家看看,终究没去。她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怕去了反倒给老五带来更大的灾难。为此,她感到欠了老五,却无力报答。
  山里不同于城镇,造反派都是本地的农民,闹一阵没成啥气候,大多数都没再折腾了。武斗最厉害时城里枪声不断,死的死,伤的伤,而山里并没搞起来。不过,批斗会却没少开,那阵挂在嘴上的最高指示是阶级斗争要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除了富农分子和水清外,又多了刘老五当陪斗。
  
  长夜漫漫,终于盼来天亮日出。
  历经十年的文化大革命,以一举粉碎“四人帮”而宣告失败。许多冤假错案相继平反。可昆生死后仍戴着“现行反革命”的帽子。
  水清去找乡党委。书记是位年轻人,从外地调来的,很和蔼。听了水清的哭诉,深表同情,说昆生呼错了口号算是犯有严重错误,但被打成现行反革命也错了。当时是造反派掌权,待我们查查看有没有档案,有就纠正,没有我们也找个机会给群众一个说法。
  事实上,许多过去了的事,其是非已随着形势的发展逐渐明朗了。
  没查到昆生的档案,老鹰寨村的新任党支部书记受乡党委的委托在全村村民大会上郑重宣布:昆生在文化大革命中犯有严重政治错误,但不是现行反革命!会场静默了至少一分钟,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水清嚎啕痛哭。不少人也流着泪劝慰水清,说总算盼来了出头之日,该高兴才是呀。
  村民大会后,刘老五跑到水清家里,兴奋地说昆生的问题解决了,嫁给我吧!我求你了!
  水清摇了摇头。老五急了,说:“你还有啥顾忌?”
  水清眼中有泪,半天不语。
  老五两手抓住水清的肩膀,使劲摇晃着逼问:“你说,是不是我配不上你?”
  水清挣脱老五的手,泪水簌簌而下。
  老五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已有几根白发的脑袋,过了一阵才“嚯”地一下站起,头也不回就冲出门去。
  望着老五的背影,水清想叫住他,却没勇气喊出声来。
  叫住他做啥?答应嫁给他?
  不可能!多年来,哪怕是昆生死后最艰难老五帮他母子的时候,她的心中也只有昆生。不只是昆生的形象老五无法代替,更重要的是儿子已长大了,她不愿让儿子受委屈。当然,她知道老五很爱她的儿子,儿子也喜欢老五。但毕竟没在一个锅里吃饭,自然不会有什么矛盾;若生活在一起,就难说了。再说她对老五只有感激。老五是她和儿子的恩人!娘家和婆家都没弟兄,她在心里把老五当成的是亲兄弟。等儿子长大了得好好报答老五,她也尽可能帮帮他。但要嫁给他万万不可能。
  水清以为得罪了老五,他再不肯理她母子了。
  然而土地承包下户后,刘老五又主动帮水清耕田耕地。
  老五,恨我吗?
  哼,我有啥资格恨你?我只恨我自己没出息!
  老五,另找一个吧,你条件好。
  条件好,你为啥不肯嫁给我?我不找!一辈子打光棍也不找!
  何苦呢?
  你莫假惺惺啦,我说不找就不找!
  果然,别人给他介绍,他不要。有母女俩从外地逃荒到了老鹰寨。母亲不过三十来岁,模样好,女儿才六七岁,长得也乖。女人说谁愿收留,就跟着谁。有人把她们带到老五家。老五让她们吃了一顿饱饭,又装了一袋米,给了20元钱,叫她们另投别家。
  母女俩走后,人们都说老五太憨,送上门来的女人都不要,至少也该留下来睡几晚上,尝尝是啥滋味嘛。
  你晓得人家没尝过?
  人们便笑。
  刘老五却一本正经地说我才不干那种缺德事呢!人家是一时有难,能在你这山上过一辈子?
  老五还是不时帮水清做一些重活,落雨落雪没事也爱到水清家找孟华玩。孟华也喜欢到老五家去,去了老五就给他弄好吃的,有时还让孟华带回家。水清却从不进老五的门,一个光棍,一个寡妇,来来往往,人们还不戳痛脊梁骨。
  偶尔听到几句刺耳的话,水清真想当众大声表白一下,但越表白越说不清,叹口长气,只好自我宽慰:身正不怕影斜!
  星转斗移。眨眼间,水清已由年轻媳妇熬成了头发花白的婆婆,晚辈们都叫她婶。孟华也长成了一个大人,聪明、孝顺。刘老五经常帮助他家,先还十分感激,后来见老五没事时也爱到他们家,就有些不舒服了,又听到了一些闲言杂语更觉憋闷。他读书成绩蛮好,水清婶也一心指望儿子读书成才,可是初中毕业后,孟华就不肯再读了。不只是他的个子高不好意思,更因了他不放心母亲,也不忍心让母亲太辛苦。水清婶流泪劝说,孟华就是不去上学。他学会了耕田,解决了家里最大的难题,从此不再让刘老五帮他家耕田耕地了。年轻人纷纷外出打工,既可多挣钱,尽快改变家里落后面貌,又能走南闯北,开阔眼界,增长见识。孟华也想出去,但他丢不下母亲,便一直在家里。有儿子揽了几乎所有的重活,水清婶倒轻松多了。看到儿子,完全活脱脱一个昆生!她有时竟会产生一种错觉,把孟华当成了昆生,有一次差点喊出声来。
  想起昆生,水清婶又流泪了。
  刘老五基本上没再帮孟华家做活了,一是孟华已成人,是个好劳动力;二是随着年龄的增大,他再没有年轻时的激情和力气了。
  但他还是爱到孟华家里去,先是闲坐,后来就是看电视。他看电视很容易上瘾,有段时间天天晚上都去看。孟华结婚有了儿子后还是如此。孟华活重,再说小两口晚饭一吃就想睡觉,偏偏老五天一黑便到了他们家里,有时就在他们家吃饭,吃了饭不走,还继续看电视。孟华和桂芹都不好意思先去睡觉。时间一久,就有点心烦,加上听到一些闲话,更加对老五不满,又不好撵得。
  终于有一天,孟华憋不住,黑着脸发话了:“五叔,以后少来我们家!”
  老五脸红着,没等电视剧完就起身没趣地走了。
  水清婶觉得有些对不住老五,便责备儿子不该那么说。
  孟华却板着脸说:“妈!我还不是为你着想,你听到别人说啥吗?”
  水清婶流着泪说妈是啥样的人,你们还不知道吗?你爸出事后,不全靠你五叔,我们能熬得过来?为了救助我们母子,你五叔省下自己的口粮,还遭过毒打!人要讲良心,不能好了疮疤忘了痛,更不能忘恩负义!你爸走后,他是向我求过婚,可是我为了你和你爸没答应。年轻时都过来了,未必老了我还会去做丢人现眼的丑事?你们信不过你们五叔,也信不过你们的妈?
  说到伤心处,水清婶几次哽噎不能语。
  妈,我还不是怕你……
  怕我啥?怕我给你们丢脸,是不是?妈行得端,坐得正,有啥怕的?
  那你说咋个办嘛?
  你五叔也老了,一个人孤苦伶仃,怪可怜的。
  为了母亲,孟华去了一趟刘老五家,不知说了些啥,老五当天晚饭一吃就又到了孟华家看电视。
  孟华夫妇想看就多看一会儿,不想看就对刘老五说:“五叔,少陪啦,你自个儿看。”老五忙陪笑说你们去睡,我看一会儿就走。他并不只看一会儿,而是看到很晚。水清婶看电视没瘾,但又不可能丢下老五自己去睡,那等于是赶老五走,所以每晚只好陪着老五看到两集电视剧结束。有时电视里尽是广告,老五还不走,她就提醒一句,老五这才起身看她一眼缓缓离去。她心里明白老五还没死心,不禁为老五悲哀,他太傻了!脑子咋转不过弯呢?
  
  今年春寒春旱严重,好多人家的秧苗都受了损害,普遍差秧。为防有人偷秧,家家户户都在自家的育秧田边搭起了守秧棚,晚上便睡在棚里。
  刘老五的秧田和孟华的秧田紧挨着。老五对孟华说他负责看守两家的秧田。
  孟华说我年轻,让我来守吧。
  老五说我瞌睡少,还是我来。
  结果争来争去,仍是各守各的。
  刘老五的棚子搭在西边,孟华就搭在东边,中间隔两块秧田。孟华天天晚上亲自去看守,偶尔与刘老五说上几句话。但从不进老五的棚子,老五倒去孟华的棚子里看过,还夸孟华的棚子比他的搭得好。
  一天晚上孟华有点感冒,桂芹要去替他。孟华说要你去干啥,夜里睡得死,别人把你背走了怕还不晓得呢。
  水清婶说你们瞌睡都多,还是我去。
  妈,你去我更不放心。
  水清婶笑着说守秧的人多,有啥不放心的。说着就拿上电筒出了门。
  妈,小心些!孟华追到门外。
  妈,多穿件衣服。儿媳桂芹把自己的毛衣拿来要水清婶带上。
  孙儿却嚷着要跟奶奶一块去。
  水清婶忙回转身将孙儿抱了一会儿,对孙儿说乖乖,听奶奶的话,天黑,孙儿在家睡觉,白天奶奶再带你去。将孙儿交给儿媳,孙儿摇着小手说:“奶奶再见。”
  “孙儿再见!”水清婶也向孙儿摆摆手。她感到日子过得真甜蜜,可惜昆生不在了,要是他能活到今天,该多幸福啊!边想边走,眼中不觉又湿润了。
  老鹰寨的住户比较分散,秧田也是东一块,西一块。站在自家秧棚外,水清婶望见到处都有手电光在晃动,不时还有吆喝声。水清婶心想哪个还敢来偷秧苗。满山满岭都有守秧的人,儿子有啥不放心的。正要进棚里,一束电筒光射过来,刚好落在她的脸上。
  孟华,才来呀?
  是我。声音不大,老五显然听到了。
  你咋来啦?
  我来不得吗?
  孟华他们呢?
  孟华感冒了,桂芹要带孙儿。
  老五没再说什么。
  没有月光,只有满天星斗。夜渐渐深去,吆喝停了,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阳雀的叫声,间或有手电光晃动一下。夜里气温较低,水清婶将儿媳的毛衣披在肩上,斜躺着,慢慢合上了眼皮。
  正迷迷糊糊睡去,忽然听到棚子外面似乎有响动。还没等她起身,只见一个黑影从棚子外面进来。她吓了一大跳,慌忙坐起。没看清黑影是谁,水清婶已被黑影紧紧抱住了。她断定是刘老五,再无别人。
  边挣脱,边小声说老五你要做啥,快放手!不然我就……
  没说完,她的嘴已被刘老五的嘴封住了。
  死老五!
  水清婶又羞又慌乱。刘老五两手紧紧箍住她,还将她的嘴堵住。她连气都喘不过来,拼命抓、揪老五的背,老五才将嘴巴移开。
  老五快出去!你是我和儿子的恩人,我不怪你,快出去!
  你放心,我没有别的要求,不会坏你的名节,我只是想抱抱你,亲亲你……
  你这个畜牲!老子一棒打死你!
  刘老五万没想到孟华会半夜三更从家里来,听到骂声先就虚了,被孟华像老鹰抓小鸡那样揪住衣领拖到棚子外,使劲一摔,重重地跌倒在青石板上,哎哟一声惨叫,半天没爬起来。
  还不快滚!孟华又狠狠地踢了刘老五两脚。
  待刘老五仓惶逃走后,孟华走进棚里气恨恨地对还在抹泪的水清婶说叫你莫来,你偏要来,这下可好!还不快回去!
  水清婶走后,孟华气仍未消,他怪妈不该来,更骂刘老五是个老混蛋。
  他头痛,吃了药,又出了一身汗,一觉醒来,就不痛了,放心不下母亲,怕她着凉,便急忙赶来要替她回去,没想到却碰上了这种难堪事。他深信母亲的为人,怪只怪刘老五不要脸。今后再不准他跨家门了。
  水清婶回家后并没睡着,她在想今晚上的事真是丢脸,会给儿子啥印象呢?要是传出去,有啥脸见人?她心里埋怨老五,又觉得他那副样子太可怜。由儿子、老五,又想到昆生。要是昆生在,哪会有这种倒霉事。想着想着就又流泪了。
  第二天,与往天一样平静,儿子对她并无异样,水清婶才稍稍放心了。但她还牵挂着刘老五,不知他的景况啥样?孙儿喜欢乱跑,趁找孙儿的机会,水清婶看到刘老五的门锁了。
  一连两天都没见到刘老五的身影,门也一直锁着。水清婶心里暗暗着急:怕刘老五一时想不通有个三长两短。要真是那样,她母子二人都脱不了干系,起码良心上过不去。又不敢对儿子说。好几天了,依然没看见刘老五,水清婶白天曾专门到秧棚去了一次,田地里没人,他的棚子也是空的。
  水清婶再也忍不住了,一天儿子不在家,她便硬着头皮对儿媳说:“你五叔咋个好多天都不见人呢?”儿媳也说是呀他好几天没来我们家看电视,会不会生病了?
  他家的门一直都是锁着的。
  儿子回来后,儿媳说五叔到哪儿去啦,几天没看到了。
  死了!儿子恨恨地回答。
  啥?死了?水清婶和儿媳差不多是同时惊问的。
  他那种人早死早好!少一个祸害!
  咋个成了祸害?儿媳有些迷惘。
  你们以后不要再提起他!我恨死了这个畜牲!管他死没死,今后决不准他再跨我们的门!儿子大声吼叫着。
  桂芹越发糊涂了,不知男人为啥发那么大火。
  水清婶则脸色苍白,不敢看儿媳,更怕看儿子。
  刘老五失踪了!老鹰寨几乎人人惊异。村主任特地安排了一些人四处寻找,找了两天,没见一点蛛丝马迹。拿几根长竹竿在堰塘里搅了好几遍,除了搅出一些水草外,啥也没有。问老五的几处亲戚,回话说已有好几个月没看到过。
  是不是跑出去打工了?
  打啥工?六十几岁的人,哪个要?
  打工也该给大伙说一声嘛,咋个突然就走了呢?
  孟华,他爱到你们家去,你们不晓得?
  不晓得!
  孟华黑着脸硬梆梆丢下三个字就走了。人们更是云里雾里,七嘴八舌,议论不休。
  水清婶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没人的时候她就禁不住要流泪,觉得是她害了刘老五。因为她,老五打了几十年光棍,为了她母子,忍饥挨饿,还遭毒打,现在又不知下落。要是她年轻时就嫁给他,就不会有这个结局了。可是她太爱昆生和儿子,生怕对不住昆生,更怕委屈了儿子,所以昆生死后,老五几次求婚都被她婉拒了。
  她也怪刘老五自找屈辱。几十年中,在她和儿子最艰难的时候,他都没冲动过,咋会老了才弄出这种丑事来?哎!水清婶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有说不出的苦涩。
  她每天都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眼里却急切地盼望着刘老五会突然出现在他自家门前。刘老五一天不回来,水清婶就一天不安稳,就歉疚。此生再没法报答了,唯愿他还活着,而且活得舒心一点;也别再牵挂她,要是他能找个伴儿,她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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