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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人凯瑟琳•安来沈阳留学，研究“中国式幽默”。有人介绍她当我的客座学生，助其学业，我婉拒。安拎着黄瓜、柿子、茄子、辣椒、小葱、大蒜来拜访我，极为诚恳。我说：“咱们可作谈伴。我算快译通，帮你了解中国话，别无可授。”安同意。我俩约定：一，不拜师，故不用她交学费；二，不谈政治；三，不谈不利于两国关系的话题；四，不留饭，也不吃她请吃的饭；五，不谈幽默。
第五项约定，我说这是很重要的一条。介绍人说我是幽默作家，是客套话。幽默太深奥，由于民族、语言和语境不同而扑朔迷离，不可言。我劝她多听导师讲其“中国式幽默”。行有余力，读马克•吐温英文原著和中文译本都是最好的幽默课，当然是“美式幽默”。海明威说：“没有马克•吐温，就没有美国文学。在他之前没人这么写，在他之后没人写得这么好。”
安说她不知道谁是海明威，但同意我的话。我说我这个人一点都不幽默，是刻板的人，但也有优点，认真。安说好。
之后，安小姐上门聊天。她第一回来，眼中带着发现珍宝的神秘，说：“我有一个发现，市场上一个人卖短裤，喊：‘快来买啊，带兜。’我一看，裤衩里面真有一个兜，并没开玩笑。为什么？”
我告诉她，这是装钱的。
“装钱？”安哈哈大笑，“中国人把钱装进裤衩里？哈哈哈，太幽默了！”
我说：“不为幽默，怕偷。”
“怕偷就把钱装进裤衩里？手伸不进去？哈哈，中国人太幽默了！”
第二次，安问我什么叫“注水肉”。
我说：“把水注射到猪肉里面。”
“猪得了什么病？注的是什么水？”
“猪没病。猪被宰了之后，销售商把普通的水，比如自来水注射到猪肉里，压秤。”
“什么叫压秤？”
“让这块肉增加重量，多赚钱。”
“哈哈哈，不可能。你的解释太奇妙了。在加拿大，你可以上脱口秀节目。哈哈哈，给猪肉注射水！”
我告诉她：“安，我们不谈幽默，我只告诉你这个词的含义。”
第三回，安问我：“公共汽车车体上有一幅广告，叫‘防撬门’。什么是防撬门？”
我答：“这种门撬不开，只能用钥匙开启。”
“为什么要撬这个门？丢掉钥匙了吗？”
“不是主人撬，是盗贼撬。盗贼用工具撬开这个门，进门偷东西。”
“什么工具？”
“扳手、钳子、撬棍。我没撬过，不知道用什么工具。”
“结果，这个门没撬开，白费劲了。”
“对。”
“哈哈哈，防撬门，哪有人去撬别人家的门？太离奇了。老师，我知道你的用意，你在培养我的想象力。我知道，汉字有多重意思。比如‘手纸’在日语里就是书信的意思。老师，‘防撬门’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认真地说：“就是撬不开的门。”
“哈哈。可是哪有这么笨的贼？用工具撬门。哈哈哈，太幽默了。”
我摆手：“不信则罢，不说了。”
第四回，安问我：“如果有人告诉你，古阿拉伯的君王出现在鸭蛋里，你信吗？”
我明白，她说的是苏丹红的事儿，苏丹是古阿拉伯国王。我告诉安，把一种学名为“苏丹红”的工业染料放进饲料里喂鸭子，它产的蛋的蛋黄像用盐腌的最好的蛋黄，呈红颜色。
“哈哈哈！”安大笑不止，“太有想象力了！老师，我越来越喜欢中国人，你们经常用这种方式幽默吗？防撬门、注水肉、红心鸭蛋，虽然它们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出现，但是，你们的报纸登这些消息让大家快乐。而且，我认为中国人的可爱正在这里。他们听到后并不笑，装成忧心忡忡的样子。哈哈哈，这正是幽默所需要的。”
第五回，安问我什么是假唱。
我答：“首先，我要提醒你，我在解答你的疑问而不是在搞笑。我不想看到外国留学生学得油嘴滑舌。中国文化中有庄重和诚恳的一面，你注意多学这些东西。你听好，假唱指歌手在演唱会上并没有真唱，是放MD，事先在棚里录好的歌声和伴奏。”
“哈哈哈！”安看出我对她的笑声不满，严肃道，“老师，我觉得不可能。如果不是马戏团的表演，谁会放录音、对口型呢？”
我说会的。
她认真地问：“歌手同意吗？是不是被逼迫的？”
我说：“没人逼，歌手愿意这么做。在一百场演唱会里面，真唱的歌手和歌唱家不超过十个。”
她问：“是为了保护嗓子吗？不会呀。”她呆呆地想了半天，指着我哈哈大笑。
第六回，安问我，为什么电视上播放政府部门举办的文艺晚会。
我答：“用文艺节目展示工作成绩。”
她蒙了：“用文艺展示工作成绩？如果是税务局，那怎么展示？”
“用歌曲、小品、舞蹈展示税收成绩。”
安哈哈大笑：“用舞蹈展示税收成绩？太幽默了！谁给他们作词作曲？”
“花钱雇人创作。”
“哈哈，要是法院呢？用舞蹈和歌曲展示审判？”
“不能这么说，是用歌曲及一切文艺形式展示他们的思想境界，检察院、土地局都可以展示。”
“哈哈哈，检察院、土地局？哈哈哈……老师，你就是马克•吐温！你太幽默了。”
我正色道：“安，你要严肃对待我们的聊天，我并没有跟你说笑话。我会说笑话，但现在没说。”
“好的，老师，你息怒。比如，医院办文艺晚会展示他们的手术，电视台为什么播出呢？”
“医院花钱让他们播啊，这是商品。”
“哈哈哈，你说这是商品？他们的节目是员工演的，不是艺人，怎么会是商品？你应该承认自己说错了。”
“不承认。晚会的承办单位拿一笔资金让电视台播出，这是没错的，所以叫商品。”
“为什么呢？”
“展示他们的成绩。”
“这难道不是他们应该做的吗？”安不做声了，少顷，又大笑起来，“工人做工、农民耕田都用文艺节目展示？花钱播出，哈哈哈……”
过了一段时间，我告诉安：“你是个开朗的人，对生活充满好奇心。然而，我要出门旅行，不能和你聊天了。和你在一起令人愉快，你的谈吐启发了我对幽默的重新理解。”
安说：“老师，我要郑重地感谢你。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认为你是一位真正的幽默大师。你对我的提问，回答得那么巧妙，几乎不假思索，却非常幽默。而你保持严肃，这就是中国式的幽默，是冷幽默。每次跟你聊天，我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老师，真的，我太佩服你了。哈哈哈……”
我用大师那种悲悯的目光看着安，安笑得前仰后合。
（从容荐自《东方剑》2010年第10期图/只红梅）
第五项约定，我说这是很重要的一条。介绍人说我是幽默作家，是客套话。幽默太深奥，由于民族、语言和语境不同而扑朔迷离，不可言。我劝她多听导师讲其“中国式幽默”。行有余力，读马克•吐温英文原著和中文译本都是最好的幽默课，当然是“美式幽默”。海明威说：“没有马克•吐温，就没有美国文学。在他之前没人这么写，在他之后没人写得这么好。”
安说她不知道谁是海明威，但同意我的话。我说我这个人一点都不幽默，是刻板的人，但也有优点，认真。安说好。
之后，安小姐上门聊天。她第一回来，眼中带着发现珍宝的神秘，说：“我有一个发现，市场上一个人卖短裤，喊：‘快来买啊，带兜。’我一看，裤衩里面真有一个兜，并没开玩笑。为什么？”
我告诉她，这是装钱的。
“装钱？”安哈哈大笑，“中国人把钱装进裤衩里？哈哈哈，太幽默了！”
我说：“不为幽默，怕偷。”
“怕偷就把钱装进裤衩里？手伸不进去？哈哈，中国人太幽默了！”
第二次，安问我什么叫“注水肉”。
我说：“把水注射到猪肉里面。”
“猪得了什么病？注的是什么水？”
“猪没病。猪被宰了之后，销售商把普通的水，比如自来水注射到猪肉里，压秤。”
“什么叫压秤？”
“让这块肉增加重量，多赚钱。”
“哈哈哈，不可能。你的解释太奇妙了。在加拿大，你可以上脱口秀节目。哈哈哈，给猪肉注射水！”
我告诉她：“安，我们不谈幽默，我只告诉你这个词的含义。”
第三回，安问我：“公共汽车车体上有一幅广告，叫‘防撬门’。什么是防撬门？”
我答：“这种门撬不开，只能用钥匙开启。”
“为什么要撬这个门？丢掉钥匙了吗？”
“不是主人撬，是盗贼撬。盗贼用工具撬开这个门，进门偷东西。”
“什么工具？”
“扳手、钳子、撬棍。我没撬过，不知道用什么工具。”
“结果，这个门没撬开，白费劲了。”
“对。”
“哈哈哈，防撬门，哪有人去撬别人家的门？太离奇了。老师，我知道你的用意，你在培养我的想象力。我知道，汉字有多重意思。比如‘手纸’在日语里就是书信的意思。老师，‘防撬门’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认真地说：“就是撬不开的门。”
“哈哈。可是哪有这么笨的贼？用工具撬门。哈哈哈，太幽默了。”
我摆手：“不信则罢，不说了。”
第四回，安问我：“如果有人告诉你，古阿拉伯的君王出现在鸭蛋里，你信吗？”
我明白，她说的是苏丹红的事儿，苏丹是古阿拉伯国王。我告诉安，把一种学名为“苏丹红”的工业染料放进饲料里喂鸭子，它产的蛋的蛋黄像用盐腌的最好的蛋黄，呈红颜色。
“哈哈哈！”安大笑不止，“太有想象力了！老师，我越来越喜欢中国人，你们经常用这种方式幽默吗？防撬门、注水肉、红心鸭蛋，虽然它们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出现，但是，你们的报纸登这些消息让大家快乐。而且，我认为中国人的可爱正在这里。他们听到后并不笑，装成忧心忡忡的样子。哈哈哈，这正是幽默所需要的。”
第五回，安问我什么是假唱。
我答：“首先，我要提醒你，我在解答你的疑问而不是在搞笑。我不想看到外国留学生学得油嘴滑舌。中国文化中有庄重和诚恳的一面，你注意多学这些东西。你听好，假唱指歌手在演唱会上并没有真唱，是放MD，事先在棚里录好的歌声和伴奏。”
“哈哈哈！”安看出我对她的笑声不满，严肃道，“老师，我觉得不可能。如果不是马戏团的表演，谁会放录音、对口型呢？”
我说会的。
她认真地问：“歌手同意吗？是不是被逼迫的？”
我说：“没人逼，歌手愿意这么做。在一百场演唱会里面，真唱的歌手和歌唱家不超过十个。”
她问：“是为了保护嗓子吗？不会呀。”她呆呆地想了半天，指着我哈哈大笑。
第六回，安问我，为什么电视上播放政府部门举办的文艺晚会。
我答：“用文艺节目展示工作成绩。”
她蒙了：“用文艺展示工作成绩？如果是税务局，那怎么展示？”
“用歌曲、小品、舞蹈展示税收成绩。”
安哈哈大笑：“用舞蹈展示税收成绩？太幽默了！谁给他们作词作曲？”
“花钱雇人创作。”
“哈哈，要是法院呢？用舞蹈和歌曲展示审判？”
“不能这么说，是用歌曲及一切文艺形式展示他们的思想境界，检察院、土地局都可以展示。”
“哈哈哈，检察院、土地局？哈哈哈……老师，你就是马克•吐温！你太幽默了。”
我正色道：“安，你要严肃对待我们的聊天，我并没有跟你说笑话。我会说笑话，但现在没说。”
“好的，老师，你息怒。比如，医院办文艺晚会展示他们的手术，电视台为什么播出呢？”
“医院花钱让他们播啊，这是商品。”
“哈哈哈，你说这是商品？他们的节目是员工演的，不是艺人，怎么会是商品？你应该承认自己说错了。”
“不承认。晚会的承办单位拿一笔资金让电视台播出，这是没错的，所以叫商品。”
“为什么呢？”
“展示他们的成绩。”
“这难道不是他们应该做的吗？”安不做声了，少顷，又大笑起来，“工人做工、农民耕田都用文艺节目展示？花钱播出，哈哈哈……”
过了一段时间，我告诉安：“你是个开朗的人，对生活充满好奇心。然而，我要出门旅行，不能和你聊天了。和你在一起令人愉快，你的谈吐启发了我对幽默的重新理解。”
安说：“老师，我要郑重地感谢你。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认为你是一位真正的幽默大师。你对我的提问，回答得那么巧妙，几乎不假思索，却非常幽默。而你保持严肃，这就是中国式的幽默，是冷幽默。每次跟你聊天，我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老师，真的，我太佩服你了。哈哈哈……”
我用大师那种悲悯的目光看着安，安笑得前仰后合。
（从容荐自《东方剑》2010年第10期图/只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