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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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赖显增,一个人过,只有40多岁,无残无疾,半傻不傻,在贫困户中是一个特例,没有通水、通电,危房也没有改造。我第一次去看他时,他蹲在自家屋前的水田下面的水渠里洗手,双手使劲儿压低往水渠中伸,腰身拉得长而直,隔老遠看真像一只黄狗一样埋头在水渠里喝水。
  说起用水的事,村里原来没有统一规划的自来水,都是十几户或几十户人家一伙分别搞的自来水。最早搞的只要每个人头摊上200块钱,就能接上白花花的自来水。接到赖显增屋门口,他不舍得出那200块钱,还说了很气愤的话:“太不像话!在农村连喝水都要钱,真的是太不像话!”他不肯接,说:“我不接我就不相信会渴死!
  后来,赖显增想接自来水的时候,已涨到1000元。他一听,大为光火,说:“我200元都不接,难道还要接1000元的吗?我又不是傻子。我若是接了,我就是傻到家了。”他看着劝他的人,发出了得意的笑,好像他看穿了来人的把戏!他呵呵笑着:“我不会接的,我绝对不会接的,我更不会上你们一个个的当!”我们一个个只得苦笑着,说:“你先接了再说。”我们说:“那就不要你出钱,免费给你接上总行了吧!”他更是哈哈大笑,说:“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没等我们愣过神来,他大笑而去。

  赖显增家的危房改造是早已列入计划的,却迟迟没有落到实处。第一批危房改造,当时的政府补助10700元。赖显增的房子改造好,大约得18000元,也就是自己添个六七千元。赖显增一屁股坐在他家的大门口,死活不肯,说就是他卖了血也凑不起这么一大笔数目。这次,我们又去找他,说今年危房改造可以最高补助到两万元,不要他自己再掏钱,放心改造。但他却一万个不相信,说政府的钱哪会一会儿一万一会儿两万,分明是骗他的,不可能的。到时,房子改造完成,又要他自己拿钱的。他说:“莫要三番五次来找我,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他认定死理,说:“我反正不改造,总不会让我自己掏钱吧……”
  说起赖显增,村里人都讲他父母死得早,两兄弟都是奶奶带大的。他奶奶是个硬棒的人,再苦再难,也硬撑着。赖显增也跟他奶奶一样,从不欠人家的情分,穷也穷得硬棒,饿也饿得精光。自从他那个傻弟弟走丢以后,他变得更古怪了。他说他的弟弟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但是大家没有点破———他的傻弟弟都走丢十多年了,肯定早死在外边了。
  一到夜晚,赖显增总在头上套一个探照灯,在黑夜里游荡。他说,在他的世界里到处都是白昼一般,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他的心里亮晃晃的。一回到家,赖显增就钻进黑洞洞的、低矮破旧的屋里。夜晚静寂得可怕,星星睡了,月亮睡了,他也睡了,进入了黑沉沉的梦乡。
  赖显增最喜欢做的是香火工。哪户人家老(死)了人,不用人去请他,他自己就跑去烧纸钱点香烛,出殡的时候撒纸钱。这样的时候,有吃有喝,迎来送往,爆竹震天,敲敲打打,哭哭喊喊,唱唱闹闹……他就昼夜不睡,忙上忙下,显得他是多么重要和突出,他的脸上堆满了欢快的笑容和忙碌的喜悦。他逢人就说:“当大事,要办得像样,办得热闹,办得隆重……”
  有一天,天大晴,突然就下起雨来,妇联主任忙急急地往家里赶,边走就边打赖显增的电话,要他帮忙一起去收一下晒谷坪里的谷。收完谷,妇联主任就留了他在家里吃饭,我们工作队员也在妇联主任家里寄餐。那天,在餐桌上我就跟赖显增聊起来。他不看我,也不看大家,一碗饭吃得飞快,然后就放下碗准备走人。我赶忙要他表态,说镇里村里不要他出钱,只要他表一个态。他笑笑说:“哪有这样的好事?”但显然,他没有拒绝。
  第二天镇长来了,我们陪着他去了赖显增家。镇长拉着赖显增的手要他表态,并且和他合了影,录了视频。镇长说:“有视频和照片为证,不能反悔,明天开工!”赖显增呵呵笑着,大家也呵呵笑着。
  于是,我们马上趁热打铁,喊了水工、电工、泥瓦工,齐动手,没几天时间,就把水、电、厨房和厕所的问题一并解决了,大家长长地出了一口大气。
  那天晚上,夜很深很黑,赖显增来到妇联主任的家里,头上套着一个探照灯。他看见我们工作队三个人在妇联主任家里烤火,说着话,他就说给我们去树上摘几个柚子吃。我们正要阻拦,他却一个黑影般消失了。没几分钟,他又回来,用外衣包了五个柚子,呵呵笑着。
  我说:“这么黑的夜,这么高的树,他这个赖显增怎么一下子就摘下来五个柚子?”妇联主任说:“显增是个夜猫子呢。”他立在那里,头上的探照灯,照得眼前的世界一片雪亮……
  赖显增摘的柚子是迟熟的,个儿不大,我们吃着,有些苦、有些酸,也有些甜。他呵呵笑着,问我们:“甜不甜?”
  妇联主任笑着说:“显增说苦就苦,说甜就甜。”妇联主任不经意的话,我觉得却有几分深意。
  选自《百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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