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油郎不占花魁

来源 :江门文艺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zhhc1987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这是一个真诚的爱与多疑的心撞击出的故事:
  打工妹白莲花回家办喜事,婚礼上,那个男人对新郎说了一句话,刹那间,爱情的甜蜜演化成猜疑的苦果。洞房花烛之夜,新郎牛小宝吃了秤砣铁了心:我要和白莲花散伙……
  
  (1)
  
  鸡才喔喔叫了两声,夜色像一张坚柔而又膻气味儿十足的老羊皮,还牢牢地覆盖着牛背村慵懒的黎明。“起床啦!顺牯。顺牯,起床啦!”牛健贵把隔壁远房侄子家的院门敲得嘭嘭响。“半夜三更的,敲,敲,你敲鼓呀,猴急的,急啥事嘛……”牛顺牯从梦乡醒来,嘴巴叽哩咕噜着起床去开门。“走,驮我去镇上。”摩托车蹦蹦跳跳走完三十几里泥土路,抵达镇上,天边刚刚洇出一线鱼肚白,约摸等了半个时辰,集市才开张。一番讨价还价,把羊髯公绑在车尾,驮回家,忙不迭地擦干净了羊身上的秽物,用红布蒙住羊头,焚香烧烛,拜祭天地祖宗,然后把羊宰了。婚礼上宰公羊熬羊肠,这是牛背村世代沿袭的风俗。羊汤是熬给孩子们喝的,山旮旯里的乡民们深信不疑,孩子们喝了羊汤,新婚夫妇就能如愿早日添喜。
  大铁锅架在院门外的场地上,火焰熊熊,热气腾腾,香气迷漫。粉白的羊脑,葱白的羊肠,浅褐的羊肝,深褐的羊肺,暗红的羊血,赭红的羊肉,全投进沸水翻滚的铁锅内,满满荡荡的一锅,汤面上飘浮着一层红灿灿的辣椒丝和绿莹莹的香菜叶。香气在牛背岭上飘散开来,孩子们喊着嚷着跑着跳着:“有羊汤喝啊!”“去喝羊汤啊!”李柳英站在大铁锅旁,手执勺子,一勺,一勺,又一勺,再一勺,一边舀羊汤,一边叨咕着:“借喜,借喜。”女人一张枣形脸给热气熏染成了枣红色,就像关公的亲妹子。孩子们接过盛满羊汤的大盖碗,也乖巧地按大人吩咐的连声道喜:“早生贵子!早得龙子!”
  孩子们在屋外把大铁锅围了个水泄不通,成年人则把屋内塞了个满满当当,围着饭桌吃喝的人反倒寥寥无几,这在牛背村实属罕见。牛背村姓“杂”,百十户人家共有九个姓,牛姓算是“大”姓,有27户。赵、李、孙、郭、吴、黄、郑、蓝是“小”姓,多则五六户,少的才一两户。但牛背村人和睦,重礼节,一家办喜事,等于家家办喜事,都要去贺喜吃喜。贺喜在于祝贺,礼是不讲究的,一挂鞭炮,一块红布头,甚至一捧花生,一碗黄豆,都算送了礼,礼轻情义重嘛。吃喜也不讲究吃饱喝足,有桌上桌,没空位子,站在桌边喝盅喜酒,夹块肉塞进嘴里,就算吃了喜。今天,全村男女老少差不多倾巢出动,除了几个放鞭炮的,全是空手而来,大伙儿都觉得似乎没有送礼的必要,似乎送什么礼都是多余的。牛小宝娶了个“富婆”,她把常见的稀奇的东西都带来了。与其说乡亲们是来贺喜吃喜,倒不如说是来看新娘子的丰盛陪嫁。
  牛小宝一副坐卧不安的模样儿,一会儿出门,一会儿进屋,一会儿倚门而立,不知干些什么好。他是当“官”的,新郎官什么杂事也无需去干。可他心里有些鼓胀胀的,好像被什么东西撑着。他知道,是被白莲花的陪嫁撑着了。白莲花的陪嫁大件有彩电、冰箱、洗衣机,小件有微波炉、电饭煲、高压锅、煤气灶等一应厨具,还有被褥、床单、枕头等一系列床上用品。总之,凡是一个家该有的东西,差不多都包括了。一辆大货车,装得满满的,耀武扬威地开进村里。牛背村人看得傻了眼,这些东西在城里不算什么,可在牛背村,它们稀罕得就像从另一个星球飞来的。村里只有少数几户人家有彩电,至于冰箱、洗衣机、微波炉之类,好多人只是听说过。而现在,这些东西昂首挺胸地进了牛健贵家,而且还有确切消息说,陪嫁全是白莲花掏钱购买的,白大寿嫁女风光无限却分文未出。
  白莲花早先对牛小宝说,我要报答你,她很快兑现了诺言。白莲花后来又对牛小宝说,我要给你一个惊喜,今天她又兑现了诺言。这么丰盛的陪嫁,哪有不惊喜的,从货车上卸下陪嫁的那一刻,牛小宝惊喜得几乎要绕牛背村跑几圈,高呼:“老婆万岁!”可还没等他跑出门,惊喜先跑了,惊诧钻进了脑壳:我牛小宝凭什么一下子拥有这么多东西?白莲花凭什么一下子能陪嫁这么多东西?
  堂屋里、洞房里、灶台边,层层叠叠的人,一只手伸出去,又一只手伸出去,摸完这再摸那,啧啧称赞着,叽叽喳喳地议论着,灌入牛小宝耳朵的全是惊叹、佩服、羡慕。牛小宝对这些不感兴趣,他一直在忙,左观右望,进进出出,像是要寻找什么,可他并不明白自己在寻找什么。
  轮到新郎新娘敬酒了,敬到一半的时候,一句话钻进了牛小宝的耳朵眼,尽管声音压得很低,牛小宝还是听清了。他的脸色骤变,变得煞白,像白纸贴在脸上,转瞬又变得通红,如抹了一层红漆。一直牵着白莲花胳膊的左手松开了,举着酒杯的右手颤抖了一下,玻璃杯子险些和地面碰杯。牛小宝不再左观右望,仿佛双目寻找的就是那个男人的一句话。牛小宝努力保持着镇静,脸上依然挂着笑,那种笑分明是僵硬的、呆板的,倒有点像哭。
  牛健贵没有发现牛小宝的异常。李柳英没有发现牛小宝的异常。白莲花似乎也没有发现牛小宝的异常。发现牛小宝异常的那个男人嘻嘻笑着,笑得诡秘。
  众人散去了,夜幕“嗖”的一声垂落下来。
  
  (2)
  
  牛健贵和李柳英终于察觉出异常,是在众人散去之后。新郎官迟迟不进洞房,却坐在堂屋里,盯着电灯泡发呆,目光散乱、无神。他的心被那个男人的一句话缠得紧紧的,它像一条蟒蛇勒得他喘不上气。那句话当然是关于白莲花的。白莲花的娘家坳背村距牛背村只有十里地,牛小宝对坳背村不陌生,对白莲花及其一家也不陌生,但白莲花打工期间的一切对于他则是完全陌生的。白莲花出门打工两年,她在城里干什么,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从来没有胡思乱想过。可是她竟然带来了这么多陪嫁,短短两年,一个农村女孩怎么会挣这么多钱?牛小宝不敢往下想,但那个男人不仅替他想了,还在婚礼上悄悄告诉了新郎官。
  “小宝,你是醉了还是犯傻,快进去!”李柳英催促着。牛小宝依然盯着电灯泡。牛健贵急了,拽住儿子的胳膊:“进去!大喜的日子,怎么把莲花一个人撇下?”在父亲面前一向俯首帖耳的牛小宝,好像耳朵眼被堵塞了,臂一甩,力气不小,牛健贵打了一个趔趄。牛小宝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我要和白莲花散伙。”李柳英站起身:“小宝,你脑子里灌猪油了?娶回个这么好的媳妇,别人馋得舌头都要掉出来了,你还要散伙,莲花哪一点儿配不上你?你真是喝醉了,你在说疯语。来,娘扶你进屋?”“娘,我没醉,我说的是心里话,莲花她,她在城里做……”“闭嘴!”牛健贵粗暴地打断儿子,“扯你娘的蛋,你是给酒烧晕了。”说着,牛健贵就出手了,两个大耳掴子,啪!啪!搧得牛小宝一阵眩晕。李柳英推推搡搡地把牛小宝送进了洞房。
  堂屋里说了什么,白莲花听不清楚。她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她和牛小宝之间可能会发生摩擦甚至发生变故,在婚礼上见到那只“熊”,白莲花就有了这种预感。白莲花坐在床沿,她期待男人进屋,期待摩擦早点儿发生,早点儿消逝,摩擦消逝了变故就不会发生。牛小宝一进屋,白莲花站起来,冲男人笑笑:“你累了吧!”牛小宝阴沉着脸,他觉得她的笑是奉承的笑,是巴结的笑,是讨好的笑,这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证实了那句话不虚。她有钱,她为牛家带来那么多东西,财大应该气粗,她凭什么还要奉承巴结讨好他?只有一个解释:做了亏心事。
  牛小宝原本打算盘问白莲花一番的,几次话到嘴皮边又吞入腹腔,问也是白问,她会认账吗?
  牛小宝往床上一躺,拽开紫红色花被子,心微微一颤,花被上有女人气息,花被和女人,曾经的温暖和温情,他试图回味曾经的点点滴滴,可是很遥远,一点一滴也遥不可及。牛小宝侧转身子,脸朝墙壁,想睡着,睡不着,他嗅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呛鼻的气味,这种气味肯定不是从刚刚石灰粉刷过的墙壁上散发出来的。
  牛小宝吃了秤砣铁了心,咱卖油郎不占花魁,绝不娶一只“鸡婆”当老婆。
  
  (3)
  
  白莲花和牛小宝头一回相识,她就说出了“报答”二字。这与他们相识的场合有关,那个场合有点特殊,在深水潭中。河潭中相识进而相恋相爱,不是偶合,那是缘分。白莲花后来说,那是上天的安排。牛小宝后来说,那是前世的约定。
  雨下了一天,又下了一夜,早上一瞧,依然淅沥着,如同一个没出息的婆娘。“爹,雨还在落呢!”牛小宝说。“落刀子也得去!”爹的口气比刀子更坚硬。约定了的,昨天上午把桐油送到坳背村白大寿家,暴雨逞威给耽搁了。牛小宝抓起两块面饼匆匆塞进嘴里,撑着雨伞,挑上担子出了门。
  牛小宝来到坳下河边,不见摆渡人,远远望见有个人在游泳。仲春季节,河水还带着七分凉意,艄夫会有这份雅兴?走近一看,不对,出事了,一只木桶浮在水中,竹扁担和另一只木桶躺在河滩上,木桶仿佛张开惊恐的大嘴在喊救命。河滩边有一片岩石,女子显然是不慎从岩石上滑落河中的,苔藓上留有两道长长的痕印。深潭中的女子胡乱挣扎着,长发水藻似的在水面飘动……牛小宝放下担子,顾不上脱衣服,一个猛子扎进潭中,托住女子的头,游到了河滩边。还好,只是多喝了几口水。“我叫白莲花,救命恩人,你叫啥名?”女子眼眶里噙满感激的泪水。“我叫牛小宝,牛背村的。”牛小宝望着白莲花,这女子真是一朵花呢,眼睛又黑又大又亮,小镜子似的;眉毛弯弯细细的,像贴着两片柳叶;鼻子小巧而挺拔;小嘴鲜红地鼓着,如一颗草莓;给水呛得通红的瓜子脸,越发显得光艳;湿漉漉的衣服吸粘在身上,胸、腹和臀部粘得尤其紧,鼓鼓的奶子、圆圆的小腹和翘起的屁股给一层玫瑰红的棉毛衫、蓝条纹涤纶运动裤裹得凹凸分明,显尽了女人魅力。白莲花望着牛小宝,眼前一亮,好像在哪儿见过,哦,在电视里见过。不,电视里见过的是刘德华,这人长得真像刘德华,只是个头矮点。长得粗胳膊壮腿,鼓腮上染着日头色,一口白牙很整齐。看上去有几分憨厚,遇事刚毅果敢,是个好男人啊!
  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对男女愣愣地站着,如同河滩边拴船的水泥桩子。过了好一会儿,白莲花打破了沉默:“小宝,我会报答你的。”河水哗哗笑着,牛小宝心里笑着,一股蜜汁涌入心窝。
  很巧,牛小宝送桐油的东家就是白莲花家。听了女儿的叙说,白大寿、蓝友凤夫妇立刻忙活起来,大母鸡斩了,腊猪蹄炖了,陈年谷酒取出来了,摆出一桌丰盛菜肴,款待女儿的救命恩人。
  离开白大寿家,牛小宝总在琢磨一件事:白莲花怎样“报答”他呢?白天送桐油的路上琢磨,夜里砸桐子的时候琢磨,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地琢磨,琢磨来琢磨去,琢磨出一桩稀奇事:下河摸鱼,摸到一条大红鲤鱼,很沉,几十斤,抱回家,鱼变成了女人,抱着女人,他“跑马”了。一梦醒来,牛小宝又痴痴地琢磨,白莲花会不会提一条大红鲤鱼来报答他?或者,白莲花就是他梦中的那条大红鲤鱼?半个月后,白莲花在坳背村西头那片松林里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她把女人一生最珍贵的“大宝”献给了牛小宝,那是一份沉甸甸的“报答”。
  那天,白莲花和牛小宝相约在松林深处。一对男女坐在草地上,看轻风跳舞,听小鸟唱歌。这是他们的第三次约会,一回生,二回熟,第三回了,牛小宝胆子大了,突然搂住白莲花,亲她的脖子、耳垂,把手伸向她的胸部,两颗成熟的桃子,在摘桃人手中轻轻摇晃。白莲花经不住摇晃的酥痒,绵软地瘫倒在牛小宝怀中,脸腮苹果一样娇红。他解开她的裤带,她的脐眼似是一只浅浅的小酒杯,他顺着小酒杯往下探去,她的嘴唇被喘息拂动着,他堵她的嘴,堵的和被堵的都是嘴,两张嘴就咬在了一起。小草抱着小花的绿地托着她,她托着他,他托着蓝天白云……太阳害羞地躲到云中去了。从草地上坐起来,几滴晶莹的泪水挂在白莲花沾有草屑的白皙面颊上,看到地上一团女儿红渗入泥土和草根,牛小宝怜爱地问:“莲花,很痛吧?”她娇羞地说:“小宝,我是你的人了。”
  两人拉勾起誓:今生今世不分离。
  
  (4)
  
  一对热恋中的男女很快就分离了。
  白莲花要进城打工,牛小宝当然不肯:“你走了,我咋办?”白莲花知道“咋办”的内涵是什么:“咱俩一起去呀!”
  牛健贵不肯:“你走了,你爹咋办?”牛健贵的“咋办”是谁来当送油工。
  牛背村西面有座山,叫牛头山,山很高,“七上八下摸云雾”。云雾当然摸不到,上到山顶七公里,从山背下到山脚八公里,真够高的。高山藏宝,山岭上长满了桐子树,树上挂满桐子球,一个桐子球里裹着八至十二粒桐子米。采摘回来,剥出桐子米,晒干,砸碎,可熬成桐油,它是山里人刷油漆所必备的,红白喜事用得着,平常打家具也用得着。靠山吃山,牛健贵家的日子过得比别人家殷实,正是倚靠大山的恩赐。村里人说,那满山的桐子树是专为牛健贵挂果子的。这话听来有点眼红的意味,也有点羡慕的成分,满山的桐子都属于牛健贵,那是人家的本事。牛健贵有一手外人学不到的熬桐油绝技,他自吹是祖传秘方,孰真孰假,天晓得。反正他只在夜深人静时熬桐油,还要指派李柳英在门外“站岗”。当了几十年的桐油匠,牛健贵心中只有桐油,他的心愿就是让儿子承接父业,承接专属于他的满山的桐子。牛小宝只念完小学就辍了学,不是他不想读书,不会读书,而是父亲不让儿子读书。牛健贵要儿子做他的助手,一边学艺,一边当送油工。牛小宝没哭没闹,他从小养成了顺从父亲的习惯。牛小宝挑起了桐油桶,13岁的少年成为走村串户的卖油郎。其实,这个“卖”字欠准确,牛健贵熬的桐油不必走村串户去推销,上门订货还俏着呢!他熬出的桐油清亮、汁稠、无杂质,经久耐用,就近的十里八乡只认牛大贵熬的桐油,只认牛小宝送的桐油,即使有人起歪心想当“李鬼”,那也不成,谁能克隆出一个牛小宝来?
  “卖油郎”这诨名是牛顺牯叫开的。高中才读半年,爹发病辞世,辍学后的牛顺牯弄来一辆旧摩托车,当起了“摩的司机”。牛顺牯爱读点古书,《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之类他都读过,书中一些风月故事,他记得滚瓜烂熟,时不时有小伙子聚在牛顺牯身边:“顺牯,讲古听听。”牛顺牯从不推却,乐得卖弄一番。读罢那篇《卖油郎独占花魁》,牛顺牯见到牛小宝就喊“卖油郎”,还一脸坏笑地问:“卖油郎,你啥时独占花魁呀?”牛小宝不明就里,双眼瞪着牛顺牯,一脸的不悦。牛顺牯便摇头晃脑地念白:“年少争夸风月,场中波浪偏多。有钱无貌意难和,有貌无钱不可。就是有钱有貌,还须着意揣摩……”牛小宝不晓得这是那篇古文的开头语,听得云里雾里,急了,捡起一块牛粪要往牛顺牯嘴皮上抹。“别,别,我投降,我是夸你呢!”牛顺牯便讲述了书中的故事,添枝加叶,添油加醋,讲得栩栩如生。牛小宝听得乐了:“顺牯,你等着瞧,我独占了花魁,包你还是光棍一条。”
  自从在松林中独占了“花魁”,牛小宝就再也离不开那朵“花”了,对白莲花的身子有一种依赖性的迷恋。隔个一天两天的,一对男女就相约在老地方。这事儿,蓝友凤似有察觉,但她没有责备女儿,确切点说,她默认了。不是牛小宝那一个猛子,早就没有了白莲花。牛小宝救了白莲花的命,天配一对,地造一双,没有理由阻拦两个人相爱。但蓝友凤还是给白莲花提了一个醒:“女儿家,身子稳当点,想得长远点,过日子可不是一时冲动闹着玩的。”白莲花说:“娘,我懂,我进城打工赚钱。”娘点头。
  牛小宝就是不点头:“莲花,我不让你走,坚决不让你走。”
  白莲花说:“我半年就回来。”
  牛小宝说:“半年,180天呢,太久了。”
  白莲花亲了一下牛小宝的腮帮子:“让我去吧,我会把你搁在心窝里。”
  牛小宝抚着白莲花的头发:“我心里不安稳,万一你跟别的男人……”
  白莲花捂住牛小宝的嘴:“不许乱说,我对天发誓:白莲花做了对不起牛小宝的事,给雷公劈……”
  牛小宝捂住白莲花的嘴:“不许乱说,我相信你就是了。”
  白莲花盯着牛小宝:“小宝,我问你,你送油能保证让咱俩过上好日子吗?”
  牛小宝盯着白莲花:“莲花,你进城打工就能保证让咱俩过上好日子?”
  白莲花说:“小宝,你等着,我保证会给你一个惊喜。”
  牛小宝说:“莲花,就依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白莲花说:“啥条件?”
  牛小宝说:“两个月回来聚一次。”
  白莲花说:“好,就依你。”
  ……
  这番对话是在老地方说的。白莲花的承诺,松林听见了,小草小花也听见了。
  白莲花进了省城。省城虽不算远,距牛背村也有三百多公里。除开头三个月,白莲花没有回去,后来从未食言,每两个月准时和牛小宝“聚一次”,相聚的地方不再是在松林深处,而是在牛小宝的家里。
  白莲花俨然成了牛小宝的准媳妇。
  
  (5)
  
  准媳妇转了正,泪水却浸透了洞房花烛夜。白莲花哭肿了眼皮回到娘家时,白大寿、蓝友凤惊呆了,两张嘴皮翕动着,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昨天出嫁喜洋洋,今日回来悲戚戚,如丧考妣似的,一夜之间凋萎一朵花,白莲花憔悴得像换了个人,这究竟是啥回事呀?蓝友凤抹着眼泪,把女儿扶到床上歇息,怯怯地问:“出啥事了?”白莲花不吭声。又问,“小宝病了?”白莲花还是不吭声。再问,“小宝打你了?”白莲花依然不吭声。
  流言回应了不吭声。像一阵狂风,流言很快就灌进了白大寿和蓝友凤的耳朵眼里。狂风刮得猛,一夜之间,牛背村人人皆知,白莲花刚刚回到娘家,狂风紧随着刮到了坳背村,坳背村个个皆晓。皆知皆晓的就是那个男人的一句话。
  “白莲花在春光夜总会上班,陪男人上床捞票子。”那个男人在婚礼上说出这句话时,嘴巴几乎贴着牛小宝的右耳朵,闹嚷嚷的婚礼现场不会有第二只耳朵听见。应该说,那个男人还是给白莲花留了面子的,给白莲花留面子等于给牛小宝留面子,牛小宝这才想到要给那个男人留点面子,才没有把怒火滚烫滚烫握在掌心的耳光搧在那个男人脸上,耳光“啪”的一声,那个男人丢了面子,白莲花的面子也丢了,牛小宝连带着牛健贵、李柳英的面子都丢了。没想到,那个男人终究还是只给自己留面子。婚礼一散,那句话也散开了。
  白莲花躺在床上三天三夜,不想吃不想喝,娘喂进嘴里的好像都是黄连,后悔药比黄连还要苦。白莲花后悔不该走进那家电器商店,不该贪图便宜那几百元钱。
  进城打工两年多,白莲花起先给人当保姆,挣钱不多不说,男主人还总是调戏她。女主人发觉了,打了她几个耳刮,逼问她有没有同男主人“乱搞”。白莲花跑了,连一个月的工钱也没要就跑了。白莲花跑到了建筑工地,碰上一个老乡,他说他叫王大雄。大脸盘黑漆漆的,膀大腰圆,还真像一只大黑熊。白莲花并不认识这个老乡,出门在外,乡音就是老乡,几句话拉近了白莲花和包工头之间的距离。王大雄留下白莲花在工地煮饭,月薪600元。在灶台边长大的山村妹子,干这活儿得心应手。身子不累,耳朵累,民工们边吃边聊,聊的全是裤裆里的那桩事儿,百说不厌,扯开嗓门子,分明就是喊给厨房里的漂亮妹子听的。白莲花试探着问王大雄:“能不能帮我换个工?”王大雄笑着说:“那就去看管仓库,那儿耳根子清净。”仓库里砖头水泥堆积成山,砖头水泥不会说话,可白莲花的耳根子还是清静不下来,王大雄有空就往仓库里钻,一张大嘴喋喋不休,说的还是那桩子事儿。这天,王大雄说完几个诨段子,突然从背后搂住白莲花,在胸前又摸又捏:“莲花,给我,给我。”白莲花挣脱开来,王大雄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票子,“我有钱,我给你钱。”白莲花掉头就跑:“我的身子不卖钱!”话说得硬邦邦的,像砖头砸在王大雄的耳膜上,嗡嗡地响。
  白莲花很快又找到了工作,这第三份工作是她人生的一个转折点。有了这份工作,白莲花才有了兑对承诺的能力。给牛小宝的那个巨大惊喜——满满一货车陪嫁,就是春光夜总会“送”给她的,或者说是刘翠花“送”给她的。那天在大街上邂逅初中同学刘翠花,白莲花的模样可以用一个词儿形容:狼狈不堪。挣脱“熊”掌逃离那间仓库时,正值晌午,仲秋时节的太阳当顶照下来,依然火辣辣的。白莲花像一只找不到窝的小兔子,茫然地在街上走着。娘说过的,女人走路不能走一走停一停,东瞄瞄西望望,那在别人眼里就不是好女人。白莲花保持着一定的速度走,她要让人感到自己并不是一个闲人,或者坏女人,她要让人感到自己是一个忙碌的人,是刚出门去做完了一件事后匆匆往家赶、忙着生活的人。走着,走着,气喘得急促起来,汗水渗透了衣衫。嗓子渴得冒烟,身子已站在麦当劳门外,白莲花踌躇着,袋里300元是她一个月的工资,说得准确点,是在建筑工地煮了半个月饭的工钱,看仓库的半个月当了义工。这点钱恰好凑够来回路费,花不得,已出门两个月,该回去“聚一次”了。想到这,白莲花掉头朝汽车站走。“莲花,白莲花。”身后有人喊。白莲花转头一看,喊着“莲花”追过来的女人很陌生,也很特别,短衫短得露出了肚皮,短裙短得露出了大腿,一只挎在肩上的小皮包,随着摆动的胯,一下又一下拍打着那鼓起的屁股。刘翠花追上来:“嗨,老同学,我是刘翠花呀。”刘翠花?仔细一打量,还真是刘翠花。“莲花,你这是……”刘翠花一脸惊讶,显然是看见白莲花的狼狈模样。白莲花也很惊讶,五年不见,刘翠英变化太大了,不是女大十八变的那种变,满头金发,衣着袒胸露腹不说,说出话来更是一语惊人:“走,我请客,娘们如今有钱了。”刘翠花把白莲花带进大酒楼,山珍海味,盘盘碟碟,盘里碟里盛满了稀奇,白莲花没一样能叫出名儿。吃完,刘翠花叫了一声:“埋单。”服务生拿着菜单说:“980元。”惊得白莲花叫了一声:“天哪!”
  刘翠花直言快语,毫不讳言她在春光夜总会的职业。刘翠花说:“老同学,下海吧,包你一月赚2万。”白莲花摇头:“我不会游泳,那事儿我不做。”刘翠花又说:“那你就做另一种,不出台,坐平台。”白莲花又摇头:“什么抬不抬的,听不懂。”刘翠花解释说:“出台就是陪男人过夜,平台就是卖艺不卖身。”白莲花还是摇头:“我哪有什么艺呀!”刘翠花伸出食指戳了一下白莲花的脸颊:“真是木头脑瓜,不开窍。”接着,刘翠花便在上教育课似的,滔滔不绝地给老同学“开窍”来了:“什么艺不艺的,不过就是陪客人唱唱歌,说说话,喝喝酒,跳跳舞而已。客人要的是开心,你要的是小费,各取所需。哦,小费就是钞票,百元大钞,在那种场合,出手就是大钞。你想想,现在是什么时代啊,挣钞票的时代。什么叫挣钞票,政治一点叫发展,文雅一点叫财经,夸张一点叫融资,专业一点叫投资,无赖一点叫投机。没有钱,在这个时代你什么也不是,有了钱,你什么都是……”一番话,听得白莲花云遮雾罩,却不由得不对昔日的老同学如今的假洋女人刮目相看。“开窍”的最终结果是:刘翠花牵着白莲花的手踏进了春光夜总会的大门。其实,这并不是白莲花吃了人家的嘴皮子软,听了“开窍”话耳根子软,真正把白莲花牵进夜总会的是那个承诺,挣不到钱,拿什么给牛小宝一个惊喜?
  撞上那只“熊”,白莲花已在春光夜总会“卖艺”一年又十个月。这个时候的白莲花不再是山村土丫头白莲花,头发黄一绺红一绺黑一绺,刘海儿卷曲;柳叶眉描了一个尾巴往上翘,像两只小蚯蚓爬在双眸上沿;紧身衣裹着挺拔的胸部和浑圆的臀部,勾是勾,凸显凸,凹现凹,侧面看去,身子像一左一右立着两把弯镰刀。白莲花以这身妆扮头一次回到牛背村,牛小宝打量了一遍,又打量了一遍:“莲花,你忒洋气啊,我差点认不出来了。”王大雄的眼力好,从三十多个坐台小姐中一眼就认出了白莲花,但白莲花没能认出那只“熊”。王大雄去“休闲”,总要乔装打扮一番。“甜甜,有人点钟,8号包厢。”领班在喊。进入包厢,白莲花像往常一样,熟练地陪客人喝罢“交杯酒”,唱过“夫妻双双把家还”,再跳“情人舞”。包厢内空间狭小,所谓跳舞其实就是贴面两步转。当男人脸腮贴近女人脸腮时,王大雄一字一句地叫了两声:“白、莲、花,白、莲、花。”在夜总会,每个坐台小姐都有自己姓名之外的“艺名”,姣姣、倩倩、欢欢、丽丽……李翠花叫莉莉,莉莉给白莲花取名叫“甜甜”。从老板到领班,一概称呼她“甜甜”,这里没有白莲花。两声“白莲花”把“甜甜”惊出一身冷汗:“你是谁?”王大雄摘下墨镜和鸭舌帽,取下两撇八字胡子:“你看看我是谁。”在幽暗的灯光下,白莲花看清了“熊”面目。“先生,你认错了人,我叫甜甜。”白莲花故作镇静。“白莲花,甜甜,好一个贞节女子,不是身子不卖钱吗?怎么跑到这里来卖了?哈哈哈……”一阵狂笑似鞭子抽打在白莲花身上。
  白莲花逃离了包厢,逃离了春光夜总会。逃离之后,白莲花眼前是一个红彤彤的世界。
  
  (6)
  
  从省城到县城,从县城到镇上,从镇上到村里,树也红,草也红,路边的石头蛋子也红,长满水藻的河沟子也红,觑着眼儿四下一打瞄,哪儿都像飘着紫雾似的,透着一抹亮红。正是四月天,满世界里爆翠吐绿,哪来那么多红?
  白莲花知道,毛病不在眼上,在心上。她忍不住又摸摸裤腰。白莲花一路上尽摸那地方。大姑娘家老在身上摸摸索索,不地道,不雅观。可眼下,地道和雅观远没有藏在那地方的东西紧要。小砖似的硌着手,烙着腰,那是一张张票子叠起来的。
  白莲花有钱了!
  白莲花有能力兑现承诺了!
  白莲花要给牛小宝一个惊喜了!
  白莲花要当新娘子了!
  一个人去的县城。蓝友凤说:“娘陪你去。”白莲花说不。白大寿说:“爹去帮你。”白莲花说不。白莲花要自己做主创造那个惊喜。走进那家电器商店,白莲花看得仔细,看品牌,看标价,看服务承诺。看过了,问服务员:“小姐,我要买八九件电器,能不能打折?”服务员笑笑:“王总,你出来一下。”出来一只“熊”,白莲花转身要走,给服务员拽住了胳膊。“哦,是莲花呀,老朋友了,没得说,给你打9折。”王大雄笑眯眯的。白莲花斜了王大雄一眼:“我不买了。”王大雄一弯腰,给白莲花鞠了一个躬:“何必呢,不愉快的事都过去了。今天你是顾客,顾客就是上帝,我为上帝服务,仅此而已。这样吧,货比三家,你去逛逛看,我这里肯定是最实惠的。”白莲花已货比6家了,价钱记在纸条上,算了算,这里的折扣价足足便宜300元。王大雄还答应免费送货,租车运送到坳背村,租金要200元。白莲花心想,不就是一个买货一个卖货吗,买卖讲究实惠,想那么多干啥。再说,王大雄也算给了我白莲花面子的。
  王大雄真是给足了白莲花面子,亲自驾车送货。一路上,王大雄都在讲他自己的故事,从出生讲到上学,从打工讲到做买卖,从赚取第一桶金讲到自己当老板,惟独没有讲起在省城当包工头的事儿。白莲花知道,王大雄不想勾起她不悦的回忆。这让白莲花对王大雄有了些好感:这个男人好像也不是坏到了骨子里。
  快进村了,王大雄才收起话匣子,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要办喜事了吧?”白莲花笑了笑,算是回答。
  起风了,风托着一团乌云飘在坳背村上空,黑压压的,太阳不见了。白大寿担心天要落雨,搬条凳子坐在院门外,一边望着天,一边竖起耳朵听,当一阵隆隆的声音由远而近时,白大寿就把一挂鞭炮和火柴握在手中。送货车开过来了,鞭炮劈里啪啦响起来了,喜气把风震跑了,把云震稀了,震出个日光灿灿的大晴天。白大寿心里说,这灿灿日光是我女儿白莲花的。
  白大寿乐呵呵地给“师傅”递烟点烟,蓝友凤笑眯眯地往“师傅”手中塞糖果。听到白莲花叫“王总”,白大寿连忙改口称呼“王总”,“后天来喝喜酒呢,王总。”王大雄连声说:“一定来,一定来。”
  “熊”果真来了。大黑熊是会吃人的,白莲花给“熊”一口吞没了。
  
  (7)
  
  蓝友凤坐在床沿,卷了放,放了卷,反反复复地卷着那个旧毛线团子,嘴皮嗫嚅着,终于把憋了几天想要问的一句话儿说了出来:“莲儿,那事是真的吗?”
  白莲花不吭声,只顾着流泪。
  “莲儿,你究竟在城里做啥事呢?”
  白莲花不吭声,背过身子。
  “唉!”蓝友凤叹了一口气,进入自己的睡房,身子撂倒在床头的被垛上,低声抽泣起来。
  男人的声音从窗口钻进屋内:“真是前辈子造的孽,脸皮都丢光了,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白大寿正蹲在窗外的走廊里,那儿架着一副棺材,柏木棺材是两年前给老爷子准备的。刷上去的桐油还没晾干,卧床不起的老爷子竟奇迹般站了起来,还时不时拄着拐杖,走七八里路,到大柳村他女儿家住上几天。这几天,老爷子又去了大柳村。
  老爷子不在,白大寿无所顾忌,说着说着就“贱货、烂梨、臭屎”什么的,低一声高一声地骂开了。一阵风打走廊吹过,肆无忌惮地扑到棺材盖上,放在上头的筐子、篓子,倒的倒,翻的翻,盖在棺材上的一块塑料布也“哗”地飞起来,飞落在院门外的花桑树上。白大寿拾回塑料布,骂声便变成了诅咒:“贱货,怎么不去死呀,死了我贴你这副棺材。”蓝友凤赶紧爬起来,把一碗茶送到白大寿手上,想用茶水堵住男人的嘴。嘴没堵住,茶碗碎了,骂声更高了。白莲花听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难以抑制的愤怒从心头升腾起来,她下了床,喊叫了一声:“我只卖艺,没卖过身子。”随手拿起旁边的开水瓶,“砰”的一声像土炮炸响,震得屋梁打了个颤。之后,白莲花号啕大哭着,发疯似的冲出了家门。
  牛小宝是从牛顺牯口中得到消息的。牛顺牯开摩托车送客人途经坳背村,听到白大寿家里哀号悲切。
  牛顺牯把摩托车往院外一架,没来得及熄火,冲进屋内。牛小宝躺着,胳膊和大腿胡乱地东搭一条西搭一条,死牛般仰卧在床上,几只绿头苍蝇嗡嗡叫着蹦来窜去,地上一堆呕吐秽物,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这几天,牛小宝把自己浸在酒缸里,丢进了忧愤里。牛顺牯一把揪住牛小宝的脖领用力摇晃:“起来,起来!”牛小宝揉了揉眼皮:“啥事嘛?”“卖油……不,小宝,花魁她,不,莲花她出事了。”牛顺牯惊慌得像个结巴。“莲花出事了”这句话灌进牛小宝的耳朵,耳膜轰隆一声,酒震醒了,睡意吓跑了。
  牛小宝坐上牛顺牯的摩托车赶到白大寿家时,白莲花已入殓躺在棺材里。柏木棺材散发着亮闪闪的光,棺木表层刷的防水桐油是牛健贵熬的,是牛小宝送的。送油那天,牛小宝和白莲花在一个特殊场所相识,两年多后,牛小宝和白莲花又在一个特殊场所告别。
  在松林深处的那片草地上,蓝友凤最先见到了白莲花。小草和小花爬在地上,仿佛在吭吭唧唧地呻吟,白莲花在它们的身子上滚压,滚压了一遍又一遍,一定压得它们很痛。白莲花嘴里吐着白沫,身上有一股子呛鼻的敌敌畏气味,她喝了一整瓶农药。这个给了自己心爱的男人一个巨大惊喜的女人,以打滚子的方式承受着胃中刀割一般的巨大疼痛。她走得悲壮,表情却很安详,脸上似乎还带着微笑,只是一双拳头攥得很紧,怎么掰也掰不开。躺在棺材里,白莲花依然紧攥着拳头,好像满腹的怨恨和愤怒都聚集在手掌心里。“莲花,你打我吧,是我多疑害死了你,你打我多少拳都行。”牛小宝放声大哭,泪水一串串滴落在拳头上。那双攥紧的拳头渐渐伸展开来,露出了掌心,牛小宝看清了,白莲花手掌心里攥着她短暂一生的爱和怨,右手掌写着五个字:小宝我爱你。左手掌写着五个字:我是清白的。
  “我混蛋!”牛小宝一边吼叫着,一边用拳头捶打脑袋,一边往屋外跑。牛小宝跑得踉踉跄跄,但步子很大,步速很快,干燥的尘土像烟雾一样从他脚底腾起。喘着粗气跑完十里路,牛小宝一进屋就操起了家伙,是一把大铁锤,用来敲砸干桐子的大铁锤,嘴里咕噜着:“陪嫁,陪嫁,陪人命的嫁,都是你惹的祸……”大铁锤高高扬起,朝彩电砸去,朝冰箱砸去,朝洗衣机砸去……
  责任编辑:谢荔翔
  题图插图:余和操
  评选好稿移动、联通、小灵通用户请发短信到07503377394。
其他文献
未来就业形势将由“紧”变“松”  由中国社会科学院人口研究所组织编写的《人口与劳动绿皮书(2008)》正式出版。其中一项最新预测显示:未来几年,我国新增劳动年龄人口的数量将持续下降,到2010年会降至800万左右,同时,随着我国经济增长带来的劳动力需求增加,未来城市劳动力市场总体就业形势将从过去偏紧状态转向宽松状态。  绿皮书还提到,未来我国15岁至24岁的人口将从2010年的2.19亿人下降到2
期刊
天冷护好五大风口  冷空气频繁来袭,天冷保暖是有重点的,有些虚邪贼风容易侵袭的通道,需要加倍呵护。  1.颈部的大椎穴。在第7颈椎与第1胸椎棘突之间。简便取法:低头,用指尖摸到后项部颈椎处最高一块骨头的下方凹陷处。  2.肩部肩井穴。大椎与肩部最高骨连线的中点。  3.腹部神阙穴。即肚脐正中。  4.膝部的内外膝眼。在膝盖骨下内、外两侧。  5.足底涌泉穴。足底前部凹陷处,第2、3脚趾缝端与足跟连
期刊
向卫国,文学硕士,副教授,供职广东茂名学院中文系,研究方向:文学理论;中西诗学。在《学术研究》、《南方文坛》、《名作欣赏》、《当代文坛》等学术期刊发表论文30余篇,出版学术著作3部。    1918年《新青年》首次发表白话诗九首,沈尹默(中国新诗最早倡导者之一,1883-1971)的这首《月夜》便是其中之一。一定程度讲,正是因了这首诗的存在,中国首次面世的这一小批现代诗歌作品才可以说真正地显示出现
期刊
(一)    细嚼一桩桩乡下的婚事,许多味道盛满时光的空间。  1980年的春节一过完,父母亲就为21岁的大哥的婚事费神了,发拜帖请本村媒婆来说亲。经过合议,物色了邻村玉姑娘,让媒婆赶紧去回话,选个日子两家人在圩上“打照面”。  “打照面”是乡下婚事开端的俗语。男女双方父母约定在某个时辰和地方,边喝茶、嗑瓜子,边专题商议。姑娘则躲藏在一个隐蔽处静静地聆听,从门缝里向外观颜察色,觉得小伙子与自己差不
期刊
吕长青,男,新疆兵团人,兵团作协会员,文化工作者,曾任兵团二师文联秘书长,做过杂志,有文学作品在报刊发表,出版《欲望》等。现居佛山。    我们在生活和工作实践中,常常以道德水准衡量自己的同事和邻居。我们都愿意与具有良好道德品质的人为邻为伴,一同共事。在文明、道德、和谐的社会环境里生活和工作,人人都会感到无比幸福和快乐。不但如此,美好祥和的环境还可以激发人们追求上进,崇尚文明的欲望,进而形成更加美
期刊
周日的一个晚上,我和几位同事结伴去了市郊外的闹市区游玩,回家的路上,看到有一家服装专卖店在举行促销活动,在同事的陪同下,我便进去看了一下,觉得价格和质量都挺满意,于是就买下了一条深蓝色的休闲裤。裤子的裤脚长了一点,需要挑脚边,专卖店不提供挑脚边服务,于是,我只好就近找一个缝纫摊挑裤脚边。  缝纫摊上是一位大娘,看上去有60岁左右,满脸的皱纹,一头花白的头发,戴着一副黑框老花镜,面前是一台破旧的缝纫
期刊
环境    第一次踏进表姐所说的寸土寸金的广州,看见衣着鲜亮的人群,高耸林立的大厦,形形色色的建筑物时,我就被它的繁荣所吸引,心里暗想,一定要溶入其中。可到了表姐工作的地方,我就后悔了。  表姐工作的地方是一个比我们镇还要大好几倍的村子,可这里的清洁极差,随处可见的垃圾,有的地方已堆成小山似的,坑坑洼洼的马路,矮小的铁皮房,到处散发着食品腐烂的味道。  我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尾随表姐走进她们的宿舍。
期刊
在这个凉风吹拂的夜晚,再次读你往日的信,心中戚然。生活是无边无际澎湃的大海。如今的我们相忘于江湖,我们都逃不脱这世俗的缰绳。  爱上你付出了真心,却收获了一个伤悲的清秋。对于感情谁也无法诠释透彻。真正的爱情是一种深度的境界,是一种忘记自我为对方无私付出的过程。任何建立在物质基础和自私自利上的感情永远是摇摇欲坠的。那时的牵肠挂肚、痛不欲生,都是因为对一个生命的太过在乎,我让孤独的影子在洒满月光的窗前
期刊
这是我父亲生前亲口对我说过的故事。那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发生在广东省高要县肇庆镇(那时肇庆是一个镇,隶属于高要县)的故事。  解放初期的肇庆镇西北部的鼎湖山区,山高林密,人迹稀少,是猛兽经常出没的地方,常有老虎伤害人畜的事情发生。  那时,我父亲是土改工作队小分队的副队长。工作队白天除了斗地主,分土地外,晚上还要经常三五个人一组深入到苦大仇深的贫雇农家中访贫问苦,了解情况。  一天晚上,我父亲和工
期刊
以前看到别人孩子都很大了还闹离婚,我就暗笑这些人不害羞老顽固,既然要离婚,当初何必又要走到一起呢?然而,这种不幸的事情竟然也发生在我身上。  在外人看来,我与妻子是很完美的一对。我们有一个14岁的女儿和一个10岁的儿子,一直由父母亲照看。  我与妻子在1997年双双南下打工。我们在广州芳村区的上市路租了一间房,每天推一架两轮车,向路人兜售香蕉。刚开始,我们经常被城管连货带车给没收了,后来有了经验,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