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滋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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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随孙犁诞辰一百周年,地处滹沱河畔的安平县,也将一座雕像矗立于家乡土地上。揭幕式上中国作协主席铁凝发来贺信说:“是孙犁先生的小说,引领我去探究文学的本质,去领悟小说的魅力,去琢磨语言在千锤百炼之后所呈现的润泽和力量。他于平淡之中迸发人生激情,于精微之中昭示的文章骨气,至今依然给予我深深的滋养。”
  这位朴素的大师自从走出孙辽城,百年后重新回到最初的家,这时也会让人想起他的文字:“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正好编席。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几十年前孙犁创造的经典句式,就这样以委婉细腻的人情之美,开创了一代新的语言与叙述。


  一个人能令人不断想起他,是需要特殊情怀的。直待我们沿着孙犁的文字,走进这个百十户人家的小村庄,柳树下一位老人也站在那里说:孙犁啊,既平易也朴素。60年代和80年代曾回过几次家,见了老乡会用本地方言打招呼,时常去地里干农活,豆子散落泥土里,他会蹲下一颗一颗捡起来:豆子长成不容易,丢在地里多可惜?闲下来他也去河边,去那里又干些什么呢?修理柳杆子,剪下来一起编簸箕……风景依旧斯人依旧,我们却未能见到孙犁的故居,那座心向往之的茅屋瓦舍,早已捐给了学校做教室。但就是在这里,不仅产生了一代文学大师,也让我们理解了更多的孙犁,捡豆子与写文章是做加法,捐出房子是减法,得失的选择如同深沉的文字,他依然是有着明确取舍的。时光流逝物是人非,房前屋后树木已是钻天的茂盛,那条与任何村庄都无甚区别的黄土路,似乎还留有孙犁当年的脚印呢,你再看那大片大片的柳林子,看远处蜿蜒长流的滹沱河,不觉间也看见地上编席的女人们,就在头顶飘着硝烟的笑声里,也会想起那些“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也一定是从身后河边取来的。
  人心有多大文字力量就有多大,包括毛泽东也曾赞许说:孙犁,是个有着个人特色的好作家。当年投身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孙犁,完全可以去写正面战场的刀光火影,但这个细瘦高挑温和的人,却以冀中平原固有的情结,于血肉横飞里相信战争背后会有更多的色彩。多年以后的文学界也已证明了,这可贵的艺术取向是具有永恒文学价值的。在荷花的洁净与苇子柔韧的情调里,白洋淀烟波浩渺风光依旧,水鸭野鸟依然无忧无虑嬉戏着,战火里的人心却如水上摇曳的船,孙犁诗一般温婉唯美的文字,不仅塑造了诸多勇敢坚强的女性,展示了战争的焦虑与抵抗,令人肝肠寸断的悲欢离合,也于屠杀的残酷里,再现了真实的军民之间骨肉情。而这种看似的平静,却是以一颗非同一般的心,花朵一样顽强地开在黑色硝烟里。
  孙犁的价值在于对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毋庸置疑已成为“五四新文化运动”与当下文学衔接的一座桥。更重要的是他以独具慧眼的观察,形成了既含蓄大胆,又清新秀丽的写作文风,体现了如何于残缺中发现人性的真善美。不需要浅显华丽的文采,只需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真实,正是这样的审美与认知,形成了独树一帜的“荷花淀派”。一部脍炙人口的《荷花淀》,不仅让人们从语文课本中认识了他,伴随文字航船的潜行,更是长期影响了几代作家的成长,包括当年的刘绍棠、从维熙、韩映山和铁凝,以及刚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等等一批人。他们懂得如何悉心孙犁的文字,理解他的艺术观和美学观,体悟安静叙述带来的张力,并以自己的风格继承发展了它,从而使得孙犁身后的乡土文学有了更加源远流长的影响力。
  世事沧桑人生流离,一生尝尽酸甜苦辣的孙犁,晚年已变得深居简出目光冷峻,粗茶淡饭间“能安心惟其读书”,始终以一款书法自题“大道低回”,意在告诫自励:大道,并非直线向前热衷噪进,而是迂回曲折的沉思默察,然后潜心归于平淡的境界里。而他的世界观和生活观,高风亮节的思想,孤尊却不傲的品格,也早已成为一代文人尊崇的典范了。
  太多的人淡然地离我们远去,作家对后世产生的影响,只在于文化长久的记忆和精神里。面对孙犁圣洁的雕像,我们心中还有另一座心灵的雕像,总会记起他的《荷花淀》、《芦花荡》、《铁木前传》、《风云初记》,里面秀丽睿智的文字,如同滹沱河水滋润着阅读者的心,而那个戴着两截蓝色套袖,彻夜躬身伏案的身影,依然如同荷花根植秀色的水乡,芦苇摇曳潮湿的疾风中。今天我们重新谈孙犁,并在百年之际纪念这位优秀的大师,也更加深切理解了他的艺术与人生,如同你去唱响一支歌,澎湃并非源于声音的宏亮,而是来自一代文人真诚的内心与思想。
  2 0 1 2年1 2月2 5日
  作者简介
  杨田林,笔名田林。1952年出生在内蒙古赤峰市。中共党员。历任承德市委秘书,市文联编辑部主任,《承德广播电视报》总编辑,市作协副主席。现为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河北省承德市作协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获《小说林》优秀作品奖、《都市小说》优秀作品奖、《人民文学》茅台杯优秀征文奖、2006年度河北省作协十佳作品奖、第十一届河北省人民政府文艺振兴奖。代表作有中篇小说《金色乌鸦》、《麻雀飞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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