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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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键词:章平 魔幻小说 《阿骨打与楼兰》
  当今世界的汉语文坛,大多的华语作家还是喜欢遵循现实主义的文学传统,缺少一种超越现实的想象力。但这个世界从来就沉浸在“被”幻想所诱惑的渴望里,因为人类的成长总是以不断丢失生命中的童真为代价,尤其是当我们面对现实的迷惑时,更期望在想象的世界里奔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想象力是文学创作的根本所在,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也因此在美国文坛一直占据着重要的地位。盼望着华语世界也有塞林格式的作家出现,如今真的看见了一位,他就是比利时的华裔作家章平。
  第一次见到章平,就觉得这是一个“奇人”。他早已不再年轻,但眼睛里依旧如孩子般清澈和明亮,灵动地闪烁着一股来自大脑的激情。他的头发总是立着的,俨然是将身体里的能量向外扩展和散射。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火伤烙印,嘴角处更增加几分倔强和顽皮。那时我还没有读到他的小说,却深刻感觉到他的身体一半在现实之中,一半在现实之外。直到近年来,不断进入他的创作世界,才确切证实了,这是一个将灿烂的幻想与深刻的理性结合在一起的“奇人”。
  其实,章平的人生充满了坎坷。除了历史赋予他的沧桑,在海外移民的生涯里,他还遭遇过火灾、车祸等,但是他对人生依旧充满热爱,他的顽强表现在绝不屈服于命运。他喜欢海明威的那句话:“人生没有什么被打败,只有你自己把自己打败。”
  作为欧华新移民文学的代表性作家,章平被公认为是独特的“这一个”。他给人的印象是思维方式奇特独行,且世界观也与人大不相同。他最可贵之处是绝不重复自己,每部作品都要创新,也因此,他的寫作历程孤独又艰苦。在《海外华文文学史》中,主编陈贤茂先生独具慧眼地指出:“章平可能是一个在艺术思维方式上拒绝‘日常生活化’的作家。”所以,我们看到章平写诗歌、写小说,却极少涉及散文。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散文这种适合表现作家日常生活状态和感受的文体,“与他试图在文学创作中表现的内心情绪与生活理念并不十分契合”。
  章平笔下的“海外伤痕文学”,是一个亲历者的深刻体察,不但表现了华人餐馆打工族的艰难生存状态,而且真实地表现了新移民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所造成的心理扭曲。这些具有强烈的个人生存体验色彩的小说,使他成为欧美华人“餐馆文学”中的代表作家,并被誉为是“厨房里的思想者”。
  章平于2006 年出版了八十多万字的“红尘往事三部曲”—— 《红皮影》《天阴石》和《桃源》,从而表明了他在关注新移民现实生存状况的同时,更希望从文化之根上反思造成这种状况的历史根源。尽管这三部小说没有一以贯之的人物和线索,但主题却都是20 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青春记忆。这种通过民众具体生活经验来体察和反映民族集体无意识的历史书写方式,可谓是近年来类似题材小说中少有的力作。在 “红尘往事三部曲”中,已经开始涌现大量的奇幻事象,构成强烈的神秘色彩。望气、超视、异象、灾变,章平描写的这一切景象,具有强烈的巫文化特色。章平正是在对江南巫道文化的漫忆中,为他后来走入魔幻小说做了成功的铺垫。
  章平说:“选择一次有创造意义而冒险的写作,比那种四平八稳的写作,对我具有更大的诱惑。”他渴望以虚幻的文字来阐释真实的灵魂,建构一个独自的精神世界。2010 年,章平出版了长篇小说《楼兰秘史》的第一部《阿骨打与楼兰》,开始进入了他魔幻小说的创作。章平笃信一条美学原理,即只有“落差产生想象”,他期望用幻想的世界来表达深层的历史。
  初读《阿骨打与楼兰》,其美妙的文风让我立刻就想起了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这是一部“独此一家”的作品,章平曾说:“一本好的书总得有溢出最初设想的东西出现,或者说在写作过程中会出现惊喜的东西。”《阿骨打与楼兰》正是一部不断给人惊喜的奇异小说。
  《麦田里的守望者》是通过第一人称以一个青少年的口吻,生动而细致地描绘了一个美国中产阶级子弟苦闷、彷徨的虚幻精神世界。小说的主角是个名叫霍尔顿- 考尔菲德的十六岁中学生,作者用这个少年的眼光与他自言自语的方式象征性地批判了周围成人世界的虚伪。它的奇特书名就来自于霍尔顿- 考尔菲德的白日梦。而塞林格的梦想不只是说给儿童,也是说给成人的,因此被誉为是说出了一个“成人的童话”。
  章平的《阿骨打与楼兰》,说的是流落巴黎的穷华侨阿骨打,因为寻宝误入古楼兰,从而把现代人的生活经验带入了古楼兰,而他最终成为被楼兰人不断打断手脚的一代“先知”。小说中的精彩人物还有皎皎——华侨穷画家的女儿,阿骨打巴黎时的恋人,也是阿骨打楼兰寻宝的精神力量。雅哥布——阿不丹渔村人,一心想报仇雪恨。雪儿达娃——楼兰鲁安达王与阿不丹渔村美女兜勒雪儿的私生女,是楼兰圣女,爱上传说里的怪物狼王魂。昙无谶——克什米尔人,多次被帝王们陷害,终成仇恨大师。
  章平笔下的主人公阿骨打,很像塞林格笔下的霍尔顿,小说的故事是以阿骨打的叙述展开,看下面这段:
  远在远古的时候,罗布泊湖比现如今要大得多哩。某一年夏天的星光灿烂夜,突然来了一群沙漠狼,据说,此沙漠狼也非普通之物,它们都通灵性,它们通过了多种暗示,最后弄出了一段既成“历史”——湖泊原先是沙漠,沙漠原先是狼的,是湖泊妨碍了沙漠狼家族的活动。
  这真是一部神奇的作品,处处都是美妙的故事,每个情节几乎都充满了神秘的象征意义,再看下面一段:
  雅哥布同意,他每月里让两条蜥蜴吸一次血,两条蜥蜴点头,从今而后,它们愿意凭他驱使,为他作代步行走的工具。
  雅哥布称这两条蜥蜴是善恶蜥蜴。每到月圆之夜,它们会发出饥饿的呼叫,身体也会出现水晶般透明的绿色莹光。恶的一条声带怒吼,善的一条如婴儿哭泣。
  据说,恶的蜥蜴是一个复仇灵魂的寄托物;善的蜥蜴是一个拿肉身喂了饿虎后的灵魂,它到了一个活佛处,要求活佛审批它修行的正果,可惜没有获得活佛同意,反而被批驳了回来,说它需要做更多的善事,才能修成正果。   在平时,两条蜥蜴呆在背囊布袋里,如同那个象棋里的楚河汉界,它们老喋喋不休地争论——善与恶这一个大是大非的问题。雅哥布有时听了也笑。
  阅读《阿骨打与楼兰》,时时被作者所渴望的两极“落差”所震荡,例如“昙無谶师傅(仇恨大师)打造时间的棺木”表现的是现实与梦幻;“阿骨打在巴黎的流浪”表达的是中国与世界;“鲁安达王子”的爱情则是爱与恨、善与恶的较量等。
  《阿骨打与楼兰》的魅力不仅来自诡秘的情节,还来自故事中人物“深刻而奇怪”的智慧。小说成功地塑造了小先知阿骨打的形象,他的半智慧的经典话语在书中比比皆是:
  阿骨打,你也是鲜花吗?
  我不是鲜花,在别人眼里,我连鲜草也不是。但阿骨打还是一个人哩。
  月光银行不做银票生意了,所以月光满地里丢银票子,银票子没有用了,所以没有人来捡它了。
  我知道我只要谦虚我就进步,我进步了我就有烧鸡吃。
  走后门的事不能曝光。它需要偷偷摸摸进行,除了四只眼睛,第五只眼睛也不能看见……我不想做先知了,你们别打我了,我只想做一头愚蠢的猪……我想把鼻子拿下来摔个跟斗,我自己再放回去好了。
  一个人生下来是来玩的,而人死后,也就到另外一个地方去玩,玩的时间太久了,又想到回来这边玩,于是又出生和长大了。人喜欢两边里走,两边里都是人的故乡。
  关于这部奇妙的《楼兰秘史》,比利时皇家科学院院士、国际著名汉学家魏查理先生认为:“这是一部东方人写的奇幻之作,语言诚实、真挚,又富有想象力,难能可贵的是主人公阿骨打身上的现代性思维,在与古代的交叉中表现出来,异常有趣。”严歌苓认为:“这是一本集历史、幻想与传奇色彩于一身的作品,阿骨打是一个有趣的人物,它以一个现代人的生活经验与认知方式来介入楼兰人的生活,结果,他成为一个不断被楼兰人追打的先知,书里也就有了一种在现实生活中所没有的生命体验。”(《楼兰秘史》的底页推荐语)
  在西方的文学话语世界,普遍认为中国的当代华语作家缺少超现实的想象力,章平正填补了魔幻小说的空白。与此同时,这也是章平的创作走过漫漫长路之后再次腾空飞跃的一个惊喜。
  章平说:“我总以为,写作需要挖掘真实的自我,而非现实主义中那个表面化的自我。”章平正由此前行,相信他要抵达的将是任何人都无法预知的那个“自我”的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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