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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上的太阳亮堂堂的。太阳啊,它本来是想把自己照亮的。结果把大地也整个照亮了。
是个星期天。钉子兄弟俩出去玩儿。爸爸说:“大钉子,出门带好你弟弟,要是让他磕着碰着。小心你的屁股!”
说是弟弟,小钉子不过只比大钉子小一岁。他们一个上三年级。一个上二年级。个子也相差芝麻绿豆大一点儿。
爸爸正在搓稻草绳,哧棱哧棱!他身后的地上已经盘起一堆黄澄澄的绳子,那些绳子预备着冬天来的时候,全部缠在小树的身上,为小树苗防寒。
大钉子拉着弟弟小钉子的手,对爸爸说了声“知道了”,就赶快跑出去。爸爸的眼睛谁多盯一秒钟。谁就得打哆嗦。
爸爸拿凶巴巴的目光又叮嘱了大钉子一眼。他对手下的绳子搓得更用力,像是在发出警告。他有一双又粗又大的手,都是干活练出来的。搓绳子厉害,打人屁股一巴掌下去。没有不肿的。只是那大手还从来没有在兄弟俩的屁股上试过。
大钉子跟小钉子商量,他们去池塘边挖泥巴,团泥丸晾干,以后跟伙伴们打仗用。大钉子趴在池塘边挖了一大团黄泥巴,小钉子也趴在那里挖。大钉子说:“你别掉进水里,往后缩,缩缩缩。我说你的身子往后缩,你就是笨,光缩头。哈哈哈,你瞧你跟个乌龟一样!”
小钉子也跟着哥哥笑,他只挖到一小团黄泥巴,大钉子把挖到的分一半给他。他们脸对脸团泥丸,一个一个排在地上,像是乌龟下的蛋。
团了一会儿,他们就烦了。大钉子朝远处一群跑来跑去的孩子望了望,对小钉子说:“他们好像在玩分兵打仗,我们也去玩吧!”
小钉子总是听哥哥的。
他们扔下泥丸,手上的泥巴也顾不上洗,朝那群孩子跑过去。大钉子的泥巴手扯着小钉子的泥巴手,使劲往前跑。
本来大钉子和小钉子是并排跑着的,忽然大钉子的手一沉,“扑通”一声,小钉子不见了!
小钉子陷进了人家的萝卜窖里。
萝卜窖是用来窖藏萝卜的,但现在不是季节。萝卜窖是空的。小钉子就掉进了很深很空的萝卜窖底。
大钉子趴在往下掉土渣子的洞口喊:“小钉子。你在里面吧?”
小钉子揉着摔疼的屁股说:“废话。我当然在里面啦!”
大钉子的手探进洞里摇了摇,说:“看见我的手没?你试试能不能够着我的手,我拉你上来。”
小钉子坐在地上,看看离他老高老高的手说:“不用试,够不着。呸呸呸,我嘴里有土!”
“那好吧,你在里面等着,我回家喊人来把你拉上来。”
“快点啊!”
大钉子跑起来。
正跑着,林子拿着一把玻璃弹子迎面过来,叫道:“来,咱俩玩弹子吧,我借你两个,赢了归你。”
大钉子的眼睛立刻被花花绿绿的玻璃弹子吸引住了。二话没说,趴在地上,跟林子玩起弹子来,把小钉子在萝卜窖里等着他的事,忘个干净。
起先。小钉子眼巴巴地望着高高的洞口等着,听着脚步声,可洞口越来越安静。哎呀,要是哥哥把自己忘了怎么办?在洞里呆久了。会死的,因为洞里的氧气少,一会儿会被吸完的。没有氧气,人不能活。自己要是在萝卜窖里死了,到时候还会有一大堆一大堆的萝卜堆到他的头上,压在身上,那怎么呼吸呀(小钉子不知道人死了以后。就不用再呼吸了)。再说,萝卜有的会烂,你想想看,烂萝卜有多臭,这个味儿,也让小钉子受不了(小钉子也不知道死人的鼻子什么都闻不到)。哎呀,大钉子怎么还不来?回家非向爸爸告状,给他两耳巴子不可,他走得那么慢,这个时候应该跑,连这点都不明白,还当哥!
他不知道,大钉子非但没有跑,连慢走也没有,他正趴在地上,蜷起中指,闭着右眼瞄直线,准备将那颗蓝色的弹子狠狠地弹向红色的弹子,让它们“咔嗒”撞响,那样,他就赢得了林子的红色弹子。
地窖里又空又大又黑,味儿又不好,小钉子觉得自己等了一百年那么久,确信自己被忘了。或许哥哥跟爸爸说了他在萝卜窖的事,爸爸嫌他烦,根本不想来救他上去,有哥哥一个人就够了。自己算得了什么呀,哥哥更是不想救他上去,因为他,爸爸总是吓唬大钉子,哥哥烦死他了。有一次大钉子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有了你这个弟弟真倒霉,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那一次,小钉子把棉鞋弄个透湿,冻得直叫唤,爸爸手里的鞋差点就拍在大钉子的脑袋上。爸爸的鞋举得多高啊,举得越高。落下来越重,打人就越痛。这是大钉子告诉他的。可是,爸爸的鞋落下来并不重,是轻轻的,大钉子没等鞋落下,就嚎啕大哭起来。哼,他们分明在演戏,根本就不是真的关心小钉子。这会儿趁机把他扔到萝卜窖里,让他变成一个萝卜。
呼哧呼哧!
小钉子再也忍不住委屈和伤心,哭起来。开始是大声嚎,嚎累了,就小声哭。哼哼唧唧的,跟个吃不着奶的小狗似的,时不时挤下眼眶里的泪。当他再一次挤下泪的时候,看见洞里有一个小小的亮光走向他。亮光越来越大,一跳,在小钉子跟前停下来。
小钉子吓了一跳,擦掉眼泪,睁圆眼睛。
这是个通体发亮的小孩子,大头,细腿,咧着嘴笑,笑出满嘴的黑牙来。他走路一跳又一跳,亮光也一闪又一闪,当他站着不动的时候,亮光也亮得不那么厉害了。
“你,你是谁?什么时候掉进来的?”小钉子心里想着,这个小孩一定是掉下得太久,因为洞里太黑,才变成了一盏灯。
“我,掉进来?哈哈哈!”那个小孩儿笑得可响了,响得不像是这么小的人笑出来的,“我正想问你什么时候掉进来的呢。这里是我的家。我是萝卜小精灵啊!”
“萝卜小精灵?”这可是小钉子头一次听说,“家住这里?那你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呢?”
萝卜小精灵又发出响亮的笑声:“什么死呀活的,我不是活生生地在你眼前吗!萝卜精灵可不是说死就死的,轻易就死了,那萝卜谁来管理呀?不是全烂在这里了吗?每个萝卜窖里都有萝卜精灵。”
小钉子忘了哭,这会儿全被好奇心占据了。他揉了一把哭痒的鼻子,接着问:“那。就你一个人住这儿吗?你的爸爸妈妈呢?”
“怎么就我一个人呢,我跟爸爸妈妈一起住在这儿呀。难道你不是吗?你单独住吗?净问些傻话。”萝卜小精灵说。
小钉子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自己真是傻,这么小的萝卜小精灵,当然得跟爸爸妈妈住在一起。自己要是离开爸爸妈妈,一个人住,除非住在糖果屋里,不然,怎么受得了。
“那你爸爸妈妈他们在哪里呢?”小钉子问。
“他们都在睡觉,我们萝卜精灵都是白天睡觉。晚上醒着照顾萝卜。嘘,小声点儿,他们听见我醒着,非把我拉去睡觉不可。”可是,萝卜小精灵自己又尖又脆的声音一点也没减弱。
小钉子搔搔头问:“你们天天在这里面吃什么呀?”
“吃什么?瞧你问的,我们跟你们没差别呀,人吃什么,我们也吃什么。我们是家精灵嘛。”
“那你也吃糖吧?你的牙黑黑的,糖吃多了吧?”
萝卜小精灵露出自己的黑牙,马上点头说:“可不是!不过,那是我从小的事啦,我总想吃东西,嘴里老想着嚼零食吃,你想嘛,我是个小孩儿呀,小孩子哪能没零食在嘴里呢?我就跟着妈妈哼哼唧哼哼唧,说我要吃东西啊我要吃东西。妈妈忙 着整理那些萝卜,如果哪天不摸摸那些萝卜,它们不是糠了心,就是烂了皮。为了不让我碍事儿,妈妈搬出一个罐子来,那里面全是白糖啊,是从萝卜里炼出来的白糖,这是我妈妈的本事。我抱着罐子,拿小勺舀白糖来吃,舀一勺仰脖儿往嘴里一倒,咔哧咔哧!舀一勺仰脖儿往嘴里一倒,咔哧咔哧!糖在我嘴里唱歌,唱着唱着,就把我的牙唱黑了。你知道我的牙为什么一听糖唱歌,就变成黑色的了吗?”
小钉子摇摇头,又扑哧笑起来:“白白的糖,吃出了黑黑的牙。什么唱黑的呀,是虫子咬黑的。”
“虫子?不可能!我妈妈做的糖里面怎么会有虫子呢?我妈妈做的糖都是歌唱家,听了歌唱家唱歌的牙,都会变成黑色的。只有黑色的牙,才最坚固,才能吃普通人不能吃的东西。你知道我的黑牙都咬过些什么吗?”
萝卜小精灵严肃地看着小钉子。要是小钉子敢露出一丁点不相信的笑容,萝卜小精灵就打算马上走掉。小钉子赶快也收起笑脸,认真地听着。
“我呀——你最好伸出指头给数着,我吃的东西,你可能没吃过。听好了,我吃过:葱香大炮、油炸战斗机、烤导弹、煮航母、煎盒子枪……爆炒子弹——这是我的小零食,一天能吃一筐子。”
看着小钉子的眼睛越睁越大,萝卜小精灵停下来问:“怎么着。你的样子有点不大相信哪!”
小钉子说:“当然相信啦,我就是想问问你,这些东西,你是一顿吃下去的,还是分几顿吃的。因为我看你的肚子并不大。”
“啊,你问这个呀,当然是一顿吃一样啦,你也看到了,虽然我的牙好,都能嚼得动,可是,肚子就这么点儿呀。你瞧,你打呵欠了,想睡觉了吧。你的眼珠跟着我的食指转,一会儿就睡着了,可灵啦。我自己如果睡不着,就是这么做的。”
说着,萝卜小精灵就左——右,左——右,摇起他的食指来。萝卜小精灵的手指晃的时候,一明一灭,跟只萤火虫似的。小钉子躺着,眼珠跟着那“萤火虫”转来,转去,转来,转去,一会儿眼皮就合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钉子听见有人在叫他:
“小——钉——子!”
“小钉子,醒醒!”
小钉子一睁眼,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妈妈正哭哭啼啼地喊他呢。大钉子和爸爸都在旁边围着他看,大钉子脸上淌着泪。
“妈,萝卜小精灵呢?”小钉子问。
妈妈听见小钉子的问话。又哭又笑地叫道:“小钉子醒了,我儿子醒了!”
“萝卜小精灵在哪里呀?”小钉子着急地问。
“什么萝卜小精灵啊?”妈妈说,“你在说胡话,这是在家里哪,小钉子。你掉进了萝卜窖里,爸爸刚刚把你救上来。你饿不饿呀,在里面呆那么久,饿了吧,我的乖乖?”
“饿了。妈妈,我要吃葱香大炮、油炸战斗机、烤导弹、煮航母、煎盒子枪……爆炒子弹,你快做来我吃。”
妈妈一听,哭开了:“你倒是瞧瞧啊,他爸,这孩子一定是在萝卜窖里闷坏了脑子,净说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话,我们的聪明儿子变成了个傻儿子呀!”
爸爸开始瞧见小钉子醒来,脸上有一点笑,这下一丁点儿都没了。他拉过脸上还有泪的大钉子说:“过来,你这个蠢哥哥,跟我过来,这回我可让你长长记性!”
大钉子不用爸爸拉扯,自己主动就跑过去,这会儿他恨不得将口袋里赢来的玻璃弹子全都扔进水塘里。
哐!
爸爸踢倒了一条板凳。
哗啦!
爸爸在杂物堆里找棍子。
啪啪啪!
爸爸在拿棍子敲桌子。
棍子断成两截,扔到地上。爸爸真的发火了。
“你还敢把你弟弟忘了吗?说!”
“你怕了没?还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不?”
“跟我说,你哪儿痒痒了?哪儿,啊?”
每个声音。每句问话,都让大钉子打一次哆嗦。
可是呢,爸爸的巴掌始终没有落下来。爸爸总是这样的。
“爸爸,我真的见着萝卜小精灵了!”小钉子从床上跳下来,严肃地跟爸爸说。
“是吗?”爸爸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脸上的怒气也退了下去,他抱过小钉子说,“来,你跟爸爸讲讲看,萝卜小精灵,他是什么样的啊?”
那边的大钉子擦掉眼泪,朝小钉子看,小钉子偷偷地朝大钉子挤挤眼睛。大钉子咧开嘴笑了,他理解小钉子的暗号,弟弟根本没变傻。萝卜小精灵的事,没准是真的。此刻,他也想掉进萝卜窖里,会会那个顶顶爱吹牛的萝卜小精灵。
是个星期天。钉子兄弟俩出去玩儿。爸爸说:“大钉子,出门带好你弟弟,要是让他磕着碰着。小心你的屁股!”
说是弟弟,小钉子不过只比大钉子小一岁。他们一个上三年级。一个上二年级。个子也相差芝麻绿豆大一点儿。
爸爸正在搓稻草绳,哧棱哧棱!他身后的地上已经盘起一堆黄澄澄的绳子,那些绳子预备着冬天来的时候,全部缠在小树的身上,为小树苗防寒。
大钉子拉着弟弟小钉子的手,对爸爸说了声“知道了”,就赶快跑出去。爸爸的眼睛谁多盯一秒钟。谁就得打哆嗦。
爸爸拿凶巴巴的目光又叮嘱了大钉子一眼。他对手下的绳子搓得更用力,像是在发出警告。他有一双又粗又大的手,都是干活练出来的。搓绳子厉害,打人屁股一巴掌下去。没有不肿的。只是那大手还从来没有在兄弟俩的屁股上试过。
大钉子跟小钉子商量,他们去池塘边挖泥巴,团泥丸晾干,以后跟伙伴们打仗用。大钉子趴在池塘边挖了一大团黄泥巴,小钉子也趴在那里挖。大钉子说:“你别掉进水里,往后缩,缩缩缩。我说你的身子往后缩,你就是笨,光缩头。哈哈哈,你瞧你跟个乌龟一样!”
小钉子也跟着哥哥笑,他只挖到一小团黄泥巴,大钉子把挖到的分一半给他。他们脸对脸团泥丸,一个一个排在地上,像是乌龟下的蛋。
团了一会儿,他们就烦了。大钉子朝远处一群跑来跑去的孩子望了望,对小钉子说:“他们好像在玩分兵打仗,我们也去玩吧!”
小钉子总是听哥哥的。
他们扔下泥丸,手上的泥巴也顾不上洗,朝那群孩子跑过去。大钉子的泥巴手扯着小钉子的泥巴手,使劲往前跑。
本来大钉子和小钉子是并排跑着的,忽然大钉子的手一沉,“扑通”一声,小钉子不见了!
小钉子陷进了人家的萝卜窖里。
萝卜窖是用来窖藏萝卜的,但现在不是季节。萝卜窖是空的。小钉子就掉进了很深很空的萝卜窖底。
大钉子趴在往下掉土渣子的洞口喊:“小钉子。你在里面吧?”
小钉子揉着摔疼的屁股说:“废话。我当然在里面啦!”
大钉子的手探进洞里摇了摇,说:“看见我的手没?你试试能不能够着我的手,我拉你上来。”
小钉子坐在地上,看看离他老高老高的手说:“不用试,够不着。呸呸呸,我嘴里有土!”
“那好吧,你在里面等着,我回家喊人来把你拉上来。”
“快点啊!”
大钉子跑起来。
正跑着,林子拿着一把玻璃弹子迎面过来,叫道:“来,咱俩玩弹子吧,我借你两个,赢了归你。”
大钉子的眼睛立刻被花花绿绿的玻璃弹子吸引住了。二话没说,趴在地上,跟林子玩起弹子来,把小钉子在萝卜窖里等着他的事,忘个干净。
起先。小钉子眼巴巴地望着高高的洞口等着,听着脚步声,可洞口越来越安静。哎呀,要是哥哥把自己忘了怎么办?在洞里呆久了。会死的,因为洞里的氧气少,一会儿会被吸完的。没有氧气,人不能活。自己要是在萝卜窖里死了,到时候还会有一大堆一大堆的萝卜堆到他的头上,压在身上,那怎么呼吸呀(小钉子不知道人死了以后。就不用再呼吸了)。再说,萝卜有的会烂,你想想看,烂萝卜有多臭,这个味儿,也让小钉子受不了(小钉子也不知道死人的鼻子什么都闻不到)。哎呀,大钉子怎么还不来?回家非向爸爸告状,给他两耳巴子不可,他走得那么慢,这个时候应该跑,连这点都不明白,还当哥!
他不知道,大钉子非但没有跑,连慢走也没有,他正趴在地上,蜷起中指,闭着右眼瞄直线,准备将那颗蓝色的弹子狠狠地弹向红色的弹子,让它们“咔嗒”撞响,那样,他就赢得了林子的红色弹子。
地窖里又空又大又黑,味儿又不好,小钉子觉得自己等了一百年那么久,确信自己被忘了。或许哥哥跟爸爸说了他在萝卜窖的事,爸爸嫌他烦,根本不想来救他上去,有哥哥一个人就够了。自己算得了什么呀,哥哥更是不想救他上去,因为他,爸爸总是吓唬大钉子,哥哥烦死他了。有一次大钉子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有了你这个弟弟真倒霉,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那一次,小钉子把棉鞋弄个透湿,冻得直叫唤,爸爸手里的鞋差点就拍在大钉子的脑袋上。爸爸的鞋举得多高啊,举得越高。落下来越重,打人就越痛。这是大钉子告诉他的。可是,爸爸的鞋落下来并不重,是轻轻的,大钉子没等鞋落下,就嚎啕大哭起来。哼,他们分明在演戏,根本就不是真的关心小钉子。这会儿趁机把他扔到萝卜窖里,让他变成一个萝卜。
呼哧呼哧!
小钉子再也忍不住委屈和伤心,哭起来。开始是大声嚎,嚎累了,就小声哭。哼哼唧唧的,跟个吃不着奶的小狗似的,时不时挤下眼眶里的泪。当他再一次挤下泪的时候,看见洞里有一个小小的亮光走向他。亮光越来越大,一跳,在小钉子跟前停下来。
小钉子吓了一跳,擦掉眼泪,睁圆眼睛。
这是个通体发亮的小孩子,大头,细腿,咧着嘴笑,笑出满嘴的黑牙来。他走路一跳又一跳,亮光也一闪又一闪,当他站着不动的时候,亮光也亮得不那么厉害了。
“你,你是谁?什么时候掉进来的?”小钉子心里想着,这个小孩一定是掉下得太久,因为洞里太黑,才变成了一盏灯。
“我,掉进来?哈哈哈!”那个小孩儿笑得可响了,响得不像是这么小的人笑出来的,“我正想问你什么时候掉进来的呢。这里是我的家。我是萝卜小精灵啊!”
“萝卜小精灵?”这可是小钉子头一次听说,“家住这里?那你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呢?”
萝卜小精灵又发出响亮的笑声:“什么死呀活的,我不是活生生地在你眼前吗!萝卜精灵可不是说死就死的,轻易就死了,那萝卜谁来管理呀?不是全烂在这里了吗?每个萝卜窖里都有萝卜精灵。”
小钉子忘了哭,这会儿全被好奇心占据了。他揉了一把哭痒的鼻子,接着问:“那。就你一个人住这儿吗?你的爸爸妈妈呢?”
“怎么就我一个人呢,我跟爸爸妈妈一起住在这儿呀。难道你不是吗?你单独住吗?净问些傻话。”萝卜小精灵说。
小钉子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自己真是傻,这么小的萝卜小精灵,当然得跟爸爸妈妈住在一起。自己要是离开爸爸妈妈,一个人住,除非住在糖果屋里,不然,怎么受得了。
“那你爸爸妈妈他们在哪里呢?”小钉子问。
“他们都在睡觉,我们萝卜精灵都是白天睡觉。晚上醒着照顾萝卜。嘘,小声点儿,他们听见我醒着,非把我拉去睡觉不可。”可是,萝卜小精灵自己又尖又脆的声音一点也没减弱。
小钉子搔搔头问:“你们天天在这里面吃什么呀?”
“吃什么?瞧你问的,我们跟你们没差别呀,人吃什么,我们也吃什么。我们是家精灵嘛。”
“那你也吃糖吧?你的牙黑黑的,糖吃多了吧?”
萝卜小精灵露出自己的黑牙,马上点头说:“可不是!不过,那是我从小的事啦,我总想吃东西,嘴里老想着嚼零食吃,你想嘛,我是个小孩儿呀,小孩子哪能没零食在嘴里呢?我就跟着妈妈哼哼唧哼哼唧,说我要吃东西啊我要吃东西。妈妈忙 着整理那些萝卜,如果哪天不摸摸那些萝卜,它们不是糠了心,就是烂了皮。为了不让我碍事儿,妈妈搬出一个罐子来,那里面全是白糖啊,是从萝卜里炼出来的白糖,这是我妈妈的本事。我抱着罐子,拿小勺舀白糖来吃,舀一勺仰脖儿往嘴里一倒,咔哧咔哧!舀一勺仰脖儿往嘴里一倒,咔哧咔哧!糖在我嘴里唱歌,唱着唱着,就把我的牙唱黑了。你知道我的牙为什么一听糖唱歌,就变成黑色的了吗?”
小钉子摇摇头,又扑哧笑起来:“白白的糖,吃出了黑黑的牙。什么唱黑的呀,是虫子咬黑的。”
“虫子?不可能!我妈妈做的糖里面怎么会有虫子呢?我妈妈做的糖都是歌唱家,听了歌唱家唱歌的牙,都会变成黑色的。只有黑色的牙,才最坚固,才能吃普通人不能吃的东西。你知道我的黑牙都咬过些什么吗?”
萝卜小精灵严肃地看着小钉子。要是小钉子敢露出一丁点不相信的笑容,萝卜小精灵就打算马上走掉。小钉子赶快也收起笑脸,认真地听着。
“我呀——你最好伸出指头给数着,我吃的东西,你可能没吃过。听好了,我吃过:葱香大炮、油炸战斗机、烤导弹、煮航母、煎盒子枪……爆炒子弹——这是我的小零食,一天能吃一筐子。”
看着小钉子的眼睛越睁越大,萝卜小精灵停下来问:“怎么着。你的样子有点不大相信哪!”
小钉子说:“当然相信啦,我就是想问问你,这些东西,你是一顿吃下去的,还是分几顿吃的。因为我看你的肚子并不大。”
“啊,你问这个呀,当然是一顿吃一样啦,你也看到了,虽然我的牙好,都能嚼得动,可是,肚子就这么点儿呀。你瞧,你打呵欠了,想睡觉了吧。你的眼珠跟着我的食指转,一会儿就睡着了,可灵啦。我自己如果睡不着,就是这么做的。”
说着,萝卜小精灵就左——右,左——右,摇起他的食指来。萝卜小精灵的手指晃的时候,一明一灭,跟只萤火虫似的。小钉子躺着,眼珠跟着那“萤火虫”转来,转去,转来,转去,一会儿眼皮就合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钉子听见有人在叫他:
“小——钉——子!”
“小钉子,醒醒!”
小钉子一睁眼,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妈妈正哭哭啼啼地喊他呢。大钉子和爸爸都在旁边围着他看,大钉子脸上淌着泪。
“妈,萝卜小精灵呢?”小钉子问。
妈妈听见小钉子的问话。又哭又笑地叫道:“小钉子醒了,我儿子醒了!”
“萝卜小精灵在哪里呀?”小钉子着急地问。
“什么萝卜小精灵啊?”妈妈说,“你在说胡话,这是在家里哪,小钉子。你掉进了萝卜窖里,爸爸刚刚把你救上来。你饿不饿呀,在里面呆那么久,饿了吧,我的乖乖?”
“饿了。妈妈,我要吃葱香大炮、油炸战斗机、烤导弹、煮航母、煎盒子枪……爆炒子弹,你快做来我吃。”
妈妈一听,哭开了:“你倒是瞧瞧啊,他爸,这孩子一定是在萝卜窖里闷坏了脑子,净说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话,我们的聪明儿子变成了个傻儿子呀!”
爸爸开始瞧见小钉子醒来,脸上有一点笑,这下一丁点儿都没了。他拉过脸上还有泪的大钉子说:“过来,你这个蠢哥哥,跟我过来,这回我可让你长长记性!”
大钉子不用爸爸拉扯,自己主动就跑过去,这会儿他恨不得将口袋里赢来的玻璃弹子全都扔进水塘里。
哐!
爸爸踢倒了一条板凳。
哗啦!
爸爸在杂物堆里找棍子。
啪啪啪!
爸爸在拿棍子敲桌子。
棍子断成两截,扔到地上。爸爸真的发火了。
“你还敢把你弟弟忘了吗?说!”
“你怕了没?还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不?”
“跟我说,你哪儿痒痒了?哪儿,啊?”
每个声音。每句问话,都让大钉子打一次哆嗦。
可是呢,爸爸的巴掌始终没有落下来。爸爸总是这样的。
“爸爸,我真的见着萝卜小精灵了!”小钉子从床上跳下来,严肃地跟爸爸说。
“是吗?”爸爸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脸上的怒气也退了下去,他抱过小钉子说,“来,你跟爸爸讲讲看,萝卜小精灵,他是什么样的啊?”
那边的大钉子擦掉眼泪,朝小钉子看,小钉子偷偷地朝大钉子挤挤眼睛。大钉子咧开嘴笑了,他理解小钉子的暗号,弟弟根本没变傻。萝卜小精灵的事,没准是真的。此刻,他也想掉进萝卜窖里,会会那个顶顶爱吹牛的萝卜小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