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长花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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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周末一大早,她就米了,戴着她比较时尚的太阳帽,穿着她最喜欢的红上衣,像进京的诰命夫人一样兴高采烈地到我家来了,而身后的出租车上,司机搬下来两桶色拉油,一袋大米,几斤猪肉,还有两条活蹦乱跳的鱼。鱼大欢快了,一下子蹦了出来落在地上,她蹲下身去抓,鱼又跳了起来,她扑了个空,双膝一下子跪在那里,头上那顶太阳帽也很喜剧地盖在她脸上,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是听到她痛苦地哎哟一声,而当在出租车这边的我,放下手里的面粉奔向她时候,她正努力地向上站,腿有些打战,站了几站没有站起来,我开始嚷:“不让你来,非得来,还买这么多东西!”她也不生气,被我搀起来时还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太阳帽,一副开心的样子,而我一低头就看到红色的血从她的膝盖处沁了出来。
  给她的腿敷药时,我突然发现她的腿上布满了青筋,紫色的,向上突起的筋像盘根错节的老树根一般,我吓坏了,惊叫:“你腿咋了,怎么成这样了々”她倒是呵呵地笑了,抓了抓腿上的肉,又拍了几下:“好多年了,一直就这样。”我内心陡然地恐慌起来:“啊,很多年了?为什么不看医生?”说完这句话我才知道自己有多难堪,她是我妈妈啊,我跟她生活了近三十五年了,而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妈妈那曾经光洁的双腿上泛起了这么恐怖的青筋。
  我坚持要去医院,她拒绝了。她说今天还要返回家去,弟弟又加班去了,老爸爱喝酒,怕酒醉后没人给他端水喝,另外,小旅店里没了她老常客们都不去住呢。她说这话的时候正在院子里清理着杂草,杂草还是上次她来时清理的,不过半个月又冒出来很多,她膝上有伤,不能再蹲下了,半躬若身子扯那些草,草很顽固,她就那么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扯那些草,她都不知道,她哪是在扯草啊,她是在扯我的心,扯得生疼生疼的。
  前段时间我因了收拾院落将她吵了一顿,后来才知道她回家后难过得哭了一场。
  2 半年前,一张调令将老公的工作从成武县城调到菏泽市,而妈妈却不赞成。她的理由很多,去了那儿生活举步维艰,买什么都是贵的,还要再买房子。还有,她做的饺子送到百里路外给我们,不臭也酸了。
  妈妈说得有道理,结婚这十年来,我与她隔了不过一里路,她常常和老苦给我送一堆青菜或水果甚至孩子爱吃的零食,就连包的饺子炖的几碗羊肉汤也送过来,每次吃的时候还是热腾腾的。当然,更多的时候是我们一家全窝在她家又吃又喝。
  可生活已成定局,我们必须全家迁往市里。临来前的那段时间,妈妈天天窝在我家里,将所有的被子全拆洗了,坐在大厅里开始缝制被子,顺便给我上课。有关过日子,有关吃喝,有关水电费,让我学炒菜学做汤那天,白线没有了,她让爸爸去买,爸爸却抱着一本书在看,头也不抬地说:“明天再缝吧,再来时捎来就行了。”妈妈的急脾气上来了,三步跨过去,嗖的一下将爸手里的书给扔了,“明天还有明天的事!”爸很无奈,撅了撅嘴:“看你妈这臭脾气!”我在一旁忍俊不禁,妈妈又冲我来了:“三十好几的人,连被子都不会缝;”等爸将白线买来后,她要教我缝被子,我不学,还不屑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然后我像小时候那样撒着欢儿逛街去了。
  我回来时,看到妈睡着了,她身旁是缝制好的被子,只是,这些被子的两端都比从前多了一块布,像是打了补丁一般。妈是睡在缝被子的地上了,只是一层凉席,她就轻轻地蜷在那里,腿弯着,地上很凉,可她却睡得很香。这时爸也进家了,手里拿着一块猪肉,他叫醒妈妈的当儿,又把我训了一顿,他的意思是你妈有类风湿,躺地上睡了你也不叫醒她。
  “你吵什么吵,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妈像一只老母鸡,明明下午还因为我不缝被子和我怄气呢,这一会儿又用羽翼护起我来。爸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说:“都是你惯的,她都当妈了还不会关心人。”妈不理他,拿起桌上那块猪肉,脸上又漫起幸福状地给我说:“今天给你和孩子做些红烧肉。”
  妈一边做一边说:“红烧肉需要先煮一下肉,然后……”“我不学。”我还是执拗地认定那套“自然直”的道理,妈妈又唠叨起被子:“现在的被子两端加了半尺布,拆了被罩也没有关系,那东西易拆易缝,你得学会……”我还是鸭子听打雷一般,因为这一切都没有进入心里。
  其实,妈不放心我们,从她眼底里看出来,她有多么不情愿,不舍得,可我们还是走了。
  3 终于要在市里安家了,暂时先租房子,是妈妈帮着挑的房子。
  她的事很多。不要楼房,有台阶她爬不上去,不要小高层。上电梯她头罩,不要和人家合租的,她没有安全感;不要采光不好的,冬天盖不常晒的被子她身上不舒服,不要离闹市近的,她睡眠质量不好……老爸都陪着看房子看累了,说:“是你住还是女儿他们一家住?”
  妈自有她的道理:“将来我可以在他们这里住些日子,帮她料理料理家。”六月的天,热得她脸上红一片,汗珠子也顺着前额不停地滴落下来。再然后,她要过中介人员手里的租房信息,仔细看了看,然后对人家说,今天下午就看三家吧。骄阳似火的温度下,她真的不热吗?我瞪着眼看她,她倒没察觉出来什么,一挥手,冲着我们叫着:继续找,继续找。我怎么就觉得这一会儿她特像一元纸币上那个开拖拉机的女拖拉机手呢,满身的精气神儿一直往前冲,神采奕奕精神昂扬。
  最终还是找了套比较合她心意的小院,是在居民区。院子采光好,宽敞,院里有一株枣树一棵石榴树,树下还有一棵已经过了花期的牡丹。只是,院落里很久没人住了,全是青草。接过来后我们开始清理小院,爸在忙着接欠缺的电灯,老公就跟着打下手,我拖地。
  那天下午她自个儿悄声地去买了台简易太阳能热水器,结果犯了高血压一屁股坐在人家门市前。我是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发怒的,简直就是在训斥自己的孩子:你操那么多的心干吗,我们自己不会买吗?不让你来菏泽你非要来,来了就给添乱。
  她走的时候我就更没好气,说话难免硬了些:“妈,你老老实实在家开你的小旅店吧,别隔三岔五地往菏泽这边跑,离开你,我们一样活得很好。”她当时可没有哭,也只是恨恨地回给我几句话:“不管了,再也不管你了,我才不来看你们呢,我有那空在家玩个麻将呢,不知好歹的丫头。”
  妈是气话,我知道,因为事实上她还是有电话打过来,像忘了那天的气话,细心地问生活的细节。例如市里菜场的莱贵不贵,水龙头还漏水吗,家门口的草又锄了没有,甚至她还问,打扫厕所的人去没有去……我嫌她啰嗦,于是用一个嗯字全代表了,嗯得多了她便会急了,嗯什么嗯,到底怎么样了呀,你这孩子怎么还是不上心啊……
  我也急了,叫,妈,每次都是这些小破事,你还有没有大事要关心的啊?而她却固执地认为,这些都是大事,是民生的问题。于是我向老爸诉苦:“在她跟前天天听她唠叨,离开她 百里路了,她还是天天电话唠叨我,翻来覆去都是这些小事情。”老爸在电话里安慰我,说:“你妈是担心你打理日子不顺畅,不喜欢就这个耳朵听,那个耳朵冒吧。”其实,我们的生活早就乱了起来,早饭刚吃过我屋里的卫生都没打扫过来居然要准备午饭,手脚忙乱不知道吃些什么才好,而晚餐的桌上就连女儿都厌烦了,妈,怎么又是土豆丝?还有,天天早上不是油条就是包子,我特想念姥姥烙的葱油饼啊。
  我突然很沮丧,结婚十年了,我怎么还是一团糟?妈妈的话,要不要留在耳朵里?
  4 妈来了一天,我的小院里明显地清爽许多,凌乱的厨房也整洁了,最高兴的是中午又吃上了她做的红烧肉,而且,还给我们焙了许多的饼,放在了冰箱里。
  在她走之前陪她去了时装店,妈六十岁了,气质还是这么好,七分裤与休闲上衣合体合身,妈问我好看吗,我却盯着她的腿心里很酸楚。“妈,换条九分裤吧。”她后来换了条九分裤,高兴地在镜前转了又转,我心里就又生出几分酸楚来。“妈,去治一下青筋吧。”她笑了,笑的时候脸上那渐露的皱纹很惹眼。“十多年了,不疼也不痒的,不用看。”妈说这话的时候还很自信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自言自语着:“九分裤也好看的……”藏贴过去,搂着妈妈的脖子,像小时候那样。“妈,你穿什么衣服都美,像朵花一般。”没人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因了那突起的青筋让妈不能穿那漂亮的七分裤。
  送走了她,我才发现厨房的门后新贴了纸条,送水的电话,送煤气的电话,修锁的电话,网通公司的电话,市医院电话……我拿着手机将这些电话号码全输进去,一边输一边哭,眼泪落在手机屏上,花了一片,而屏幕上却印出来四个字:碎嘴老妈。我听到妈妈的声音:干吗啊,我快到家了……我想说,妈,我要学做饭,学过日子,这次是真的想好好学,可一张嘴就说成了你什么时候再来啊,你千万别不管我啊,我什么都不会弄啊。”电话里是妈妈微微的惊讶以及稍后的声变。“那啥,下周我还来,不来怎么行呢……”
  也许,我一直是妈妈跟前那个长不大的孩子,那个时时刻刻被妈妈呵护关心着的小孩子,七岁,或八岁,她临时抱佛脚地要教我,而我,却依然不能理解到她的用心良苦,被生活逼到现实里,我终于知道我得学,学一切。我突然发觉想学的太多了,我那三十多年与妈妈相处的光阴里都在做什么呢?甚至连妈妈腿上的青筋都不知道何时生长出来的,想到这些心底就异常地难过。这么多年来,醉酒的老爸惹她生气,儿女们生活的懒散让她费尽心力,而她始终笑脸如花地隐藏着她心底的痛与楚,呵护着我们每个人。
  其实,她就是一朵花,一朵睡莲花,打开,台上。而我们便是花蕊,一直都是在她心里面,想想这些,便幸福得让人流眼泪……
  
  编辑 王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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