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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他身上有一种光，一种只有我能看见、只有他才有的光
为周嘉乐举办的庆功宴举办在周三晚上，我和于思辰订了学校旁边最高级的枫丹白露饭店，他还特意买了一瓶红酒来。周嘉乐兴奋得满脸通红，举着酒杯说：“等我出名了一定不会忘了你们的！”颇有拿了诺贝尔奖一样的恢弘，可实际上只是她的手绘水彩得了全市青少年比赛的二等奖罢了。我和于思辰赔笑地哄她捧她，心里都知道她现在快乐张扬的样子下藏着怎样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毕竟不是每个少女都有能抗住被喜欢的人当众拒绝的勇气的。
果然，不一会儿周嘉乐就醉了，又或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纯粹是为了发泄心情。她趴在桌子上缩着肩膀，越来越大声地碎碎念：“这酒可真难喝啊，谁不知道你们俩订了这么贵的酒店总有天还得熊我还回来的啊？我心疼啊，你们说话啊！倒是说话啊！”
我和于思辰相视无语，熟络如我们，最清楚这丫头的脾气，每次受挫郁闷，总喜欢在人前装作帅气无所谓，之后再要找个地方大哭大闹地发泄一场。订这也是因为这里有着隔音效果最好的包间，要不外人听见她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再想歪就不好办了。于思辰上前去拍拍她的肩膀，谁想她一把攥住了于思辰的手，楚楚可怜地问：“我哪里不好啊，为什么他就是不喜欢我，连机会都不给我？”
于思辰叹了口气：“你哪儿都挺好的，是他眼光不好，智商低下……”
没等他说完，周嘉乐就一巴掌甩回去：“不许你骂他！”
于思辰哭笑不得地捂着脸冲我撇嘴，周嘉乐则开始一遍遍地边敲桌子边念叨着“季木生”的名字。这是她第二次自爆了，一个月前刚举办这个比赛时，她就冲到了季木生的班级大肆张扬说：“季木生，我去参加比赛了，拿到名次的话做你女朋友好不好？”
当时她就没得到任何回复，而一个月以后的今天，也是周嘉乐的照片被贴上了学校荣誉榜的第二天，她就兴致冲冲地穿上了那条最漂亮的浅紫色裙子，在校门口等着季木生。结果等她去牵他的手时，季木生才冷冷地躲开说：“你自说自话罢了，我又没同意过。”
声音不大，但足以被学生之间的流言放大无数倍，清楚地传入每个学生的耳膜了。周嘉乐真的为他放下了身为女生的一切矜持优越，心甘情愿地追逐在他身后，却一直等不来他温柔的回眸。
于思辰等她终于平静下来才劝她：“真心话，就你这资本，除了傻点之外，哪都挺好的，何必把自己吊死在那根木头上？”
周嘉乐红着眼睛摇摇头：“你不懂，他身上有一种光，一种只有我能看见、只有他才有的光。”
我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季木生又不是荧光棒要怎么发光？果然文艺女青年的思想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样，我安分地躲雨时她都会一头扎进雨里忧伤地缅怀青春。让我佩服的除了她独树一帜的思想，还有她那敢爱敢恨的个性。说实在的，周嘉乐真是个气质型美女，披肩长发棉布裙子那种，往街边一站直接就能被拉去拍平面广告，平时也有一大把的男生锲而不舍地追在他身后。正是这姣好的资本才让她有足够的自信去主动地追季木生，真正疯疯癫癫的平庸女孩儿才不会有勇气做出这么大无畏的举动的。
我看着似醉非醉的她，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好。在那一瞬间，左边的臼齿忽然不可抑制地疼了起来，像有一把小电钻在突突地冲击着我脆弱的牙床。我皱着眉倒吸了口气，凉凉的空气却都变成了淋上伤口的风油精，让我疼得忽然有点想哭。
2 心里的不舒服感觉是因为牙疼而已，跟刚才那位少年没有一点关系
嚎了一场睡了一晚就恢复了精神的周嘉乐在第二天看着我笑了半节课，我捂着我肿起的左脸瞪她，台上的老师就忽然点了我的名字：“郑瑶，上课不要偷吃东西。”
我委屈地站起来说：“我木偶七工西。”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个情况，昨天回去之后我的牙疼了一晚上，折磨得我一直睡不安稳，而早上起来才发现，我的半边脸竟肿了起来，连说话都有些吐字不清。于思辰戳着我的脸说：“嚯，肿成这样，你不去看看牙医吗？”
我倔强地摇摇头，打笑说：“这好歹也是我的骨肉，才没那么容易说抛弃就抛弃的。”周嘉乐看不下去我这副挫样子，下课不由分说地把我赶去了校医院。
校医院里长得颇像男版容嬷嬷的老医生一脸严肃地把我的脑袋当电灯泡一样左右拧着看了半天，最后嫌弃似的皱着眉开了一堆的消炎药。我的病牙让他也无力回天，只能进行点临终关怀了。临走时他还好心地叮嘱我：“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狠点心拔下来算了。”
我咬着嘴唇没答话，只是装好了药鞠躬离开。外面的天气很舒服，可是牙床上一颗也不消停的痛感却让我心情全无。我郁闷地踢着石子往前走，一个声音却忽然叫住了我。
“郑瑶？你们没课吗？”这声音让我的身体猛地一僵，回头一看，果然是季木生。他们应该是在上体育课，他的蓝T恤和天空的颜色一样，斜刘海下依旧是那副清淡迷离的神色，深褐色的眸子温暖如栗。没看他的表情我就低下了头，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嗯，我现在就回去了。”
季木生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我根本没心情听下去了。如果周嘉乐看到对她冷漠的季木生还能主动和我搭话的话，一定会嫉恨到杀了我祭天的，所以我才没时间和他接着往下聊聊学业生活什么的。我紧着心跳快步地往前走，一遍遍提醒自己心里的不舒服感觉是因为牙疼而已，跟刚才那位少年没有一点关系。
3 我认识的第一次被告白就在半边脸高高肿起的现在收到了
季木生在拒绝了周嘉乐之后名声大震，大家都不知道这个安静的男生有什么好拽的，竟然拒绝那么美丽的大众女神。大家不知道他身上哪里优秀，可是周嘉乐知道。
高一的暑假，她就窜到我家里握着我的手激动地说，她喜欢上了一个男生。那时候的她红着脸抿着笑，脸蛋儿像一个多汁红润的番茄一样生动可爱，于是我在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时，也始终没忍心去打扰她的好心情。
她和我盘腿坐在凉凉的地板上，像传达精神一样郑重地告诉我，她和季木生是在图书馆遇见的，她去借小说，正好看见那个男生在看她刚借过的一本小说，好奇地凑到他身边才发现，他握着蓝钢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书写着文字，但是乱糟糟的不太看得清。于是周嘉乐就坐在男生旁边等到他去厕所时去偷瞄了一眼，这一眼就了不得了。 “你知道多巧吗！我最喜欢的杂志上的那篇小说就是他写的！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他和我想的一样，白衬衫清高气质……”
我跟着她喋喋不休的描述在脑海里重新勾勒季木生的样子，也只描到一半就难过得画不下去了。季木生就像是长在我心里的一颗坏牙齿，不安分地时刻强调着自己的存在，可这存在对我来说只是一直难以自拔的痛苦罢了。就即使这样，我还是舍不得拔掉它。
我的脸越肿越厉害了，严重到影响进食，之前如丝如缕的疼痛感进化成了锋利的尖刀，一直刺激着我脆弱的神经，让我不小心碰到病牙一下都会疼得一哆嗦。周嘉乐天天不遗余力地积极劝我去拔牙，把别人的事业当成自己的，比白求恩还人道主义。最后我烦了，直接冲她吼：“我都说了现在不想拔，能不能等到我做好心理准备的？干吗非要逼我？”
我这不知好歹的发言惹火了周嘉乐，她的小暴脾气一挑，气火火地冲我嚷了起来：“喂！我也是为你好啊，看你一天天肿成什么样子了还不听话，等你哪天疼死就知道了！”
于思辰赶忙来拉我们，却又被气头上的周嘉乐甩了一巴掌。一向称职当男闺蜜的于思辰终于火了：“你们俩至于吗？女生就是这样，为一颗牙都能吵起来，能不能大气点！”
看到一向和事佬的于思辰也发了火我们才冷静了点，我和周嘉乐都是急脾气，当初相识还是因为共同争一个班长的名号，最后两个人潇洒地一起弃权了，反而成了好朋友。要不是于思辰充当着润滑剂一样的存在一直在打圆场，估计我们俩还是当初互相看不顺眼、一见面就吵的状态。我深呼吸几口气缓和心情，于思辰就忽然握住了我的胳膊：“郑瑶，你还是去看看牙吧，看你这样我心疼。”
他炯炯的目光关切的眼神吓了我一跳，周嘉乐在一旁白着眼：“对了，这家伙告诉过我，他暗恋你，本来打算最近跟你告白的，但你现在这毁容样子把他吓住了。你也不想人家纯情小少年的初吻是吻在一张肿得发胀的脸上的吧，以后想起来，跟亲在屁股上似的，回忆该多惨烈。”
于思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估计也不知拿这个欠嘴的女孩子怎么办，半天才一咬牙：“是啊郑瑶，我喜欢你，平时一直没好意思告诉你，反正周嘉乐也说破了，我也就不装了，你把坏牙拔了，然后做我的女朋友吧。”
我认识的第一次被告白就在半边脸高高肿起的现在收到了。我红着脸，看着同样红着脸的于思辰半天才说：“我不拔牙。”
4 命运真的转到了这一天，背叛她的人是我
亏了消炎药的功效，我的脸也微微消了肿，牙床也已疼得麻木了，看到我不天天呻吟着了周嘉乐才不再啰嗦，可是我们的小圈子的关系却还是别扭了许多。于思辰跟我表白之后我一直没回复他，我俩无意间对视一眼都会像拍文艺小电影一样害羞地移开眼神。为了缓和这尴尬的气氛，我们决定周六一起陪周嘉乐去买新的画具。
那家专业的画具店在小城的另一边，我蹬着自行车先他们一步赶到了。店面坐落在一条小深巷里，石板路木头牌，也真是只有周嘉乐那样的文艺少女才会找到这。我悠哉地四处闲逛时，刚好瞥见了一个人。
是季木生，他正安静地站在一家古旧书店里，像是因为淘到了一本书而开心地笑着，眼里的惊喜是小小星光，皓白的牙齿还是那么整洁漂亮。他一向眉目温和，我却知道他的心里住着一片海，一直坚定地走在自己的世界，目光从来不屑于停留在别人身上。我偷偷地瞄着他的身影看，然后被他忽然一抬头时的对视吓了一跳。
我想我潜意识里还是有些希望他能发现我的吧，可他现在真的看见了我，我倒开始惊慌失措，后悔得恨不得逃跑了。
“郑瑶？好巧啊。”季木生放下了书走出书店冲我打招呼，我别扭地把手插在背后点了点头。
“你脸怎么肿了？牙坏了吗？”季木生盯着我，眉头一紧走近了几步，“没关系吧？要不要去我家看看？”
他一提到我的坏牙就像戳到了我的伤口，我一个激灵，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木木地看着他。季木生叹了口气：“你还是那么倔啊，总是不听话。”那关切的神情像是我老爸一样，他的眼睛一点也没变，像是黑亮亮的葡萄，让我看到时总会不自觉地咽下口水。就在我短暂失神的时候，他凑近了说：“嘴巴张开，让我看看。”
就是这样暧昧而亲近的距离，让我猛地清醒了过来，我先想到的还是喜欢季木生喜欢到要吐血的周嘉乐，她要是看到这一幕还了得，于是我兔子一样地跳开，瞪了他一眼：“多管闲事！”然后赶忙转身逃走了。
事实证明，貌似我真的有乌鸦嘴的功能，我逃到巷子口时正好看到了周嘉乐的脸，她半张着嘴巴，那么生动多彩的表情全褪了色。每次她和我提起季木生时都是一脸兴奋状，而我只是安静地聆听，从没主动交代过其实我早就认识故事里的男主角。周嘉乐一向是风风火火，不开心了会把自己关起来大吼大叫地发泄，可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她极度愤怒难过时会是异常沉静，没有哭也没有闹。
当这最狗血的桥段落到我头上时我才知道这滋味有多不好受。周嘉乐当然听不下去我任何的话，像个木偶人一样什么也没说，只有尖利的目光稳稳地刺到我身上。她说：“郑瑶，我不想再和你做朋友了。”
她以前就跟我说过，最鄙视小说里说的闺蜜喜欢上同一个男生，然后反目成仇的情节，所以我要是喜欢上了谁一定得告诉她，我们永远不要喜欢上同一个人。可是命运真的转到了这一天，背叛她的人是我，单细胞的她不知道怎么办好，只好选择放下一切一个人去静一静。
5 他长大了也成熟了，只把我一个人扔在了小时候
周嘉乐逃了三天的课，第四天终于被于思辰的夺命连环call叫出了寝室。于思辰一直拨她的手机、给她QQ留言、催她室友，终于让周嘉乐受不了了。她乱着头发，目光黯淡而无神地坐在咖啡店的一边，对面则是脸色青紫，嘴唇苍白的我。
于思辰说：“我都说了，有什么话好好说清楚好吗，一个季木生有什么，至于让你们那么坚挺的友情说散就散吗？周嘉乐，你真喜欢那个闷骚男胜过你的好姐妹？还有郑瑶，既然你早就认识季木生了而且看起来还挺亲切的，为什么不早说？瞒着我们有意思吗？” 他的逼问终于让我颓下来，我看见脑袋里装的回忆翻江倒海汹涌而出地向我袭来，比穿堂风还要冷，咬了半天嘴唇才揉了揉眼睛说：“牙好疼啊。”
我家楼下是一家牙医诊所，每天放学时我都会好奇地望一眼，那里有两张看起来颇神秘的青色的牙椅、大大小小的拔牙器材与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消毒水味。那是季木生的家，小时候的他陪我玩过家家时，扮演的角色永远是爸爸。
我拽着比我大一岁的季木生的书包带回家，放假的时候我们会偷偷跑到他家里看他爸爸做手术。我看到病人平躺在牙椅上乖乖地张大嘴，神情带着畏惧却根本逃不走，那时候拿着修牙的小电钻的季爸爸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执掌人们命运的天神一样伟大而帅气。季木生带着羡慕地跟我说，他也想当一个威风的牙医，有天能威武地拿着武器让病人张大嘴，可是爸爸从来不让他凑近去试试，也根本没人会让他看牙。
我幼稚的想法就是在那时滋生的，我告诉他总有天他能实现这个愿望的，因为愿意让他拔牙的人一定会出现的。我伟大的计划就是自己长出一颗坏牙，而且只留给他一个人拔。所以我每天吃好多奶糖，晚上又偷偷地把刷牙水倒掉，可我的牙齿状况比自己想的坚强得多，当我终于有点痛感时，乳牙就纷纷脱落了。我的虫牙还没来得及长出来就夭折了。
他们俩一脸震惊地听，不怪他们，现在我自己回想都觉得自己真是作得一手好死，把那么糟糕的事当成一个小梦想一样去努力完成，真跟自虐差不多了。我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从哪里来得勇气和决心，只是坚定了那一个信念，因为那是当时的我能为季木生做的惟一一件事了。山本武藏说过，谁能阻止少年武士去送死呢？他们听不到。
我低下头接着说：“可是，当我的恒牙终于长出了后，当我满怀期待地把这个计划继续下去的时候，季木生升上了初中，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陪我玩的小男孩了。因为有一天他和我说，他加入了学校里的文学社，里面的美女社长很漂亮，他要当一个小说家，去写欢乐或忧伤的故事了。我愣了半天，问他那牙医的梦想呢？他轻蔑似的一笑：‘那是小时候闹着玩的了，当个牙医多无聊，谁会把那当真。’”
可是，我当真了。那时候我左边的臼齿上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黑洞了，没伤到神经，我却觉得那里生生地疼了起来。季木生永远不记得过去有过的憧憬，不知道我做的努力了。他轻易地否定了一切，嘲笑过去的自己。他长大了也成熟了，只把我一个人扔在了小时候。
“后来我上了初中，也搬家离开了那里。这就是我和季木生的故事，我一直觉得那是自己做过最蠢的事，所以根本不愿意回想起，也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你们说。就在这所高中我重新遇到了他，所以有时会打个招呼，可是真的已经没什么交集了。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们，可这根本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当初懵懂喜欢他的心情和希望自己长虫牙的心情一样，早就不见了。”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还有，明天天气不错吧？陪我去拔牙吧。”
6 如果故事到这里结束就好了
我们在口腔医院排了半天的号，牙医很人性化，用一块只露出嘴巴的白布盖在我脸上，这样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我就能想象，又是幼年时期那个精神奕奕的少年，这次他长大了却没忘记自己的愿望也没轻易地扔下我。
我的眼睛有点湿润了，这次真的是牙疼，而且是最后一次了，我终于要把过去的偏执天真像这颗病牙一样连根拔除了。
于思辰和周嘉乐看见我平安无事地出来激动得像是看见亲人出狱，之前他们在网上搜拔牙的风险，看我没面瘫也没失忆只是咬着棉球的腮帮比之前更肿了之后放心了许多。周嘉乐凑到我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以后还能喜欢季木生吗？”
“当然，那是你的事了啊，不过别再因为他伤心了就好。”我大方地说，原来拔牙没我想象得那么可怕，有他们在身边让我觉得自己什么事都能做到。
在我当上了于思辰的女朋友一周年的时候，他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其实也算不上秘密，因为我早就看出来了。他曾经喜欢周嘉乐，那样潇洒明亮的姑娘连我都喜欢。所以我当然理解，也多多少少猜得出来他心安理得地扮演男闺蜜角色的真实心理。
“还好这样我才能遇见你，”于思辰还是低头微笑的样子最好看了，“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一直在宠着她陪着她，也许是她的内在吸引了我，但我还是更喜欢你的心。”
我咬着吸管笑着打了他一拳，如果故事到这里结束就好了，我只是少了一颗牙，少了一段纠葛好久的心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少了一个最要好的朋友。
7 我能做的，只有用力抓住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拔牙之后不久，于思辰半开玩笑地提起了以前表白的事，我也含糊着答应了，我们出去小小地腐败了一顿算庆祝。周嘉乐一脸羡慕地说：“你们这样可真好啊，我也得加紧努力啊。”
那之后，她对季木生的攻势就更强大了，我印象里慢热型的季木生终于能在遇到她时友好地笑笑，空暇时陪她聊聊天了。就在情势日渐喜人的时候，周嘉乐却忽然无精打采地向我们宣布，她放弃了。
那段时间她的风光活泼都卸了下去，我和于思辰都很费解她怎么会突然变了主意，紧接着她就瞒着我们很突然地选择去了艺术学校接受为期一年的考前培训。我清楚，以她的实力不做那种形式上的训练也完全没问题的。我们送她走时她才靠在我肩膀上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
周嘉乐告诉我，当她问季木生为什么要当小说家时，季木生弯着眼睛笑笑说，因为小时候认识一个女孩子很喜欢听故事。
她的话冷风一样掠走了我身上的温度，我的惊讶不言而喻，连去劝慰周嘉乐的心情都没有了。她一直在自责着自己的任性，然后逃也似的上了火车，于思辰上车去帮她搬行李，我却还是一个人怔在原地，那感觉像是在心口捺灭了一根烟，微红而灼痛，谈不上伤心欲绝，但也不是轻易就能被抹灭的。
我才知道，原来我和季木生都是偏执的孩子，一心记住了对方的话，因为别人改变了最原始的自己，却莫名其妙地走上了不同的路，让原本自然的剧情扭曲得好陌生。说不遗憾是骗人的，可现在对我来说最遗憾的却是周嘉乐临走的时候我竟然没能上前去抱抱她。
属于季木生的那颗牙齿已拔下去了，所以我只当成是听到了一个稍稍遗憾的小故事就好了。那时的我根本不懂得该怎样好好珍惜一切，直到后来一点点地经历压力、挫折、眼泪、友谊……当把这些词语的含义一个个吃透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然变得成熟而坚强了。我们就是这样一步步成长起来的，所以曾经纠结的过去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毕竟现在陪我哭陪我笑，陪我走过最开心的时光的，还是身边那两个最熟悉的家伙。而那个傻姑娘还是仗义地把一切都算到了自己身上，甚至以为自己伤害到我了而选择匆匆离开，却不知其实她的离别才是让我最难过的事。已经错过的，我无力挽回了，而我能做的，只有用力抓住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所以就牵好现在身边人的手好好地走下去吧。
我和于思辰做好了准备，每天都笑得开心而灿烂，再也不要留下任何一次错过的遗憾。我们一直在等一个倔强血性的姑娘回家，然后告诉她欢迎回来，我们等她好久了。
为周嘉乐举办的庆功宴举办在周三晚上，我和于思辰订了学校旁边最高级的枫丹白露饭店，他还特意买了一瓶红酒来。周嘉乐兴奋得满脸通红，举着酒杯说：“等我出名了一定不会忘了你们的！”颇有拿了诺贝尔奖一样的恢弘，可实际上只是她的手绘水彩得了全市青少年比赛的二等奖罢了。我和于思辰赔笑地哄她捧她，心里都知道她现在快乐张扬的样子下藏着怎样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毕竟不是每个少女都有能抗住被喜欢的人当众拒绝的勇气的。
果然，不一会儿周嘉乐就醉了，又或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纯粹是为了发泄心情。她趴在桌子上缩着肩膀，越来越大声地碎碎念：“这酒可真难喝啊，谁不知道你们俩订了这么贵的酒店总有天还得熊我还回来的啊？我心疼啊，你们说话啊！倒是说话啊！”
我和于思辰相视无语，熟络如我们，最清楚这丫头的脾气，每次受挫郁闷，总喜欢在人前装作帅气无所谓，之后再要找个地方大哭大闹地发泄一场。订这也是因为这里有着隔音效果最好的包间，要不外人听见她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再想歪就不好办了。于思辰上前去拍拍她的肩膀，谁想她一把攥住了于思辰的手，楚楚可怜地问：“我哪里不好啊，为什么他就是不喜欢我，连机会都不给我？”
于思辰叹了口气：“你哪儿都挺好的，是他眼光不好，智商低下……”
没等他说完，周嘉乐就一巴掌甩回去：“不许你骂他！”
于思辰哭笑不得地捂着脸冲我撇嘴，周嘉乐则开始一遍遍地边敲桌子边念叨着“季木生”的名字。这是她第二次自爆了，一个月前刚举办这个比赛时，她就冲到了季木生的班级大肆张扬说：“季木生，我去参加比赛了，拿到名次的话做你女朋友好不好？”
当时她就没得到任何回复，而一个月以后的今天，也是周嘉乐的照片被贴上了学校荣誉榜的第二天，她就兴致冲冲地穿上了那条最漂亮的浅紫色裙子，在校门口等着季木生。结果等她去牵他的手时，季木生才冷冷地躲开说：“你自说自话罢了，我又没同意过。”
声音不大，但足以被学生之间的流言放大无数倍，清楚地传入每个学生的耳膜了。周嘉乐真的为他放下了身为女生的一切矜持优越，心甘情愿地追逐在他身后，却一直等不来他温柔的回眸。
于思辰等她终于平静下来才劝她：“真心话，就你这资本，除了傻点之外，哪都挺好的，何必把自己吊死在那根木头上？”
周嘉乐红着眼睛摇摇头：“你不懂，他身上有一种光，一种只有我能看见、只有他才有的光。”
我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季木生又不是荧光棒要怎么发光？果然文艺女青年的思想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样，我安分地躲雨时她都会一头扎进雨里忧伤地缅怀青春。让我佩服的除了她独树一帜的思想，还有她那敢爱敢恨的个性。说实在的，周嘉乐真是个气质型美女，披肩长发棉布裙子那种，往街边一站直接就能被拉去拍平面广告，平时也有一大把的男生锲而不舍地追在他身后。正是这姣好的资本才让她有足够的自信去主动地追季木生，真正疯疯癫癫的平庸女孩儿才不会有勇气做出这么大无畏的举动的。
我看着似醉非醉的她，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好。在那一瞬间，左边的臼齿忽然不可抑制地疼了起来，像有一把小电钻在突突地冲击着我脆弱的牙床。我皱着眉倒吸了口气，凉凉的空气却都变成了淋上伤口的风油精，让我疼得忽然有点想哭。
2 心里的不舒服感觉是因为牙疼而已，跟刚才那位少年没有一点关系
嚎了一场睡了一晚就恢复了精神的周嘉乐在第二天看着我笑了半节课，我捂着我肿起的左脸瞪她，台上的老师就忽然点了我的名字：“郑瑶，上课不要偷吃东西。”
我委屈地站起来说：“我木偶七工西。”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个情况，昨天回去之后我的牙疼了一晚上，折磨得我一直睡不安稳，而早上起来才发现，我的半边脸竟肿了起来，连说话都有些吐字不清。于思辰戳着我的脸说：“嚯，肿成这样，你不去看看牙医吗？”
我倔强地摇摇头，打笑说：“这好歹也是我的骨肉，才没那么容易说抛弃就抛弃的。”周嘉乐看不下去我这副挫样子，下课不由分说地把我赶去了校医院。
校医院里长得颇像男版容嬷嬷的老医生一脸严肃地把我的脑袋当电灯泡一样左右拧着看了半天，最后嫌弃似的皱着眉开了一堆的消炎药。我的病牙让他也无力回天，只能进行点临终关怀了。临走时他还好心地叮嘱我：“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狠点心拔下来算了。”
我咬着嘴唇没答话，只是装好了药鞠躬离开。外面的天气很舒服，可是牙床上一颗也不消停的痛感却让我心情全无。我郁闷地踢着石子往前走，一个声音却忽然叫住了我。
“郑瑶？你们没课吗？”这声音让我的身体猛地一僵，回头一看，果然是季木生。他们应该是在上体育课，他的蓝T恤和天空的颜色一样，斜刘海下依旧是那副清淡迷离的神色，深褐色的眸子温暖如栗。没看他的表情我就低下了头，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嗯，我现在就回去了。”
季木生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我根本没心情听下去了。如果周嘉乐看到对她冷漠的季木生还能主动和我搭话的话，一定会嫉恨到杀了我祭天的，所以我才没时间和他接着往下聊聊学业生活什么的。我紧着心跳快步地往前走，一遍遍提醒自己心里的不舒服感觉是因为牙疼而已，跟刚才那位少年没有一点关系。
3 我认识的第一次被告白就在半边脸高高肿起的现在收到了
季木生在拒绝了周嘉乐之后名声大震，大家都不知道这个安静的男生有什么好拽的，竟然拒绝那么美丽的大众女神。大家不知道他身上哪里优秀，可是周嘉乐知道。
高一的暑假，她就窜到我家里握着我的手激动地说，她喜欢上了一个男生。那时候的她红着脸抿着笑，脸蛋儿像一个多汁红润的番茄一样生动可爱，于是我在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时，也始终没忍心去打扰她的好心情。
她和我盘腿坐在凉凉的地板上，像传达精神一样郑重地告诉我，她和季木生是在图书馆遇见的，她去借小说，正好看见那个男生在看她刚借过的一本小说，好奇地凑到他身边才发现，他握着蓝钢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书写着文字，但是乱糟糟的不太看得清。于是周嘉乐就坐在男生旁边等到他去厕所时去偷瞄了一眼，这一眼就了不得了。 “你知道多巧吗！我最喜欢的杂志上的那篇小说就是他写的！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他和我想的一样，白衬衫清高气质……”
我跟着她喋喋不休的描述在脑海里重新勾勒季木生的样子，也只描到一半就难过得画不下去了。季木生就像是长在我心里的一颗坏牙齿，不安分地时刻强调着自己的存在，可这存在对我来说只是一直难以自拔的痛苦罢了。就即使这样，我还是舍不得拔掉它。
我的脸越肿越厉害了，严重到影响进食，之前如丝如缕的疼痛感进化成了锋利的尖刀，一直刺激着我脆弱的神经，让我不小心碰到病牙一下都会疼得一哆嗦。周嘉乐天天不遗余力地积极劝我去拔牙，把别人的事业当成自己的，比白求恩还人道主义。最后我烦了，直接冲她吼：“我都说了现在不想拔，能不能等到我做好心理准备的？干吗非要逼我？”
我这不知好歹的发言惹火了周嘉乐，她的小暴脾气一挑，气火火地冲我嚷了起来：“喂！我也是为你好啊，看你一天天肿成什么样子了还不听话，等你哪天疼死就知道了！”
于思辰赶忙来拉我们，却又被气头上的周嘉乐甩了一巴掌。一向称职当男闺蜜的于思辰终于火了：“你们俩至于吗？女生就是这样，为一颗牙都能吵起来，能不能大气点！”
看到一向和事佬的于思辰也发了火我们才冷静了点，我和周嘉乐都是急脾气，当初相识还是因为共同争一个班长的名号，最后两个人潇洒地一起弃权了，反而成了好朋友。要不是于思辰充当着润滑剂一样的存在一直在打圆场，估计我们俩还是当初互相看不顺眼、一见面就吵的状态。我深呼吸几口气缓和心情，于思辰就忽然握住了我的胳膊：“郑瑶，你还是去看看牙吧，看你这样我心疼。”
他炯炯的目光关切的眼神吓了我一跳，周嘉乐在一旁白着眼：“对了，这家伙告诉过我，他暗恋你，本来打算最近跟你告白的，但你现在这毁容样子把他吓住了。你也不想人家纯情小少年的初吻是吻在一张肿得发胀的脸上的吧，以后想起来，跟亲在屁股上似的，回忆该多惨烈。”
于思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估计也不知拿这个欠嘴的女孩子怎么办，半天才一咬牙：“是啊郑瑶，我喜欢你，平时一直没好意思告诉你，反正周嘉乐也说破了，我也就不装了，你把坏牙拔了，然后做我的女朋友吧。”
我认识的第一次被告白就在半边脸高高肿起的现在收到了。我红着脸，看着同样红着脸的于思辰半天才说：“我不拔牙。”
4 命运真的转到了这一天，背叛她的人是我
亏了消炎药的功效，我的脸也微微消了肿，牙床也已疼得麻木了，看到我不天天呻吟着了周嘉乐才不再啰嗦，可是我们的小圈子的关系却还是别扭了许多。于思辰跟我表白之后我一直没回复他，我俩无意间对视一眼都会像拍文艺小电影一样害羞地移开眼神。为了缓和这尴尬的气氛，我们决定周六一起陪周嘉乐去买新的画具。
那家专业的画具店在小城的另一边，我蹬着自行车先他们一步赶到了。店面坐落在一条小深巷里，石板路木头牌，也真是只有周嘉乐那样的文艺少女才会找到这。我悠哉地四处闲逛时，刚好瞥见了一个人。
是季木生，他正安静地站在一家古旧书店里，像是因为淘到了一本书而开心地笑着，眼里的惊喜是小小星光，皓白的牙齿还是那么整洁漂亮。他一向眉目温和，我却知道他的心里住着一片海，一直坚定地走在自己的世界，目光从来不屑于停留在别人身上。我偷偷地瞄着他的身影看，然后被他忽然一抬头时的对视吓了一跳。
我想我潜意识里还是有些希望他能发现我的吧，可他现在真的看见了我，我倒开始惊慌失措，后悔得恨不得逃跑了。
“郑瑶？好巧啊。”季木生放下了书走出书店冲我打招呼，我别扭地把手插在背后点了点头。
“你脸怎么肿了？牙坏了吗？”季木生盯着我，眉头一紧走近了几步，“没关系吧？要不要去我家看看？”
他一提到我的坏牙就像戳到了我的伤口，我一个激灵，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木木地看着他。季木生叹了口气：“你还是那么倔啊，总是不听话。”那关切的神情像是我老爸一样，他的眼睛一点也没变，像是黑亮亮的葡萄，让我看到时总会不自觉地咽下口水。就在我短暂失神的时候，他凑近了说：“嘴巴张开，让我看看。”
就是这样暧昧而亲近的距离，让我猛地清醒了过来，我先想到的还是喜欢季木生喜欢到要吐血的周嘉乐，她要是看到这一幕还了得，于是我兔子一样地跳开，瞪了他一眼：“多管闲事！”然后赶忙转身逃走了。
事实证明，貌似我真的有乌鸦嘴的功能，我逃到巷子口时正好看到了周嘉乐的脸，她半张着嘴巴，那么生动多彩的表情全褪了色。每次她和我提起季木生时都是一脸兴奋状，而我只是安静地聆听，从没主动交代过其实我早就认识故事里的男主角。周嘉乐一向是风风火火，不开心了会把自己关起来大吼大叫地发泄，可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她极度愤怒难过时会是异常沉静，没有哭也没有闹。
当这最狗血的桥段落到我头上时我才知道这滋味有多不好受。周嘉乐当然听不下去我任何的话，像个木偶人一样什么也没说，只有尖利的目光稳稳地刺到我身上。她说：“郑瑶，我不想再和你做朋友了。”
她以前就跟我说过，最鄙视小说里说的闺蜜喜欢上同一个男生，然后反目成仇的情节，所以我要是喜欢上了谁一定得告诉她，我们永远不要喜欢上同一个人。可是命运真的转到了这一天，背叛她的人是我，单细胞的她不知道怎么办好，只好选择放下一切一个人去静一静。
5 他长大了也成熟了，只把我一个人扔在了小时候
周嘉乐逃了三天的课，第四天终于被于思辰的夺命连环call叫出了寝室。于思辰一直拨她的手机、给她QQ留言、催她室友，终于让周嘉乐受不了了。她乱着头发，目光黯淡而无神地坐在咖啡店的一边，对面则是脸色青紫，嘴唇苍白的我。
于思辰说：“我都说了，有什么话好好说清楚好吗，一个季木生有什么，至于让你们那么坚挺的友情说散就散吗？周嘉乐，你真喜欢那个闷骚男胜过你的好姐妹？还有郑瑶，既然你早就认识季木生了而且看起来还挺亲切的，为什么不早说？瞒着我们有意思吗？” 他的逼问终于让我颓下来，我看见脑袋里装的回忆翻江倒海汹涌而出地向我袭来，比穿堂风还要冷，咬了半天嘴唇才揉了揉眼睛说：“牙好疼啊。”
我家楼下是一家牙医诊所，每天放学时我都会好奇地望一眼，那里有两张看起来颇神秘的青色的牙椅、大大小小的拔牙器材与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消毒水味。那是季木生的家，小时候的他陪我玩过家家时，扮演的角色永远是爸爸。
我拽着比我大一岁的季木生的书包带回家，放假的时候我们会偷偷跑到他家里看他爸爸做手术。我看到病人平躺在牙椅上乖乖地张大嘴，神情带着畏惧却根本逃不走，那时候拿着修牙的小电钻的季爸爸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执掌人们命运的天神一样伟大而帅气。季木生带着羡慕地跟我说，他也想当一个威风的牙医，有天能威武地拿着武器让病人张大嘴，可是爸爸从来不让他凑近去试试，也根本没人会让他看牙。
我幼稚的想法就是在那时滋生的，我告诉他总有天他能实现这个愿望的，因为愿意让他拔牙的人一定会出现的。我伟大的计划就是自己长出一颗坏牙，而且只留给他一个人拔。所以我每天吃好多奶糖，晚上又偷偷地把刷牙水倒掉，可我的牙齿状况比自己想的坚强得多，当我终于有点痛感时，乳牙就纷纷脱落了。我的虫牙还没来得及长出来就夭折了。
他们俩一脸震惊地听，不怪他们，现在我自己回想都觉得自己真是作得一手好死，把那么糟糕的事当成一个小梦想一样去努力完成，真跟自虐差不多了。我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从哪里来得勇气和决心，只是坚定了那一个信念，因为那是当时的我能为季木生做的惟一一件事了。山本武藏说过，谁能阻止少年武士去送死呢？他们听不到。
我低下头接着说：“可是，当我的恒牙终于长出了后，当我满怀期待地把这个计划继续下去的时候，季木生升上了初中，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陪我玩的小男孩了。因为有一天他和我说，他加入了学校里的文学社，里面的美女社长很漂亮，他要当一个小说家，去写欢乐或忧伤的故事了。我愣了半天，问他那牙医的梦想呢？他轻蔑似的一笑：‘那是小时候闹着玩的了，当个牙医多无聊，谁会把那当真。’”
可是，我当真了。那时候我左边的臼齿上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黑洞了，没伤到神经，我却觉得那里生生地疼了起来。季木生永远不记得过去有过的憧憬，不知道我做的努力了。他轻易地否定了一切，嘲笑过去的自己。他长大了也成熟了，只把我一个人扔在了小时候。
“后来我上了初中，也搬家离开了那里。这就是我和季木生的故事，我一直觉得那是自己做过最蠢的事，所以根本不愿意回想起，也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你们说。就在这所高中我重新遇到了他，所以有时会打个招呼，可是真的已经没什么交集了。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们，可这根本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当初懵懂喜欢他的心情和希望自己长虫牙的心情一样，早就不见了。”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还有，明天天气不错吧？陪我去拔牙吧。”
6 如果故事到这里结束就好了
我们在口腔医院排了半天的号，牙医很人性化，用一块只露出嘴巴的白布盖在我脸上，这样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我就能想象，又是幼年时期那个精神奕奕的少年，这次他长大了却没忘记自己的愿望也没轻易地扔下我。
我的眼睛有点湿润了，这次真的是牙疼，而且是最后一次了，我终于要把过去的偏执天真像这颗病牙一样连根拔除了。
于思辰和周嘉乐看见我平安无事地出来激动得像是看见亲人出狱，之前他们在网上搜拔牙的风险，看我没面瘫也没失忆只是咬着棉球的腮帮比之前更肿了之后放心了许多。周嘉乐凑到我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以后还能喜欢季木生吗？”
“当然，那是你的事了啊，不过别再因为他伤心了就好。”我大方地说，原来拔牙没我想象得那么可怕，有他们在身边让我觉得自己什么事都能做到。
在我当上了于思辰的女朋友一周年的时候，他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其实也算不上秘密，因为我早就看出来了。他曾经喜欢周嘉乐，那样潇洒明亮的姑娘连我都喜欢。所以我当然理解，也多多少少猜得出来他心安理得地扮演男闺蜜角色的真实心理。
“还好这样我才能遇见你，”于思辰还是低头微笑的样子最好看了，“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一直在宠着她陪着她，也许是她的内在吸引了我，但我还是更喜欢你的心。”
我咬着吸管笑着打了他一拳，如果故事到这里结束就好了，我只是少了一颗牙，少了一段纠葛好久的心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少了一个最要好的朋友。
7 我能做的，只有用力抓住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拔牙之后不久，于思辰半开玩笑地提起了以前表白的事，我也含糊着答应了，我们出去小小地腐败了一顿算庆祝。周嘉乐一脸羡慕地说：“你们这样可真好啊，我也得加紧努力啊。”
那之后，她对季木生的攻势就更强大了，我印象里慢热型的季木生终于能在遇到她时友好地笑笑，空暇时陪她聊聊天了。就在情势日渐喜人的时候，周嘉乐却忽然无精打采地向我们宣布，她放弃了。
那段时间她的风光活泼都卸了下去，我和于思辰都很费解她怎么会突然变了主意，紧接着她就瞒着我们很突然地选择去了艺术学校接受为期一年的考前培训。我清楚，以她的实力不做那种形式上的训练也完全没问题的。我们送她走时她才靠在我肩膀上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
周嘉乐告诉我，当她问季木生为什么要当小说家时，季木生弯着眼睛笑笑说，因为小时候认识一个女孩子很喜欢听故事。
她的话冷风一样掠走了我身上的温度，我的惊讶不言而喻，连去劝慰周嘉乐的心情都没有了。她一直在自责着自己的任性，然后逃也似的上了火车，于思辰上车去帮她搬行李，我却还是一个人怔在原地，那感觉像是在心口捺灭了一根烟，微红而灼痛，谈不上伤心欲绝，但也不是轻易就能被抹灭的。
我才知道，原来我和季木生都是偏执的孩子，一心记住了对方的话，因为别人改变了最原始的自己，却莫名其妙地走上了不同的路，让原本自然的剧情扭曲得好陌生。说不遗憾是骗人的，可现在对我来说最遗憾的却是周嘉乐临走的时候我竟然没能上前去抱抱她。
属于季木生的那颗牙齿已拔下去了，所以我只当成是听到了一个稍稍遗憾的小故事就好了。那时的我根本不懂得该怎样好好珍惜一切，直到后来一点点地经历压力、挫折、眼泪、友谊……当把这些词语的含义一个个吃透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然变得成熟而坚强了。我们就是这样一步步成长起来的，所以曾经纠结的过去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毕竟现在陪我哭陪我笑，陪我走过最开心的时光的，还是身边那两个最熟悉的家伙。而那个傻姑娘还是仗义地把一切都算到了自己身上，甚至以为自己伤害到我了而选择匆匆离开，却不知其实她的离别才是让我最难过的事。已经错过的，我无力挽回了，而我能做的，只有用力抓住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所以就牵好现在身边人的手好好地走下去吧。
我和于思辰做好了准备，每天都笑得开心而灿烂，再也不要留下任何一次错过的遗憾。我们一直在等一个倔强血性的姑娘回家，然后告诉她欢迎回来，我们等她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