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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冬天,刚从新西兰打工旅行一年后回到国内的我,怀着满腔热情,希望能尽自己的力量,为祖国做些什么。有一天,无意中在微博上看到青海长江源一个保护站在招募冬季守站志愿者的消息,便提交了申请。2012年11月初,我来到了位于可可西里山脉以南,唐古拉山镇沱沱河边的长江源水生态资源保护站,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守站生活。
抵达的第一周,新志愿者不会被分配太多工作,首要任务是适应高原反应。躺著、坐着、慢慢走、少说话,除了睡和吃,便是晒太阳,总之,尽一切可能多休息。也是在这个期间,为了更好地了解保护站和大家在做的事情,我看了《平衡》这部纪录片。
《平衡》是由彭辉导演执导,2000年出品的—部现实主义纪录片。导演用了3年时间跟拍和记录原西部野牦牛队、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和可可西里生态环境保护的故事。2001年,该片荣获第19届中国电视金鹰奖“最佳长篇纪录片奖”。在应邀参加上海国际电影节放映时,现场观众在观看过程中数次报以热烈的掌声,而我也是含泪看完了全片。
影片以时任西部工委第二任书记奇卡·扎巴多杰的自述作为线索,贯穿全片。全片没有一句解说词及多余的背景音乐,只有眼前可可西里无人区的荒凉,耳边呼啸而过的大风,雨雪交加、泥泞趟水,真实地反映了当年可可西里环境保护工作的艰难。
1984年以后,非法采金者和盗猎者涌入可可西里,一边采金,一边捕杀野生动物,对可可西里的环境造成了严重破坏。10年间,可可西里的野生动物减少了三分之一,特别是国家一类保护动物藏羚羊。藏羚羊的羊绒制品在海外市场售价非常高,不法分子便偷猎藏羚羊,并通过印度走私到国际市场。在当地黑市上,打一只藏羚羊皮卖出去是500块钱,转手到中印边界,就变成了1500块,而—条藏羚羊绒制成的沙图什披肩,在海外可以卖到5000美元。
当地政府看到这样的生态破坏后,在1992年7月成立了西部工委,管理可可西里4.5万平方公里的野生动物和矿产资源。
西部工委第一任书记杰桑·索南达杰,曾12次进入可可西里追缴盗猎团伙。1994年1月,索南达杰在可可西里抓获了20名盗猎分子,缴获7辆汽车和1800多张藏羚羊皮。在押解途中,遭遇歹徒袭击,1个人面对侣个持枪盗猎者的围攻,中弹牺牲了。而索南达杰的妹夫扎巴多杰,在索南达杰死后主动接过了可可西里环境保护的重任,降级自荐到西部工委工作,成为了西部工委的第二任书记。
扎巴多杰接手西部工委后,组建了一只武装打击非法偷猎者的队伍,叫做“西部野牦牛队”。在藏族的神话传说里,牦牛吃苦耐劳、不畏严寒,是人类的好朋友。但一旦有人侵犯它们的领地,它们就会不顾一切地反抗。队伍以野牦牛命名,也是意在像野牦牛一样坚韧、勇猛。
可可西里是中国著名的“生命禁区”。在可可西里,野牦牛队不仅要和全副武装的偷猎者激战,更要和残酷的生存环境进行搏斗。队员们戏称,高原的气候就像姑娘的心,变化无常。前一秒还是睛空万里,后一秒可能就风雪交加。
野牦牛队在方圆4.5万平方公里的可可西里地区巡逻,每次都要往返十几天。用扎巴多杰书记自己的话说:”我不怕盗猎分子,他手里有枪,我的手里也有枪,我怕大自然。那里面几百里,一个人也没有。一旦天气变化或是车子陷了进去出不来,弄不好真的会把人困死在里头。”
我在保护站驻站时,也感受到了环境的艰苦。当时是11月,初冬时节,然而高原上的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二十多度,沱沱河和周边的湖泊大多已经结冰。驻站志愿者每天都需要进行例行的设施设备维护、气温监测记录、沱沱河水(冰)取样等工作。经常会遇到排水管冻结、进水冻结无法抽水等状况。
保护站没风的时候晴空万里,碧蓝的天色是我在国内见过最美的。但一旦起风,立刻卷起黄沙无数,漫天黄土,遮天蔽日。有一天我为了透气,把房间窗户开了很小一道缝,没想到晚上回到房间,发现靠窗的床单上积了厚厚一层沙。后来我才了解到,眼前的黄土,原先是片大草原。由于这些年环境破坏,土地荒漠化严重,才形成了现在的景象。
除了日常驻站工作外,每周天气比较好的时候,我们也需跟着工作人员出去巡山。开着保护站仅有的一辆越野车,载着两位工作人员和两名志愿者,早出晚归一整天。午餐是一包康师傅酸辣牛肉面,干吃!上厕所就直接在零下二十多度、七八级的寒风中露天解决。汽车开在茫茫荒原,所见之处全无人烟。令人欣喜的是,时不时会看到远处的藏羚羊、藏野驴、藏原羚甚至是野狼,内心不免感叹,这些年志愿者的保护工作还是取得了不少成绩。
可可西里无人区并没有修建好的道路,在草原和群山之中开车,四五十度的山坡,就那么直直地开上去。汽车开进去,肆意驰骋在各个山头,全靠有经验的工作人员辨认方向。山里天气变化无常,时不时还会遇到沙尘暴,迷路是件非常危险的事。影片中也有一幕是志愿者们突遇暴风雪,几辆巡山的车辆走散了,对讲机也没有回应,让其他队员着实担心了一把,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巡山时环境恶劣,汽车陷入泥土是极为常见的事情。一旦陷入泥土,就需要下车推车,甚至用铁锹把泥土挖开才能脱离泥潭。冬天湖水结冰,车都是直接在湖面上开。 有一次我们需要开车经过一片结冰的湖面,没想到,刚上冰面不久,就听到冰面碎裂的声音。眼看着车身周围的冰面迅速裂开,湖水慢慢渗出来,车轮陷入了冰面的裂缝中。一旦冰面破裂加大,车子继续下陷,情况将非常危险。于是,大家迅速从前门钻了出去。在下车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只是这处冰面较薄,周边冰面仍然十分稳固之后,有经验的工作人员果断上车,挂倒挡,踩下油门,在众人合力推动之下,成功退出冰缝。
《平衡》中记录,1996年,环保志愿者杨欣开始在可可西里建设中国民间第一个自然生态环境保护站——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用作可可西里反偷猎工作的最前沿基地。1998年,保护站建成之后,对当地的偷猎者起到了震慑作用。偷猎者们传言,保护站内的铁塔上装有高科技摄像头,方圆百里的一举一动全都能看到。扎巴多杰也笑言,以后可以拿这点出去做宣传,告诉偷猎者保护站设备先进,全部信息都掌握在他们手中。
我所服务的长江源水生态资源保护站是杨欣带领志愿者在可可西里建设的第二座保护站。我是新保护站落成后首批冬季志愿者之一。
相较于当时索南达杰保护站建站时期的志愿者,我们现在的环境真是太好了。厨房里高压锅、煤气、电磁炉、冰箱一应俱全,甚至有热水洗碗做饭。干净宽敞的卫生间,热水器24小时供应热水。房间里崭新的家具及床上用品,配上电暖气,可以舒舒服服睡个暖和觉。
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刚来的前两天,由于高原反应,每天走路就像长跑。住在二楼,下楼上厕所都是痛苦,更别提每天晚上头痛欲裂,难以入睡。和我同来的志愿者,更是上吐下泻,没法进食。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第5天才稍微好转。在海拔4500多米的高度,氧气含量只有平地的一半,任何人上来都有或多或少的高原反应。走路头疼、吃饭头疼、上厕所头疼、睡觉头疼,这样的折磨曾一度让我想要退缩。
而十多年前的志愿者,他们经历的生活是怎样的呢?
索南达杰保护站建站初期,保护站所处的地方在可可西里无人区,方圆多少公里连一颗螺丝钉都找不到。建设保护站所需的所有物料,以及志愿者们的生活用品,全都是從几百公里外的格尔木运过来,必须精确到一分一毫。零下二三十度的环境,志愿者们住帐篷,晚上只能靠燃烧白天捡来的驴粪取暖。长江的源头,却没有可供饮用的水源。河水的汞含量超标,志愿者们只能从几十公里外运来的饮用水中,每人每天分不到一升,还得用来烧菜做饭。洗澡就更是奢望,每半个月去城里休整时才能洗一次。在这样的环境下,志愿者们并没有叫苦叫累,甚至没有像我们这样先休息几天适应高原。他们大多在抵达的第二天,便顶着头痛,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去。
在这样的条件下,第一批志愿者12个人,仅用7天就完成了保护站的主体建筑搭建。第二期工程,搭建嘹望塔,更是在没有起重机的情况下,由众多志愿者人工充当起重机来完成。终年冰封的冻土,掘地一厘米都是煎熬。后来,保护站建好了,他们的工作并没有停止。建立保护站的主要目的,也是为了在牧区更好地保护藏羚羊。志愿者们发起并组织了协助藏羚羊过马路的活动。凌晨5点,天还没亮就得出发去公路上拦车,看到成群的藏羚羊在自己的协助下成功穿越青藏公路,完成迁徙,那一刻,所有的辛苦都已幻化成微笑。
保护站没有政府拨款,没有企业赞助,所有的一砖一瓦都是靠志愿者们筹得的。一路走来,居然不知不觉坚持了十多年。从1997年第一座保护站开建,到2012第二座保护站的落成,这里面涵盖着多少人的心血,大概也只有参与其中的人才深有体会。
在此服务过的志愿者们,在结束短短一个月、半个月,甚至几天的志愿活动后,无一例外地爱上了这项事业。他们回到各自的生活后,依然无法忘记这片纯净的土地,尽其所能地运用各种方式为保护站宣传,为可可西里的环保事业作贡献。
《平衡》影片的最后,扎巴多杰在自己家中被一颗77式手枪子弹近距离击穿头部身亡。我特地查了查相关新闻报道,警察调查后宣称他是自杀,没有人知道他死去的真实原因。
他生前曾说:“我现在所做的事情,对得起我们的子孙后代,对得起全人类。保护野生动物,保护大自然,保护人类的生存环境,每个人都有责任和义务。而且这种责任和义务,没有国界之分,没有党派之分,没有地区之分,更没有你我之分。”
随着青藏铁路通车,游人的增多对可可西里的环境又产生了新的压力,但这里的环保工作从未停止。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可可西里,野生动物保护、土地荒漠化治理、垃圾回收、水资源保护等更多的项目正在这片土地上展开。
当越来越多的志愿者走上这片高原的时候,扎巴多杰没能看到的未来,一定终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