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纸屑

来源 :鹿鸣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zeibao123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和妹妹聊天,谈到了小时候的一些趣事。“记得你当时喜欢一个女孩,连做梦都念叨哩!”妹妹笑的合不拢嘴:“名字好像叫陈微吧,哈哈,到现在我还记得!”我惊讶于妹妹的记忆力,但思绪却再也待不住了,探出尘封已久的脑袋来,记忆一直拉伸到了十多年前,还是上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
  “陈微”这个名字听起来还不错,看起来却总像个男孩名字。我对陈微的第一印象,便是从她的名字开始的。小学五年级时候我从大湾村转到了海安集,当时的班主任是沃小华老师,教语文,个头不高,白皙的皮肤,说话时候总爱带着笑。我念书的时候有个习惯,就是爱在书本上乱写乱画,比如在上面随意写着父母,同学或其它因“灵光乍现”而想到的名字;或发现语文书本上哪个好词好句子,便在页面上重新抄写几遍;觉得哪个插图特逗,就会在旁边也临摹起来。那个时候杜甫还不是很“忙”,雍正四爷的“行乐图”也还没开始出现,但我们也有自己特别的乐趣。给书本上的一个人物脸上添几颗痣,又加上几撇胡子,然后在“作品”旁边郑重的写上同桌的名字。一边掩嘴咯咯笑,一边推给同桌看,于是便少不了一番反击和打闹。记得在一次语文课上,又在乱涂乱画了,沃小华老师不知啥时候站到了我旁边,用书本轻轻地敲一下我的头,点我的名,要我回答一个问题。具体问题现在当然是记不得了,我也没回答出来。正恍惚着,沃老师拿起了我的书本,疑惑地扫视着,然后笑着瞟了我一下,又用书本轻轻地敲了一下我的头,便让我坐了下来。我惶恐的打开书本,自己才发现:一页纸上,几乎写满了陈微的名字!当时是尴尬至极,地上再大的缝都不够我钻了,恰巧被伸过头来多舌的同桌看见了。于是很快,整个世界都以为我喜欢陈微了。
  那个年龄的喜欢和现在不同,很简单单纯,或许连什么叫喜欢都不知道,只是隐隐觉得,那是一种美妙的感觉。
  谣言传来了,而我与陈微同在一个班级,她肯定是有所耳闻的。
  有一個成语,叫“迎面而来”,我想,那一天这个成语在我这辈子当中发挥到了极致。课间的时候,书桌两旁的过道只容得下一个人走,就这样,我和陈微先是眼神相遇,接着两个人都退到位置里面让对方先走,然后两个人几乎都同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而就在她抬头的一瞬间,脸颊上的红晕和嘴角绽开的害羞的,淡淡的,一闪而过的微笑,像一幅美丽的画一样,在我心里彻底扎根了。
  世界上最美丽的谣言,那便是爱情。
  终于,谣言成了事实。但是,这个事实是含有苦涩的。
  陈微是班花,当然这是我们男生内部公推的。当时我们班级还有另外一个漂亮的女生,叫邵雅丽,排在第二,论容貌不比陈微差。但陈微的成绩很好,且较于后者,不大和男生说话。而男生天生一个贱胚便是,越是显得冷一点的,越是觉得好,而相对近乎一些的,位置反而低些。
  当时班级里喜欢陈微的至少有两三个了,而不知道的那些蠢蠢欲动的估计也不少。
  我照了照镜子,自己都嫌自己丑。叹气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作业本,脑袋一转,写下来我这辈子第一封情书。匿名的。
  现在记不清写的是啥了,但是记得是一首藏头诗,把“我爱陈微”这四个字包含了进去,现在想起来都能感觉到当时的那种兴奋,紧张,写完一遍又一遍,总感觉字不好看。可是后来觉得字好看了,一拍大腿,既然是匿名的,肯定不能让她看出这信是谁写的!于是,又重新来过,每一个笔画,都是沿着小尺的轨迹。于是,到了大半夜,一封“横平竖直”的情书终于完成了。
  辗转了一夜,第二天,天还没亮就爬了起来,饭也没吃就从二姑家(当时我寄宿在二姑家)奔到了教室。仗着当时自己管着班级钥匙,蹑手蹑脚地走到陈微的桌子旁,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把信塞了进去。想起来,真的像做贼一样,只是贼是偷主人东西的,而我是给主人送东西的,更进一步讲,主人或许是偷了我的一些东西罢!
  自那以后,我语文课学的更认真的。不是因为沃小华老师的笑容多么亲切,而是我发现,书本里面的好词好句,那流淌的情绪与感受,借鉴在我的情书上太合适了!
  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小学生作文成绩突飞猛进的背后,还藏着什么;也没有人会去猜测,一个骨子里带有自卑感的孩子心里,默默地去做一些事情,对他意味着什么。
  “情书”写了不知多少,但整个五年级,我和陈微几乎没说过一句话。见面了,仍是互相略带微笑害羞地转过头。
  很快升到了六年级,我和陈微仍是一个班级。换了班主任,叫蒋树金。凭着当时班级第一名的升学,和众望所归的班委头衔,蒋老师待我特别好。
  王庆文和我也分在了一个班,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一直是同班同学,关系非常好,也是竞争对手。可是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和他闹了不和,虽我有无数次想和好,因为那毕竟是孩童时候不知事的一些坏性情惹出来的,却总开不了口。虽然如今关系近了,直到现在,我都后悔当时没有主动道歉。此事按下不谈。凭着“上级”的关系,我壮了壮胆,借机暗示了蒋老师,想和陈微做同桌。理由是,辅导她数学。
  我终于如愿以偿了,只是虽然做同桌了,互相仍是不大说话,当时的我,和她说话都带颤音的。
  “陈微……”声音轻轻抖着。
  “陈微,可以……借你橡皮用一下么……”把自己的橡皮偷偷藏起来了之后,终于找机会开了口。但是声音抖动的更厉害了。
  “陈微……蒋老师让你……去……他的办公室一趟…”我注视她从未超过三秒钟,而心扑通扑通的跳着却远远超过三分钟。
  陈微从蒋老师那儿回来之后,不对劲了,坐在位置上愣了几秒,然后便爬在桌子上抽泣了起来。
  后来知道是成绩下降了些,陈微被蒋老师说了……但我紧张极了,我内心感到她之所以被蒋老师说,是由于我的原因才造成的,因为是我让她去办公室的。我焦虑,急躁着,不安着,我在沉沦着。
  “陈微……我喜欢你……”这次声音没有再抖。
  因为是在梦里。
  我在梦里不断叫唤着陈微的名字。是那样放肆地,歇斯底里地叫着。   睡在隔壁屋的妹妹,有段时间经常被我吵醒,用了不少糖果和冰棍作为交换,她才替我保密不告诉爸妈。
  陈微坐着的板凳松了,“咯吱咯吱”的响声,第一遍响起的时候,我便听了出来。
  又是一个天还没亮的早晨,我还是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教室,拿起了手中的锤子,和洋钉。
  那一刻,我是自己世界上最幸福的木匠工人。
  期待中,我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上课时候,陈微已经坐到了她的凳子上,下意识的摇晃着。
  “咦……”
  她猛的站立起来,清澈的脸庞掠过一起惊疑,嗫嚅了一句:“谁换了我的凳子哩!”
  哈哈,傻姑娘,你猜不出是谁的。
  这个秘密,它的主人一直隐藏的很好,不是么。
  陈微写的一手好字,每次班级的黑板报都是她出。
  那一次很急,第二天必须得完成任务,看她忙碌的样子,想帮她做点什么。
  “我帮你出。”这次声音没抖,因为我掌握了一个规律,紧张的时候,只要把话说的快一点,就算那些字是抖动的,但是快速的连在一起,就和谐了许多。
  答应了我就后悔了,因为我真的没啥绘画的才艺,字也不是太好看。
  当时突然想到了在老家的奶奶,她会剪纸画的,能够用一张纸,裁剪出各式各样的小人、动物,还有花朵什么的,特别生动形象。
  我便在当天傍晚一放学,借了二姑家的自行车,奔向了奶奶家。
  几十公里的路,却一点都不觉得远。
  一到家便吵着让奶奶教我剪纸画,学了会儿,但是总觉得自己剪的没奶奶的好看。
  “田田,突然学这个干嘛?”
  “奶奶,我们学校才艺比赛呢,我学着去参赛。”我脑袋快速转着,暗暗佩服自个儿的反应能力。
  后来急的很,也不学了,直接让奶奶多剪一些,明天一早带回学校去。
  “下次到奶奶这儿来,我好好教你裁小人。”第一天早晨,奶奶微笑着,挥手送别。
  黑板报受到了老师的夸赞,而最让我心里甜的,是陈微脸上释放出的笑容。
  只是那一次,竟成了我和奶奶的永别。
  那个星期,奶奶突发疾病去世。对于我来说,这个世界倒塌了。因为和我最亲的人,便是奶奶了。
  当然,我永远也学不了奶奶教我剪小人了。
  终于,我给陈微写了一封不是匿名的信。
  她仅回了一个字:“不。”
  不知道?不喜欢?不是现在?
  答案到底是什么,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但这个字已经永远不会忘记了。
  后来便再也没有写过信。
  当时已经接近小升初考试,大家都抓紧时间复习着。
  我对什么都提不上兴趣,蒋老师找我談过好几次话,我通常是一句话也不说,或者一直哭。
  本来就无根的孩子,更加的孤单了。
  直到有一天,陈微给了我一张纸,上面是一首歌词,是当年流行的电视剧《神雕侠侣》的主题曲《下弦月》。我很喜欢那首歌词。
  她不知是如何知道的。
  却给了我一些动力,我重新投入到了复习当中。
  小学毕业考试之后,我到了县城一中上学,而她我经过打听得知,因为没有考好,选择了留在镇上的中学。
  记不清是初中哪个暑假了,辗转听到陈微的一个好朋友说,陈微一直喜欢我。
  那天晚上,便躲在宿舍被子里放肆地哭了一夜。
  我很想念她。
  在初中的那段时光,我曾无数次提笔,想给她写信,却不知道说些什么。长长回忆起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发半天呆是常有的事。
  时间在点滴的流淌,在高中时代的某一天,我抱着书,匆匆走在校园里。突然感觉,有一个人盯着我看了好久。
  我回过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那样大大的眼睛,清澈的面孔,身高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我的步伐并没有停住。也许是认错人了,也许是长得很像的两个人而已,她怎么会在我的学校……
  也许,我只是还没有克服心中的胆怯,不知道说什么而已。
  那或许是我见过陈微的最后一面。
  高考结束了,我考上了大学。高三的那个暑假,接通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是陈微打来了。
  “恭喜,听说你考上大学了。”那个声音,我现在还记得着。
  “唔,谢谢。你现在怎么样?”
  “我哇,当了幼儿教师,就整天带带孩子吧!”她在电话那边半自嘲的笑着。
  我突然觉得时间又仿佛回到了多年前。
  那个时候,我的声音还是颤抖的。
  “陈微……”
  “陈微,可以…借你橡皮用一下么……”
  “陈微……蒋老师让你……去……他的办公室一趟…”
  我的眼角应该泛出了泪,我只记得我拿手机的那只手开始颤抖起来,心里很沉重和悲伤,但嘴巴上却吐着轻松快乐的字眼。
  我们都长大了。
  又过了些时日,陈微给我发短信,说她要结婚了。
  “恭喜。”
  回复了之后,我突然觉得很轻松。像是在和什么东西做了一场告别,也像是在和什么东西做了一次希望。
  我希望那些我爱的和爱我人,能够得到幸福。
  我希望那些渴望爱的和渴望被爱的,能够得到幸福。
  那一场青涩无比的时光,像是一场悲喜交加的梦,恍然醒来自己还是一个人,做着一个人的事情,好像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在我的世界里存在过一样。那个人与我的交集,那些时光,像是一场电影,恍惚间,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似那风中的纸屑,飘荡在记忆里,舞动在青春里。
  现在想来,就像是浩瀚宁静夜空中一颗低首摇曳的星星,发着光亮,但很遥远,很遥远。
其他文献
随着她们渐渐长大,每一次听闻她们的近况,都有极矛盾的心情,既期待又忧虑。沪上多雨,四季阴湿,总是向往她们家乡云南红河州大山深处葳蕤的草木和明媚的阳光。可近两年时时听到她们中有人辍学出嫁的消息,那瞬间的刺激犹如冬夜暴雪突降,常使我惶恐心痛得喘不过气来。  初次走近她们,是在十年前。第一个被我记住名字的是壮族的萍,先我而去她们的家乡元阳支教的陈老师,返沪后写了篇文章讲述萍的故事,看过的人无不动容。然而
期刊
风来自秋天深处,呼呼地刮着,它每刮一次,稻子就变黄一层,仿佛风中含有某种颜料,由一双看不见的手涂抹大地万物。等到大风刮过几遍,扬起枯黄的树叶,村庄便浮在了一股浓酽的谷香之中。父亲说,乘天晴把田水放干,春天撒下的鱼苗要一条不剩地抓回来,抓完鱼才好收割。湘南喜欢在稻田放鱼,治虫的同时也生产美味,每年秋天,稻子成熟前后正是抓鱼的好时节。大个的鲤鱼,肥美而恬静,我们喊它禾花鱼。抓回来,晒到七成干,然后,抹
期刊
桃花流水  本身无罪,罪在人心。  一朵桃花,前半生与风纠缠,后半生用流水洗净自己。会突然回溯到某个夏天:洛阳,老街,红灯笼挂满夜空。纸笔漫卷的石头街上,一个浓妆女人翘脚坐在临街的木凳上,廉价的镂空蕾丝结结实实地网住她,网出大片大片病态的白。眼线晕开,她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纸烟,像案板上眼珠外凸的鱼,更像暮春残破的桃花。  我路过她,路过她苍白的手指,路过她吐到街上的烟圈,路过她深深的苍凉和疲惫。如果
期刊
关于抚顺路11号:零星的,遗憾与想念  抚顺路11号。我说的是1993年——1995年或者更早一些时候的位于青岛市四方区内的南北两个院落。其后,变化是疾速的,令人目不暇接,更因为,1995年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院落,我再也没有去过四方区,也没有去过青岛。远在千里之外的我,看到身边的、外地的许多地方的惊人变化,我照样可以想象抚顺路11号的改变。或许,它已经不是1990年代中期或者更早一些时候的样子
期刊
致——Z  秋天见底  思念又将圆月压弯  假设我们曾在谷底相爱  月钩泛着锈色  喜悦的事善于幽暗  比如那一束玫瑰,峰峦上的事物  现长于幽谷  而悲伤总是进入假设之中  我知道,你那边天很高  写下这首诗时,我这边风很急  此刻,是你一年最美时  致——L  说话的时候,你在天空更旷远的地方  铁器往往会闯入,学流水随波  在停顿的地方,总会听见  一些受伤的声音  聲音里,雨夹雪,还有流窜
期刊
那是八年前的北京,我认识了李小良,因为电影。更准确地说,是因为盗版的电影碟片。  是在一个拍摄纪录片并且狂爱电影的朋友家里,李小良背了一个很大的包敲门,我从猫眼里看见了,吓了一跳,以为是抢劫或者要饭的,赶紧让朋友过来。朋友却只瞥了一眼,便笑着打开了门,说,嘿,小良,是不是又有什么好货来了?这个背大包的瘦弱大男孩一步踏进门来,喘一口粗气,这才得意笑道:好货多着呢,全是市面上见不到的。  我听得有些胆
期刊
蛙  不知世界多大  囿于井下  岁月为温水  我是青蛙  致胡杨林  胡杨林,  你可知人们对你的崇敬:  生而不死一千年,  死而不倒一千年,  倒而不朽一千年?  那是生命天長地久的坚韧,  中华民族百折不挠的图腾!  我曾经走进你,  在一个美丽的梦中;  我今天走近你,  乘夕阳红绿皮蛟龙。  在遥远的沙漠戈壁——  额济纳旗,  有一抹灿黄灿黄的云霞,  将点亮我生命的深秋……  胡杨
期刊
“我喜欢磨砂玻璃。”  “是的,父亲叫它毛玻璃。诗人则更喜欢叫它暗花玻璃。”  “我喜欢它的隐蔽性。它的粗糙。”  “它漫反射的光柔和、恬静。它是通透的,又是模糊的,你永远无法看清楚里面的一切。”  “哦,是的,这一切难道不正是我们所期待的?”  “譬如,你不知道眼前那个房间是不是空的。里面都有些什么。一个男人或女人刚刚离开,他们拥有什么,烟斗,蕾丝花边的衣饰,婴儿最初的啼声,爱的荣光、屈辱、罪孽
期刊
36度的体温  你不会想到  这是通过衣角的隧道  游移进体内的凉  这是风的专属语言  它告诉世界需要降低热度  把热爱减一分  把痛苦再减一分  日子一天比一天减少  生命一天比一天接近原点  我已经找不出更多的内容  供自己笑一笑  也供别人笑一笑自己  秋天正在锐减繁琐的枝叶  而我正添加一件又一件衣裙  给渐凉的心  取暖  我需要小心  我只要36度的正常体温  它不会病着  不会在处
期刊
太阳升到当空时,我还活着。我躺在木椅上,感到烘热。天空被流火烤过,稀疏不定的云,身段柔软,滋润着整幅画面,降低了几分火气。鸟掠过树梢,影子一个完美的滑翔,羽翅分明可见,停落在枝上。我眼见生命在旺盛。风很大,是下雨前的风,撼动着树木。当树枝的影子抚过我脸庞时,我忍着不眨眼。悉心保存的无数个秘密此刻就挂在嘴角,而我紧抿嘴唇,极有安全感。  那些丑鸟早早就明白,进入一个多愁善感的女人眼里会被许久思量,可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