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阶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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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看到了那个人
  站在窗台下向我说话
  当我不再希望他出现时
  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今天他不在那里
  我希望他离开了
  但却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荧荧绿光
  我很害怕
  可是妈妈再也不能说话
  ……
  空旷素净的病房内传出阵阵幽怨的啜泣声,走廊内响起了“哐哐哐”的声响。值班护士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的低跟鞋,手持电筒来回查看着各个房间的情况,在黎明时分青灰色调的映衬下,穿行于走廊上纯白色的护士服,显得格外耀眼。东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一道霞光穿过破旧的窗棂直直地打在一张惨白无色的脸上,只见他紧闭着双眼,眼角的泪痕尚未拭去,青紫的嘴唇一张一合,双手交叠着枕在头下,侧身躺在病榻上。床单的一角跌落在地板上,在靠窗的床头柜上,摆放着一本《圣经》和一个还未完成的八阶魔方。
  这时,医院的门口停下了一辆黑色轿车,走下来精神病学家张明升,警察紧跟在他的身后,一行人径直走向了王砚峰的病房……
  在滨海小城海堡港口,一年一度的环岛旅行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港口前聚集着越来越多的人群,大家一身五颜六色的清凉装扮,互相挤攘着想要争得出海的名额,宽大的黑色墨镜下,藏着一双双焦急而又期待的眼睛。在人群的正前方有一艘豪华游艇,银白色的船身流线优美,高高翘起的船艏像是在刻意显示着自己的高贵。顶部的栏杆反射着刺眼的阳光,晃得人不由得用手遮挡在眉间,迎着海风,鼻腔中还嗅得出海水和油漆的味道。蔚蓝色的海面波光粼粼,游艇像一位高傲的骑士整装待发,然而上船的人却寥寥无几,想来也是,富贵的人还是少数。
  一位母亲模样的女人不紧不慢地朝着游艇走来,她穿一身白色连衣裙,黑色渔夫帽,斜背着一棕蓝色的挎包,右手持在耳边,有一句没一答地听着电话。身后是一个六七岁男孩,低着脑袋,双手认真地把玩着一个魔方,混乱的排序扰得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在妈妈的几次催促下,男孩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慌忙迈开步伐,飞也似的跑向妈妈身边,在游艇启动的那一刻登上了甲板。
  游艇缓慢地驶离了港口,港口上的人群也渐息减少,蔚蓝色的海水连接着远处漫无边际的天空,几只海鸥盘旋在风帆的上空,然后向着近海的沙滩俯冲下去,争抢着散落的面包圈。游艇奏起了远征的号角,响彻于整个港口,惹得众人纷纷瞩目。随着游艇速度的加快,船尾泛起汹涌的浪花,卷起的海水幻化成虚无的泡沫,顷刻间又消失在白色的浪花中。船艏下方,红色的球鼻艏在蓝色的海水中隐约可见,它破开的两道水痕向着游艇的两边扩散开来。游艇上倒是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些无关自我的细节,只当是在匆忙生活中的一次无聊的假期。
  2
  在驾驶舱里,一头波浪自来卷蓄着络腮胡的男子,正在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前方的海面。他穿着一件黑色背心,健硕的手臂上青筋暴起,黝黑的皮肤像是经历了不少的风吹日炙。他端坐在座椅上,左手扶着驾驶盘,右手拨弄着不同的表盘按钮,时而拿起对讲机和陆地上的同事开玩笑。甲板上一对情侣嬉闹着寻找最佳的合照地点,女孩站在船舷边扶着栏杆笑靥如花,男孩熟练地拨弄着单反的拍照模式,支起三脚架,迅速奔向对面,摆好姿势,脸上洋溢着满满的爱意。船舷右边的座椅上,一名装扮华丽的女人正在焦急地打着电话,女人的手脖上挂着一支绿色的翡翠手镯,白皙的手臂皮肤却有些松弛。情绪激动时,她一把摘掉了黑色墨镜,起身在座椅间来回踱步,辱骂着电话里的下属。海风吹起了她深红色的波西米亚风裙摆,她焦急地转过身来,不想右脚一个趔趄,险些倒在护栏上。一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嘴里叼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雪茄,面无表情地扭头看了女人一眼,取下雪茄,转身就走进了人来人往的船舱。
  游艇疾驰在海波之上,因为速度的加快,跃起的船身似脱离了大海一般。海上起风了,远处的海面暗了下来,把天空分成了泾渭分明的灰白两色,这时,一团黑灰色的云雾,从远处的海空向游艇的方向逼来。正在驾驶舱吹牛胡诌的船长,丢掉了手中的对讲机,提高了警惕,起身观察海面上的一举一动,皱紧了眉头,凝视着那团诡异的海雾。继而走出了驾驶舱,来到船艏上,用望远镜仔细端详着前方的黑雾,它慢慢蔓延,试图吞噬着海面上的一切。渐渐地,在海面和天空之间出现了一层白色的水雾,紧接着,出现了数十条水蚺般粗壮的白色水龙卷,直径愈来愈大,头部藏匿在黑灰色的天空中,躯体连接着下方波涛汹涌的海面,变换着不同的身姿,扭曲着白色的身体,打着旋儿,向游艇这边袭来。速度之快,使得所有人都失去了思考的机会,甚至可以看得到被水蚺卷到海面上空的鳕鱼。
  船长慌忙奔向驾驶舱,拿起对讲机向海岸求救,焦急地等待口岸那边的答复,对讲机里随后传出了呜呜啦啦的刺耳声响。
  “口岸口岸,我是荆棘号,听到请回答。”一阵吱吱啦啦的声响停止后,他对着对讲机大声地喊。
  “口岸听到,请……请讲……请讲请讲……”即使断断续续的回声,也激起了他莫名的兴奋,他迫切地想要告知对方自己的险情。
  “荆棘号在斐济岛附近海域遭遇水龙卷,此时的海况极为恶劣,口岸情况怎样?我需要船只救援。”有海风夹杂着雨水灌进他的嘴里。
  “荆棘号,口岸情况一切正常,没有水龙卷和海雾,请仔细观察海面情况。”
  “哔哔,呲……呲呲……”
  “救救我,救……救我……”一阵刺耳的声响之后,传来了求救的声音,之后,对讲机里再也没有任何动静,躲藏在船舱里的人们都惊恐地张大了嘴巴,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灾难浑身战栗。
  海风夹杂着水汽铺天盖地袭来,海水源源不断地倾注在甲板上,船身开始上下颤动,像一只浮萍飘荡在水面上。刹那间,游艇已经完全被水龙卷包围,数十条水蛇缠绕在船身的周围,从天而降的鳕鱼砸落在甲板上,砰砰作响。水蛇们终于放开了手脚,全力扑向了游艇,船身开始剧烈地左右晃动,倾向左边又倒向右边。这样相持了几个来回,水蛇们占了上风。在最后一次交锋中,游艇被翻滚的巨浪打翻在海里,乘客们也被甩了进去。被蹂躏的船身像一口巨碗倒扣在海面上,裸露着红色的球鼻艏一起一伏,乘客们哭喊的声音,混合着巨浪和海雾,消弭在茫茫大海之上,时间仿佛静止了。   3
  病床上的王砚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迷离的眼珠慌张地转动着。房间内的光线变得充裕起来。他起身下床,赤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向了柜台边,踮起脚尖拿下了放在上面的魔方。返身躺回到床上,闭上眼睛,重新拼接手中的魔方。走廊里传来了乱糟糟的脚步声,随后,张明生出现在王砚峰的面前,后面紧跟着两名警察和护士。王砚峰并没有理会他们,还在摆弄那个被他打乱的魔方。张明生示意两名警察把王砚峰架起来带走,王砚峰暴躁地推开了两人的包夹,溜进了床底,紧攥着手里的魔方惊恐地缩成一团,眼珠转动的频率加快,像小孩一样啜泣起来。十几分钟后,王砚峰被绑扎了手脚,束缚在轮椅上带出了病房,那滚落在走廊里的魔方,只剩下最后一道红色面。
  风暴之后,海面迅速恢复了平静,如果不是看着散落在海里的救生圈和反扣在海面的游艇,谁也看不出来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海难。远处一黑色的漂浮物在平静的海面上格外显眼,等靠近了观察,原来是一具年轻男子的尸体,像这样的物体,远处的浮标附近还有好几处。幸运的是,还是有人活了下来,在靠近游艇旁的海面上,几个黄色的救生圈里,浮动着数个黑色的人头,这些人很幸运地活了下来。现在让我们看一下这些幸存者:船长、单亲妈妈和那个小男孩、半老徐娘的女强人、那对情侣、西装革履的中年商人、年过半百的退休警察、还有一个气息奄奄的矮小瘦弱的年轻男子。
  海面安静得出奇,头顶的骄阳炙烤着平静的海面,幽蓝的海水没有一丝的波澜,似无底的深渊一般侵夺每个人生存的希望。他们的皮肤已被烈日灼伤,干裂的嘴唇洇出斑斑血迹,谁也打不破这死亡的安宁,谁也说不出生存的希望在哪。那艘游艇也在慢慢地被海洋吞噬,缓缓沉入海底,没了踪影。女人们开始啜泣,各自呜咽着诉说自己的不幸,哭喊声打破了海面的岑寂,救生圈荡漾开圆形的涟漪相互撞击着,像是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一声嘹亮的汽笛同时钻入了幸存者的耳膜,所有人都停止了响动,慌张地翘首张望,瞪圆了双眼,再次竖起了耳朵。紧接着一声,两声,等到第三声汽笛响起的时候,人群开始躁动,喊叫着求救,挥舞着双手,扑打着水面。远处启笛的货轮放慢了速度,缓缓地向他们驶来。幸存者们扑打着海水,向着货轮的铁梯上靠近,争前恐后地挤上了这棵救命稻草。待他们狼狈地冲上来后,发现货轮上并没有人来接待他们,奇怪的汽笛声也消失了。经验丰富的船长开始跑动着寻找值班的船员,可是却一无所获,他冲进了货轮的驾驶舱,仍然空无一人,其余的人相互搀扶着走进了货轮的餐饮区,空旷的船舱里回响着一行人的脚步声。胆小的女孩转身投进了男孩的怀里,把脸埋进了他的胸前,半捂着眼睛似看非看。小男孩一只手紧紧地拉着妈妈,一只手攥着那个未完成的魔方,一脸惊恐地跟在妈妈的身后。疲惫的人群在船长的带领下,走进了餐厅。
  餐厅里摆满了诱人的丰盛晚餐,每个餐桌上都燃起了一支红色的蜡烛,酒杯里斟上了鲜红的美酒,通体火红的龙虾整只摆在餐桌的中央,周遭是肥美的火鸡,鲜嫩的牛排和火红的圣女果。此刻,暧昧的烛火,鲜美的佳肴,惹得众人饥肠辘辘,垂涎欲滴。几乎是同时,幸存者们冲向了这些诱人食欲的动植物躯体,大快朵颐。一只鸡腿被扔了出来,重重地砸在了地板上,咬下的齿痕留在了上面,泛起黏糊糊的油水,被丢下来的葡萄、香蕉皮、圣女果散落在地面上,被一脚踩挤出了鲜红的汁水。一阵骚动之后,人群渐渐散开了,餐桌上一片狼藉。
  4
  一名警察推着被束缚在轮椅上的王砚峰,径直走向了矩形桌的一边,把他放在了那里,然后侍立在王砚峰的身后。张明升盯着王砚峰不停转动的眼珠,像是寻找着困惑已久的答案。
  “王砚峰,你现在被控有三项谋杀罪名,要配合我的调查,根据你的病史,警方会酌情考虑减免你的罪情。”张明升用食指托了托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向前欠了欠身子,继而打开了蓝色的档案夹。
  “妈妈,我看到了一双绿色的眼睛跟在我的身后!我吓坏了,拼命地向前跑,可是前面是冰冷刺骨的大海,我闭上了眼睛,感觉浑身发烫,鼻腔内流出黏稠的液体,食道里一股暖意破口而出,耳膜间能听到宇宙的声响,我困得厉害,模模糊糊就睡着了。”王砚峰摇着脑袋,双手试图挣脱轮椅上的绳索,口鼻里发出小孩般狂躁的呜咽声,两行热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滴落在蓝色条纹的病号服上。然后停止了所有的行动,耸起了肩旁,脑袋埋在胸前,蜷缩在轮椅上,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
  “王砚峰,这是你最后的一次机会,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张明升下了最后通牒。
  “她该死!我已经警告过她了,也可以原谅她一次两次,可是慈爱的主不能原谅她,她有罪,我是在替主惩罚她的罪孽!我把最好的都给了她,仍不满足。那我只有杀了他们。”王砚峰改变了声調,那是一个洪亮有力的男声,恶狠狠地说出了这番话,眼珠也停止了转动。凶狠的模样转变得如此之快,让人恐惧。
  张明升从档案夹里拿出了几张凶杀现场的照片,血淋淋的尸体横躺在案发现场,那个女人的尸体横斜在一具男尸的上面,女尸血迹斑斑,已经分辨不出模样。身下的男尸面朝地板,脑袋下洇出大片的鲜血。一个男孩蜷缩着身体躲在卧室的角落,仍然保持着生前的姿势,口鼻中的血迹浸染了衣服上隐约可见的变形金刚。张明升把这些照片甩在王砚峰的面前,王砚峰倒吸了一口凉气,露出惊恐的神情。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很爱他,我不想让他离开我。”一口尖细的女声毫无停留地从王砚峰的口中急促地蹦了出来,他开始像一个女人一样哭泣,那副女人的姿态没有让人感觉不适,反而觉得十分惶恐。
  众人酒足饭饱之后,困意渐渐袭来,船长仔细察看了货轮的房间,为了便于管理,他把幸存者们安排进了相应的房间里。女强人无理地要求自己住在最好的房间,甚至拿出钱财作为交换,船长却把她安排进了条件最差的六号房。女强人拿着钥匙愤愤地离开了,嘴里不时甩出一两句英文垃圾话,其余人也拿着钥匙陆续走进了各自的房间。
  说来奇怪,庞大的货轮在遇到幸存者们之后,再也没有启动过,船上虽灯火通明,但却形单影只地飘荡在孤零零的海面上。水面似一面镜子倒映出虚假的影像,天空并不显得寂寥,密密麻麻地散布着眨着眼睛的星体,一轮圆月悬于偏东方向,反射出一道皎洁的柱体蔓延至跟前,一只灰背海豚绕过货轮的一侧,径直游向那道白色的柱体中,泛起的水纹在月光的照耀下满目波光。   深夜,女强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手持着只有微弱信号的手机,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哐哐作响。她穿过船舱的居住区,爬上通往顶层的楼梯,来到了最上层的甲板,她来回走动着,试图寻找信号好的区域,准备好痛骂那愚蠢的下属。透过月光可以看到她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有些惨白,很像日本的歌伎。电话那头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她又开始咒骂起来,对着船下的海水发泄着不满和揶揄。
  这时,一个人形的阴影出现在女强人身后,从投射在甲板上的身影可以看到,那人右手提着一把长刀,细长的刀脊翘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它”渐渐逼近女强人,身影完全重叠在她的背上,然后双手举起了长刀,一道寒光掠过,手机跌落在甲板上,滚落到海中。
  5
  此时,住在八号间的退休警察仰面躺在床铺上,他失眠了。他深知做警察的痛苦,曾因破获多起命案受到过嘉奖,也因不能拯救那个跳楼自杀的少女而深深自责。他想起了那晚,受命去劝说在东城大桥上要自杀的女孩。他本来对于此类的案件轻车熟路了,知道要让自杀者放弃轻生的念头,无非是用父母、朋友之类的话题去感化她,很大一部分人是由于经济上的压力才会选择这条路。他自信满满地来到了女孩的跟前,女孩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觉得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警察迟疑了三秒钟,女孩从他的脸上看出了端倪,跳了下去。
  警察摇了摇头,起身走出了房间,来到了顶层的甲板上,望着海面陷入了深思。月亮渐渐西下,一个深红色的包裹滚落在脚下。他狐疑地低头察看着这个闯入者,深红色的衣物有被打湿的痕迹。他用手拨开了外面的包裹,一个血淋淋的女人头颅出现在眼前,头发乱成一团,面庞惨白,是那可怜的女强人。警察保护好了现场,迅速叫来了船长共同商量对策。后来,他们发现包裹还被塞进了一把钥匙,那是五号房的钥匙。他们迅速赶往了二层的船舱,找到了五号房的瘦小男子,不由分说地五花大绑起来,从他的房间里搜出了女强人的钱包和身份证,他们把“凶手”绑至餐厅的座椅上,然后挨个叫醒了船舱里的所有人。
  瘦小的“凶手”极力否认自己杀了女强人,哭喊着向警察和船长说自己只是偷拿了女强人的钱包,但不敢杀人。他是一名惯犯,见到有钱人就手痒痒,总想不劳而获。
  这时,二号房里也传出了喧哗的吵闹声,是那对情侣在争吵,女孩要男孩解释手机上陌生女子的照片,哭喊吵闹着要分手,不想要待在这里。男孩支吾着,憋得滿脸通红,也解释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女孩顺手抓起一个枕头向男孩砸来。然后又把台灯茶几胡乱地推倒在地,披散着头发气呼呼地夺门而出,男孩紧跟在女孩身后,女孩躲进了卫生间,反锁了房门。男孩在门外竭力地解释着,敲打着房门,女孩哭喊着让他离开,不想再看见他。男孩不安地在门外来回徘徊,焦急地喊叫着女孩的名字。
  一阵吵闹之后,门外寂静无声,女孩停止了哭泣,竖起耳朵仔细辨别门外的响动。透过门缝的间隙,有人影在门外晃动着,但却没了声响。女孩疑惑地打开房门查看男孩的行踪,看到了在洗漱池下蜷缩着一具身体,浑身血迹的男孩,一把匕首斜插在他的腹部,鲜血染红了白色的衬衫,脑袋侧向一边,斜靠着墙壁。女孩尖叫着冲了出去,寻找人群的所在。警察和船长同时听到了女孩凄惨的尖叫声,迅速赶了过去。男孩已经毙命,双手五指交拢握成空心状垂于腰间,两人在殷殷血迹的地板上寻找着真相的蛛丝马迹,发现男孩手心里塞了一把四号房的钥匙。四号房是单亲妈妈和小男孩的房间,但是现在所有人都聚集在餐厅,他们马上返回餐厅清点了人数,诡异的是,除了那个还在低头摆弄着魔方的男孩,那位妈妈也不见了。
  一阵混乱的响动之后,被捆在桌椅上的小偷挣脱了束缚。抄起桌上的水果刀,扑向了坐在身旁惊恐未消的女孩。小偷拉扯着女孩从桌椅上站起身来,左手臂卡在女孩的脖颈间,右手挥舞着水果刀,威胁着警察和船长远离自己的安全区。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手脚,一时还未回过神来。小偷劫持着面如死灰的女孩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慌乱中逃往存放蔬菜和鲜肉的冷冻室。警察和船长跟了上去,小偷劫持着女孩在存放生猪肉的冰柜前停了下来,然后背靠着冰柜一侧和两人对峙着,女孩浑身发抖,嘴唇青紫,麻木地由小偷摆弄着。情绪激动的小偷嘶吼着嗓门,暴跳着身子顶得后面的冰柜在晃动。
  倏然,冰柜里滑落出一具重物,直挺挺地砸落在地面,重物滑落的瞬间,小偷的脸上露出难以名状的惊恐。他确认是那位失踪的单亲妈妈,同时跌落下来的还有一把一号房的钥匙。
  6
  王砚峰的回答是在张明升意料之中的。张明升细致研究过王砚峰的病历,他接触过很多有着严重心理疾病的患者,但是像王砚峰这种具有多重人格的极端案例,还是头一例。王砚峰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整日为生计奔波的妈妈没有时间来照顾年幼的小砚峰,心理孤僻和遭受同龄人欺辱的记忆,从来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退,保护自己的心理欲望使他变换着不同的人物性格,心里面住着几个不同的灵魂。
  餐厅里的食物开始腐败,紫色的葡萄干瘪了身体,斑斑点点的霉菌肆意扩散,黑色的香蕉叠摞在银色的果盘中让人倒了胃口,高脚杯中的红酒上面漂浮着浑浊的雪花,散发着阵阵酸臭。货轮上的幸存者们转移到了船长的房间内,幸运儿只剩下了退休警察、游艇船长、女孩、中年商人、小男孩和重新被绑起来的小偷。男孩侧躺在床上颤抖着肩膀,开始抽噎,用手背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坐在一角尚未开口的商人吐着烟卷,起身说要离开这里,他扔掉了还未燃尽的雪茄,整了整衣装,快步走到了房门。警察拉住了商人的手臂告诫他不要轻举妄动,最好一起行动。中年商人看了一眼警察,皱起眉心,甩脱了警察,夺路走出了房间。
  商人来到了存放救生设施的甲板上,急切地穿上救生衣,抱起黄色的救生艇,在扔进海中的同时,拉开了救生艇的阀门。黄色的包裹在入水的瞬间迅速扩张,在平静的海面上支起一片“诺亚方舟”。警察和船长在甲板上看着忙碌中的商人,谁也没有再劝说他。商人在储物间拿了一些给养和一支手电筒,胳膊下夹着一把木制的划桨,回头看了一眼警察和船长,走下了船舷右侧的铁梯。随后,进了救生艇,调整了姿态,双腿屈膝盘坐在救生艇上。借着船上的余光打开了手电筒,朝着光束的方向划了出去。   警察和船长也重新回到了房间内,他们想起了还在餐厅里被捆绑着的小偷,像是想起了什么,相互对视了一下,快步跑向了餐厅。船长看到小偷背对着他们俩,仰面坐在桌椅上一动也不动,脚下散落着已经变质的水果残骸。两人绕过小偷的背后,但见一把水果刀,径直插入了小偷胸口的心脏部位,只有刀柄留在体外,口中塞满了黑色的霉物,喉结凸起,脸色黑紫,奇怪的是,地上并没有一丝血迹。
  恐怖的阴云笼罩在整个货轮的上空,黑夜继续吞噬着众人仅存的一点儿理智,空旷的货轮上除了走了的商人和刚被杀害的小偷,就只剩下四个人了,神经几近崩溃的女孩,对着窗外幽深的大海吼叫了起来。
  “我不怕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不是把我们都杀了你才甘心啊……我才二十岁,还没过五月一号的生日,我不想死!”女孩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双手掩面,指缝间的泪水滴落在地毯上。
  “五月一号?”警察重复了一遍,盯着女孩。
  “我的生日也是五月一号。”他再次确认了。
  “我也是五月一号的生日。”船长抬起头看了看女孩,目光落在了警察的身上。
  警察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离开了房间。继而冲向了餐厅,来到了捆绑小偷尸体的座椅前,顺着警察目光所及的地方,曾是小偷尸体,但此时却空空如也。桌椅也被重新放回了原位。他慌忙跑向小偷的房间,找出了女强人的身份证,上面的生日也是五月一号。船长闻讯赶来,警察告诉了船长尸体消失的怪像。两人一同查看了甲板上女强人的尸首,却早已不见了踪影,冰柜旁单亲妈妈的尸体也消失了。
  女孩侧卧着身体,紧紧地环抱着浑身战栗的小男孩,亲昵地哄着他入睡,可是在这样的夜晚,其实女孩也在试着欺骗自己。至少在小男孩的面前,她要表现得坚强一些,人在遭遇恐惧时,总能促使自我的保护欲,渴望被保护,也乐意保护比自己弱小的同类。但是,有些事情是注定被改变了的,摸着刀疤问别人痛不痛,等于自戕。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恐惧已经蔓延到了每个人的身上,从遭遇水龙卷,登上货轮,然后不停有人遇害,却始终找不到兇手,尸体最终消失。这一切,都让人理不清头脑。
  7
  此时,在驾驶舱里守夜的游艇船长,正凝望着幽深的海面,他的理智逐渐被强大的占有欲侵蚀,是的,他想要独自占有这艘货轮。这样可以弥补自己游艇的损失,也可以不用再受别人的指使,他厌倦了替人打工的生活。现在,占有这艘轮船,便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实现自己的抱负,只有杀了船上的另外三个人。
  最大的敌人就是那个退休老警察。
  他拿起了存放在甲板上的太平斧,从驾驶舱内走了出来,然后把斧头放在了楼梯的拐角处,之后假意骗警察来驾驶舱商量从这里逃出去的对策。他们一前一后地出现在走廊间。船长在前面带路,先前上了楼梯,侍立在楼梯处等着老警察。随手抄起了预先放在那里的斧头,双手背在身后,在警察右脚踏出最后一个阶梯时,举起了太平斧向老警察的头上劈去。
  突然出现在头顶上的一道阴影,惊得老警察下意识侧了一下身,躲过了迎面劈来的斧头,没成想却落在了左肩上,一阵剧痛轰得脑袋一片空白。回过神来,老警察忍着剧痛扑向了船长,两人滚落在甲板上扭打起来。只见老警察左肩上支着一把红色的太平斧,斧柄高高翘起,双腿骑在船长的身上,右手死死地卡住船长的脖子,涨得满脸通红。船长用双手奋力地掰开老警察的手指,扭动着身子,企图从甲板上重新站起来。痛感不断地袭来,老警察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右手渐渐松弛了,然后他左手伸进了腰间,掏出一把护身的匕首,握紧刀柄,右手迅速抱住左拳,朝着船长的咽喉处死命地刺了进去。
  船长睁圆的双眼恶狠狠地盯着老警察,不久,口中溢出大片的鲜血,呼吸急促,浑身瘫软,随后双腿绷直,剧烈地抽搐着,节奏愈来愈慢,不久便没了动静。老警察从船长身上退了下来,单膝跪地,艰难地撑起羸弱的身体,趔趄着伏在楼梯间的护栏上,最终缓缓地滑在了甲板上,苟延残喘。
  王砚峰被重新关进了疗养院,等待下一次的审讯。
  他拾起了跌落在床底的魔方,双手转动着,完成了最后一道的拼接,双手举着已完成的“任务”,狡黠地扬起了嘴角。继而,转动着眼珠,哈哈大笑。
  东方泛白,货轮上的灯火也黯淡了下去,在天水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道霞光,火红的朝阳露出了脑袋,染得近处的海水也如赤潮般泛滥。女孩牵着小男孩的手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小男孩站定在女孩的身后,把玩着还未拼好的魔方,扬起右手遮挡在眉间,眺望着已露出半边脸的朝阳,继续摆弄着手中的玩意。女孩走向了船艏的护栏处,面向着一轮火红的圆日,叹了口气。海风吹拂着她肩头的秀发,一缕发丝落入了海面,像水黾一样滑向远方。
  女孩觉得背后有人在靠近自己,她转身看向小男孩的位置,却发现甲板上已空无一人,她欲开口喊叫,一把长刀迎面劈来,从女孩模糊的视线中,看到小男孩狰狞的面容、女孩倒在了血泊中,那顺着刀尖的鲜血滴落在了甲板上。
  第二天,在海堡港口,人们在岸边发现了一个黄色的救生艇,上面有一截未燃尽的雪茄和一个已经拼好的八阶魔方。
  数年之后,王砚峰因三起命案被关进了海堡精神病疗养院。
  作者简介:张元,1994年生。作品见《当代》《北京文学》《中国作家》等文学期刊,获第七届中国高校文学奖、第八届万松浦文学新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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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作者的决心  《攻壳机动队2:无罪》(Ghost In The Shell 2:Innocence)令我想起高中时代的《青之6号》。情节似乎并不复杂,对白有时也稍显生硬,但这部动画片依然不乏动人之处:它让观众又一次见识了日本动画大师的艺术决心。  请注意,确有一种悲观主义是属于强者的,那并非大事夸张的康德式悲观主义。《攻壳机动队》的制作人员广泛研究了都市的空气、鸟群的迁徙、遍布繁体字的街巷、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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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语:  《犟》是一篇很精练的小说,用笔十分清浅,以简单的小事描述一个人成长轨迹,从小时候“玩火”,被父母屡次责打不悔改,到学习成绩不佳靠倔强坚持读书考上大学,直至最后因良心稿惹恼领导丢掉铁饭碗,凭着犟劲“成了享誉文坛的一支笔”,都在凸显主人公的“犟”。表面上看,“犟”使王小二的人生有喜有忧,实质上作者试图通过这个点去表达自己对做人的理解,那就是任何时候都要对自己有深刻的认识,做人处事不越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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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下班很久了,王老师还坐在办公室里没走,她正在回想今天发生的事。  王老师讲课管班有自己独特的方法,深得同学家长认可,已是全校公认的“名师”。在她手底下就没有教不明白的学生,不管多顽劣、任性,不出一个月保证乖乖听话。在县里巡回做班主任经验报告都有两次了。现在眼看就要定职称了,可在这关键时刻却偏偏出了乱子。  这学期刚转来两周的小强让班级第一次上了白榜。年底的优秀班级肯定与自己无缘了。都怪自己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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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也就是2013年,我到北京中国作协“鲁迅文学院”高研班进修。离家之前,做了一个宏大的计划——要扫荡长篇小说《恶鸟方程式》的残余部分;要修改完成《乡村志》的最后三章——这是一部中篇小说,有近五万字的字数;要创作一个短篇系列,追求一点儿“新体验”。四个月的时间,除了听课,我就坐在对外经贸大学的街边喝酒,时常可以见到李亚伟、二毛等一帮“第三代诗人”。《恶鸟方程式》至今也没有完成,《乡村志》是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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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是个才女,能写擅画,工诗文,怡灵性,保持了中国传统文化中书斋女性的修行和雅致。这一点,若放在哈尔滨女性喜欢流行时尚、热爱唱歌跳舞、奔放洒脱的背景下似乎小众化,若定格于文坛或者画坛,虽有同样才华的同性相伴,但文画兼修并且双秀的,则少之又少。所以,不论从地域,还是文坛、画坛,纳兰也就有些不群,成了一道小小风景。  中国传统绘画,工笔花鸟画是重要流派之一,也是世界艺术宝库中的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纳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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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听,发生在第二次进园子。“从那一刻起,我知道我出了问题。”  哪一刻?就是“秋风吹来”,树叶“有规律地沙沙乱响”,钻入“我”耳洞的时刻。这是一个时空的转折点,它将使人物听见自己,但这同时又是个“问题”,因为它打破了世界的秩序感,并占据了秩序管辖的权力疆域。也就是说,人物被这突如其来的“幻听”搞疯了,他无法生活在人类经验之外。  还能怎么办呢,脱离困境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到源头,归还“噪音”,从此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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