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痴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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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奶奶爱写诗,爱作词,爱对对联,如痴如醉。她自云:“世事白衣苍狗,浮生风絮飘蓬。雪泥留爪羡飞鸿,往事如烟如梦。脱孽缘尘网,徜徉朗月清风。揣摩诗句但求工,此外何妨懵懂!”她当真是个除了写诗作词之外,任何事也不会计较、不会理会、不会放在心上的人,也当真是个除了写诗作词之外,连自己也照顾不好的懵懂之人!
  某年某天,爷爷出去买菜了,正专心改诗的奶奶听到灶上水烧开了的声音,大叫了几声:“老头子,老头子!”见无人答应,就一边吟唱着诗句,一边提起水壶往热水瓶里倒开水,她想得入神,竟然连开水倒在脚上都不自知。爷爷正好进门,看见这情景,又急又气又心疼,破口大骂道:“你个蠢婆子呀,水都倒到脚上了!你拿起笔是个明白人,放下笔就是个傻子!”爷爷急忙接过水壶,拉着呆站着的奶奶坐在沙发上,帮她脱掉鞋袜,查看伤情。突然,奶奶一拍大腿,大叫道:“对!‘回天全赖经纶手。到春来,东风一笑,复苏梅柳。安分守贫常自乐,况值河清人寿。’用‘复’字就好,‘再’字没有‘复’字好。”一边大笑着自言自语,一边趿拉着鞋子,一瘸一拐地走向桌边,拿起笔改起诗来。爷爷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对当时只有8岁的我说:“以后,再有这种情况,你去倒开水,你比这痴子还要靠得住些。”
  有时在寒冬腊月的深夜里,奶奶也会大叫一声“好”,然后就披上棉衣,套上棉鞋,打开台灯,迫不及待地将想到的诗句写下来,爷爷抱着被子气得直哼哼:“死老婆子,不穿衣服,不穿袜子,着凉了又来害我伺候!”奶奶急急地将冰凉的脚往被窝里放,嘴里还理直气壮地答他:“形同鹳鹤何妨瘦,诗似亲朋不可抛!”
  爷爷也爱写诗、写对联,只是他入门晚,而且是跟奶奶学的,他读的书也比奶奶少,经常卡壳。每次自以为得了好句子,就献宝似的拿给奶奶看,奶奶总是毫不留情面地一顿批:“‘巉峰笏立拱元戎,铜像巍巍立正中。百战履艰除暴虎,万言触讳拯哀鸿’,这个‘巉峰’,换成‘群峰’就可以了。”爷爷不服气地说:“这是出自李白《蜀道难》的‘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用‘巉’更能表现山峰的陡峭。”奶奶将手稿往沙发上一摔,发起飙来:“你就喜欢用一些生僻字表现自己的文学素养,就像孔乙己一样,一个‘回’字非要搞出六种写法来!写诗就是要深入浅出,用最平实的语言和词句,去表达最深厚的感情,你写了也要人看得懂不是!”看着娇憨愤怒的奶奶,爺爷只好两手抱着头,十指往后梳着为数不多的几根白发,傻笑着说:“好,好,好,我这就去改。”当然,爷爷有时也能想出好词句来。当爷爷吟出《喜迎澳门回归》里“一匡业就忠魂慰,两制花开汉脉连”的句子时,奶奶连连拍手称颂。八十几岁的老头子乐得眉开眼笑,高兴得在屋子里直打转转。
  奶奶这样写自己:“本是瑶宫尘劫女,误谪人间,旧梦同飞絮,信口吟哦无妙处,芳心一点清如许。昨夜东风苏老树,百草千花,都沐阳和雨。盼得春来春欲去,愿凭彩笔留春住。”
  这就是我那爱写诗、爱作词、爱对对联,如痴如醉的奶奶,我将终身受惠于她,感念她的精神,学习她的品质,追随她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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