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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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车


  琴姐说,这世界上的人分为上夜班的人和不上夜班的人。
  她在一个化工厂看仪表盘,需要上夜班,下班后轻手轻脚回家,看一眼女儿,然后倒床就睡。有时,可能一周都不能好好跟女儿说话。
  她一脸疲倦,说是上了二十年夜班的后遗症,总欠瞌睡,觉没睡醒。
  我也跟着打了一个呵欠,说,这世界上的人还分为需要早起的人和不用早起的人。
  我在一所学校教语文,需要上早自习,算一算,已经连续二十年早起了。尤其是冬天,出门时天还未亮,上完晚自习回家时已十点半,可谓披星戴月。早上从未送过女儿上学,没有给她梳过一次头发。
  我们似乎都在懊悔这辈子的选择,在生活面前感到沮丧。
  “在我们人生旅程的中途,我迷失了方向/离开笔直的道路,醒来发现自己/孤身一人在黑暗的森林里?”但丁的《地狱篇》如是说。生活既然是没有方向没有尽头的茫然,和琴姐一起抱怨完,上夜班的还是上夜班,早起的还是一样早起。
  六点十分第一道闹铃响。六点十五分,第二道闹铃响。在第三道闹铃响之前必须起床,快速刷牙洗脸,整理好衣服,奔跑着冲下楼。如果脚步慢一点,六点四十二还没有跑到小区门口,就意味着要一口气跑到公交站台了。如果六点四十二分准时到了小区门口,就不用慌张,可以喘一喘,慢慢走向右边的公交站台。最早的公交车六点四十五左右到。
  这是中年人的生活哲学。我尽量精准地推算出公交车抵达时间,只为了多贪恋一下舒适的被窝。我在具体的生活面前变成了一个斤斤计较的女人。我被时间精准分割。我是用七分钟奔跑的女人,用十五分钟坐车的乘客,用四十分钟上课的教师。我需要遵循精确的钟表时间。时间就像无形的紧箍咒,约束着我的生活方式,但我内心深处向往的却是没有概念的时间,只分为早上、中午和晚上,或者只分为日出和日落。这才是我内心真正的节奏。我甚至开始羡慕古时候一日两餐了,上午七点至九点为“大食”,下午三至五点为“小食”,一天的生活简洁明了。几年来,赶车时我一直往心里灌入勇气,希望某一天可以坐车到终点,而不是在马超西路站下车;我想一坐到底,四处逛逛,再折回,让像钢丝一样的一天弯一点曲一点,变成不一样的形状。
  我在车上打着盹,坐着逃离的梦,直到司机喊“马超西路有没有下”,才猛地站起来,似乎真的离开了瞬间。
  当然,即便研究出公交车乘车规律,也非日日顺畅,总有迟到和早到的时候。偶尔人多,车停靠时间长一点,车就会迟到。
  一次,在站台碰见一个熟人赶车。她一看见我就嚷:我都等了十分钟了,还没有来。
  我像车次播报员,笑着解释:你来早了,应该再过两分钟就到了。
  过了两分钟,车还没有到。她几乎要跳起来:今天怎么回事啊?
  一看她那急躁的表情,就知道她不是常客。偶尔赶公交车的人大多会因为公交车迟到而生气。像我、像另外一个每天与我一同在此处等车的高中生,我们只会默默地等车来,迟几分钟不打紧。相反,作为常赶车的人,我们害怕的是车早到了。最让人憋闷的,你刚到大门口就看见公交车开过去了,你眼睁睁地看着它从你面前驶过……然后,你能怎么办呢,只能等下一趟。
  这当然不是等一次车就能想明白的,你得多等上几次,慢慢地去琢磨,才会悟得透彻。作为教师,生活简单,我所得的感悟几乎直接来自于生活经验,比如赶车。刚开始,觉得一个人在站台上等车不自在,要把耳塞拿出来,要装作听歌或者看新闻的样子,眼睛瞟着车来的方向。但慢慢的,就觉得等车就是你的一种生活了,你得适应它。一个人可能装一次,不能次次装模作样,你就得真找一些什么歌来听,真关心一些什么新闻。于是,你开始认真寻找,以度过等车的间隙。
  偶尔也有时候,不需要闹铃响,生物钟自然醒来,非常从容地洗漱完、画个淡妆、喝点热水才出门。走在小区里竟有心情听听鸟叫,抬头看见天边的云彩,伸出手,试着向它说早安。到站台时还早,就一边听歌一边等车。有骑自行车或摩托车的人从面前经过,隔一段时间也会有一辆小车驶过。六点四十左右的小城还未完全醒来,你能感觉到一股慵懒的宁静。
  车迟早会来,心态也比较平和,不着急,慢慢等,享受难得愉悦的早晨。这个时候,会觉得早起也并非丝毫没有好处,至少你可以早一点跟世界打声招呼。


  从上车到学校,我需要经过十三站,花费十四分钟左右。对于早晨没有睡醒的人来说,这也算是一段漫长时间了。有时,我会坐在位置上打瞌睡,补一觉;等下车时觉就醒了,人也有了一点精神。
  我不太喜欢车里嘈杂的氛围,就戴着耳塞听音乐。自小五音不全,唯一的音乐素养来自于歌厅循环播放的八九十年经典老歌。一大早,的確不太适合听缠绵悱恻婉转多情的歌曲。于是,听什么就成了摆在眼前最重要的事情了。我不知道怎么欣赏音乐,大多时候就听最新排行榜,竟然也渐渐知道了肖战、张艺兴、蔡徐坤等人的名字。上课时,偶尔引用一两句,说一两个名字,学生们的眼睛就亮了,瞧着我,对我嚷:老师威武,竟然知道最热门的歌手。
  没有想到,我只花了十来分钟,竟渐渐与世界有了互动。便起劲了,不仅听中文歌,有时也假装听听外文歌,以便让话题更广泛。不过,终究对歌曲研究有限,止步于课堂里的炫耀,新鲜劲儿一过,还是觉得自己属于八九十年代,在李宗盛罗大佑许美静张国荣梅艳芳那里绕不过去。
  有一段时间,实在不想听歌了,下载了一个听新闻的节目,饶有兴趣地听主持人海阔天空,从世界形势到国内发展,内心涌荡起一股激流,觉得微小如我,也可以心系天下。偶然,在办公室聊天,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局势,我随口一引用,几个男老师就竖起了拇指,似乎在表扬我终究没有沦为只谈美食和韩剧的中年妇女。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很侥幸,侥幸有一班车经过小区大门,侥幸我可以花上十分钟关心世界,侥幸自己在昏昏欲睡中还能听清别人的观点。不过,侥幸终究是侥幸,需要在别人的认可中才能找到存在感,让人心里隐约生出一股不甘。   这种不甘心渐渐变成了寻找。我觉得自己不像是在赶一趟公交车,倒像是一个人借着赶公交车来寻一点爱好,去证明时间的意义,自证价值。
  看着朋友圈各种推荐,我开始听“为你读诗”了。在诗歌里,我听见了节气的变更、人生的起伏、命运的跌宕,每一句诗,进入耳朵,引发猜想,心情也随之穿山越岭,一路抵达辽阔的大海、巍峨的高山,有时甚至会觉得可以在旷野逗留,像风一样自在狂野。等一首诗朗读完,我从一个昏昏欲睡的普通人,变成了一个平凡而珍贵的普通人,有一种瞬间即永恒的美好错觉。
  一晃,在清晨听诗竟有小半年了,不知不觉中,我发现赶车竟然是一段与自己相处的好时光。这么早,没有任何人打搅你,心思还没有想到工作、想到如何与人相处,你可以完全属于自己,是难得的宝贵时间。
  有了这样的觉悟后,赶车似乎不再是纯粹的赶车了,有了一点额外的意义和珍视的感觉。在一个订阅号,偶然听到了村上春树为疫情推出的电台特辑,听着《Look for the Silver Lining》之类的音乐,感觉自己像是发现了人世间某种秘密的孩子,内心潜藏着细微的颤栗,别人发现不了,只有自己和音乐达成了某种低调的协议。
  和着爵士的旋律悄悄扭动,扭头望着窗外,太阳正在冲破云层,歌声在耳际飘荡——
  寻找一线光明/当蓝色的天空出现乌云的时候/记住有太阳的地方仍然有光明/所以需要做的正确的事情就是/让它为你发光/一颗充满了愉悦和快乐的心/会永远让悲伤和矛盾消失/所以永远要寻找一线光明/试图找出生命中充满阳光的那一面

乘客


  早班上的乘客比较固定,我和高中生一起刷卡上车,车上只有司机和另外一名阿姨。阿姨见谁都会点头招呼,她对我笑过几次,我就不好意思一脸漠然了,有时会摘下耳机,跟她寒暄几句。
  我跟她纯粹是寒暄,谈谈天气好或不好,谈谈今天公交车准时还是不准时,便没有其他的话题可聊了。其实,她非常善谈,因为她和司机也会交谈几句。
  司机有时会感叹:你太早了,不容易啊。
  她就回一句:你们也是,你们一个月能领多少工资。
  司机就无奈笑笑:公司管得严,钱也少,除开保险就两三千。
  她就安慰着:你家孩子应该不需要钱了吧。
  司机就骄傲了:当然了,我挣来就我消费。
  她也点点头:我也是,孩子们劝过我几次不要打工了,可是在家里做什么呢,反正去扫扫地,跟人聊聊天也很好。
  我就听他们聊天,就像听家里的长辈闲话一样,亲切而自然,也慢慢放松下来。兴致来时,也跟高中生聊几句。问她上几年级,学习压力大不大,没有想到她看上去很文静,话也很多。她也会讲讲班上的事情,说是好多同学带两个手机去学校,一个交老师,一个藏起来玩。然后她就发表评论,真搞不懂他们怎么想的。
  我就应和她,老师也很无奈。
  我们就相互笑笑。虽然没有自报过姓名,但是似乎因天天见面,也很熟悉了。
  等到了丽水站,就有新乘客上来了。是一群小学生。他们在站台排好队,整整齐齐地等着,红领巾在胸前飘荡,背后背着一个重重的大书包,就莫名的心疼他们,大约是因为他们和我女儿差不多大的缘故。
  他们一上来,车里就热闹了,就像到了小学教室里。有三个小男生应该相互认识,常在一起聊游戏,聊得眉飞色舞。这些孩子,他们还没有认真思考过未来,脚步还很轻盈,表情也很丰富。如果他们错过了这班车,车里就要安静许多。有一个扎马尾辫的小女孩,手里总是拿着一本书,坐下来就翻看。我看着她弯着背,低着头,使劲瞧着书,心里却不是滋味,觉得很费眼睛,有点得不偿失。一次,我下决心瞧瞧她看的是什么书,发现似乎不是名著,而是查理九世之类的。我没有听说过,但凭直觉认为至少不太适合早晨阅读。偶尔会遇到一个胖胖的小男孩,他一上车就靠着车窗睡觉。他睡觉时,神态平和,头跟着车一点一点的;到站时他会一下子睁开眼睛,用手揉一揉,伸个懒腰,像刚睡醒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笑;等他回过神来,其余的孩子已经都下车,他也连忙往车下冲。他们毕竟还是孩子,并不真正知道早起的意义,或许只是父母老师让早起,所以心灵上到底还是天真无邪的。
  再过一站,有时会上来一个中年男人。他每次在药业工厂站下车,所以推测他可能也会上早晚班。他极内敛,上车后就找最后一排坐下,几乎只看着窗外。他只坐四站就下车了,匆匆来,匆匆下,面容很模糊,如果在人群中辨认,我不敢保证自己能认出他来。
  等到了小学站,小学生们冲下车后,车里又回到了当初一个司机和三个乘客的状态,大家会不约而同地侧侧身体,仿佛车内的空间更大了。
  有时,车里会上来一些例外的乘客。比如景泰站偶尔会有年轻人上來,他们就会问司机,这车是不是到地铁站。显然,他们不常搭公交车,有时会忘带零钱,有人会选择求助公交车上的人。阿姨一般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会递过去一元钱。年轻人会扫给微信,阿姨又不好不收。
  现在,车上有了支付扫码,会很方便了;不过年轻人第一次不太会用乘车码坐公交车,司机就开始教她,点开支付宝,点开页面,对着仪器扫码就行。车上有了一点生机,大家就会稍微兴奋一点,连高中生也不打瞌睡了。
  有一次,一连三天,在水木站有一个老太婆等车。她满头白发,背驼得厉害,上车时,手几乎是趴在车门口的台阶上。她体格弱小,看上去像个发育不良的孩子。她颤颤巍巍地上车,车上的人几乎都屏住呼吸,生怕她爬不上来。但没有人去扶她,似乎还是有点怕承担责任,所以大家就将那份没落到实处的责任化作无言的等待,尽量不流露出一丁点不耐烦。
  好不容易她终于爬上了车,举起挂在胸前的卡,使劲地踮着脚,颤抖地刷完,喘匀了气,坐下来,司机才说:要坐稳了,开车了。
  等车启动时,大家似乎才真松了一口气。
  司机大声问:老太婆,你在哪里下车。
  老太婆耳背,没听清,阿姨就在旁边大声跟她解释。老太婆把头抬起来,想一想,然后颤巍巍地回答:静安站。   我推测老太婆大概有八十多岁了,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早单独出门。她行动不便,也让人无端挂念,觉得岁月是把无情剑,很难想象她年轻时的体态。对她的耐心,不光是同情,还含着对时间压迫的沉默与认可,是一种对岁月隐约的敬意,对时间在一个人身上留下痕迹的敬畏,对一个老去的生命有点疏离的恐惧,也有顾念到自己未来时隐秘的担忧,多种情感混杂在老人往上爬的那一刻,大家也就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后来,没有再看见那个老太婆,她的故事究竟如何,只能继续在心里揣测。
  一到水木站,心里会自动展开她的故事,仿佛她还是车里的一份子,虽是短暂停留,却把命运和时间的启示交给了车里的人,让赶车的人多了一重人生感悟。这趟车似乎也变得跟其他公交车不太一样了,它串联起了人与人之间某种短暂的缘分,揭示了一些生命的真谛,生活不会永远像漂浮在水面的枯枝,偶尔也会让你潜入水下去打捞起一块石头,虽然不知道那块石头有没有收藏的价值。

窗外


  阳光透明温暖,染红了天际,我喜欢霞光万丈的早晨,天空器宇轩昂,富有感染力,这个时候,我一般不会打瞌睡了,喜欢看着窗外。和《白夜》里的夜晚相比,觉得早晨似乎也很特别:这是一个可爱的早晨,一个只有在你风华正茂之年才有的早晨,如此清新明朗,彩霞满溢,当你遥望东方,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是:在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之中,难道还有隐微的心事吗?
  霞光落满树枝、道路、车顶,也落在我的手臂上。将车窗再打开一点,行道树的树枝从车窗外闪过,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清晨的树枝还带着隔夜的微凉。
  偶尔,有赶车迟到的人,一边跑一边努力招手。平时,司机一般不会等,但早晨除外。司机停下来,等着乘客上车。有一次,一个孩子迟到了,跑上来时气喘吁吁,司机还笑着说:该锻炼了,才跑几步路嘛。
  孩子低着头,继续喘气。
  一路上会经过两个工地。此时,高大的塔吊静静耸立着,它们不伸展手臂、不制造声音时看上去像疲倦的巨人。那些挖掘机、搅拌机也灰扑扑地停在工地中央,像是一个奔波忙碌者终于有时间可以审视自己了,呈现出一种散漫闲适的光芒。
  在工地外面,正好相反。卖包子油条煎饼的小推车依次排开,就是一街烟火。穿着工装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们陆续坐在小凳子小餐桌旁,大口而满足地吃着东西。旁边还有卖衣服裤子的摊摊,那些衣服看上去皱巴巴的,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三十九元一件。有工人在挑选,他对着军绿色和黑色的上衣犹豫了一番,老板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只在旁边耐心等着,一言不发。
  公交车靠站时,有人抬头望一眼,又继续埋头吃东西。我看见几个工人的身后贴着水电工、普工之类的牌子,心里咯噔了一下,想着肯定是公司的人为便于管理才贴的,但总觉得有些不太舒服,似乎人很轻易就被分类了,要靠着某种工作才得以证明自己的存在。
  工人们背着占据了整个背心的牌子进了施工现场,等早班车开过后,他们就要开始一天的工作了。在这个城市里,跟他们最熟悉的是那些小摊贩、吊塔、搅拌机和挖掘机。
  车转过工地和拐角,就到了主路上。路两边有绿道,零星有人晨跑。在晨跑中有一个老人坚持得最好,无论春夏秋冬都光著膀子,挥汗如雨。尤其是大冬天,看见一个人光着膀子或者只穿一件汗衫跑步,凉飕飕的感觉都会从心底袭上,但跑步的人不会顾忌别人的目光,在属于自己的节奏里怡然自得。
  有一次,车经过政务中心时,外面排起了好长的队伍。
  阿姨很不解:为什么那么多人。
  司机应道:是交罚款的吗?
  高中生弱弱地回应:今天是520吧。
  我恍然大悟,又是一个年轻人的好日子啊。
  我对日子的认知到了要靠别人提醒的地步。如果不是看见排队的人,如果不是一天天车窗外的银杏树绿了黄了,我觉得自己很难感应季节和生命了。幸而有这辆车,载着我穿过半个城市,看见不同的人,发现不同的景致,同时带我在时间里穿梭,度过自己的时间,也遇见遗落的时间。
  车行驶到政府广场站时,对面就是杨升庵博物馆。烫金的匾额,厚重的门庭,赭红色的大门,让我不自觉地正襟危坐,投去郑重的一瞥。这一瞥里,有对岁月的领悟,也有对时间的正视。如果不是这扇门、这门上的对联、这低矮的建筑、这一截隋朝古城墙的提醒,人们很容易就忘记了时间的侵蚀,以为这个城市一开始就是高楼林立面目模糊的。幸好,博物馆伫立在那里,每个人只要抬头望一眼,就会一下子回到千年前,去惊叹东汉石刻、说唱俑、画像砖,也愿意花时间去探视唐代的荷花、明代的紫藤。
  这方古色古香的建筑让时间停留了,心事可以在此刻与千年之间穿梭。城市可以通过建筑与历史沟通,这是一个城市的幸运。这一站,我们可以在迷迷糊糊中背诵杨升庵的词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未来


  我不会开车,只能选择坐公交和骑自行车,这两者都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我的生活态度。骑自行车让我舍弃裙子和高跟鞋,喜欢穿运动裤和小白鞋,一下子觉得后脚跟轻松了许多,体态也放松了;而坐公交车,尤其是固定的早班公交车是我的另一双眼,让我有机会看见城市是如何苏醒的。
  坐在车上,我总觉得这车不只是一坨铁和四个轮胎那么粗陋,车也有自己感觉。尤其是它向我驶来时,看上去那么灵活小巧,动力十足,充满朝气,似乎也在鼓足勇气去迎接新的一天。如果是雨天,我撑着伞站在雨中,它打开车灯,慢慢靠近我,就像《铁道银河之夜》里那趟闪烁着天光的银河铁道列车一样。我是它选中的乘客,它会载着我飞过一片片熠熠燃烧的天火,飞过被钻石、露水和所有美丽东西的灿烂光芒所照亮的银河的河床,驶向璀璨神秘的银河,唯有命定的乘客及有缘人才得以搭乘,得以见识另一种生命的去途,得以窥见生与死的奥秘。
  无论如何,这趟乘坐了多年的早班车是在摆渡着所有的乘客,从此岸到彼岸,从彼岸到此岸,从物质世界到灵魂世界,从精神世界到世俗世界,一切都可以在这里融合。
  有一次,我生病了,头疼得厉害,上车后就只能靠着车窗,忍受着。原本该感觉孤零零的,但是很奇怪,车似乎越来越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温暖的空间,竟像是母亲的子宫,我蜷缩在那里,感觉到心安。想起了小时候,爸爸带我坐公交车去城市里看病,那年我八岁,第一次坐车,觉得汽油味很好闻,喜欢车在坡路上下颠簸。那个时候,我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会在另一个城市里每天都坐公交车,在车上胡思乱想,竟会想到八岁时的自己。
  这一刻,八岁的自己和三十八岁的自己似乎一起遥遥相望了,我似乎处于两个平行的空间里,谁也靠不近谁,谁也忘不掉谁。
  前天早晨赶车时,我因熬夜起迟了,头疼脚轻,昏昏沉沉。到站台,遇见了上次那个熟人,她笑我:你跑那么快,是要去拯救地球吗?
  我早已过了觉得自己能拯救地球的年纪了,知道即便少了我这个人,地球依然转得严丝合缝。我唯一能做的只是让余生去接受这个观念,与每天的昏昏欲睡作一点抗争,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能够透过那一方车窗发呆,望人,望天,望云,望远,望春花冬雪,望宇宙寥廓,望人生一世……
  每个人都只能自己拯救自己。
  念及此,我一激灵,觉醒了,连忙指着驶来的公交车,对熟人说:上车吧。
  【责任编辑黄利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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