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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日本SM不是SM。的确,以西方SM理论诠释日本的SM现象,时常会行不通。日本SM与美的藕断丝连即若即离,及其暧昧含蓄的民族禀性,注定它乖离SM概念,形成了具有“幽玄”审美情趣的东方SM文化。约莫一个世纪以前,年轻的谷崎润一郎在西方Masochism概念的研习中,完成了“恶魔耽美主义”的宣言,开垦出东方Masochism的妖艳世界。而在他过世后的1960年代,另一位日本鬼面作家团鬼六,同样以官能之美为始发点,较系统地定义出一个形而上的、东方式的Sadism幻境。
团鬼六的女性受虐束缚图谱,与谷崎氏“女性上位时代”的男性嗜虐形成了相映成趣的对照。团鬼六以美为基准,在作品中酣畅地宣泄他病态的肆虐私欲,矫揉地编织Sadism的极乐乌托邦,并使他的那些精神健康的读者们如坠雾中。
团鬼六的Sadism小说被搬上银幕多达五十几次--有些他亲任编剧、导演甚至主演,其中《花与蛇》是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从1967年至今,历经了数次翻拍。
Sadism是非现实的,是大脑的性幻想。真实的施虐要么为权利关系的象征(譬如古代刑法),要么为犯罪。团鬼六小说很显然见证了它的缥缈本质,他的Sadism故事不会为满足普通读者的“代入感”而设定平凡的角色,而需诉诸官能敏锐、想像力丰富的异人的“幻想”得以实现:譬如《不贞的季节》中的SM作家、《花与蛇》中的画家……事实上Sadism文化正是在艺术媒介的温床里开花结果,小说、摄影、漫画、电影等载体,孕育了日本式的Sadism。
SM电影,可看作一场较高级的SM的Cosplay吧。它把SM小说中的空想视觉化了,比起追求造型之美的SM摄影更进一步,比SM漫画心惊肉跳,是“乐而不淫”的官能刺激。因而电影成了表现SM的最佳载体,具有普及性。
团鬼六的东方Sadism的标志之物,即“绳束美女调教”。男子凭其各种令人瞠目结舌的、很花俏的“羞辱"手段,促使天性羞臊的东方女子完成“束缚肉体,解放灵魂"的心灵超度。它反而跟西方Sadism的生理理念——疼痛时大脑产生的“安多酚快感”——存在很大差异。
西方SM中索求快感的男女双方大抵是平等的,而日本不管Sadism抑或Masochism都“放大”了男权(或者是倒错的男权,三池崇史的《切肤之爱》,曾对这里的男权做过很有趣的揶揄);西方的Sadism讲究双方的生理享受,日本Sadism无疑更倾向于女方的内心解脱;倘使说男方还扮演着另一个角色的话,那就是美(残酷之美)的观察者/挖掘者。它们共同构筑了《花与蛇》的立意。
石井隆把《花与蛇2》的故事移植到萨德侯爵(Marquis de Sade)的故乡,无疑是别有用心。巴黎的地下拍卖场,脸遮面罩的法国S们济济一堂,然而,这里没有皮革、丝袜、高跟儿……而是身着和服、布袜、兜裆布的高贵人妻——百依百顺的被动者,所遭受的纯日本式的紧缚与调教。借用村上龙一部小说的意蕴,即是:赤裸着俯瞰Sadism的故乡——巴黎。这是石井隆彰显SM民族风尚的策略。
漫画家出身的石井隆,在影像塑造、氛围搭建上向来十分考究,石井以静谧而瑰丽的镜头,梦幻与现实交叉的叙事,描绘了一个超脱人世的、迤逦多姿的、象征的幽玄世界。固然它存在着形式大于内容的纰漏,但是作为一部SM电影,正好恰如其分。
值得注意的是,石井昔日的电影往往被称作女权电影,譬如《血光光五人帮2》、《黑天使》系列、《不溶性侵犯》……那么,《花与蛇》系列是其一贯艺术主张的变奏么?
关于老夫少妻故事的源头,大概是谷崎润一郎晚年的情欲名篇《键》(又译《钥匙》),团鬼六的《花与蛇》,无疑受了《键》的启示——可以说,是以它为艺术铸模和理论依据的。就连悬疑成分的添加,亦与前者如出一辙。事实上团鬼六的其它作品(譬如《不贞的季节》),也是此类作品的衍变。比较有趣的是,Masochism作家谷崎润一郎并没有把《键》写成M小说,团鬼六却在此嵌入了Sadism的浓郁佐料,但两者的动机,皆源自无能的性(按照弗洛伊德“泛性论”的解释,这是性倒错+性错乱的症状):老人费尽心思地把年轻妻子献给别人,通过窥视——以“妒忌”来刺激自己衰竭的性欲,从而完成“性爱死”的涅槃,抵达性的三昧境界。
故事结局暗示了女权的胜利:在丈夫病态的怂恿下,静子由伊始任其摆布的、拱手等现成的顺从被动者,成功嬗作嗜虐的主动者,她那些所谓的教养和妇道、伪善的贤淑、做作的高雅的保护层,悉数抛之脑后,即是她获得了性的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