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栋(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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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1章 2017年4月3日(农历三月初七),星期一
  三天前,母亲就来电话,问哪天扫墓。我说这几天有客人要陪,估计要到清明那天才会有空。
  往年,我一般会在清明前一两天就会扫好墓,然后在县城分批次接待从外地回乡扫墓的朋友,可是今年不一样,好朋友鲁智和建荣两家七口分别从南京和苏州来饶,我于前天起陪同他们在婺源游玩,今天上午又到龟峰观景,中饭后鲁智一家人返回南京,我与建荣一起回到广丰老家,而明天,就是清明节了。
  我直接来到52栋。
  母亲着急地问:“确定明天有空吗?衰猴已经买好了香纸花边,要是明天有空,我烧五碗了。”我说:“你烧祖宗吃的五碗可以,咱自己吃的就别烧了,晚上忠华邀一帮朋友吃饭,你和爹随我一同去。”知道母亲又要习惯性地客气推托,所以没等她开口我就接着说:“晚上吃饭的是忠华老土建荣信相小虎等人,都是自家兄弟,好朋友,你们去吧,没关系的。”母亲迟疑一下:“那好吧,我现在去烧五碗。”我随母亲走进厨房:“我看下你烧了什么好菜给祖宗吃。”母亲说:“还不是那些啊,鱼、肉、豆腐干、木耳,还有,还有,还有什么啊?”母亲说着说着想不起来了,她挠挠头,转过身来,看到水池边外甥涛涛送来的两根铜钹山春笋,连忙说:“对了,笋,还有笋!”我说:“怎么没有清明馃啊?”母亲幽幽叹口气:“是啊,以前在老家,年年都做馃,这些年到城里就不再做了,上坟的清明馃都是回老家时你那些婶娘们送过来的!”我说:“要不就拿掉一碗菜吧,不然加上清明馃就有六碗菜了,上坟要单数的啊!”母亲说:“是啊,六个了,那拿掉一碗菜吧!”我想了想,说:“还是不用拿了,仍然五碗菜,那清明馃就让祖宗们当零食吃吧?”母亲看着我:“这也可以?”我憋住没笑出来:“怎么不可以了,现在生活富裕了,清明馃不再是主食,都当零食了!”没想到母亲居然没有反驳我,反而说:“现在日子好了,是要给他们弄点零食吃!”
  母亲用了一个小时,就烧好了五小碗菜,她把五碗菜里所有的汤水都倒了出来,又拿出一个脸盆,把五碗菜放进盆时,两小碗饭搁在菜碗之间,整个脸盆又置于竹篮里。她边干着这些边说:“这菜本来就没什么汤了,又放在盆里,万一车子抖,碗翻了,也只能倒在盆里,不会倒在篮里脏了车子。”我夸她:“你真聪明,我要是到你那么大岁数,早就痴呆了!”母亲说:“现在不行了,很多事都记不得了,已经很糊涂了。”
  把所有跟扫墓有关的物什都准备妥当之后,母亲坐到我身边,她说:“鹰,我看明天天气好,想跟你们一起去。”我一愣:“为什么啊?会很累的,我们家的坟地太多,也太散,你看,后村塘八个坟,上孚三个,江家山五个,余村还有一个,相隔几十里,满山满垄地走,会累坏人的!”母亲说:“我知道,我就是想看看你外婆的坟,看看毛猴(我去世的大哥)的坟,再顺便看看还有没有好地,我和你爹都八九十岁的人了,迟早需要的啊!”我忽然间就说不出话来,我咬着嘴唇,过了很长很长一阵子,我才感觉嘴唇疼痛,我不忍直视老爹老嬷的老态,我盯着电视机,却什么也没有看进去。
  看我不做声,老嬷跟我拉话,她问我:“鹰,问你个事,微信是什么东西啊,微信是不是真的可以看到人?我昨天在超市门口,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拉住我和爹,肯定地说我们是你的爹娘,说他从广州回来做清明,说他从你的微信上看到我们照片的,这个人还跟身边的五六个人说——快来看,这两位就是周亚鹰的爸妈!看样子,他们认识你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微信到底是什么啊?”我想说那是我的粉丝,又怕老娘再三盘问什么是粉丝,甚至问粉丝多少钱一斤,好不好吃,于是就直接打开手机微信,翻出我在微信“非鱼居”公众号里上传的《母亲》系列散文,然后说:“看,我把写你们的文章发到手机里,又把你和爹的照片放进文章里,然后通过手机信号发出去,手机里这个可以发文章和照片的东西就叫微信,别人通过手机里的微信就可以看到我的文章和你们的照片,昨天这个人肯定从我的微信里多次看到你们的照片,所以就认识你和爹了,明白吗?”母亲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她站起来走到老爹身边大声说:“老个(广丰方言,意为老头子),鹰说,微信就是手机里的东西,他把我们的照片放进微信里,别人看了他微信里的照片,就知道我们就是鹰的爹娘了!”老爹显然没有听明白,他睁着一双迷茫而又混浊的老眼,老嬷急了:“真笨,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我哈哈一笑:“他连手机都不会用,怎么可能知道微信呢?”
  第122章 2017年4月4日(农历三月初八),星期二,清明
  凌晨四点,睡不着觉的母亲就在厨房里忙碌开了。因为更深人静,厨房里每种声音响起,都格外的清脆、尖锐。我本来就有早起的习惯,但毕竟没早到五更即起的地步,于是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长长的呵欠,拖着绵软的双腿走到窗前——我的天,这外面黑漆漆的,有风,似乎风还不小,那一团团摇动的黑影是树吗?
  我赶紧回到房间:“嬷,不好,外面风很大,今天要下雨!”母亲笑笑:“不会的,这个时候起风,天要晴呢!”我将信将疑:“真的假的?”母亲说:“黄昏起风,雨水咚咚,天光起风,热头(太阳)公公。”原来还有这句谚语呢,我以前怎么没有收集到啊,不然就把它编进《广丰民谣》里了。
  母亲催老爹起床,她找出很多衣服,要老爹换上新衣,老爹不干,要穿之前穿过的,他说:“又没脏,换什么换?”母亲高声说:“今天要回后村塘(母亲老家),还要回江家山(父亲老家),鹰说还要到上孚(周家祖籍地),你这个衣服穿得出去?你不怕丢人,我还怕呢!”老爹显然不愿意,但最終拗不过母亲,折腾了好一阵子,总算换好了衣服,母亲坐在床沿直喘粗气:“这个老头,固执得很,每次换个衣服都要淘气,手脚又木,我都要被他累死了!”
  然后母亲开始打电话,给二哥、三哥、有为,叫他们来52栋喝粥,我说电话我来打,她不肯,说她的电话和哥哥姐姐们联了网,打的是短号,免费的。二哥、三哥回说不来吃,母亲很是郁闷:“煮了那么多粥,又不来吃了!”我说:“谁让你这么早啊,太早了啊,宁愿多睡下,也不愿喝这碗粥啊!老家有句老话,叫什么来着?对,叫咥肉不如养肉。”母亲说:“出门不是要趁早吗?我们以前到花厅担煤,比这还早,到十五都担棺材,到浦城担发脚,更早,不到三更就要动身,走的都是夜路。”我说:“我的老嬷,拜托,以前是走路好不好,现在有车啊,而且路还好,都是水泥路!”母亲不再做声,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大声说:“有车也要起早,大家都有车,等天亮了大家一起出来,还不堵车啊?就像去年过年,五都大石廿三都廿四都不是都堵死了吗?那车,挤在一起,走得比蚂蚁还慢,还不如走路呢!”我想想也是,就说:“好,你赢了,那就早一点!”   住在楼上的大侄子有为下来喝粥,母亲给他装了三大碗,放在桌上凉着,说:“高压锅里还有,你吃完再去装。”我说:“嬷,你想撑破他的肚子啊?”母亲说:“年轻人容易饿,多吃點,几碗粥填得饱肚子啊?”似乎很有道理啊,我还真是说不过她。
  六点半。大侄子有为把“五碗”和香烛纸钱搬上车,去华丽世家接他爸爸去了,我把二老扶上车后去34栋接三哥。因为早,也因为这几天天气好,更因为前两天放了假,大多数人已经扫了墓,所以,路上并没有出现堵车的现象。很快就到了后村塘,后村塘是母亲的家乡,由于母亲的爷爷下传到母亲一代除了一个傻瓜顺南(母亲的堂兄),便没有了男丁,所以,老爹成了上门女婿,因此自我母亲的爷爷以下所有族人的坟墓,母亲都认了祖坟,也都成了我们祭扫的对象,现在还保留着没有被开荒毁灭的坟墓就有八个。
  第一个祭扫的自然是外婆的墓了。84岁的母亲虽然对生死名利已经没有太多的念想,但是,站在外婆的墓前,她仍然不太平静,仍然感叹起世事的沧桑,仍然对坟头的杂草唏嘘不已,仍然对墓侧一个泥洞耿耿于怀。她让我们沿墓缘多标白纸,说什么“清明要标,冬至要烧”,我说冬至要烧那是真的,但清明要标就不一定了,母亲一脸疑惑:“千年百代都是这样传的啊!”我说:“标纸主要是标明坟墓边界,而春天又是种植的季节,以前的农民所有的出产都依靠土地,占用坟头墓尾的边角地种点豆角菜蔬的事常有发生,而现在连水田都少有人种,所以,清明就算不标纸,也没有人会占用坟边墓尾那点空地栽葱种蒜了。”母亲也认同这点,但她仍然要我们标满整个坟墓,我们当然照做了,我知道,清明给坟墓标纸已经不再是标明边界那么简单了,它已经升华为后人祭奠和缅怀先祖和亡灵的一种习俗,甚至是具有宗教性质的规程和仪式,已经深深地植根在人们的内心,融入到人们的血脉之中,就像信念一般,一旦养成,便很难动摇。
  刚刚过完90岁生日的老爹在长孙有为的搀扶下,踏着只有脚板宽的田塍绕过几垄油菜地硬是爬上了螺蛳山顶,来到外婆的坟地,母亲转过身,合起双手对着墓门深深一揖:“嬷啊,你看,你女婿都90岁了,老得走不动路了,今天也来看你了,你要保佑他身体健康,多咥几年饭啊!”祈祷之后,母亲拉着老爹走到坟墓背后的山顶,四周望望,幽幽地叹口气:“唉!这满山都是坟,可惜这周边没有好的坟地了,要不,我们今后也葬在这里,该多好啊!”
  在后村塘最后一个祭扫的是我大哥的坟墓。说是大哥,其实是二哥,真正的大哥小时候就得病死了,没留下正式的坟墓,所以一直称这位为大哥,大哥大名周树水,小名毛猴,由于小时得了脑膜炎,落了个手残脚残体残脑瓜还残,生活无法自理,屎尿不分,没少让母亲操心。即便如此,由于是长子,母亲也视为宝贝,甚为疼爱。2001年元旦那天,大哥去世后,母亲哭得不成样子,悲痛得差点没背过气去,料理后事时,用大棺材入殓,选择墓地时,母亲坚持把自家这块上好的自留地用于安葬大哥,大哥去后的头几年清明,母亲要亲自去祭扫,还要我们点一根香烟放在大哥墓前,说:“毛猴会抽烟的,生前常捡人家的烟头抽,你们给他点一根整的吧!”现在,母亲站在大哥的坟背上,已经没有了往日那种悲痛的情状,她左瞧瞧右瞧瞧,然后告诉我们:“还是这里的地好,要是能把隔壁衰水家的地换来,连我们的自留地一起,葬两个坟,应该是够的,还可以跟毛猴做个伴。你们记住,我们百年之后,你们要是找不到更好的坟地,就这里了!”
  我忽然想,人生在世,大多时候都身不由己,尤其是身后事,更是少有人能够自己做主,像我父母这样,拖着90岁高龄亲自跑到山野之中从从容容地选择墓地的,又有几人?这难道不是一种莫大幸福吗?当然,要达到这种境界,也必须在通透生命至理之后才能做到。
  下午,我们来到父亲的老家江家山祭扫了五个坟墓,再到祖籍地上孚村祭扫了三个祖坟,然后回到县城,到52栋时,我已经疲惫不堪,但看二老,似乎没有显现出疲累的迹象,我忽然冒出一个当下十分流行的词来——厉害了,我的爹娘!
  第123章 2017年4月16日(农历三月廿),星期日
  早饭后,母亲拿着一个大塑料袋,准备去买菜。我问:“去超市吗?”母亲说:“去南屏菜市场,那里的菜多,新鲜,尤其是肉,都是当天的猪。你们昨天来得太晚,来时也没说一声,结果搞得孙子没菜吃,我今天要多买点!”我说:“你也别买多了,易易吃不下多少,去南屏菜场要过条大马路,有危险,你最好别去,到小区超市买点算了。”但母亲坚持要去菜场,而且老爹还抢先走到了门口,一副生怕母亲不带他去的样子。我拗不过,只好决定陪着他俩一起去。
  可是母亲又把老爹拉回屋里了,我以为不去了,没想到母亲是给老爹换衣服,她拿出一个黑色的呢绒半长大衣,要老爹脱下棉袄,老爹不脱,母亲说:“这棉袄都发白了,在家穿穿还差不多,出门要换光鲜的衣服,懂吗?”老爹嫌麻烦,嘟哝道:“就买个菜,算什么出门啊?还换衣服,真麻烦!”母亲佯装生气:“哟,你不怕丢人,我还怕丢人呢!你不换是吗?不换就不带你去!”老爹听说不带他去立马就软了:“换换换,那换吧!”
  天气晴好,阳光明媚。母亲走在前,老爹跟在后,我怕老爹摔着,随着他的步子走。母亲走走就停下:“老个,走快点!”老爹就加快了步伐。我说:“嬷,你别急,早得很,菜场的菜不会这么快就被买光的。”母亲手置额头遮蔽阳光,四周望望,然后告诉我:“鹰,真是二四八月乱穿衣啊,你看好玩吗?你爹还穿大衣,我穿棉袄,你就穿两件,还有人已经穿单衣了,我刚还看见一个姑娘就穿短裙了!”是啊,四月天就像个调皮小孩,很任性的,它风一阵、沙一阵、晴一阵、雨一阵、冷一阵、热一阵、阳光一阵、雷电一阵、因为这种多变,这城里乡间街上路上便同时出现了羽绒服、丝棉袄、厚毛衣、长围巾、白衬衫、短袖子、超短裙、光膀子,构成了一道道奇异的风景。
  很快就到了南屏菜市场。
  一进菜场,老爹就踏上楼梯,我拉住他:“我们不上楼!我们在这边买菜!”老爹说:“知道,你们去买,我坐在这里等。”他边说边倚着一根柱子,往台阶上坐了下去。我拦住:“脏!”老爹摊开手中一张彩色传单:“有垫!”哎,这不是来路上有人沿街发放的广告传单吗?原来老爹早有准备!母亲说:“市场里人多,磕来碰去的,你爹每次来都坐这里等的,他每次都拿人家这个东西垫屁股!”母亲忽然想起一件似乎好笑的事,她没讲就先笑了,我问怎么了,母亲说:“我有一次买完菜,把你爹忘这里了,回家后都没想起来,直到念完几遍《金刚经》才想起来,赶紧去找,你猜怎么着?”我疑惑地问:“怎么了?是不是走丢了?”母亲笑着说:“哈,这老头竟然还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以为我菜没买好呢!还问我怎么要买那么久,害得他屁股都坐疼了,你说他笨不笨?”我也忍不住笑了,但笑着笑着我不免担心起来,一是到南屏菜场路程稍远,离52栋约有一公里路,二是要横穿川流不息的永丰南大道,三是菜场里外买菜卖菜的人自行车、摩托车、电动车横冲直撞,四是老人家健忘,万一再次发生母亲刚讲之事怎么办?于是,我说:“嬷,你尽量不要到这里买菜,毕竟年纪大了,太危险了,还是到小区超市买吧,如果一定要来,就让亚光他们陪着。”我还跟母亲讲了个笑话,说四个老人打麻将,其中一位老人上厕所,上完厕所后忘记刚刚干什么了,实在想不起来只好回家,那三个等了好久不见人回,想去叫却忘记那人是谁了,只好都散了。母亲笑得很灿烂:“哈,那四个比我还没记性啊!”   我默默地挂断了,要不是喝了两杯红酒,我肯定会驱车往广丰赶去,往52栋赶去。
  第125章 2017年4月29日(农历四月初四),星期六
  一大早,母亲就来电话:“今天占艳儿子满月,中午请酒,你们要回就早点啊!”我说:“怎么早啊?易易又没放假,中午要回家吃饭午睡的啊,我要是一个人回,现在就可以,要是跟华凤一起回,那只有下午了,我们打算回来吃晚饭,怎么样?”母亲很有点遗憾:“是啊,还有个易易呢,他要吃饭午睡的啊,那,那你们,还是下午回吧!”
  我跟妻说:“我们已经半个月没回广丰了,老人家准是想我们了,老打电话来,她还真厉害了,每次来电话总能找出一两件事情来说道!”妻说:“她主要是想儿子和孙子!”我说:“你可冤枉人了,你瞧,我说要是我一个人回就上午,要是跟你两个人回就下午,她老人家说什么来着,说,那就下午回吧,分明想看你呢!”妻不置可否:“走,跟我去买菜!”我说:“对不起,今天不陪你了,俺刚从井冈山下来,多少沾了点先烈的气息,学了些奉献的精神,《公共文化服务保障法》刚出台,今天我还真想利用这双休日休息时间,认认真真地做个宣讲课件。”妻说:“哎哟,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像你老爹啊,你妈去菜市场,他哪次不跟着?拦都拦不住啊!”我嗤笑一声:“嘿嘿,关键是我还没我爹那么老,所以不用跟着!”妻说不过我,只好一个人去菜场了。
  下午两点,我们把儿子送到学校,就往广丰赶了。
  到52栋,刚好三点,二老已经候在那里。我一进门便说:“今天天气好,我让小毛邀了修空调的师傅,来清洗空调风扇并补充氟利昂,这都几年了,从没加过氟,马上就夏天了,要用空调了。”母亲不懂加氟是什么意思,一个劲地问我,我说:“空调里有种东西,可以让空气变冷,这种东西用完了,就不冷了,空调也就没用了。”母亲学到了一种新知识,立马就告诉老爹,把空调为什么会制冷的原因跟老爹仔仔细细地说了两遍,听得老爹一愣一愣一副惊讶神奇的样子。
  接下来我和妻子陪伴二老看电视,刚坐下,母亲就非常非常惊奇地说:“华凤,你怎么穿条破裤啊?咦,还不止破一处呢!”妻子穿的是当下最流行的“破洞裤”,她耐心向母亲解释:“这裤子买来就是这样的,就这种款式。”母亲当然是十分的不屑:“哪有这样的?这好好的裤子偏要弄破了穿,这世道怎么变成这样了,要在以前,这破裤子穿出去要被人笑作穷鬼,不补上就穿那这家的堂客准要被人耻笑,笑她懒,不会持家。这人啊,穷得苦得就是懒不得!这穷苦有原因,懒汉没人理,知道吗?老辈们说得好,越嬉越懒,越咥越淡,我们老家那谁……”我一看不对,母亲又要忆苦思甜了,这回忆的闸门一旦打开,那还不得一片汪洋大海啊!我得赶紧给堵上,刚好电视调到央视15频道,正在播放《西游记》,于是说:“嬷,快看,唐僧、孙悟空、观音菩萨!”果然,母亲一听唐僧和观音菩萨,瞬间忘了破裤子的事,马上盯着电视,还大喊:“老个,快来,唐僧孙悟空,西游记开始了!”
  央视15频道在播的是86版《西游记》,刚好也是我和妻子都喜欢看的版本,妻忽然考我:“你知道央视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播放86版《西游记》吗?”我说:“播就播了呗,经典嘛,常播,很正常!”妻说:“话虽不错,但这几天再播肯定跟86版《西游记》导演杨洁老师去世有关,为的是纪念她。”我说:“对啊,杨洁老师去世了,播她的作品是最好的纪念,说起来,我还真的要好好感谢她,给我们带来这么好的经典,这部作品可是伴着我们长大的啊!”
  说话时,电视里演的是唐僧的父亲高中状元之后偕孕妻赴任,母亲说:“这唐僧跟他爹长得可真像啊,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妻说:“当然像了,这父子俩都是同一个演员演的啊,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怎么能不像呢?”母亲似乎不太相信:“不会吧?这一个人怎么演两个人啊?会分身,会变啊?那不成了会七十二般变化的孙悟空了吗?”我说:“一个人怎么不能演两个人啊?我记得小时候,你常说钱难挣,要节省,说咱们家从来都是一个钱掰开两个用的啊,一个钱都能当两个用,一个人怎么不能演两个人啊?”母亲听后不做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钱是钱,只是打个比方,可这人,怎么掰啊?”妻说:“你别逗她了,等下又要开始回忆几十年前的事了!”我说:“这回不会了,有《西游记》看,有唐僧孙悟空观音菩萨如来佛,她不会忆苦思甜了。”
  占艳打来电话,催我们去吃晚饭,母亲还沉浸在《西游记》的情节里,她说:“还没看完呢,我能不能不去啊?”我说:“不行,要去,你知道小孩子为什么上网会上瘾吗?”母亲摇摇头。我说:“你看,你都八十多岁了,看电视都会上瘾,他们才十多岁,当然上网也会上瘾了!”母亲忙站起来,说:“那你告诉我,怎么可以调出这个台来!”妻子摇摇头,拿起遥控器,耐心地教她怎么调出央视15频道,我补上一句:“記住,上午没有的,每天下午三点到六点才有。”
  母亲试了试,确定可以调试出来,才放心地随我们离去。
  第126章 2017年5月9日(农历四月十四),星期二
  六点四十分,我正催促儿子起床上学。手机响,只两声便停了。
  我心里起了个老大的疙瘩:会是谁呢?千万不要是母亲的电话啊,要是母亲的电话,这个时候来电而且只响两声,那可就麻烦了,母亲的心脏病一直反反复复的啊!但是,这个时候的电话如果不是老母亲的又能是谁的呢?装修公司的?没这么勤吧!售楼小姐的?没这么早吧!借贷公司的,没这么拼吧!单位领导的,没这么急吧!
  我故作镇定,问妻:“老婆,你猜,这电话会是谁的?”妻想都没想就说:“要不是有人打错了电话,就一定是你老嬷的?”我无端发怒:“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趣啊?就不能猜猜是别人吗?”妻不高兴了:“你这人真不讲理,是你让我猜的,我就猜了,猜了你又不高兴了!这时候来电,不是你妈,难道会是我妈啊?就算是我妈来电话,也不会打给你啊!快回电话吧,万一老人家有什么事,可别耽误了!”
  想想也是,我再也没有心思跟老婆怄气,急忙拿起手机,果然是母亲来电,我骤然紧张起来——该不会有事吧!匆匆拨了过去,没人接。又拨了过去,还是没人接。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了,再拨,却被拒接了。再拨,再拨,连续拨了五六次,都被拒接了。我心里稍稍宽慰,被拒接总比没人接好,起码说明老嬷还是好好的嘛,我虽然松了口气,但心中仍然疑惑不定,毕竟大清早来电,事情肯定是有的。那到底是什么事呢?我决定,老嬷要是再不接电话,我就打电话给哥哥姐姐了,让他们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或者我直接赶回52栋去。就在这时,母亲接通电话了,她没有说话,倒是传来了一阵笑声,是母亲的笑声,这下把我搞迷糊了,什么情况啊?母亲说:“我挂了不接,就是没有事了,你干吗一个劲地打啊?打电话不要钱的?”哎哟,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我说:“我的老嬷哎,你能不能保管好你的手机,你知道我现在最怕什么吗?最怕你来电话,尤其是深夜和清晨来电,还响两下就停了,拨回去又不接,你要吓死我的啊!”   开饭了,母亲不停地给我夹菜,又给老爹夹,老爹连连说:“够了!够了!”母亲继续夹,并告诉我,说老爹最近饭量下降,吃东西远远不如以前了。老爹用筷子把碗里的肉叠在一起,可是碗里的肉太多了,他这边叠,那边翻倒下来,反复几次之后,老爹冲着正往他碗里夹菜的母亲瞪眼呵斥:“跟你说够了够了你还夹,一碗头都是菜,饭都找不到了,还让不让我吃?”母亲被老爹着着实实吓了一跳,她转向我:“你看,这老个,凶得煞,还会骂人呢!”我高声说:“爹,老嬷心疼你,怕你饿瘦了,你还不领情!”老爹憨憨地笑笑,我夹起一块肉,要往老爹碗里放,老爹赶紧用左手捂住碗:“不要了,不要了!”母亲凑近老爹耳边说:“我给你夹菜你凶我,儿子给你夹菜你怎么不凶他啊!”老爹又是笑笑,憨憨地笑笑。
  正吃着饭,说着话,母亲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放下碗,走向高柜,取出一串念珠,她说:“鹰,前两天小虎送来的,说去了西藏,求活佛开了光的,108珠,有玉色影呢,挺好的!”我说:“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小虎上次在西藏来电话,说要为你请一串佛珠,我告诉他,别买贵的,但要开光,这家伙不听话,看这珠子,也不便宜啊!”母亲说:“要不问下价钱,可别太贵了!”我说:“不会的,就算贵点也没关系,我这些好朋友好兄弟哪个不把你和老爹当成自家长辈的,这也是小虎的一点心意,就当是我去西藏买的吧!”
  饭后,母亲问我下午要不要回上饶上班,我说:“最近连续出差,今天是特意请假回来陪你们,不是说老爹要理发吗?我下午就陪他去!”母亲说:“你先休息下,理发就在小区里,等你睡醒了再去!”
  等我一觉醒来,已经四点了。我埋怨母亲:“怎么不叫醒我啊?要带老爹去理发的啊!”母亲哈哈一笑:“就是想让你多睡一下嘛,理发着什么急,现在去也不晚啊!走吧!”小区理发店很小,店里人不少,两个女同志等着修剪,我给老爹找了张椅子,扶他坐下。母亲有凳不坐,她要看理发师理发。看着正在剪发的女同志,母亲感慨地说:“现在真是世道变了,现在这人啊,不分男女,衣服不好好穿,裤子还要穿破的,头发也是,一定要剪得稀奇古怪,还要染成各种各样的颜色,真的很好看吗?”我说:“你一个80多岁的人,怎么知道20多岁的年轻人的喜好,当真是想多了!”店里的人听说母亲80多岁了,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有人问:“她真80多了?”母亲很自豪地说:“84了,那个90!”问者惊叹:“真看不出来,老人家就84了,看上去70来岁!”又有人说:“两个老人都这么高龄又都健康的,真是不多了!”母亲说:“是啊,在我们老家,村里就我们一对了!”
  老爹本来就头发不多,稀稀拉拉的没有几根,加上又是全剃,因此,只用了五分钟就刨了个精光,十块钱。剃光后,老爹显得很是精神,我说:“照个相吧!两人一起照!”哈哈,母亲穿着一件大红的羊毛衫,我说:“嬷,真像是结婚照!”小区里有熟人相逗:“兰香奶,要靠拢点,手要拉一起!”果然,母亲向老爹靠了靠,又拉起老爹的手。我忽然想,父母亲结婚64年了,大姐都63岁了,按照现在时髦的话说,应该是钻石婚了吧!我刹那间起了羡慕,无边无际的羡慕,我在默默祈祷:“老天要是有眼,就让爹娘的幸福也遗传给我们吧!”当然,也祝愿天下更多的人都能拥有这种双宿双栖、白头偕老的幸福。
  第129章 2017年5月30日(农历五月初五),星期五,端午
  三哥啪啪两巴掌把我催醒:“再不起来,不带你去城里睃爬船了(龙舟在水上由众人划动而爬行,老家方言称龙舟为爬船),可不要哭啊!”我一惊而起:“我要去,我要去!”接着便闻到一股极为熟悉而又陌生的诱人清香,我大喊:“粽子?啊,粽子!我要吃,我要吃!”一骨碌跳下床,赤脚冲向灶房,灶房里烟雾腾腾,煤油灯的一星火光在烟雾中摇摇欲灭,母亲正在起粽子,整整煮了一夜的粽子,散發出沁人心脾的香气,我急不可耐,向锅里伸出手去,母亲用筷子挡住我的手:“烫呢,仔哎!”接着她把一个盘子推在我面前,是一盘粽子,我拿起一根粗线,一串,五个,五个连在一起的粽子,我拿起粽子跑出灶房,欢快地喊:“噢!吃粽子了,睃爬船了,吃粽子了……”
  “吃粽子了,鹰,吃粽子了……”有人推我,有人拍我的脸,有人喊我,喊我吃粽子,我努力地睁开眼,母亲站在床前,手里端着一盘粽子:“鹰,吃粽子了,趁热吃,香!”我揉揉眼,心中诧异,难得啊,多少年没有做过儿时的梦了,今天是怎么了?母亲接着说:“这是你小姑姑前天托人送来的粽子,用黄金根(一种含碱很高的植物,其根煮粽,奇香无比)煮的,里面放了腊肉,好吃,慧仙(我三嫂)一口气吃了好几个呢!”我说:“放桌上吧,我先洗脸刷牙,等下再吃!”
  我与母亲的对话惊醒了妻子,她也坐了起来:“才几点啊,就起来了!哟,怎么这么香啊?粽子吧?”我说:“这老人睡不着,平日里都是天不亮就开始折腾,这大过节的更不用说了,已经折腾好久了,把我好端端一个梦给吵没了!还是年轻好,你看易易,任我们怎么折腾,他照样睡得像头小猪猪!”
  我问母亲:“嬷,今天中午,我们到二姐家过端午,这里又不要烧饭,粽子是现成的,要吃热一热即可,又不要像以前在老家那样需要整夜整夜地煮,爬船也要下午才下河,现在住城里了,也不需要下地干农活,你干吗还要这么早起来啊?你弄来弄去,都弄些什么呢?”母亲没吭声,过了一会,才说:“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睡不着,尤其到了过节,更是整夜整夜合不上眼,以前的事你就算不去想它,它自己也会来,一幕一幕地来到在你眼前,就像放电视剧,一集一集的。”我似乎明白了母亲每天一大早就爱折腾的原因了。母亲顿了顿又轻声说:“想想以前也真难,那日子过得,就像个噩梦,现在简直就是天堂!你爹常说,这世界没看够,都舍不得死了!”
  说到死,我心有所动,便问母亲:“嬷,你知道端午节为什么要煮粽子吗?”母亲笑着说:“你小时候就问过我了,怎么,忘记了?”我哭笑不得:“我怎么会不知道?怕你忘记了,考考你!”母亲说:“有个叫屈原的人,跳河死了,这是个好人,人们没捞着尸体,怕鱼把他吃了,就包粽子喂鱼,爬爬船就是为了捞他的尸体!这都几千年了,也没捞着!”我竖起大拇指:“厉害,还记得!”母亲说:“当然记得了,这个故事要一代一代往下传的,我爷爷讲给我听时就交代了,说要把这故事讲给我的孩子们听,你们小的时候我就讲你们听了!你刚问我,还以为你忘记了!”我又问母亲:“那你知道这个叫屈原的人为什么要投江吗?”母亲一愣:“这个,这个吗?我爷爷也没讲过,好像下屋的南杰姑丈讲过,我记不得了,是啊,你说,这个屈原有什么事想不开,要去投江呢?这日子多好啊,怎么就舍得死呢?就算没有牙齿吃不了什么,但看看这花花绿绿的世界也好啊!”我哈哈一笑:“这个屈原嘛,是个很厉害的人,他是当时国王的亲戚,国王不听他的话,他觉得国家快要灭亡了,觉得自己没有机会报效国家,就跳河了!”母亲想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么说,这个屈原是死了心了!人啊,就怕死心,这心一死,活着也就没啥意思了!”母亲摇着头自言自语地说:“可惜了!可惜了!要是他生活在今天,就不会跳河了!”我说:“好啊,我的老嬷,你可讲政治了,比我都有觉悟啊,你没加入共产党,我都觉得可惜!”母亲非常认真地说:“一样的,你加了共产党,一样的啊!”   男同学们聊了一大通没什么用处说了也不算数的话后,准备娱乐一番,照例是打牌,平常习惯玩“五十K”,但是“五十K”是四个人玩的游戏,今晚人多,于是改成玩五张牌的“牛牛”了,彩头照例是要的,多少为好啊,树旺是派出所所长,说:“自己家里,朋友玩,五块十块的算是娱乐,不是赌博,放心吧!”之前的热闹似乎跟老爹无关,因为老爹耳聋,听不见,就像朱自清先生说的“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但现在,我们打牌了,老爹可高興了,他看得懂,每次52栋有人打牌,老爹是最高兴的人,他可以站在牌桌边一两个小时不动弹,直到催他,才会去转一圈,抽根烟,接着又来了,又可以站好久,朋友们没有不夸他身体好的,知道大家夸奖他,老爹更是带劲,他总是要围观到我们散场,散场后他还要把我们玩过的扑克牌收集整理好,我说:“不要了,下次用新的。”他说:“亚光有为他们还要打的。”每次散场一般都要超过十一点,老爹几乎是“一站到底”啊!这回,我们散场时也已经十一点了,90岁的老爹仍然精神抖擞!
  待同学们挈妇将雏陆续离开之后,老爹说:“鹰,你好像赢了!”母亲听到了,就呵斥他:“什么赢啊输啊,都是些好同学好朋友,玩着开心就是,你都这么老了还有这么强的输赢心啊,钻钱眼里了?”我手一伸:“呶,赢了一百块,给你,藏着!”老爹偷偷地瞄了母亲一眼,见母亲没注意他,便赶紧接了过去,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我哈哈一笑:“现在,睡觉吧!照旧,儿子睡中间,爹妈睡两边!”
  第133章 2017年7月14日(农历六月廿一),星期五
  客人们离去后,母亲喊一声:“老个,洗浴了!”
  我把老爹扶进了卫生间,老爹开始脱衣服,可是,他手脚缓慢,脚下无力,站立不稳,手臂僵硬,拐不过弯,一件没扣子的汗衫怎么扯也扯不下来,我伸手帮他,可是他手一抖,一扭身子,不让我帮!
  我说:“哎哟,你挺能啊!还不让我帮你了,可以啊!”母亲走进来说:“这老头死犟,我来吧!”我退到一边,贴着墙壁靠着,看着。
  还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在母亲的大声呵斥下,老爹温顺得像只羔羊,左转、右转、举手、伸脚、抬头、弯腰,任凭摆布,三下两下,脱了个精光。唉!这哪里是个人啊?分明是个骷髅,我不忍直视。母亲让我拿起花洒,她说往哪喷我就往哪喷,我下意识地把水量开小了,我真的担心把老爹的骨头冲折了。母亲一边给老爹擦洗身子一边说:“除了骨头就没有别的了,现在食量也不行了,吃东西像猫一样,张不开嘴,也不知道能活多久!”我不知如何接话,便安慰母亲:“不会的,你看,老爹身体挺好啊,他可是难得生病呢!”母亲说:“这倒是,他确实很少生病,有些人一般不生病,一生就是老虎病,要吓死人的,你爹就是,一辈子也没病过几次,68岁那年,一场大病,差点没了,后来病是好了,可是耳朵聋了!那以后,到现在没有正儿八经地住过医院。”
  很快就洗好浴了,我把花洒放归原处,母亲给老爹擦干身子,老爹想穿衣服,母亲说:“穿什么衣服?还要搽药膏呢!”老爹就拿个新的汗衫遮挡着身体,母亲笑着说:“挡什么挡啊,都是自己儿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哈哈一笑,心想,老爹还知道害羞,说明神志还是很清楚的,应该宽慰啊。
  母亲在床上摊开一块布,让老爹躺在上面,然后从床头柜里取出一把药膏,母亲说:“鹰,你爹的皮肤干燥,年轻时就会脱皮,那时血气旺,顶多就是皮屑多点,现在老了,没什么血气了,肉也没了,所以,这皮肤就经常破,流血,还化脓,就要不停地搽药膏,可费药膏了,每次一买就是七八支,都是念念买的。”我把老爹的身体翻了过来,母亲指指老爹的大腿:“你来看,这个地方有个硬块,黑黑的,不会长坏东西吧!”我打开手机里的电筒,把头探过去,仔细看了看,又伸手按了按:“应该不会吧,估计是太瘦,那里的皮肤破了,结成了硬块,就好像我们手掌上的老茧。”母亲听后舒了口气。
  搽完药膏,母亲把老爹衣服穿好,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件秋装,要给老爹穿上,老爹不穿,母亲说:“今晚鹰跟我们睡,他怕热,要开空调的,你要是不穿,会着凉的。”老爹一听,马上伸出双手,任由母亲帮他穿上外衣。
  我看母亲累得直喘气,就说:“嬷,你歇下吧!”母亲将老爹的枕头垫平,把薄被给他盖好,然后坐在床边,她盯着老爹看了一阵儿,幽幽地叹了口气:“唉!这个老头,屙尿要接,屙屎要擦,身子要抹,还要搽药膏,每样都是恶心事,要是我哪天不在了,他可怎么办啊?”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拷问自己:母亲说的这些,我做得到吗?我不敢肯定,这的确很难,岂止很难,简直是太难了,我可以断言,我或许可以做到,但是,绝对不可能像母亲那样做得持久、做得周全、做得精细、做得无怨无悔。又抑或,哪一天母亲也老得走不动了,老得跟老爹一样需要同样的照顾了,作为儿子的我,又怎么办呢?我想着,想着,心里便害怕起来,害怕这一天的来到。
  母亲见我不做声,见我脸色凝重,大约揣摩到了我的心思,她反过来安慰我:“你也别担心,我们老家有风水,都是男的比女的先走,上一代是这样,我们这一代也是,你看,大伯、二伯,还有上屋的五伯、六伯都是先走的,所以,你爹我会服侍好的,你能常来陪陪我们,已经很好了。至于我,也容易,无论看相还是算命,都说我修心修得好,死的时候没有痛苦的,说我手持一个抹布,抹着,抹着,抹布一丢就升天去了,不需要你们照顾的,你别害怕啊!”我的心里忽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我的天哪,母亲这种特别的安慰,让我自责、惭愧、悲伤,数种情感一齐泉涌上来,倏忽之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连忙说一声:“这空调有点冷啊!”一把抓过毛毯,严严实实地蒙住了头脸。
  第134章 2017年8月6日(农历闰六月十五),星期日
  母亲照例天不亮就在厨房里忙开了,她烧开水,煮稀饭,把长豇豆两头摘了,筋撕掉,把苦瓜剖开,籽掏了,然后摊在案板上,等天亮后再烧。不过,她今天没弄出大的动静,因此,妻儿没有被吵醒,仍然睡得很香。
  我有早起的习惯,母亲起床的同时,我也醒了。母亲说:“你现在没当城管,又不要巡街,多睡下!”我哪能睡得着,虽然不要巡街,但是这早起的习惯已经养成了,改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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