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跃成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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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甫跃成,1985年生于云南省施甸县,毕业于北京大学物理学院,现居四川省绵阳市,供职于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诗歌见于《诗刊》《人民文学》等刊,入选多种选本。
  八顶安全帽
  八顶安全帽堆在茶几靠窗的角落。
  八顶安全帽与棉大衣、水杯、废烟卷、
  帆布手套,共用半个平米的面积。
  八顶安全帽在早上六点套住八颗脑袋,
  又在晚上十点堆回原处,位置稍稍有些变动。
  八顶安全帽,某天突然只剩七顶,
  另外一顶,据说陪着脑袋埋进了地底。
  七顶安全帽仍旧堆在茶几靠窗的角落。
  七个人的呼噜与八个人的并无太大的差别。
  七顶安全帽,穿过大雪后的马兰戈壁,
  活像七颗血红的头颅。
  老六区
  包里揣着一把刀才敢在傍晚出入的老六区。
  有人喝得烂醉在深夜疯狂砸门的老六区。
  楼顶时常漏水、马桶时常堵住的老六区。
  合租者欠着房租不告而别的老六区。
  听见房东的脚步,就立马关灯假装不在的老六区。
  你说你住了三年,在每个路沿
  都蹲着哭过,——陌生人在你面前
  扔下二十块钱,瘆得你落荒而逃的老六区。
  你逃着逃着就逃到了青春之末,就逃进了
  一个中年男人的怀抱,逃进衣食无忧的婚姻当中。
  有时梦里醒来,听见枕畔的鼾声,你总被
  自己的幻觉,吓一大跳:就仿佛
  那个酒鬼,砸破了门,终于爬上你的床头。
  领舞者
  丈母娘不知道广场上的领舞者
  上班时间是干什么的,
  就像我不知道单位里打扫厕所的清洁工
  下班后是干什么的。
  丈母娘不知道,也没去问过,
  她们只是越聚越多,在她身后翩翩起舞;
  就像我不知道,但并不打算无缘无故
  去关注一个清洁工的业余生活。
  所以我总是满足于我所见到的半个人,
  并认为,那是完整的一个。
  当然有时也有例外。比如今晚,我偶然
  从母亲们的行列中穿过,猛地发现
  那个领舞者,跟单位里的清洁工
  原来是同一个人。
  虫
  它刚出现在显示器左上角时,
  我以为,那是一个坏点。
  但它会动。很快,它就从“我的电脑”
  钻进了“垃圾箱”。我打开一个网页,
  接了个电话,到客厅泡了壶茶,
  重新坐回电脑桌前,早已
  忘了它的存在。不久之后,
  它又跋涉到搜索框里;我点击确定,
  没有返回关于它的任何解释。
  它这么小,没有五官,四肢,
  分不出头和尾,喜和怒,
  整个身子,盖不住一个逗号。
  它是否也有思想?是否知道它爬过的
  是一块怎样的大地?
  它确实太小了。但仍可以在
  纯白的文档上涂黑一个点,仍可以让
  一个热爱清洁的人,感到轻微的不适。
  这么小的身体里,如何装得下
  一条完整的命?在按死它前,
  我的食指,稍稍地顿了一下。
  鞋匠
  修鞋的说,想当初,
  他也曾风流倜傥。村东头的二姑娘
  每次见他,都会偷偷地多看两眼。
  他嘴角咬着一根钉子,小钢锤
  在鞋底飞速地敲着。
  “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呀——”
  二十年前,他跨上自行车,
  箭一般地,从少女们中间驶过,
  留下一串清脆的铃声。
  修鞋的让我等等,
  说他再敲两根钉子,就替我配钥匙。
  风流倜傥的他,开过卡车,当过兵,
  还做过班长。退役后盘了一家
  临街的店,起初卖五金,后来卖鞋。
  再后来,水电费疯长,生意冷清。
  店面保不住了,他与鞋子的亲密关系
  却保持了下来。他的修鞋摊
  从城里回到村里,又从村里
  再次进城。后来还补轮胎,配钥匙,
  “——所以才有了,”
  修鞋的顿了顿,“你这样的顾客。”
  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二十年是个什么概念?二十年前
  你才多大?”钥匙从刀口滑过,
  在入夜的灯下,散落一地碎屑。
  接下来是锉刀的事。
  修鞋的没有告诉我,这二十多年,
  到底是从哪一年起,他就彻底接受了
  鞋匠的身份,究竟发生了哪些事
  让他不想再去改变些什么。
  “两块钱。”曾经风流倜傥的右手
  递过钥匙。修鞋的不再说话。
  当我起身离开,背后又响起了
  急促的钉鞋声。
  眼神
  那些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
  他们在照片里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爷爷说,那些死去的人,会找出生前的
  每张照片,将眼里的神采通通取走,
  只留下两个呆滞的瞳孔。
  爷爷说,判断照片里的人
  是死是活,只要看看他们的眼神
  就够了,你信不信?我说我信。
  所以这些年来我都记着爷爷鲜活的眼神,
  所以这些年来,我从不翻看他的照片。
  听书
  他站在人群外,听说书人
  打着檀板,讲不知哪朝的故事。
  人越圍越多,他总被新来的
  挤到后头。
  城头的号角开始呜咽。
  人们在此时,停止了说笑,
  继而停止了窃窃私语。有人
  低声抽泣,引发了大规模
  持续的哭声,仿佛哭得十分悲伤。
  他也觉得悲伤。但他说不清
  自己为什么悲伤。他甚至不知道
  说书人说了些什么,前面的人们
  又为什么要哭。
  秋天深了,太阳即将落山。
  西风吹来,他忽然感到了
  长久以来的第一阵冷。
  他站在人群外,打了个寒噤,
  就忍都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评:
  诗人甫跃成敢于也善于呼唤一些词(如“安全帽”“老六区”)反复现身,这种写法甚是考验一个诗人的技艺和能力。我们欣喜地看到,甫跃成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成熟的写作:那些反复重现的词携带着不同的声调和节奏,不仅激活了其所栖身的一行行诗句,也使一首诗表现出整体性和生长性的活力。(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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