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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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晚上我跟同学出去吃饭,快要吃完的时候,老板和老板娘打起来了。我们说,那我们买单走人吧。老板说,我是老板!你们不用买单了!
  我看完这一条,点了一个赞,然后发了自己的朋友圈。
  我想快点老死。无图。
  我马上就收到一条信息,你怎么了?
  发信人我不认识,但我想了一下,真不认识的也不会在你的联系人里面,你又不是卖面膜的。我就又想了一下,哦,初恋。初恋上一次找我好像是三四年前,我没回,没回的原因肯定是忙,但是他说你是故意的吧我删你了!我还是没回,既然他都删我了。可是删了,怎么又出来了?微信的功能我真是搞不清楚,我怀疑他只是拉黑我,然后又拉白了,但是他拉来拉去,好像就是他自己拉来拉去。
  24。我跟他是24年前的事了,我把这个数字掌握得这么好,因为我刚刚40岁了,16岁初恋,40-16=24。24年前的,一个初恋。
  我就马上回了,我说我怎么了。
  他说你好吗你遇上事了?
  我说你好吗。
  他说看来真遇上事了。
  我说什么事。
  他说你要有事,你告诉我。
  我停了一下,说,那你告诉我,24年前,你为什么一直擦你的自行车?
  他说因为自行车是新的。
  我说我是旧的?
  他说我想见你。
  我说你病了?
  他说我病了。
  我突然好怕他死。
  这个世界上,我只怕两个人死,一个是初恋,一个是刘芸。
  刘芸当然也认识初恋,刘芸跟我是一个幼儿园的,一个小学的,一个中学的,要不是她学习比我好太多,我们就是一个大学的了。
  中四的夏天,也就是那些年的高二的夏天,我俩都满了16岁,要在美国,我们就可以学车和结婚了,虽然还不能喝酒。可是我们不在美国,刘芸只好坐在家里画盘子,两个月呢,无所事事的两个月,我就去找了一个暑假工,在一个编辑部打开水,是的,老师们在夏天也只喝热的,所以我要打开水,主编三瓶,副主编两瓶,其他编辑一人一瓶,我也得接电话,电话就在副主编的桌上,但是得我接。
  我能够有一个初恋在十六岁,就是他给编辑部打电话,要我去一下他的节目,因为我除了在编辑部打开水,还在电台做播音员,业余的。像我这样的姑娘肯定还不少,有一个做流行歌曲节目的小雨姑娘,比我还小一岁。小时工的工资真的不是很多,而且得开成稿费单的样子,十块,二十块,真的就是那种十块,二十块的,稿费单。我去财务部拿十块钱的时候就会看到一些人,也会被一些人看到。也许我就是这么被他看到了,他就打了电话,我是这么想的。
  我接电话的时候,主管我的副主编看着我。
  我说老师我请个假,副主编说好啊,去完电台顺便去印厂把蓝样拿了。
  我在去电台的路上搜索了一下他,那个时候肯定是没有谷歌,连百度都没有,好吧,大家连电脑都没有,我是打电话给小雨搜索他的,小雨说他比她大两岁,已经是全职,小雨羡慕地说,他居然是全职,而且是人民广播电台的。
  比小雨大两岁,就是比我大一岁,人民广播电台的意思就是他还是事业编制,我跟小雨打工的经济广播电台,除了台长,全是合同工。
  我把编制掌握得这么好,是因为刘芸家一定要刘芸去念师范,她就会有一个人民教师的编制,但是刘芸的梦想是去北京漂,漂成藝术家。我们俩为着这个梦想那个梦想烦恼,烦恼太烦恼,我们的十六岁都有点过不下去了。
  十六岁到达电台的时候,十七岁正趴在桌上写文案,真的是,一见你就笑。
  同学,十七岁说,穿个牛仔裤球鞋多好,高跟鞋跟裙子不合适啊。
  同学。十六岁说,你穿个牛仔裤球鞋多好,皮鞋跟衬衫不合适啊。
  上班啊,十七岁说。
  我也要上班啊,十六岁说。
  十七岁就笑,笑出酒窝。
  十六岁接过了文案说走了,上节目再见。
  十七岁说去哪儿啊。
  十六岁说去印厂,暑假工也是工啊。
  十七岁说我正好也要去,一起去吧?
  外面就下起雨来了,去印厂的路又在修,一个又一个水洼。十六岁和十七岁,就一起跳起了房子。
  十六岁说,真幸福。
  十七岁又笑出酒窝。
  十六岁进了印厂的大门,回头喊了一句,再见啦。
  身体的疾病是为了缓解精神无法排解的疼痛而产生的,刘芸说。
  抱抱,我说。
  趁年轻,我们要熬过这段,刘芸说。
  我去看看你,我说。
  不要烦。刘芸说,你来了我还要烧饭给你吃。
  我就在大街上哭出来了,路上的人都看我。如果我会画画,像刘芸那样,我就可以画一个臃肿的中年妇女的背影了,站在街上哭,头发蓬着,衣服是灰的。肯定是因为她儿子昨天默书没及格,她的未来和希望都没有了,哭得太伤心了。
  十六岁没去上班,十六岁想了一夜跳房子。
  打电话请了假,话筒刚放下,又响了,十七岁在电话里说,你怎么了?
  十六岁说我怎么了。
  十七岁居然把电话挂了。
  然后就是门铃响了,十七岁站在门外。
  十六岁后来没有成为编剧是她自己没有掌握好,世界给了她最好的电影画面,她不要。
  幸福。十六岁跟刘芸说,微妙的幸福。
  早恋啊。刘芸说,太早了吧。
  副主编也说太早了。副主编说,年轻人打打电话理解的,可是也不要一天到晚打电话来嘛,工作电话是要谈工作的嘛。
  而且你也太小了嘛。副主编说,十八九岁。
  十六,十六岁说。
  哦。副主编说,十六,未来的路长着嘛。
  十七岁再来电话十六岁就说不要再打电话了,领导说我了。   领导怕什么,十七岁说。
  你没有领导?十六岁说。
  十七岁不打电话了。十七岁下了班直接去找十六岁,十六岁会烧方便面,十六岁和十七岁,一起吃方便面。
  十七岁一边吃一边说,你只会烧方便面,以后怎么做老婆啊。
  十六岁说我以后不做老婆。
  十七岁说好啦,到了法定结婚年龄,我们就结婚,生好多小孩。
  十六岁说法定年龄是几岁。
  十七岁说查一查?
  我是不会生小孩的。刘芸说,你说独生子女为什么要生小孩,我们以后要养我爸妈,我老公爸妈,我爷爷奶奶,我老公爷爷奶奶,我外公外婆,我老公外公外婆,我们还要养一个小孩?两个小孩?好多小孩?
  我是不会结婚的。十六岁说,你说独生子女为什么要结婚。
  刘芸继续画盘子,一边画一边说,还是画盘子卖钱,一个盘子一个钟头,十块钱,我画个画画一年,一钱不值。
  你还想去北京吗?十六岁说。
  想。刘芸说,想想又不要钱。
  我每次都把自己的声音录下来,你要听吗?十七岁说。
  不要,十六岁说。
  十七岁把磁带插进卡座,房间顿时变成直播间。十七岁陶醉在自己的声音里。
  十六岁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星座书,又没有别的书。书架上只有飞机模型,窗玻璃上晾着邮票,床上一只熊。
  我从来都不把自己的声音录下来,十六岁说。翻到一页星座配对,双子绝对不要配水瓶,因为双子花心水瓶神经。
  十六岁哼了一声,星座。
  接吻要闭眼睛的吗?
  这个我是不知道的。刘芸说,我又没有接过吻。
  他是闭着眼睛的哎。十六岁说,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接吻要睁眼睛的吗?刘芸说。
  我要迟到了。十七岁说,上夜大。
  干嘛,十六岁说。
  台里要我考个文凭。十七岁说,我没文凭。
  上大学啊。十六岁说,夜大是什么。
  十七岁笑笑,十七岁正在吃一碗冷饭,浇上冷的西红柿炒鸡蛋,冰箱里刚刚拿出来。
  好吃吗?十六岁说。
  十七岁笑笑,笑出酒窝。
  他要看我日记,十六岁说。
  你写日记的吗?刘芸说。
  十六岁哼了一声。
  不要给他看。刘芸说,看了你们就结束了。
  为什么,十六岁说。
  什么为什么。刘芸说,你给我看吗?
  不给,十六岁说。
  开门的是阿姨,上上下下打量十六岁,你找谁?
  同事同事。十七岁赶紧出来,我们单位同事。
  十六岁说阿姨您好,我是同事。阿姨转身回了厨房。
  十七岁说怎么这会儿来了。
  十六岁说我哪会儿来才好呢。
  十七岁不说话。
  十六岁说我像你们单位同事吗。
  十七岁不说话。
  十六岁说真没意思。
  十七岁不说话。
  不早了。阿姨在厨房里面说,送人家女生回家吧。
  我走了,十六岁说。
  送你,十七岁说。
  真听话,十六岁说。
  那不送你了,十七岁说。
  十六岁站进夜里,回头喊了一句,再见啦。
  你不会死的。我说,你死了我就死了。
  你又神经病了。刘芸说,我也不是很担心。医生看即使是癌也是初期,没有扩散的迹象。
  古人养生,重在自然,自然天真,则亦何病?勉强造作,则不病而反不自然矣。今人多病,亦常在于任性使气,背井离乡,如木离本土,焉得不病?
  我看完这一条,没有点赞,也没有发自己的朋友圈。他们都不点我的赞,我再也不要发朋友圈了。
  任性使气,背井离乡,怎么会不得病。
  我给小雨发了一条短信,我说那谁谁谁病了?
  没啊。电视台副台长小雨说,他能有什么病?
  十七岁站在家门口,穿着拖鞋,笑出酒窝。夜深沉。
  十六岁想了一夜跳房子。
  早上接到电话,十七岁说,老婆,我请你吃饭。
  可是我们昨天分手了,十六岁说。
  我们彼此还不了解,十七岁说。
  我们彼此太了解了,十六岁说。
  无情,十七岁说。
  无情。十六岁说,我明天就开学了,我要考南京大学。
  刘芸去北京漂的时间往后推迟了十年,刘芸念了四年师范,教了六年书,成为了精英班的班主任,然后辞职。
  可是她就是缺了这十年,三十岁,真的漂不动了,二十岁没有漂,以后都不要漂了。刘芸只好出国,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我没有考上南京大学,而且青岛路也不安全,我也只好出国,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国外很寂寞,非常寂寞。作业写不下去的时候我才会想一想十七岁,台里要他考个文凭。
  其实这不是十六岁和十七岁的第一次再见,他们后来又再见了好几回。
  但是十六岁只记得第一次,因为她闭上了眼睛。
  是愛情。
  拥抱都是真的。
  到了四十岁,我连早上吃了什么都忘了,可是我有时候会想起来十六七岁,有个男生很喜欢擦他的自行车。从他工作的地方骑车到我家,问我要一块布,开始擦自行车,擦完车,如果我烧了一包方便面,我们就会一起吃面,然后他去上夜大了。那个夏天真的太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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