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光年的思念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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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97年大都会亚瑞德
  
  “安洁医生,请立刻到院长办公室来。A座3号传送梯。”
  温柔的电子女声从桌前的通讯器中传来。
  “好,我5分钟后到。”
  按下应答键,我将手中的电子病历放入自动存储柜,走出专属办公室。
  尚未走近院长办公室,感应门已经自动敞开。白发的老院长侧对着我站在落地窗前,凝视窗外穿梭如织的悬浮汽车。
  “您找我,院长?”
  “哦,是安啊,你真准时。”他转过身,示意我坐下。
  “准时是美德。”我笑答。
  “找你来是因为联合医学会有新的工作指示传来。是AK类型的工作。”
  还没有听完,我已经不悦地站起来,“院长,我记得和您说过,以后尽量不要为我安排这种类型的工作。”
  联合医学会是地球最高级别的医学联合机构,汇集了当今世界上最顶尖的各类医学专家。除了学术交流和医学研究,它还经常组织发起各种各样的慈善人道救助行动和医疗活动。
  AK类型的工作就是其中的一种。它为高层政客或者身份高贵的人士提供隐秘私人的医学治疗和健康咨询。
  一般而言,因为病人非富即贵的身份,所以只有极其出色的医学专家才会被联合会推荐担任这类工作。被指派这种任务在医学界中也算是一种很高的荣耀。尤其是对年轻的医生而言,把握住这样的机会无疑能让自己声名大噪。
  加入联合会的第一年,我就曾经接受过一次这样的任务,对方是某国一位身份很高的太太,类似第一夫人般的角色。
  结果,陪在这位太太身边替她做治疗的一个星期简直像是噩梦一般。
  那个臃肿的太太每天都夸张地压着胸口絮叨着说自己的感觉有多么糟糕。实际上她不过是因为寂寞和空虚而产生了精神焦虑症,加上肥胖而引起的轻微的心动过速,哪里需要找心内科专家做专门的针对性治疗?
  典型的有钱人的无病呻吟,却耗掉我一个星期的宝贵时间。
  从此我就对此类任务深恶痛绝。
  与其去陪这些无聊人赚进大把的钞票和得到毫不实际的荣耀,我还不如选择参加JS项目,这是个帮助落后地区有先天性心脏缺陷的儿童的人道援助项目。非常辛苦,而且没有报酬。
  我的态度显然在老院长的意料之中。
  “我当然记得,安。”
  老院长微笑。
  “但是这次是不同的。有人亲自指定要由你接下这个任务。”
  他按下桌上即时全息通话仪的按钮。
  “还是让他和你亲自谈吧。”
  一个影像出现在我们面前,虽然已经满头银丝,却依旧精神矍铄,西装笔挺。
  “安洁丫头,好久不见了。”
  “华叔叔!”我惊喜地喊道。
  联合医学会的现任会长朱理·华,是我已故父亲的挚交好友,天才式的全科医生。他年轻时当过地球星际防卫军的战舰救护医生,参加过54年前那场著名的星战,并且是最后一个见到传奇英雄莉蒂安·洁的人。
  他本人也是整个医学界都极为敬重的传奇式人物,所经历的事足够让人们为他写一本厚厚的畅销书。我们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联系了。
   “安,我知道你不喜欢AK类型的任务,但是这次的病人是我最好的一个朋友,所以,我希望你能接受这次的任务。不,应该是说拜托你接受。”他看着我,极为诚恳。
  “好吧,我接受。”既然是华叔叔亲自拜托,那就没有任何推辞的理由了。
  “谢谢你。”他似乎松了一口气。
  “可是,华叔叔,既然是您最重要的朋友,为什么不委托王教授或者是安东大夫呢?”作为心内科的泰斗,他们比我有更多的经验。
  “不要妄自菲薄,安。作为心内科专家,我相信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了。医者,除了精湛的医术,更需要有一颗专注的心与强烈的责任感。我还不了解你吗?”他微笑, “我就把他拜托给你了。除了稳定他的病情,也请你多陪他说说话。”
  他顿了顿,目光多了一种异样的情感,“他已经孤独很久了。”
  “请您放心,我会尽我的全力。”我点头。
  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不想我的电子备忘录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安医生,现在是三点零五分。预约的病人将在五分钟后到。”
  “你有病人在等,那就先这样吧。”他脸上露出惋惜的神情。
  “是,我们下次再好好聊。”我向他行礼。
  自动门在背后缓缓关闭。
  我走向最近的传送机。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在提及那人的时候,华叔叔的眼眸中充满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情感——那是一种担忧,一种极力要挽留住什么的神态。
  在我的印象中,华叔叔是一个乐观而坚强,毫不畏惧死亡的人,他就像拴不住的风,从不会为生老病死这些琐事烦恼。这样的他,居然会为一个人担心?
  突然间,我产生了强烈的想见那个人的念头。
  一定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吧。
  黄色的悬浮出租车在巨大的标志牌前缓缓降下。
  高壮的大胡子司机让我下了车,爽朗地挥了挥手,“对不起,小姐,按规定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祝你愉快!”
  “谢谢。”目送着车子远去,我转身打量起自己所处的这个地方。
  形状如弯月的标志牌上以优美的文字写着“月光小镇”四个字。
  往里走是整洁的街道,一幢幢造型别致的独立小屋安静地立于街道两边。处处树影婆娑,花香浮动。柔和的街灯营造出一种朦胧而悠远的味道。隐约中听见此起彼伏的虫吟传来,宛如大自然的和声。
  现在是凌晨的四点钟,整个小镇都还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中。
  到这里来的路上,一条悬浮轨道的电脑出了故障,连带影响到其他的线路。所以距离我原定到达的时间已经晚了八个小时。
  本来应该在车站的招待室休息一晚,第二天由专人送我过来。可我却按捺不住,硬是跳上一辆出租车,连夜就来到了月光镇。
  想起当时那个负责人惊讶的神情,我不由感到有些好笑。
  其实,连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地急切,这一点也不像平时的我。也许是因为华叔叔的态度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吧。
  我漫步在这个小镇上。
  月光镇果然正如资料上说的,是个宁静美丽的小镇。这里远离大都市。小镇的居民崇尚自然。除了必要的生活设施,小镇上没有太多的现代化痕迹,并且规定一切的机动车辆都不允许进入。这里的治安更是惊人的好。据说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桩刑事案件,就连小纠纷都很少有。难怪那个大胡子司机会放心地将我一个人丢在小镇的大门口,这与天天都在上演暴力与血腥的纷乱都市真是有着天壤之别。
  我一边欣赏着宁静的夜景,一边想象着即将见到的病人的种种。
  为了保证病人的安全,联合会向接受任务的医生提供详尽的病人资料,却不会提及病人的姓名与身份。只有到面见病人的那一刻,你才会惊讶地发现,病人原来是如此了不得的人物。
  不过,无论如何,选择这样一个美丽宁静的小镇居住的,应该是一个十分懂得生活的人,相处起来应该不会太困难才对。上帝保佑,我可不想再重复上次的治疗经验。
  小镇并不大,沿着主要的街道往前,不到半小时就已经走到了尽头。往下是一个小斜坡,灯光已经被遗落在身后。
  站在坡顶的大树下,眼前的景色让我不由睁大眼睛——
  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整齐田野,天与地仿佛连接在了一起。深邃如蓝天鹅绒的天宇上坠满了星星,每一颗都如此耀眼,挨挨挤挤的,汇聚成一条绚丽的光带自我头顶划过。
  是银河!
  我已经完全被迷住了。
  亚瑞德的天空即使是晴朗的时候,带着一点忧郁的灰色。入夜后的灯光掩盖了天空的光芒,像这样美丽的银河,已经是很久都没有见过了。
  “很美的银河,是吗?”
  一个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我转身一看,这才注意到在坡顶的还有其他人。
  一个男人。不,准确地说,是一个老人正友善地看着我。
  我本能地往后退了一大步,防备地打量着他。
  他很高大,身边有一个支起的支架,那是——圆筒形状的寻星镜,顶端的镜片在星光下闪着幽光。
  


  是一个观星的天文爱好者!
  我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回应道:“是啊,好漂亮的星星。”
  他点头一笑,转身又摆弄起望远镜来。
  我依旧看着他。
  亚瑞德的人们,从来只会守礼地看着自己的鼻尖,保持着距离,不去妨碍别人的视线。在这座冷漠而疏离的都市待久了,对礼貌而友善的搭讪还真不太适应。月光镇的人都如此吗?
  “你在观察夏夜大三角中的星云吗?”我顺着他望远镜的角度看向天空,忍不住说。
   “哦?你也会看星?”他停下了手中的活,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当然了。”我指着头顶那三颗最耀眼的星星道,“夏夜的星空,最著名的就是夏夜大三角——由天琴、天鹅和天鹰星座的主星形成一个巨大的三角形,横过整个银河。”
   “不错。如今还喜欢在星空下仰望星群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你居然还能认出星座来。”他赞许地点点头。
  “有人曾经教过我这些。”我回答。
  小的时候,父亲最喜欢带着我在自家的庭院中看星星。他微笑的神态至今依旧深印在我的脑海中。记忆中的父亲总是一手拉着我,一手指着银河,“安,你看,那是夏夜大三角……”
   “对了,好像天琴座还有一个很动人的希腊神话故事呢。只可惜我不记得了。”我笑笑。后来虽然枫也常拉着我一起观星,但是他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与星座有关的浪漫故事,他眼中只有莉蒂安·洁与她的传奇。
  “那是俄耳甫斯与欧律狄刻的故事。”他接口,“你想听吗?”
  “好啊。”
  他停下手中的工作,望向天琴星,缓缓道:“太阳神阿波罗和艺术女神卡利俄伯的儿子俄耳甫斯,有优美的歌喉和一把漂亮的金琴。他的歌声和琴声能使岩石落泪、流水止步,是希腊首屈一指的音乐大师。不久,俄耳甫斯娶了美丽的欧律狄刻为妻,生活非常幸福。
  “但不幸的是,欧律狄刻意外过世。悲痛异常的俄耳甫斯决心到黄泉之国把妻子接回来。于是他抱着金琴走入地府,弹奏哀曲,终于感动了黄泉之国的国王普路同,国王同意让他的妻子跟他返回人间。但国王告诫他,在到达人间以前不能回头看妻子。俄耳甫斯高兴地答应了国王的要求,带着妻子飞快地返回人间。就在差一步就要到达人间的时候,俄耳甫斯得意忘形,回头看了妻子一眼。他因为违背国王的告诫而受到惩罚,又一次失去了心爱的妻子,再一次和他一生的挚爱擦肩而过。
  “俄耳甫斯痛失所爱,开始带着竖琴在广袤的山野大地漂泊流浪,一路上演奏着凄绝的哀歌,不久也悲伤而死。天神宙斯很怜悯俄耳甫斯,便把他的金琴升到天上,成为天琴座……从此以后,在宁静的夏日夜晚,人们就会听见悲伤的琴声从天上传下来,呜呜哀鸣,低婉凄恻。”
  寂静中,他的声音犹如梦一般地低醇,轻轻地在我耳边响着。一瞬间,我仿佛真的听到悲伤的琴声从绚烂的星空中传来。
  仰头看着天空,天琴座,那挂在夜空里的竖琴,却流泻出悲伤的琴声,隐隐透露着故事主人公宿命的悲哀:相爱却无法相守,真是一个令人伤感的故事。
  “那些都是故事罢了。”我耸耸肩,“星辰遥不可及,所以给了人们想象的空间。从科学的角度想,却是非常不可能的事情。比如说,我们熟悉的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故事。实际上,牛郎星与织女星相距16光年。如此之遥,乘现代最快的飞机去相会,以每小时飞3600公里计算,也得500万年才能飞到。如果乘每秒30万公里神速的光子火箭,也得16年!他们怎么可能每年相会一次呢?”
  他微笑,“好现实的说法。我原来以为,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都喜欢美丽的梦。”
  “我原来也认为,像你这个年纪的先生早就过了做梦的时候。”
  他并未生气,淡淡地笑。
  “如果真的有人分离了这样遥远的光年呢?”
  “那就是最大的悲剧。” 我回答得不假思索,“你想想,这么长的时间才能见面。美女都变成了老太婆,接吻的时候吻到一嘴的假牙,美梦都要变成噩梦。”
  “你很现实。”
  现实有什么不好?我没有回答,目光变得遥远。
  也许我也曾经拥有过做美丽的梦的心。只是,梦虽然美丽,却太过虚幻。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做梦,这样醒来面对真实的时候,心就不会太痛。那种撕裂心扉的痛苦,我曾经是如此深刻地体会过。
  想着想着,我的注意力又被他的望远镜吸引回来。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我曾经在枫的住所见过这种寻星镜——最新型的,采用PS矿石为镜面,搜索范围可以达到8光年。问世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价格自然也贵得让人咋舌,并且它有使用的权限限制,不是一般的天文爱好者能用的东西。
  “我在找一个迷路的人,希望她找到回家的路。”
  真浪漫。是不是因为接近自然,月光镇的人都被感染得多情?
  “你在找彗星?”他应该是在寻找某颗彗星吧。彗星喜欢在宇宙中飘荡,每隔固定的时间访问地球一次,被称为“宇宙的旅行家”。
  他只是笑,没有回答。
  “我猜对了是吧。”我得意地笑。
  蔷薇花的芬芳随着夏夜的清风不知道从何处徐徐而来,呼吸中尽是清香。
  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几个小时前我还在亚瑞德,在钢筋丛林中疲于奔命。现在,我却站在地球的另一个角落,在漫天的星光下,与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老人在谈论着星星。
  很突兀,却又那么自然。仿佛是时光倒流回了小时候,回到那段记忆中最美好的日子……
  星光渐渐散去,淡淡的云聚集起来。
  不知不觉中,我居然与他交谈了整晚。
  “我要走了。和你交谈真是很愉快。我会住在月光镇一段时间,希望还有机会遇到你。对了,你知道月光街一号怎么走吗?”看了看逐渐淡去的星光,我问。
  “月光街一号?”他眼眸闪过瞬间的惊异,然后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微笑。
  “我带你去吧。因为——那是我的家。”他向我伸出手。
  “现在说也许有点晚了,不过,欢迎你来到月光小镇,我是林凯。”
  阳光在这一瞬间穿透了云层照射到我们身上。金色的晨光中,他全身笼罩着柔和的光晕,看起来如此的不真实。
  恍惚中,我握住他伸过来的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涌起一个强烈的念头。这个我即将接触的人,将会为我的生活带来某种巨大而未知的改变。
  收缩压120,舒张压80。心率正常……
  将观测仪器上的数据记下,交给身边的助理护士,我问道:“亚瑞德那边有结果传回来了吗?”
  “还没有,安医生。大概明天才会有消息。”
  “好的,那么现在请你去厨房交代今天的餐点。”我将今天的治疗食谱交给她。
  护士走了出去。
  我关掉仪器,走到床边,看着床上正安静沉睡的人。
  直到现在依旧不能相信眼前这个安详而优雅的老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林凯。
  如同20世纪的爱因斯坦,林凯可谓是我们这个时代最杰出的科学家之一。
  他是星际学领域有着盛名的华裔科学家,光镜学原理的创始人。他带领的研究小组研究PS矿石取得了突破性进展,进而制造出当今最先进的星际探测用星镜,将星际学向前推动了一大步。
  枫曾经多次和我提到他,对他崇敬得不得了。
  我看着他沉睡如孩子的样子,忍不住嘴角轻扬。如果枫知道我现在是他偶像的治疗医生,而且还将他的偶像臭骂过一顿,不知道会是怎样的表情。
  那天,当林凯向我伸出手,对我说他就是我的病人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先是惊愕,然后——结结实实地将他,还有之后来接他的看护臭骂了一顿。
  开什么玩笑!心脏状况不好还在没有人陪同的情况下独自外出这么长时间,又不按作息时间好好休息,万一出了事情怎么办?
  已经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当时的我很激动,而林凯睁大了眼睛,一声不吭地看着我。他这一辈子大概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吧。
  然后,我立刻将他拖回家,为他做了一个全身的检查,给他定下种种规矩,严令他不可以到处乱跑。
  


  初步诊断的结果,他患的是心脏器官功能衰竭综合症,最好的解决办法是移植新的器官。
  如今器官移植已经不是难度非常大的治疗项目,但是前期的准备工作依旧十分复杂。关于身体的各项检测报告和是否适合做器官移植的结果通常都要两个星期才能全部出来。
  等传送到亚瑞德那边的各项数据结果出来之后,针对他的情况,我才能决定他是做器官移植还是接受人造器官。在此之前,我所要做的就是监护他,并帮助他调理身体。
  床上的林凯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安医生,检查结束了?”他依旧有些迷糊地说道。
  “是的,您要不要再躺一会儿?”我为他拿下贴在身上的检测片。
  “不用了。”
  他坐起来,“每次检查都要躺上大半天,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成一睡不醒的睡老头了。”
  “如果那样,就找一个美丽的老太太来吻醒你就好了。”我笑。
  “美丽的老太太?”他故作沉思状,“嗯,我看不用了,我身边不是有一个厉害的医生吗?你只要像那天一样对我吼上一声,我保证立刻跳起来。”他轻笑出声。
  我的脸微微一红,“原来您还记着那天的事情啊?真是的。”
  那天,话刚说完我就懊悔了。我知道自己又犯了老毛病。枫也告诫过我很多次,可是遇到这种事情,我总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小时候的经历让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看到有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原以为这样失礼的我一定会被直接踢回亚瑞德。没想到林凯只是以一种复杂的神情看着我。然后,非常诚恳地向我保证今后一定会听从我的治疗安排。至今我依旧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容忍我。或许是因为我是华叔叔亲自为他指定的治疗医生吧。
   “安医生,你看,一朵云都没有,今天晚上的星空一定非常美丽。”林凯看向窗外的庭院,“今晚……”
  “今晚的事情今晚再说。既然天气这么好,我陪你到庭院中走走吧。”我扶起他,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说实话,林凯是一个非常配合的病人。
  让我头疼的惟一一件事情就是他对星辰的执着。每个晴朗的晚上,他都要带着寻星镜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点去看星。在这件事情上,他的态度异常地强硬,让我无可奈何。
  庭院中,蔷薇花正开得缤纷。最大的一棵枝叶繁茂,花开得宛如漫天的星辰,花下摆着小方桌和小凳子。林凯喜欢蔷薇,满园的蔷薇都是他亲手栽下的。
  “我们来玩棋如何?”
  我盯着方桌看了看,灵机一动,拿过放在桌上的跳棋。
  “如果你赢了,今晚我陪你去看星。要是我赢了,今晚你要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他看着我和我手中的跳棋,歉意地笑笑,“安医生,我想我的固执一定给你造成了不少的困扰吧,真抱歉。”
  “户外活动不是不可以,但是,深夜观星对你的身体并没有太大的好处。我要对你的身体负责。要不,我们就在庭院中看如何?庭院中不是也能看到星星吗?”
  “我不是故意要和你对着干。只是庭院里的观测角度不好。只有在小山坡上才能看到天琴座的全貌。”他解释。
   “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对天琴星座这样的执着。那片星云中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我忍不住问。
  陪伴他观星多次,我发现他总是在观望天琴座方向一片柔和的呈雾状星云,距地球有8光年之遥。
  “它不是用来看的。”他脸上的微笑似乎因为我的话而凝固。
   “在那片星云的最深处,有我最珍贵的东西。我,只是想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而已。”他低喃。
  我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他别过脸去,伸手轻抚枝头的蔷薇,显然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识趣地闭上嘴巴。
  花影中,林凯的侧脸显得是那样的迷人。虽然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沧桑的印记,满头银发,却无损他的优雅与美。可以确定年轻时候的他一定是一个非常吸引人的男人,但是他却孤独地住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陪伴他的只有满园的蔷薇。
  或许他有过很美的一个故事:年轻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女孩,他们一同观望那片星云,并在天琴星座下订下誓言。只可惜世事难料,相爱的人始终没能在一起。但他的心中一直没有忘记过她的存在。所以夜夜遥望天琴,回忆已经飘逝的爱情。
  荒谬的想法在我脑中闪过,然后被我一笑而过。
  突然想起枫曾经说过,但凡名人,常会有些让人无法理解的怪癖或者是鲜为人知的隐秘。
  看来他这话说得确实不错。
  比如说林凯每次谈到天琴星云的那份感情;比如说他有一间从不公开的房间,每天都要独自在里面待上很长的一段时间,就连在他身边帮佣了10年的佣人都不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比如说资料上写着他一直未婚,独身至今,但他的家里摆放着许多照片。照片上都是同一个年轻的女子,他说这是他远行未归的妻子……
  这座飘着蔷薇花香的房子中说不定真的隐藏着什么惊人的秘密。
  只可惜我对窥探别人的秘密不感兴趣。虽然我将每个病人都视如亲人一般对待,但那仅仅在他是我病人的时候。离开这层关系,我们只是陌生人。
  我医治他们的身体,却从不倾听他们的故事。枫曾经很无奈地说我太冷漠。实际上,我不过是个胆怯的人。
  远远地站在别人的世界之外,不去深入,不去倾听,不去感受。这是最安全的距离。当有人离去,就不会伤心难过。
  因为华叔叔的缘故,我对林凯多了一些特别的好奇。但也只到这里了。
  他,是我的病人,我,是他的医生,仅此而已。我对自己说。
  佣人跑来叫我 :“安医生,你的电话,私线。”
  “是家人打来的吧?快去吧。”林凯推了推我。
  
  全息银幕上出现的是一个俊秀的年轻男人。
  “安,在月光镇过得如何?你离开亚瑞德也不和我说一声,不知道我会担心你吗?”虽是抱怨话,枫的脸上依旧是熟悉的灿烂笑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院长给了我这里的地址。”
  院长那个多事的大嘴巴。我白眼。
  “安,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干吗?”我的态度如往常一样冷淡。
  “呃,是这样,”他抓了抓头发,“星际联防军的复试结果出来了,我已经通过了,下周就要去月球基地报到。走之前,我想见你。”
  仿佛是脑袋被“嗡”了一下,我看着他,只觉得一股冰冷寒意从脚底一直向上蔓延,袭击心脏。声音仿佛都不是我的了。
  “你还是决定要去?”
  “你知道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安。”他看着我,眼眸中似乎闪动着某种光彩,“你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你想要我说什么?我能说什么?加入星际联防军是你的梦想,那么那些你曾经和我说过的话呢?你都已经忘记了吧。
  我垂下眼帘,感觉有东西逐渐漫上眼眶。
   “真是要恭喜你了。”抬头,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如雕像一般,淡漠而没有表情。
  “很抱歉,我可能无法赶回来送你。不过我会给你最崇高的敬意。枫上尉,希望你比照莉蒂安·洁,在星际中勇往直前,至于地球上的小人物,就不劳你费心了。”我说完最后一个字,按下了终止键。
  影像在我眼前消失。
  我像绳子一样软下来,坐到地板上重重喘息着。
  你终于也要离开我了吗,枫,为什么……
  过去的记忆潮水般涌上来,纷乱如簒涡般将我吸入。我感到无法呼吸,心好像要爆炸开来。又来了,那种感觉,那种深刻到仿佛要撕裂我的痛苦,又来了。
  我捂住嘴禁止自己尖叫——不行,这里并不是我的家。
  我立刻用力站起来向外冲去,几乎撞上走进来的林凯。
  “怎么了,安?”他拉住我。
  “对不起,我要失陪一下,不用担心,我很快就回来。”我的声音颤抖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顾不上礼貌,我甩开他的手,飞快地冲了出去。
  
  抱着膝盖坐在小山坡上,四周一片宁静,只有我一个人。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漫天都是星星,一闪一闪的,宛如钻石一般。
  有远远的呼唤声传来,我没有理会。
  


  不会是叫我。
  父亲走了,如今连枫都要离开我。我又是一个人了,不,我始终都是一个人。
  再也不会有人呼唤我的名字,站在我的面前向我伸出手,对我说:“我终于找到你了,和我回家吧。”再也不会有了。
  我闭上眼睛,把自己抱得更紧。
  “原来你在这里!我终于找到你了!”一个声音突然在我面前响起。
  我惊愕地睁开眼睛,抬头。
  林凯站在我面前,微笑着将手伸给我。
  “安,和我回家吧。”
  我呆呆地看着他握住我的手,呆呆地任他拉我起来。他的手粗糙而宽大,温暖从他的手一直蔓延到我的手上。好熟悉的感觉。
  那一瞬间我突然抱住他哭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除了枫,我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自然而放肆,像是要把长年的郁积一起洗涤。我好像溺水时抓到了可以让自己浮起来的稻草般紧紧地抱着他。
  林凯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拥抱我,任我的眼泪纵情奔洒。仿佛一个对待心爱的女儿的父亲。
  许久许久,当我终于平静下来,他拉着我的手,将我带回了家。
  回到林凯的家,梳洗完毕,我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餐厅中摆着一桌饭菜,看起来精致可口。
  林凯坐在座位上等我。
  佣人为我们倒上葡萄酒,然后在林凯的示意下退下。
  “今天的晚餐是我做的,尝尝看,不知道适合你的口味吗?”他举筷对我说。
  我嘴角抽动了一下,默默地开始动手。
  很好吃,每一口都有家的味道,我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酸起来。
  林凯一直静静地看着我。
  我放下筷子,“为什么不问我?”
  “问你什么?”
  “我今天很失态。”
  “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秘密。如果你愿意告诉我,自然会说。”
  顿了顿,他又说道:“只是,有些事情,如果放在心里太久,就需要一双倾听的耳朵。你需要我做这双耳朵吗?”他看着我,目光那样的温柔诚挚。
  突然有了一种错觉,此刻与我说话的好像是我的父亲。他坐在那里,眉宇间满是担忧地看着我,正如童年时代。
  沉默了一会儿,我开始说:“我母亲生下我就去世了。我与父亲相依为命。我的父亲是当时非常有名的传染科专家。他非常热爱自己的工作,是人人称道的好医生,也是个非常慈祥的父亲。我非常爱他。
  “我十岁那年,南亚爆发大规模的传染病。那是未知的新型传染病,死亡率极高。
  “作为知名的传染科专家,父亲被紧急派到那里指导救援工作。在那里恶劣的条件下,为了研制出有效的治疗药剂,他日夜忙碌着。最后他成功了,自己却因为过度劳累而倒在了医院,再也没有醒来。父亲的好朋友收养了我。
  “那时候,因为父亲去世的打击,我得了急性自闭症,每天抱着父亲临走时送我的玩偶,不和任何一个人说话。对养父母也是如此。大家都束手无策。
  “可是,他们的儿子却不管这些,从见面的第一天起,他就喜欢粘着我,喋喋不休地和我说话,无论我理不理会他。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了半年。”
  回忆的闸口似乎打开了,过去的一切如此清晰地再次呈现。我的眼神开始变得渺远。
  那个笑得如阳光般的小男孩啊……
  夏日的午后,烈日炎炎。一个小女孩抱着大大的玩具布偶独自走在街头。
  另一个小男孩拿着阳伞从后面追上来,“安,你要去哪里?太阳那么大,妈妈说过我们不能够出来。”
  小女孩没有理他,继续走着。
  小男孩在后面追,一边为她撑着伞,一边想拉她回家。
  小女孩却挣开了他,在马路上跑起来。
  “安!小心!”紧急的刹车声响起,阳伞掉到了地上。小女孩呆呆地看着紧紧抱住自己的小男孩,鲜血从他肩膀上流下来。
  “有我在这里,安,不要害怕。”小男孩脸色已经痛得发白,却依旧牢牢抱着她。
  匆匆赶来的大人们把浑身是血的小男孩送上救护车。
  呆呆站在一边的小女孩突然在车子要开的时候扑了上去,紧紧跟着救护车不放。
  “枫!”小女孩看着车上的男孩,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枫。这是父亲去世半年后,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今天打电话来的人就是他吗?你养父母的儿子?”
  林凯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来。
  “对。枫在地球联防军工作。他非常崇拜莉蒂安·洁。从小他的心愿就是进入星际联防军,像莉蒂安·洁那样保护我们的地球圈。今天他告诉我,他被选中参加星际联防军了。”
  “而你不想让他去,却没有告诉他你的想法?”他问。
  我点头。月球到地球,那么遥远的距离。父亲在离开我去南亚之前,他说过很快就回来。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将我一个留在世界上。
  现在连枫也是,他也要离开我了。我又是孤独的一个人了。
  林凯看着我,轻叹:“你喜欢他,却害怕伤害。”
  他一语便道破我的所有心思。
  我无语。
  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父亲离开就再也没有回来的事情仍旧是我的噩梦,反复回旋,永无止境。
  自从父亲死后,我就一直觉得,我身边的人,无论多么爱我,对我多么重要,终有一天会离开我。不如在开始的时候就将自己的心封闭起来,习惯了孤独之后,就不会再受到伤害了。所以我一直远远地站在别人的世界之外。这是一种保护,一种保护自己的心不再受伤害的惟一方法。
  饭厅中的一角,鱼缸中的几尾热带鱼孤独地游弋着。
  曾经认为都市中长大的孩子注定是孤独的。充斥着寂寞的大都市,寂寞就是海洋,而我们是海洋里的热带鱼。鲜艳,但是没有体温。
  曾经以为自己就是寂寞之洋的鱼,习惯了孤独的游弋。
  实际上,我从不寂寞,因为枫一直在我身边。我是如此的依恋他,虽然我从未对他说过。
  我忍不住低低地啜泣起来。
  林凯没有说话,走过来拥抱我。这个时候,身体的行动比任何言语都更为有用。
  我闭上眼睛,好像是在父亲的怀中的感觉。令人怀念的气息和拥抱。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安?不是一个很动听的故事,不过,也许会对你有帮助。”许久以后,他低沉的话语响在我的耳边。
  我点头,搬过一张小椅子坐到他跟前。
  “我记得曾经告诉过你,照片上的女子是我的妻子。”他拿过摆放在桌前的照片,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中的女子,无限的温柔。
  “她的名字是莉蒂安·洁。”
  我震惊得差点掉下椅子。
  莉蒂安·洁?就是那个传奇女英雄莉蒂安·洁吗?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几乎是伴着我们长大的。成为如莉蒂安·洁一样勇敢的英雄是孩提时候每个孩子都曾经做过的梦。
  “洁与我,就像你和枫,是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她是一个非常耀眼,非常有正义感的女孩,活力四射,运动神经更是异乎常人的好。在同龄的孩子中,她是大姐头,大家都愿意服从她指挥。
  “而我,那时候的我很瘦弱,是个只喜欢看书的书呆子,免不了受其他人的欺负。这时候,出来保护我的人,总是洁。
  “我们就像水与火,截然不同。没有想到这样的我们居然相爱了,令大家大跌眼镜。”
  他看着我,“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你责骂我的样子,和洁是那样的相似。
  “洁喜欢飞翔,从小就喜欢。因此,在我们高中毕业那年,她瞒着我偷偷去参加星际联防军的考试,并且以第一名的成绩入选。
  “于是,我们过上了截然不同的生活。
  “她先是在选拔的时候脱颖而出,被选派到月球基地接受更加严格的精英训练。然后,又被派往更遥远的天琴星系参加探索任务。一步一步,我们相隔得越来越遥远。
  “而我,知道她入选了星际联防军之后,便放弃了一直以来深爱的文学专业,改读星际学。因为,我想离她近一些。虽然我无法和她一起在太空遨游,但我依旧以自己的方式与她在一起。”
  他的表情稍微忧郁了起来,“之后发生就了英仙星人入侵的事情。相信你已经知道了。”
  我点头。历史教科书上记载得很详细。那是场残酷的星战。敌军的舰队几乎突破了我们设置在太阳系之外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防线被突破,就等于打开了地球的门户,地球危在旦夕。
  


  危机时刻,被誉为最出色的星际战士的莉蒂安·洁上校驾驶的战斗飞船拼死突破了敌军的防线,以决然的姿态撞入敌军主舰的动力区。连锁爆炸在敌人的整个舰队中蔓延,绚烂的闪光如焰火照亮了整个银河。
  她的牺牲点燃的是胜利的焰火。我们胜利了。
  那次之后,英仙星人与地球缔结了友好条约,不敢再轻易进犯。
  莉蒂安·洁被追授将军头衔。她巨大的全身塑像耸立在距离地球最近的月球港,继续保护着我们的地球。在星际联防军中,她还是首位获此荣耀的女性。
  据说,她从星舰上起飞单身冲入敌舰的时候,敌军数百艘战斗飞船都没能拦截下她。直到现在,她依旧是军人心中景仰的女神。
  突然想起读书的时候曾经与枫一同到月球港参加夏令营。返航时,星际旅行船特意与莉蒂安·洁的塑像擦过。所谓与英雄零距离接触。
  那时我在窗前仔细地看着这个传奇英雄:她在凝视什么呢?她用生命保护的地球,还是地球上她曾经爱过的人?
  现在想来应该是后者。那么忧郁而温柔的眼神。
  而林凯,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态遥望月球港中的洁?
  人们眼中遥不可及的英雄,居然是林凯深爱的人。
  我不由握住他的手。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我是如此深刻地感受过。
  他了解地反握我的手。
  “不过,我与洁的故事,远未结束。”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继续说下去。
  “洁牺牲的消息传回地球,但我不相信。她出发前答应过我会回来。她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绝对不会失信。
  “也许在别人眼中,我已经疯狂了。但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她还在,依旧在某处。只恨我的身体无法适应太空的旅程,不能亲自去找她。于是,我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PS矿石的研究中,希望通过改进星际探测镜来寻找她。
  “也许是奇迹吧,两年之后,我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开发出来的可携带式星际探测镜最高范围可以搜索300光年的范围。
  “我终于找到了她。
  “在天琴座的方向,距地球8光年的地方,星战时舰队的超级爆炸冲击在那里形成了一片特殊的星云。爆炸使星际物质发生了异变,那片星云独立成一个闭合的空间,虽然有足够的氧气,但进入这个空间的物体的流动速度却比星际中的正常速度要慢许多。她就沉睡在那片星云中,身边伴着战斗飞船的残骸。以时间来计算,那里一天的时间,相当于地球的五年。在那里做一个动作,从地球上看去恐怕一辈子也没有什么变化。
  “因此,营救飞船虽然早在40多年前就已经进入了那片星云,电子救助员依然没有能接触到洁。要将她带回到飞船,再返回地球,恐怕还要很长的时间。”
  “那是多长的时间?五年?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她终究有一天会回到我身边。”
  我眼睛里已经泪花点点,哽咽道:“你不会觉得孤单吗?一个人等待这样漫长的时间。”
  突然记起了第一次见面,林凯告诉我关于天琴座的故事的情景。我终于知道他的语气为什么如此的忧伤凄迷。故事中相爱而不能相守的主人公,不正如他与洁吗?
  他淡淡地笑,用手捂住自己心脏的位置。
  “怎么会?我一直都与洁在一起啊。她一直在我心里。”
  “可是你们之间的距离是这样遥远。”8光年啊,76万亿公里的距离,他们,真的还能见面吗?
  “安,”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不是千山万水,不是生与死,也不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只要心是近的,再远的距离也不过咫尺。
  “如果你真的爱过一个人,就会明白,等待其实也是一种幸福。为了值得你等待的人努力地生活下去,这一生就没有任何遗憾。”
  他看着我,“你还如此的年轻。别用自己冷漠的心,对爱你的人掘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也不要等到错过了才去叹息。”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不是千山万水,不是生与死,也不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只要心是近的,再远的距离也不过咫尺。
  ——如果你真的爱过一个人,就会明白,等待其实也是一种幸福。为了值得你等待的人努力地生活下去,这一生就没有任何遗憾。
  ——你还如此的年轻。别用自己冷漠的心,对爱你的人掘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也不要等到错过了才去叹息。
  躺在床上,林凯的话在我的耳边如涟漪一般不断扩散,久久不去。
  “快点快点,跑快点!”
  寂静中,我听到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着清脆的童音。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
  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林阴小路上。
  一个小女孩拉着小男孩的手从小路的另一端跑过来。
  “洁,可以了,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小男孩喘着气,脸蛋红扑扑的,连声哀求道。
  “不行!凯,你太差劲了啦,才跑了这么一点点路就要休息怎么行?”小女孩拼命地拉着小男孩,“不多练习,你这次的长跑又要被老师打D了。”
  他们像没看到我似的从我身边跑过。
  “对了,明天的口语交际课老师要我们谈谈将来要做的事情。凯,你将来要做什么?我要当神气的飞行员哦,要飞得比那些小鸟还高。”
  “我、我……想当作家。”男孩气喘吁吁地回答。
  我目送着他们远去,这两个孩子仿佛似曾相识。
  还没有来得及想,画面突然换了。
  这次是在汽车站台上。
  依旧是两个人——美丽的少女与英俊的少年。
  他们面对面站着,少女的眼睛中充满了依恋,少年的眼神无限的温柔。
  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些什么,只看到少年的脸微微红了,而少女脸上的笑容像阳光一般明艳。
  然后,少年上前,在少女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少女满足地笑,大大地拥抱了他一下,跳上将要开走的汽车。
  车开了,少年追着车子,晃动着手。车上的女孩也朝着他拼命挥着手。整个车站的人都注视着他们俩。可他们显然除了彼此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记得要给我写信啊,洁!”
  “我会的,等我回来!不要忘记我,凯!”断断续续的话随着风飘进我的耳朵里。
  我看着他们,现在知道了他们就是少年时代的凯与洁。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朝着依旧站在那里看着汽车远去的林凯走去,但没有走到他身边,突然间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整个地面都摇晃起来。
  画面又变了。
  简直就像在电影中一样。
  我发现这次自己是在一个类似飞船的建筑里,船身在剧烈地摇晃,显然正在遭受猛烈的攻击。
  很多人忙碌地跑来跑去,我害怕被撞到,急忙躲入一旁的通道。
  通道深而长。我走进去,隐约的争执声传来,越来越大,盖过了战斗的轰鸣声,我听得十分清楚。
  “你不可以去!洁!这样等于送死!”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不行?”
  背对着我,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在激烈地争执着。
  我想看得更仔细点,这个时候女人挣脱了男人的手,朝我冲过来。
  那个男人立刻转过身来追她。居然是华叔叔,年轻时候的华叔叔。
  “洁!”他喊着她的名字。
  我本能地想伸手拦住她。
  没有想到她竟然径直从我的身体穿了过去。
  然后华叔叔也穿过我追了上去。
  我呆看着自己,我居然是透明的。
  发呆中,洁已经通过了闸门并按下按钮,将华叔叔隔离在栏杆之后。
  他拼命敲打着栏杆,“洁,把门打开!”
  “保重了,华。”她在栏杆后朝他微笑,“如果你还活着,请你转告凯,我爱他。”
  舱门缓缓关上。一道如流星的光冲天而去。
  然后,我看见耀眼的光从一个点扩散开来,整个银河仿佛都燃烧了起来。
  “不!”
  华叔叔跪倒在地上,绝望地低吼,脸上落下止不住的眼泪。
  原来,华叔叔竟然……
  我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伸手想扶他起来,手指碰触到的却是一扇紧闭的门。
  四周恢复了宁静。
  这不是林凯家中那扇神秘的门吗?
  轻轻一推,门开了。
  


  我走进去。
  宽大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中心的地板上有一个圆形状凸出的图案,墙壁上镶嵌着一块块类似镜子的东西。好奇怪的房间。
  我踏入地板上的那个图案,墙壁上的灯突然闪亮了一下。
  然后,左边的墙壁上的第一块镜子中出现了影像,是穿着军装,英姿飒爽的洁。
  2235年5月11日
  亲爱的凯,我现在是在月球基地。你看到我身后的地球了吗?很像一颗美丽的蓝宝石对不对?我们的基地建在月球最大的平原上,每天的训练紧张而有趣。在太空中飞翔的感觉真是太棒了。我在这里很好,不用担心。洁。
  影像消失了。
  我伸手触摸下一面镜子,洁的又一个影像出现在镜子中。原来这里的光镜中记录着洁写给林凯的信。
  2236年 2月8日
  亲爱的凯,今天我顺利地从长官的手中接过了荣誉证书。我是以第一名的成绩从星际联防军的精英学校毕业的哦。为我骄傲吧。
  你在星际学系还适应吧?大学的生活一定非常丰富有趣。有没有很多的女孩子围在你身边呢?不可以忘记我哦,不然等我休假回去的时候,一定要狠狠地敲你的头。很想你的洁。
  
  2236年 4月1日
  
  愚人节快乐。真想看你被我骗得团团转的傻样子,可惜这次是没有机会了。不过,下次你可没有这么好运躲过了哦。
  今天接到了任务。我将要保护联合科学考察队到天琴星系去进行科学考察。从地球到月球,再从月球到天琴星系,我们相隔越来越远了。凯,我从来不后悔参加了星际联防军,只是想到要远离你,觉得很难过。你也在想我吗?
  
  2236年 12月7日
  
  给22岁的凯。
  经过两个月的超光速旅行,我们终于在今天到达了目的地:距离地球8光年的天琴A号行星。这是一颗和地球一样充满生机的星球。惟一不同的是,这里的自转比地球慢许多。因此一天的时间远比地球要漫长。古人说的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果然还是有根据的。科学家们计划将这里改造成距地球最远的一个中转基地。凯,我们现在的距离是76万亿公里了。即使使用最先进的光信传递,我的信到达你的手里都要四年的时间。接到我的这封信的时候,你应该大学毕业了吧。而我却依旧是那个19岁的小女孩。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时间,空间,这一切都成为我们之间的距离,你和我,还能够像从前一样吗?我们还能在一起吗?当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有没有人陪伴着你,让你不再寂寞?
  
   2237年5月20日
  
  今天是我20岁的生日。基地的同伴们集体帮我庆祝生日。20层的大蛋糕非常漂亮。
  可我最想吃的是你做的蛋糕。好怀念你的手艺。如果按照地球的时间,现在的我应该是28岁了。凯也是28岁了吧。第一阶段的考察马上就要结束了。如果没有意外,我将会调回月球基地。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要等我哦。
  
  2237年7月22日
  
  没有想到战争来得这样的突然。
  我和我的小队一直表现出色。不到两个月,我已经晋升为上校了。
  大家还为我的战斗飞船取了一个非常好听的别名:飞翔女神。
  可我并不特别在意这些,只是希望快点将可恶的侵略者赶走。
  每次出发的时候我总会往地球的方向望,想到那颗蔚蓝色的美丽星球,还有居住在上面的我所深爱的人,我的心中就充满了勇气。
  我一定会保护你和地球。
  
  2237年7月30日
  
  今天应该是决定性的一战了。
  从后方调派来的战队都已经到位。
  听,集合的笛声已经响了。
  就说到这里,放心,我们一定会赢的。我一定会回来!等我!
  影像就此消失。灯灭了。
  我将手抽回来。这已经是左边的最后一面光镜。
  那么右边的光镜中又记录着什么呢?
  我走过去,随便将手放到其中的一面镜子上。
  灯亮了,一个极为俊美的年轻男人出现在我面前。
  
  2240年 12月3日
  
  洁,在我获得第一个星际学荣誉奖章的这天收到了你的信,是你遥远的祝福吗?
  自从你去了天琴星系,我就养成了每天观察天琴星的习惯。
  每次看着它,就好像看到你那张总是挂着笑容的脸。
  是的,我们之间,相距着76万亿公里的距离。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你,而你,遥望地球的方向,不是也能看到我吗?在我的心里,你从来都不曾离开过。我们一直都是在一起的。不管是现实还是梦里,属于我们的回忆,一直点点滴滴地萦绕着,挥之不去。
  知道吗,洁。根据星象学,在宇宙中,整个星系在缓缓移动,一万两千年之后,天琴星座里面的最亮的那颗星星,会移动到星空的中央,变成抬头就可以望见的北极星。
  一万两千年之后,天琴座还在,我对你的爱也还在,如果一万两千年就代表永恒,那么我将会爱你,比永恒多一日,比永远多一天!
  说了这样肉麻的话,你是不是又要敲我头了?
  先记着,等着你回来敲。
  洁,无论我们之间相隔多么遥远的距离,都请你一定要回到我身边来。凯。
  原来是凯写给洁的信。
  
  2243年7月
  
  “我们胜利了。消息传回来,所有的街头都挤满了兴高采烈的人群。我看到很多很多的人拥抱,喜极而泣。
  所有的人都在说着同一个名字,那个名字被高高地刻在太空港的纪念碑上。
  他们说的是你的名字,莉蒂安·洁。
  各个太空港都燃放起了庆祝的焰火。
  站在地面往天空望去,在最高点绽放的焰火缤纷地坠落下来,不断地划过天宇,好像是我们一同看过的流星雨一般。那是你和我告别的眼泪吗,洁?
  大家都回来了,为什么你没有?
  为什么让我一个人孤独地站在街头,我的手臂无法拥抱你?
  无法责备你,因为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但我不相信他们说的。
  我相信你一定还活着,只是忘记了回家的路。
  从这封信开始,后面的光镜都没有星际快邮的标识。说明这些信都没有寄出过。
  我接着看下去。
  
  2245年10月10日
  
  我相信冥冥中一定有什么在眷顾着我们。感谢上天,我终于找到了你!洁,等我,我一定会带你回家……
  
  2260年8月17日
  
  洁,我搬到了月光镇。这里非常的美。相信你也会第一眼就喜欢上这个地方。我在院子中种满了蔷薇,因为蔷薇花的花语是爱的思念。这样,等你回来,一进院子,首先就能感受到我对你的思念……
  看着看着,眼睛中已经有朦胧的雾气出现。
  这个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了。
  是林凯,我所熟悉的林凯,现在的他。
  “安?你怎么在这里?”
  他居然看得见我,走到我跟前。
  我看着他,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好像闸口被打开了,止都止不住。
  “不要哭,孩子。”他帮我拭去眼泪。
  “你看,这个宇宙中有无数颗星球,它们都按照着自己的轨迹在行走。相比之下,我们的人生那样的短暂,更要好好珍惜相爱的人,坚强地走过每一天。这间思念室,是为回来的洁准备的。如果,等她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她依旧能感觉到我就在她身边,我一直在等她回家。”
  突然有铃声刺耳地响起。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旧躺在自己的床上。那刺耳的声音是我的闹钟发出的。
  拉开窗帘,看到晨光中的林凯正在为他的蔷薇花浇水……
  仿佛心灵相通似的,他抬头朝我这个方向笑了笑。我也朝他挥挥手。
  还记得昨天晚上我们的那番畅谈。
  从那时候起,我不再是他的医生,他也不再是我的病人,我们之间的关系突然有了巨大的变化。
  我看着继续忙碌的林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那样奇怪而震撼的梦。如果说是梦,却又如此的真实,摸摸脸颊,真的还有未干的泪痕。
  我突然间了解了林凯,了解了他的坚持。是啊,等过青春,等过岁月。就这样等了一辈子,这样的爱情,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穿过人流、穿过空间、穿过时光,即使分离了这么遥远,我相信,沉睡在星云中的洁与地球上等待的林凯,彼此仍旧能够感受到对方的爱。
  多么苍凉,实际上又多么美丽的爱情。
  我不知道,在自己垂老之际,再见到依旧年轻的情人,是怎样一番景象。
  也许在他们心中,根本没有所谓年龄,只有爱情。
  全息通话仪的提示音在这个时候响起。看看号码,是医院的。应该是检验报告出来了。
  我按下通话键,“你好,我是安洁。”
  “……什么?你再说一遍!”听完对方的话,我几乎要跳起来,失声道。
  “对不起,安医生,为了慎重起见,我们已经反复做了三遍检验。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病人的身体先天状况就不是很理想,排异严重,没办法接受人体器官移植。而且从他的身体中还检测出极高的辐射能量。这些能量对人体本身并没有伤害,却会影响人造器官的性能。即使接受人造器官,成功率也只有20%。”
  “怎么会这样?”我喃喃自语。
  “这件事情你们通知院长了吗?”
  “院长已经知道了。他请您马上登陆网络会议室,他与其他的心脏科专家都在等您。”
  长长三个小时的讨论终于结束。
  我疲惫地走出房间。
  林凯正端着一盆香喷喷的点心走过来。
  “安,过来尝尝我做的蛋糕。”
  自从昨天起,他就不再叫我安医生,而是叫我的名字,仿佛父亲叫女儿一般的亲昵。
  望着他微笑的脸庞,我第一次有一种很深的挫败感。为什么我帮不了他?
  “对不起。”
  “怎么了?”
  他察觉我的悲伤,把蛋糕放到桌子上,拉我坐下。
  “医院的检验报告已经出来了。可是……”我说不下去,我该怎么说?
  说你的身体无法做任何移植手术,只能依靠药物维持器官功能?说你的生命也许只能再维持五到十年?他心心念念地期待着与远方的爱人重逢,我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地打破他的梦。哦,老天,你又何其不公。
  “是不是坏消息?说吧,我能够接受。”林凯倒十分冷静。
  我深吸一口气。
  “你的身体无法接受任何一种器官移植。即使勉强接受手术,成功率也只有20%。刚才经过各心脏科专家的讨论,我们决定对你采用药物治疗法。这种治疗相对安全,但是却非常烦琐而痛苦,恐怕往后的每一天你都必须依靠药物来稳定器官功能。”
  一阵沉默之后,“你们估计我还有多长的时间?”他问。
  “如果效果显著,大概10年。如果能够进行器官移植,健康地再活20年以上都不是问题。”
  “我明白了。谢谢你,安,你已经尽力了。”他微笑。
  “告诉我,在你身上检测出高辐射能量是怎么回事?”
  “那是研究PS矿石的代价。”他淡淡地笑,“但是,我不后悔。”
  “好了,别这样,我比较喜欢你笑的样子。”他摸摸我的头,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他不由看向窗外,“我答应过她,一定会等她回来。我一定能做到。”
  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这就是爱情。
  哪怕分隔天涯海角,哪怕等待一生的时光,真爱总把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至死不变。
  “我相信你一定能等到与她重逢的那一天。”昨天晚上的梦境浮现脑海,深吸一口气,我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说道,“一定会。”
  是的,一定会!
  接下来的日子宁静而忙碌。
  我着手训练专聘来的监护助理,交代她种种要注意的事项。
  林凯也开始了药物治疗。
  不管药的味道多奇怪,对身体的刺激让他多难受,他总是眉头也不皱地吃下去。
  监护助理对他的态度非常惊讶,连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坚强而合作的病人。
  我只是淡淡一笑。
  在林凯的眼睛中燃烧着强烈的欲望——活下去的欲望。我知道他在努力,为了那份相隔8光年的思念,他与洁都在努力着。
  时间就这样匆匆而逝。
  转眼间,就到了我们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在月光小镇的大门外,我和林凯彼此拥抱。
  “我会常常来看你的。要按照监护助理的要求好好吃药啊。”我叮嘱着,心中充满了惆怅。
  来月光镇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却仿佛经历了一生那么久。
  我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喜欢上了这个美丽的地方。
  在这个恬静美丽的世界里,没有凡尘俗事,没有烦扰纷争,没有过去,有的只是未来,只是最美的星光。
  而林凯和他的故事,打开了我封闭已久的心门,告诉了我应该如何去对待属于我的生活。
  “下次,把那个年轻人也带来。”他笑。
  我脸微微一红。
  “好。一定!”
  车子缓缓升起,加速。
  月光镇,林凯,都逐渐在身后模糊了。
  直到再也看不到什么,我才转回头,凝神看着怀中的蔷薇花束,这是临走时林凯送给我的。
  开车的依旧是那个大胡子司机。
  见我上车后一直沉默不语,他笑笑,体贴地打开了车上的收音装置。
  优美的音乐飘了出来,低醇的男声把我柔柔地包裹。
  地上有无数的人,那颗星的眼中只有我
  天上有无数的星,我的眼中只有那一颗
  如果我能存时间入瓶
  最想做的事情
  就是保存每一个日子
  直到我死去
  只为能与你再次共度
  如果我能让时光永驻
  如果诺言能让梦想成真
  我会珍藏每一个日子,然后
  再一次与你共度
  我曾为你哭泣
  现在则为你而活
  我们相隔了这么多光年
  但无论相距多远
  我相信,你依旧是我心中的思念……我闭上眼睛,细细地听着。我知道这首歌。怀旧歌手金的《思念在遥远的光年》,是林凯非常喜欢的一首歌。
  听了一会儿,歌声中出现了杂音,似乎正受到某种信号干扰。
   “……根据星象学,在宇宙中,整个星系在缓缓移动,一万两千年之后,天琴星座里面的最亮的那颗星星,会移动到星空的中央,变成抬头就可以望见的北极星。
  “一万两千年之后,天琴座还在,我对你的爱也还在,如果一万两千年就代表永恒,那么我将会爱你,比永恒多一日,比永远多一天!
  “还记得这句话吗,凯?
  “我找到回家的路了,等我吧,我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
  伴着刺耳的杂音,广播中突然出现了这样的声音。
  我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大胡子司机,“刚才那段声音是怎么回事?你听到了吗?你有没有听到?”我问,心“怦怦”地狂跳起来。不会是我的幻觉吧。
  “听到了。这是经常出现的问题啦,小姐。”大胡子司机被我吓了一跳。解释着,“刚才听的是宇宙台的节目。因为转播站设在太空,所以经常会接收到太空中的光波讯号。大都是些到外太空旅游的游客们发回地球的信息。宇宙台就这点不好,你不满意的话我换一个频道好了,请不要抓着我,这样会妨碍我开车。”
  “对不起。”我收回手,急切地说,“请你马上开回月光镇。要快!”
  大胡子司机不解地看了我一眼,将方向球一拨,车子来了个180度大转弯,朝着月光镇的方向全速驶去。
  坐回座位,我的手依旧止不住地颤抖着,心跳剧烈得仿佛要跳出来。
  不是幻觉,不是。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那个声音的主人就是……
  天,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让人激动的消息了。
  
  “凯,林凯。洁有消息传回来了,你知道吗?你在哪里?”还没有进门,我就已经开始大喊起来。
  “安医生,先生不在家。”佣人跑出来应门,看见是我,微微吃了一惊。
  “先生呢?”
  “先生原来在书房听宇宙台的节目,不知道听到了什么,突然间拿了寻星镜就往外跑。拦都拦不住。”
  还没有听完,我已经开始转身向外跑去。
  我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有一个地方。
  跑过一盏又一盏的街灯,跑过一条又一条街道,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小山坡就在眼前了。
   “安医生。”一个人叫住了我。是林凯的监护助理。
  我脚步慢了下来。
  “江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先生交代我在这里等他,说是希望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看着不远处的小山坡,在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棵大树前,林凯正侧对我站在那里,静静仰望着绚烂的星空。
  他果然在那里。
  ——凯,你也听到了对吗?听到了洁要对你说的话。你一定很高兴吧,长久的分离与等待终于到了尽头,她就要回来了。
  “安医生,你找先生吗?我去告诉先生说你来了。”
  “不,不要打扰他,我,只是来看一眼的,看一眼就走。”我摆摆手。
  放慢了脚步,我轻轻走到林凯身后,隔着一段距离,默默地看着他。
  星辉柔柔地倾洒在他身上,落在脚下,浅浅铺了一层,拉出一个淡淡的影子,寂寥却又坚强的影子。有谁知道,就在这样一个淡淡的身影中蕴藏着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一个等待阅读的故事?
  夜风轻轻地吹来,他身后的大树枝条轻柔摆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洁,你终于登上飞船了。终于要回来了。我好高兴。”寂静中,林凯略微哽咽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我耳朵里,我微微一震。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信守承诺的人。无论漂泊多久,你总会找到回家的路,再回到我的身边。还记得我曾为你写的那首诗吗,洁?那首你曾批评说很酸的诗。”
  声音停顿了一下,我看到隐约的泪光在他脸颊上闪动。
  “一棵树,一旦扎下根,就不会再挪动,哪怕干枯至死。我就是这样一棵树,我的根扎在你的心里,只有依靠你才能活下去。
  “洁,相信我,无论是五年,十年,二十年,我会在这里一直等下去,直到你回到我身边……”
  风势变强了,风声中,他的声音飘得好远,好像要传到遥远的天空,让那在远方的人也听到。
  我靠着大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看不到,我却清楚地知道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在他凝视着天琴星的眼睛里,那双依旧清澈空明的眼睛一定溢满了纯粹的执着,和刻骨的柔情。为了他最爱的人啊……
  我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自己心中的感受。这样的感情,已经不是能用言语来表达的了。
  
  ……我们相隔了这么多光年
   但无论相距多远
  我相信,你依旧是我心中的思念
  无论分离多久
  爱情依旧会把你带回我的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金的歌又在此时跳入我的脑海。是啊,即使经过了长久的分离,他们的灵魂依旧在彼此呼唤着,这份感情会引导着相爱的人再次相逢。
  再见了,林凯,再见了,月光镇。
  再次深深看向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带给了我回味一辈子的传奇,已经变成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与我息息相关的男人。
  我还会回来的,当然会回来,和枫一起来,等到你与洁重逢的那一天。所以,请你一定要坚持住啊。我相信你能做到!一定能做到!
  我拭去眼角微微的泪光,微笑着对他的背影低语。
  然后转身,大步地离开。
  
  亚瑞德悬浮列车站
  
  我又回到了亚瑞德,这个肮脏浑浊,却也美丽梦幻的大都会。
  依旧嘈杂喧闹,依旧危险冷漠,如今看在我的眼中,却也有可爱的一面。比如说这里虽然看不到美丽的星空,通明的灯光却也像星光般闪烁美丽。
  因为我的眼睛,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一双眼睛。
  走在涌动的人流中,突然有一种感觉,好像我最重要的人就在身边。
  抬头,我一眼就看到了枫。隔着人潮,他对我挥着手,灿烂地笑着。
  我看着他朝我跑过来。
  “安,你回来了。那天,你是不是生气了?”枫急急忙忙地说着。
  “你知道参加星际联防军是我一直的梦想,但是,如果你说不希望我去,我一定会留下来的。因为我最大的梦想是——”
  “我没有生气,你放心去吧。”
  我打断他的话,故意以一贯的冷漠语气说道。
  他的脸色立刻变了。
  噢,这个男人,为什么如此的可爱呢?
  我在心中笑着,抬头深深望着他。
  “但是,答应我,不要忘记回家的路。”
  “什么?”他一副震惊过度的摸样。
  “答应我,不要忘记回家的路,不要忘记地球上有人等着你回家。”
  我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用很温柔的声音。
  枫的眼睛中涌现出喜悦的光彩。我们对看了一秒,许多无法说,不知道如何说的话,就在这短短的一秒钟相顾里传达。
  然后,他用力地将我抱入怀中。
  好温暖的怀抱。
  这是一直以来陪伴在我身边,给我安全感的躯体。早就习惯了他明朗的声音,微风一样的动作,温柔的眼神。
  我为什么会一直吝惜给他笑容呢?这样的枫,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属于我的枫。我为什么还要把自己隔离在他的世界之外?
  原谅我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愚蠢。原谅我,枫。
  我埋首在他的胸怀,深深呼吸。
  “谢谢你,枫。谢谢你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终于说出了这句早就应该告诉他,却始终没有说出口的话。
  “你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安。很不一样了。”他打量着我。
  “因为一个故事。”我倚靠在他怀中微笑。
  “故事?”
  “嗯,你想听故事吗,枫?一个关于天琴星座,很美很美的故事。”
  我们依偎着向家里走去。
  夜风吹过这座城市,将不知何处而来的蔷薇花瓣轻轻吹上天空。它们在天空中越飘越高,越过我们的头顶,越过那些高耸大厦上的灯火。在那之上,绚烂的星空中,天琴座正如此耀眼。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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