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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重庆沿高速公路,经壁山、永川,向铜梁西行160公里,便到一处众山拱伏,峰峦盘亘,蓼风舞叶,烟横雾锁之地。那,便是1999年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为“世界文化遗产”的重庆大足石刻。
1. 大足石刻始创于唐代,经五代而盛于两宋,明清亦有镌刻。全县境内有摩岩造像40余处,计5万余躯。另有极为难得的名碑、题记、佛塔及其他文物。其中以北山和宝顶山摩岩造像内容最为丰富,规模最是宏大,雕刻最为精美。
纵观我国的石窟艺术,大致分为三大走向。先是北传佛教路线,主要分布于丝绸之路沿线与黄河流域,其中以敦煌、炳灵寺、云岗、龙门、麦积山诸处最为著名。接下来是“海传”线路,主要在沿海,代表处有江苏的孔望山、云龙山、栖霞山造像;浙江的飞来峰、烟霞洞、慈云岭诸窟。在佛教东传中,经缅甸、越南而进入我国云、贵、川,可归结为最后的“南传”线路。主要代表作有云南的石钟山、金华山、普宁、洛阳山等石窟以及四川境内的梓潼、乐山、夹江、荣县、安岳、广元以及重庆大足等,众多石窟连成一片,最终与北传路线汇合于古时的汉中,形成南北呼应之势。
按照目前比较一致的看法,我国石窟艺术可分为早、中、晚三个时期,即魏晋南北朝及其以前为早期,隋唐为中期,晚唐以后为晚期。从现有实物资料看,早、中期石窟主要开凿于北方:敦煌莫高窟、麦积山石窟、云岗石窟、龙门石窟、巩县石窟、南北响堂山石窟、炳灵寺石窟以及庆阳北石窟等著名石窟艺术,几乎都是这两个时期的作品。晚期石窟主要分布于南方长江流域的浙江、江苏、江西、福建、四川和重庆。
在我国众多的石窟雕像中(敦煌壁画除外),若论哲理系统的深邃,涉猎生活之丰富广阔,布局之完美周到,都应首推大足石刻。它以大佛湾为中心,于纵横5里之内,形成一个庞大的佛教密宗曼荼罗(为梵文音译,意为“坛”,“坛场”,“聚集”)。其建造者赵智凤,为南宋密宗一代大阿梨。他精通“三藏”,洞悉民俗,以“弘扬佛法,教化众生”,纯化风尚,重振伦常为本宗,继往开来为已任。在浩如烟海的佛典中,按基本教义精选题材,将佛教的人生观、世界观、认识论、修持方法与儒家的伦理、理学的心性融为一体,使之形成逻辑严密,哲理博大的体系,“几乎将一代大教搜罗毕尽,凡释典所载无不备列”。
大足石刻的重要价值还在于,填补了晚唐至宋代历时400余年的石窟史空白,堪称中国晚期石窟艺术的精萃。在宗教史上,还填补了密教史缺页。更为重要的是,在大足宝顶山石窟中,至今还存有两位在密教史上举足轻重的传灯弘法的大阿 梨的造像和碑史,即唐瑜伽部主总持王的柳本尊和南宋儒者赵智凤,为佛教史增添了新的一页。
2. 大足石刻的始凿年代,依据北山佛湾石窟的韦君靖碑,可推定在唐景福元年(892)。1987年秋,大足县文物普查队发现的尖子山石窟间有“永徽”(650~655)、“乾封元年”(666)的纪年镌刻。据此,应将大足石窟的始凿年代推向初唐。不过,就整体而言,从初唐到晚唐,大足虽有石窟造像,但规模较小。到了晚唐景福元年以后,才有大规模的开凿。究其缘由,大致与当时大足的历史状况及其社会背景有关。
据史料记载,大足建县在唐乾元元年(758),“始与昌州同置”。建县后不久“为狂贼张朝等所焚”,“州遂罢废”。大历十年(776)“本道使崔宁又复置,以镇夷獠”。至此,大足才成其为古昌州的政治、经济、文化活动的中心。纵观中国各大石窟艺术的出现,基本上也都诞生在当时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宗教特别活跃的地区。中国最早的石窟艺术,之所以集中分布于丝绸之路沿线,也正是由于丝绸之路带来了当地的经济繁荣所致。大足在晚唐之前不具备中心地区的地位,也就失去了大规模开凿石窟的基本条件。
值得注意的是,8世纪中叶以后,情况发生了明显变化。唐天宝十四年(755)发生的“安史之乱”,使李唐王朝濒临覆灭。玄宗李隆基几经周折,“仓惶幸蜀”。以后爆发的黄巢农民大起义,又使北方战争连绵,岁无宁日,社会经济遭到致命打击。僖宗驾幸成都,社会政治活动的重心也随之移蜀。至此,北方中原便失去了大规模开窟造像的诸多条件,与此相反,四川在农民起义之初未波及,僖宗逃蜀虽也“三川鼎沸”,“四海波腾”,社会生活遭到一定程度的破坏,但却远不如中原之甚,也较之江淮为轻。相反,出现了“诸道及四夷贡献不绝,蜀中府库充实,与京师无异,赏赐不乏,士卒欣悦”的局面。而且,二帝奔蜀,“是时唐衣冠之族多避蜀中”。北方文人雅士,高僧道士,能工巧匠也大批入川。以画家为例,就有吴道子、卢楞伽、幸澄、赵公佑、范琼、陈皓、彭坚、张南本、孙位等大家先后入川。他们的到来,使北方艺术与四川固有文化大融合;同时也给四川文化艺术的繁荣注入了新的血液。
据北山韦君靖碑载:大足在公元885年昌州徙治此处之后的第七年,即唐景福元年,就成了“使持节都督昌州诸军事、守昌州刺史、充昌(大足)、普(安乐)、渝(重庆)、合(合川)四州都指挥,静南军使韦君靖”的政治军事中心。更为重要的是,韦君靖在北山建“永昌寨”屯兵之时,于寨内崖上“凿出金仙,显千手眼之威神,具80种好”。继他之后,又有检校司空守昌州刺史王宗靖,节度左押衙检校左散骑常侍兼衙史大夫上柱国赵师恪、比丘尼惠志、女弟子黎氏等,出资在北山造像,始而出现了大足石窟造像的第一次高潮。其后,五代时期战争不断,但大足仍波及不大。因而在原有的基础上,又有所扩拓。
从宋代开始,巴蜀地区的经济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到南宋时,已成为宋代社会生产的重要基地和支撑其偏安王朝的主要支柱。当时,蜀地人口千万,供给朝廷的军米、补充的兵员和财政收入,均占全国总数的1/3以上,而在文化艺术方面也居于全国领先地位,加上宋代统治者不但对佛教采取保护政策,使佛教得到充分发展,还与道教联宗,如宋真宋自封为圣祖上灵高道九天司、命保生久尊皇帝,宋徽宗则称自己为教主道君皇帝!宋代诸帝还不遗余力地大兴道观,经常召见道士,拜官赐物,领受法 ,培训道士,命僧尼改穿道服,设置教级,增立“神仙人物”的封号和节日。帝王们如此狂热地崇尚道教,自然促进了道教和道教艺术的繁荣。
大足地处川中丘陵与川东褶皱山的交接地带,其石质为砂岩,坚硬适度,很宜于雕刻。因受岩性影响及河水浸蚀作用,境内岗峦起伏,路转峰迥,梯田层叠,是摩岩造像的理想境地。更由于赵智凤(法名赵智宗, 称赵本尊。出生在大足城东约10华里的来粮乡。他“五岁靡尚华饰,以所居近处有古佛岩,遂刭发剪爪,入其为僧”。16岁两往唐末、五代时期川西密教本尊柳居直弘布瑜伽教的中心教区弥牟镇。秉承柳氏教派。三年后回到家乡大足,自称“六代祖师传密印”)以“发弘誓愿,善施法水,御灾捍患”为由,广募钱财,召集能工巧匠,苦心经营70年,从而营造出这座我国罕见的大石窟。
3. 中国石窟的窟形形制,在各个时期各不相同,即使是同一时期的窟形,在盛行某种基本形制的同时,也有不同的式样。纵观早、中期的石窟艺术,无论形制的变化发展如何,基本上都是洞窟造像,即把佛像刻于或绘于洞窟内,且无不与印度石窟的形制相似。尽管云岗石窟第20窟的主佛现在看来是露天的,但那是因前壁坍塌所致,原来也属同窟造像一类。中唐时期的石窟建筑,在对印度石窟建筑继承和发展的基础上,开始融进民族特色而使之成为中国化的产物。如龙门石窟中的大卢舍那佛像,无论是布局,还是于近年发现的排水沟判断,都是有意识地在崖石表面上雕刻。也就是说,它原来就是露天的“摩岩造像”。这在同时期所建而后来完工的石门西山北部的“摩岩三佛龛”可以得到补证。像龙门中唐这种先在崖壁上造像,后在壁外用木构伽蓝建筑覆盖,外观如木构殿堂形式的,实际上开始形成中国式的佛教石窟。宋代的石窟建筑,在中唐的基础上,又将“摩岩造像”这种新形式推进了一大步。以大佛湾摩岩造像为中心的大足石刻,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大足石窟中,抛去了窟外加木结构的殿堂形式,也弃去了洞窟造像的固有形式。如大佛湾的数十处石窟,除“毗卢道场”和“圆觉道场”两窟外,其余数以万千计的造像,均开凿在长达500米,崖高10余米的岩壁上,并直接利用崖沿覆盖雕像。如此,几乎使所有的造像都裸露在外,与山崖连成一气,在直观上给人以宏伟壮丽的博大气势。好似雕刻家们以苍天为室,以大地为纸而绘制出的巨幅历史画卷。而且,由于雕像依岩开凿,因势而起,故不受光线、地形的制约,具有一定的随意性,便于题材的展开和内容的连贯,从而形成鲜明的民族特色。
大足石窟的雕刻技法,也较早、中期有了飞跃的发展,大致可概括为五种表现形式,即圆雕(指完全独立,不附在任何背景下,可以四面绕行观赏的雕刻)、高浮雕(指雕像后背与岩壁相联,但主体部分仍突出于壁面的雕刻)、浅浮雕(此类是相对高浮雕而言。较为显著的特点是其主体部分凸出的厚度没有高浮雕显露的多)、凸浮雕(指将后壁平面凿刮凹入壁面,再在凹面内浮雕造像,且浮雕形像占据的空间不会超出原来的石壁平面。此种雕法与汉代画像砖的表现形式接近,其特点是平面感较强)、阴雕(指在平面上凿下凹进线条而构成图像的雕刻。这种技法主要用于细部刻画,如衣纹,毛发等)。
值得指出的是,在大足石窟中,这五种雕刻技法,并不是单一采用的,而是以高浮雕为主要形式,然后再根据创作的需要辅以其他技法,使其艺术形象更加逼真,更加生动。如长达27米的巨幅组雕《牧牛图》,可以清晰地看出,在山径崎岖,林泉幽静处,十牧人或将鞭驯牛,牵牛绕行;或并肩耳语,横笛独奏;或袒胸露怀,憨然憩睡。十头牛或舔蹄引水,或跪地而息。人景交融,风趣盎然,如诗如画,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都是用多种技法雕凿而成。
凡见过敦煌莫高窟者,无不对晚唐五代壁画中的《张议潮统军出行图》和《宋国夫人出行图》印象深刻。那画面上旌旗飘扬,战马成行,号角与鼓乐齐鸣,武士和文官并肩,雄壮威武,展现出张议潮这位收复河西失地的民族英雄出征时的宏大场面;后者画中的马车、杂技、乐舞,又是对世间生活的描绘。它们所表现出的完全是当时的历史生活。无独有偶,大足石刻的另一个特色,正是如实地反映了生活的广度和深度。在全部造像中,除儒、释、道外,主要是年龄不同、身份各异的各种人物形象:帝王、文臣、武将、胥吏、狱卒、刽子手、僧侣、富人、平民、牧童、养鸡女、卖酒郎、囚犯、乞丐、民间艺人等等。其装束从帝王的冕旒、武将的盔甲、文臣的冠履、胥吏的幞头、平民的素服到牧童的草帽,乃至婴儿的开裆裤等等,种类繁多,数不胜数。此外,石窟造像中的各种器物,如经书、宝塔、刀、斧、剑、箭、船、秤、扁担、挑篮、齿轮、抬扛、枷、行刑木柱、托盘、锅、桌、椅、草帽、斗笠、钵、铃、扇、盆、碗、笛、鼓、柏板、毛笔、纸、砚等等,都无一例外地是当时社会世俗生活的历史反映。
4. 大足石刻之博大精深,是早、中期石窟艺术所不及的。题材丰富多彩,雕刻图文并茂,故事引人入胜。洋洋万像,无不栩栩如生,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威之以祸,诱之以福”的警世画卷,更是思想史、美术史、民俗学、宗教学的时代精神的缩影,艺术创作的典范!
大足石刻的造像,肃穆端庄,感情内向稳重,追求“超凡”、“绝尘”、“脱俗”的思想境界。形体上追求美而不妖,丽而不娇。以精美的面部刻画反映其真、善、美之内心,以玲珑衣冠显示其身份高贵,故少裸露躯体、扭腰翘臀之印度舞姿,从而给人以高雅圣洁,可信可敬,值得观赏者崇拜的“仙家”风貌。就其形式与内容的高度统一而论,更是维肖维妙、美不胜收。美神荟萃的北山石窟造像就是最好的佐证,其间的“东方维纳斯”和媚态观音,早已遐迩闻名,令人倾倒。
道教兴建石窟系受佛教之启迪,为时较晚。就全国而言,数量也甚少。但大足的南山、石门山、舒成岩等皆有神系完整、技艺精湛、保存完好的道教石窟。
大足石刻中的“儒教”造像,更是中国石窟艺术上的凤毛麟角。石山第6窟,主像为正襟危坐的文宣王孔子,俨然似一佛祖或道君;其左右肃立着十哲弟子,个个持笏拱手,俨然十大菩萨。造像记称“愿世世生生,聪明多智”。可见宋时“儒家宗教化”已远非昔日可比。此类造像的史料价值亦可想而知了。
大足石刻中不但有佛、道、儒三教的独立造像,而且多有“三教”或“两教”合一的雕刻。这一现象作为实物例证,生动地反映出中国文化史上儒、释、道三家,长期以来既争斗又共存融合的状况。至宋代时,“孔、尧、释迦皆至圣”,“惩恶助善,同归于治,则三教皆可遵行”(密宗《原人论》语)。由此可见,“三教合流”于世所取的主导地位已经巩固,否则难以普及至乡村。这实为治思想史之珍贵资料。
从艺术的角度看,大足石刻是研究、借鉴、学习民族艺术的大课堂。正是鉴于大足石刻在艺术上的突出地位,著名雕塑家刘开渠先生才将其称为“大足石窟时代”。
应该特别指出的是,大足石刻是研究宋史的最大实物史料库。从抽象的精神内涵着眼,它是一个时代精神的缩影;从具体形象造型来欣赏,它则是一幅多姿多彩的历史画卷。不仅有数以万计的宋代各阶层人物形象,以及众多的社会生活场面;更可贵的是,还有大量珍贵的文学史料,无不被当今治宋史者视为“新大陆”。
重庆大足石刻,是一座纵贯千余载,横容“儒、释、道”之文化宝藏,更是我国晚期石窟艺术史上的丰碑。改革开放以来,已渐渐蜚声中外。名人接踵而至,学者亦为之瞩目,实在可喜之极。国际知名作家韩素音女士,曾在最近数年间三次光临大足,多次称赞“大足石刻是一座未开发的金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