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姜戎的《狼图腾》。这一翻,仿佛是翻开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翻开了游牧民族精神的殿堂,也翻开了以狼为精神图腾的民族最原始却也最睿智的文化根源。身在南方一隅,局限坝子河谷之中,从来没有真正想象过草原的辽阔和无际,更无法阅读那片土地上如狼一样的民族,以及比人类远远敏锐与彪悍的草原狼。
　　狼的生存,马牛羊的生存,人的生存,草原的生存,一环扣一环,每一环都与狼息息相关。狼人大战,斗智慧,斗精神,斗策略;狗狼大战,斗胆识,斗惨烈,斗顽强;狼马大战,斗风度,斗责任,斗生存。狼的智慧,勇猛,顽强,勇气,决心,处处成为草原民族的圣明之师,在看似激烈而冲突的生存大战中,蕴涵了生命优胜劣汰的自然之法。
　　我离草原太远,离狼更远。我无法以自己的思索去理解那个世界的规则,但是在作者的笔下,从那些冷漠机警的狼眼里,从勇敢的儿马子,从凶猛无畏的家狗身上,我读到一种生命的本质,这种本质虽然带着残酷的血腥味,但它无疑是大自然最具有科学意义的一课。
　　草原才是一切生命之源,而狼就是草原的卫士,也是草原民族精神图腾的核心,当人们的生命走到尽头,需要借助狼作为步入腾格里(意为天堂吧)的天梯,狼把人的尸骨啃噬的越干净,人的灵魂升腾的越高越安详,这与西藏的以鹰天葬的方式有异曲同工之处吧。也难怪草原人挚爱养育自己的茫茫草原,却更敬畏草原上最智慧最有生命力的动物——狼。
　　在书里,一直交织着两种文明的冲突与对比。越是对比,农耕文明与草原文明的差距越是悬殊。其实有很多反驳的理由,但在目不暇接的草原奇迹里,没有一个可以站住脚。我只是顺着作者的视线,读草原,读草原哺育出来的狼与人,读那片神秘土地。跟着他一起在人狼大战、狗狼大战的经历里,一次次惊心动魄,一次次魂飞魄散,或者一次次被震撼,被驯服。
　　想到过那片原始静睦的额伦大草原会因为农耕文明的进驻而惨遭洗劫,也想到过草原狼在超越天灾之难的人为祸患下,会远逃他乡,会离开哺育它们精神和灵魂的苍茫草原,也想到过,草原狼一旦退出这自由驰骋与拼杀的疆场,所有一切草原的生命规律将随之被打乱,包括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人类。但是我没有想到那只被主人公当作崇拜与探究对象的小狼会惨烈地死去,而且就死在爱它敬它的主人手里。
　　这是否就是整个草原悲剧里的最浓重的一笔呢?
　　狼是草原之魂,离开了草原,就象作者在书里曾经提到的神话人物,离开了大地母亲,便丧失了力大无比的本领与能耐,而小狼脱离了广袤草原的哺育,离开了狼气氛狼环境的熏陶,却改变不了骨子里经久不息的狼性与狼精神。铁链拴不掉它对自由的渴望,狗性感染不了它的刚烈不屈,主人的恩宠与精心呵护也动摇不了它尖锐而突出的根深蒂固的狼心狼性。
　　我一次次被小狼震撼和征服,何况那些从来没有把它当作是被自己捕获的弱者猎物的人。他们爱护它,纵容它,却驯服不了它,感化不了它。他们在小狼不经意的动作与神态之间,寻找着一种神秘的联系,或者说寻找狼与人历史的纠葛、现实的对峙。
　　小狼是言传身教的最佳老师,总是出奇不意地开启着它的对手,甚至敌人。它眼睛尚未睁开就脱离了狼窝狼母亲狼群,但是它血液里流淌的是最优秀的草原狼王的鲜血,环境的改变,并不能弯曲它与生俱来的硬梆梆的狼骨,也不能磨灭它一经生存就同生同息的桀骜不驯的狼本质。
　　所以它日渐成长,也日渐痛恨捆绑与束缚,痛恨限制它的自由,强迫它的意愿。当蒙古包转场,当它要被人强迫迁移的时候,它愤怒了,它咆哮了。它的嗥叫正告人们,它是一只无法容忍被牵着鼻子走的狼,一只真正的有个性有灵魂有尊严的草原狼,它的反抗,尽管无益,尽管以受伤为代价,但是它丝毫不妥协,直到自己鲜血淋漓,直到自己被锁链勒的快要窒息,直到被牛车强拖着前行而皮开肉绽,这一切都不曾让它放弃对自由的崇尚与信奉。
　　狼,是草原上最机智勇敢的动物,是腾格里对草原及草原人的恩赐。所以它应该在草原的怀抱纵情一生。包括在草原残酷的生存条件下学会捕获猎物,学会残酷,学会拼命,学会承担责任,学会团结,学会生存,为自己生存,也为家族成员生存。
　　小狼失去了这一切成长的条件,却能够无师自通地维护狼性,发扬狼性,这不得不让人惊讶和难以置信。在以狼为图腾的草原人眼里,没有什么是狼不会的,没有什么能难住狼,因为狼是有腾格里照应的神物。所以他们在死之后,要“以肉还肉”,让狼把自己的尸身吃的干干净净,只带走干干净净的灵魂,而把打过狼吃过狼的身体交还给狼。
　　小狼终于死了,我一直惦记着它的归宿,却没想到它这样死去。它的死源于它对狼群的渴望,源于它不甘心被捆绑的命运,最终源于它对自由所做的最后极限的挣扎与抗争,我看着它狂暴、愤怒与疯狂,也看着它从一只拴养的小狼变成一只真正能够为自由而战的斗士。
　　草原老人说:趁着它还像一条狼,还有一股狼的狠劲,赶紧打死它,让小狼像野狼一样战死!别像病狗那样窝囊死!成全它的灵魂吧!
　　这句话让我震撼过的心灵再次受到洗礼,或许这才是草原人对草原狼的挚爱,这才是懂狼敬爱狼的人说的话,他们不仅仅是打狼吃狼,也敬它如战士如英雄,并自动维护狼的尊严,仿佛是维护自己。谁说对对手的尊重不是对自己的尊重呢?
　　小狼终于被主人流着眼泪打死了,它死的时候,遍体鳞伤,无法站立。但是它忍着剧烈疼痛蹲坐于前,直挺到主人举起铁棒而下,直挺到它的生命完全脱离了躯壳,它才慢慢倒下。它终于死得像一条真正的草原狼,虽倒但威风不倒,精神不倒。
　　这只小狼在文者的长篇巨著里,可能只是一只让他靠近草原人,靠近草原狼,靠近草原内核的活标本,它的生死启迪了文者对历史以来两种文明形式冲突与并存的探究之心,也激发了他内心对草原、对自然的顶礼膜拜,但是作为一只被改变了命运的狼,它在作者心里会留下怎样的伤痛与悔悟呢?这从文者三十年后重返那个深邃的大狼洞之叙中可以窥见一斑吧。
　　而我的沉重有些复杂,有些迷惘。我不能如文者那样做学术的系统的探究与发掘,我只能在键盘上,在零星的文字里,堆放我的感慨与静默。我甚至连对狼的崇敬都不敢有,因为我不是草原上的生命,我的精神深处也没有狼的丝毫痕迹,尽管我的祖先也可能得到过狼的恩惠。
　　(作者联通:615400四川省西昌市第五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