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永远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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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作为(上世纪)九十年代山东省高考理科状元,我很难理解,为什么我的孩子会遇到学习困难。
  背过的知识点会忘记。
  改过的错题再做会错得一模一样。
  讲过的方法非但不能举一反三,换汤不换药都想不出来。
  讲的时候也十分困难。
  当年老师教我,如伸一指捅破薄薄窗户纸;现在我教他,像只穿山甲在山中挖隧道,前方一块大石又一块大石。



  偏偏明軒态度极好,在我以头抢地时,平静地看着我:“再講一遍。”
  是为脑残志坚。
  2
  期中家长会后个别谈话。
  班主任暗示孩子过度活跃,说孩子虽然成绩二流,同学关系是一流的。
  班主任说孩子花样层出不穷的时候带着微笑,我恨地上无有裂缝能容身。
  从没经历过这样的难堪。
  我念书时,永远万千宠爱,年年第一,做升旗手,代表全校学生讲话。
  甚至有老师由衷地感慨:“真希望你是我的小孩。”
  如今他的班主任怀疑地问:“是不是家里太过宠爱?”
  我犹豫半天答:“确实没打过他,但并不是因为宠爱,而是不以大欺小是我的人生底线。”
  班主任变脸道:“我不是鼓励你打孩子!”
  我只能表忠心:“我会更严格要求他。”
  班主任继而提出细节:上课精力不集中,下课跑得比谁都快。别的孩子争分夺秒写作业,他是抓紧一切时间搞事情。笔记记得不好,作业质量不高,有时甚至忘带课本……林林总总。
  我一边点头如捣蒜,一边心酸地想起当年爱看小说,成绩差强人意的好友同我吐槽:成绩不好的孩子在老师眼里,就像不再被爱的伴侣,坐着是错,站着是错,连呼吸都是错。
  那时候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现在,我明白了。
  3
  寻找伴侣,需要谨慎。
  明轩是文涛的翻版。但我之前并不知道文涛学习如何。我们相识的时候,他已经大学毕业开始创业。
  那时也没有什么211,985的说法。
  他的母校不算出名,我没在意,反正除了隔壁,也没什么学校能与我们学校齐名。
  况且我觉得自己英明神武,足以负担一切,寻找伴侣,不外乎是要找一个能让我笑的男人。
  文涛还有一双巧手,号称万能修,做菜也一流。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领悟,原来令我烦恼的种种问题皆源于他。
  说来也奇怪,同样特质,在文涛那里是不值一提的小小瑕疵,甚至因此有诡异魅力;在明轩那里就是重大缺陷,令我深恶痛绝。
  明轩表示: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
  又警告我说,你就算现在抛弃我爸,我的基因也改变不了。
  我盘腿坐在床上,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一遍一遍对自己说:“老公是自己找的,孩子是自己生的,淡定,淡定……”
  文涛推门进来,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抄起枕头砸过去。
  “我当年怎么猪油蒙了心看上你!”
  4
  这当然不是我第一次发出这样的感慨。
  他矫健地伸手接住枕头,说:“家长会后必有暴风雨,没想到这次居然掉陨石。”
  “你这四十年就靠嘴混了……”
  “是啊,”他说,“如果我去讲相声,郭德纲都只能排老二。”
  “老实交待,”我问他,“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学渣?”
  “也不好这么说吧,”他回答,“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还是有几科考得不错的。况且,如果二十多名是学渣,那倒数第一的岂不是要自杀谢罪?”
  “倒数第一……”我打了个冷战,“如果到那个地步,我就不想活了。”
  “每个班都有倒数第一,”他指出。
  “那绝不能是我儿子。”我咬牙。
  “谁在他小时候说要给他无条件的爱,接受他的一切呢?”文涛心平气和地提醒。
  我对他怒目而视,坦白承认:“当年我以为他会集咱俩的优点,心情好的时候是学霸,心情不好是校霸。谁知道他完全像你,完全像你!”
  “像我有什么不好,”他说,“我不但自食其力,还创造工作岗位,为国纳税,十分光荣。”
  “就是一小老板。”我揭穿他。
  “打工妹,你好。”他慈祥地问,“会剥蒜吗?”
  “滚!”我刷地又扔过去一个枕头,“请叫我职业经理人。”
  “请叫我企业家。”
  我觉得我以后肯定会死在文涛的前面,他的心态太好了。当年也许我就是看上他这一点,任何时候都不焦虑,吃得下睡得着。他的小公司几起几落,赚得多的时候他为我一掷千金,赔钱的时候他就抱紧我大腿,说老婆我知道你会给我口饭吃,我吃得不多,还可以再少吃一点。
  他始终有我。
  可明轩呢,他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5
  文涛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我没他那么宽的心。
  想方设法地解决问题。有朋友知我为教育烦恼,转篇文章给我看,“态度问题要用技术手段解决”,称在他们家孩子那里行之有效。
  明轩态度是极好的,勇于认错,坚决不改。
  又有人转给我“做到这几点,孩子就不会被游戏吸引”。
  明轩根本不玩游戏。
  连替罪羊都找不到。我也想跟着大家一起骂腾讯,真的。
  如果他玩游戏的话,我就可以妄想,他有朝一日浪子回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但是他没有。   他花时间最多的是在运动场上,痴迷篮球,小小年纪就长到一米七五,身高腿长,小麦色皮肤,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不枉我从小带他看牙医。
  又听从专家教导,让孩子有充分的玩耍时间,在外摸爬滚打,避免剖腹产儿感统失调。
  现在他感统太协调了,唯一不让人操心的科目就是体育。
  坐在桌前就从英雄变成狗熊,一道几何题磨上一个钟头,我拿过来刷刷加上辅助线,捋出脉络来,他说妈妈你真厉害,你是怎么想到在这里加辅助线?我冷笑道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他真诚地问我:“where?虱子在哪?”
  我简直要嗷呜一声昏过去。
  不过要我跟他讲,你不许再打球,把所有时间用在学习上,我又开不了口。
  况且,我疑心,就算他再多花时间,也只有量的区别,没有质的区别。
  6
  我放棄自己教学,因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会不明白。
  给他找最好的补习老师,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问题是钱也没能解决问题。
  转眼期末考试,他成绩略有进步,排名略有提高,终于从二字头提高到一字头,从22名提高到19名。
  在统计学上,这种改变根本不具意义。
  但我还要一脸欣喜地祝贺他:有进步!再小的进步,也是进步!并从中摘出专项来表扬,作文几近满分,当浮一大白。
  后来我仔细一看,作文题目是“幸福的我”。他把我和他爸的对话照搬上去,活灵活现,仿如德云社直播,老师在后面批注:“原来你这么幽默是家学渊源。”
  我!山东省优秀学生干部!公司党委会成员!
  人设全崩!叫我如何面对老师?
  故这次家长会我让文涛去,他回来轻描淡写地转达:老师讲,孩子呢,还是要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要有好的学习方法,要抓紧课内的时间,不要把希望寄托在课外班上。
  我大怒:“我左有倚天剑,右有屠龙刀,你看你儿子能拿动哪一个?”
  又说:“我自己从来没上过课外班,高考状元唉,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我钱多得没处扔了去报课外班?”
  文涛笑眯眯地问:“这话你敢跟班主任说吗?”
  我当然不敢。
  在机构的家长休息室里我还看到脖子上戴豪粗金链的花臂大哥正襟危坐,老师过来交待事情的时候立刻站起身点头哈腰,满脸赔笑。是是是,好好好,一定注意,绝对做到。
  所有的家长都一个怂样。
  7
  要说这些事对夫妻感情没有一点影响,那是不可能的。
  十年前文涛被合伙人计算,多年积累毁于一旦,我没有想过离开他。鼓励他:年轻不怕失败,大不了从头再来。我有一碗粥,也分你一半。
  但在儿子学习这件事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后,我抑制不住地想:如果当年没有和初恋分手,孩子有个高中数学联赛一等奖的爹,是不是会比有个在大学就倒卖方便面的爹好得多?是不是我的人生就不用面对这些?
  直到去年美国大选,初恋成为川普的狂热粉絲,白月光迅速退化成米饭粒。
  现在的我了解,如果你的前半生充满着鲜花和掌声,你无需庆幸,更不必欢喜,待到中年,总有一个坑,适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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