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螃蟹横,人们吃起来更横。吃螃蟹样子不雅,却成了一件雅事。八九成是文人用诗催的。李白、苏轼、陆游都爱写,也爱吃,却没人能看到他们吃蟹的样子,想必好看不到哪里去。就算是嗜蟹如命的李渔,有专门做蟹的“蟹奴”,吃起来也得自己动手。李渔专门总结:有三样东西只能亲自剥着吃——瓜子、菱角和螃蟹。
我去过李渔出生的如皋,当地的蟹黄汤包格外肥嫩,比扬州几家名气大的茶楼还胜一筹,不知道李渔是否喜爱。蟹黄包吃起来也绝不能粗犷,先轻咬、吮吸,再蘸着醋汁细品。
《金瓶梅》里的吃法偏暴发户,强调大口吃肉的痛快,《红楼梦》绝不会如此。大观园的姐妹们多分得出团脐和尖脐,凤姐也是行家,嘱咐螃蟹一定要清蒸,且不能放凉。黛玉更是吃得仔细,怕蟹肉寒,不敢多吃,只尝一点夹子肉,还喝了一杯热热的烧酒。
确实,蟹肉自身之鲜,让人觉得怎么做都不如食其本味。不过,给螃蟹增鲜虽不容易,但把螃蟹的鲜夺出来,则可出美味。常熟有道“蟹着泥”,把螃蟹劈开,挂面糊煎炸,再加面和青豆煮粥,粥的味道比蟹还好,算是夺了蟹的鲜。
如何吃蟹,是对一个人的综合考量。在这一点上,以长江为分界线,江南比江北细致太多。
生在江南的人,才有深厚的吃蟹传统。几乎所有江南的淡水湖,都产大闸蟹。大闸蟹的名称就来自吴侬软语。“闸”音为“煠”,即以热水蒸煮食物。过去,卖蟹的小贩下午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大闸蟹的名称被叫响了。
民国早年,北京名医施今墨把各地的蟹分为六等:一等是湖蟹;二等是江蟹;三等是河蟹;再往下则是四等溪蟹、五等沟蟹、六等海蟹。
施今墨嗜蟹程度不低于李渔。据说,每年深秋,他必要南下行医一次,主要是去吃蟹。他品鉴的结果自然很有道理,但他把海蟹排到最后,有失公允。或者是因为当时交通不便,他吃过的海蟹不够新鲜,也或者是因为当时捕捞条件有限,深海蟹他未曾尝过。
海蟹里,帝王蟹虽个大,却并不算好。尽管腿如竹节,肉多耐啃,但鲜味远不如红毛蟹,肉质细嫩,蟹膏也多,拆开了,直接生吃,不光不腥,舌尖上还有一股股微微的甜。
梭子蟹在海蟹里常见,因其口味上佳,性价比高,所以深受人们喜爱。北方做梭子蟹喜欢清蒸,南方却习惯葱油。
有一年我去宁波,正逢秋天,每晚,独自在酒店旁边的一家饭馆,点上一份葱油梭子蟹,再清蒸一条带鱼,喝上三两魏道杨湖,甚是惬意。
不过,那边的梭子蟹因为海水温度高,生长速度快,肉质没有北方结实。山东最好的梭子蟹来自胶东半岛的莱州湾,个大肉紧,看上去“高富帅”,吃起来“傻白甜”。只是并不好买,即便在莱州本地的海鲜市场也难看到,还未捕捞上岸,就被各种预订一抢而空。
这一点,和被施今墨认为的一等一级的阳澄湖大闸蟹差不多。然而,阳澄湖大闸蟹的名声太大了,所以有太多大闸蟹带着阳澄湖的名称,有的贴着防伪标志,帶着编号,甚至经过一些人亲口发誓,但真正的阳澄湖湖生湖长的野生大闸蟹,又有几个人吃过呢?即便是亲眼看着从里面捞出来,也很有可能是外地过来的“洗澡蟹”,养好了,过来“洗个澡”,身价便不一样了。
其实,今天的阳澄湖已不是百年前的阳澄湖,就算还是,和阳澄湖,何必那么较真?
今天的人也和螃蟹一样,很难在一地终老。大多数人都类似“洗澡蟹”,长大后远离故乡,寻找一个可以成就自己的“阳澄湖”,也许是北上广,也许是洛杉矶……
洗一次澡,就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