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击的秋叶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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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在东京找到一个像北京中关村或者深圳华强北那样的地方并不容易。但geek之间似乎有一个不必说出口的暗号—想在最短时间内到手一块电路板,只能去秋叶原。
  东京秋叶原,傍晚6时。每到这时候,这个著名的街区就会泄露出一股异次元的味道。穿着女仆装、猫耳装的女孩们站在街边,为自家的主题咖啡厅招徕生意。
  东京御宅族虽然声名在外,但本地评价并不高。居民谈起这些痴迷于虚拟动漫、游戏的次文化族群时,会从鼻子里哼出几个词:“那些宅男!”
  即便本地人对这股潮流不算那么待见,但生意人总是能发现顾客需要的东西。日本泡沫经济时期,这里支撑着日本人的电器消费欲望。PC热潮兴起,这里的电器配件生意也跟着兴隆。20世纪末的一部动画《新世纪福音战士》,又将原先散落在涩谷等年轻人聚集地的动漫兴趣店铺集中引向了秋叶原—店主们发现,那些喜欢在家捣鼓制作一些东西的geek,有时候对手办、模型等动漫周边也有疯狂的收集欲。
  “人们对潮流趋势总是很敏感。真要创业,很少有人会选那些趋缓的潮流。”硬件制造公司Cerevo的CEO岩佐琢磨说。去年他把公司搬到一个离秋叶原车站更近的地方,他估摸着,这次和小笠原治—一个具有创投与互联网背景的生意老手—还有互联网内容提供商DMM合作的一个项目,会支撑起日本下一个备受关注的新趋势。
  29岁的菊川裕也穿过那些几乎把路封住的营销人群,扎进一个有些背光的小巷。他是一家名叫“秋月电子通商”的店铺的常客。自打他开始拨弄一些电子发光的器件开始,他就知道,秋叶原的“外神田”几乎就是一个原材料仓库。
  电器店、电子配件店、动漫店……它们拥挤在当地被称为“外神田”的几条小巷里,倒也相安无事。中央通这条租金昂贵的主干道早已被大店占去了位置,但就像代表东京街头文化的“里原宿”相较于外面不远处那个充斥着奢侈品的时尚街区“表参道”,外神田这个布满错综小路、总是被中央通高楼遮住阳光的区域,也因此让秋叶原同时拥有了两个不同的属性。
  菊川裕也拎着一小袋战利品,再次穿过中央通,走回了街对面的集合式办公室。那间办公室有个复杂的名字—DMM. make AKIBA,AKIBA是秋叶原罗马字拼写的简称。它看起来是一个综合了硬件制造workshop、咖啡厅式公共空间、创业团队办公室租赁的设施,占据了离秋叶原车站步行不到5分钟的一幢写字楼的两层。在workshop里,他可以利用包括3D打印机、切割加工机、喷涂机等设备在内的仪器,完成自己的硬件试作品。
  去年11月,菊川裕也用这个地址注册了自己的公司nnf—no new folk studio,从名字就能看出,和音乐有点关系。他还是首都大学的博士生,主攻和音乐、交互界面有关的工程。
  这个studio的工作台位于DMM.make AKIBA共同空间靠里、屏风背后的一个位置,三四平方米的桌面上堆满了各种工具,一个姑娘正戴着口罩焊接一组零件。他们在开发一种内置电池和动作感应器、鞋底一圈带有LED灯泡的运动鞋Orphe,从他们放在众筹网站Indiegogo上的宣传片可以看出,用户可以通过App自定义LED的发光方式和声音,创作自己的内容并分享。


  两个月内,菊川裕也通过众筹募得到6.9403万美元资金,这笔钱是他预期的两倍,够他制作5个鞋码的产品,按需发给支持这个项目的预订者。
  那些想做点硬件的geek很快就发现,像菊川裕也这样租用一间位于秋叶原的办公室、使用带设备的workshop,是一件性价比很高的事情。而且因为并不在中央通主干道,它的租金相对便宜。
  提出DMM.make AKIBA这个项目的,正是岩佐琢磨、小笠原治,还有DMM,他们已在设备投资上花了5亿日元。
  DMM在自己的办公大楼里辟出空间,想要在硬件创业上找一个生意突破点。岩佐琢磨把自己的公司Cerevo也搬了进去,作为技术支持与量产运营方面的导师。小笠原治召集了一些投资人,与技术、经营方面的专业人士组成这个项目的支持公司—ABBA Lab,其中包括在日本投资界颇为活跃的投资人孙泰臧。孙泰臧自学生时代就进入了投资界,也是软银(Softbank)老板孙正义的弟弟。
  DMM.make AKIBA是日本第一个将硬件制作设备集中起来、和创业办公联系在一起的项目。这几年,3D打印正在降低硬件制作成本,但并非所有geek都能买得起3D打印机,而且因为手头的产品离量产尚远,他们很难找到愿意给他们制作试作品的工厂。所以当一个位于电子配件商店区、可以自由使用的制作工厂的租赁空间,同催化器、资本、技术支持结合的时候,它成功吸引了geek们的注意。
  而小笠原治他们盯上的这个潮流,在日本被叫做“IoT”(Internet of Things),在中国,创业者称之为物联网。“的确,日本的IoT潮流比中国、硅谷要慢一两年。”岩佐琢磨承认日本投资人对极速成长行业既重视又慎 重。
  “日本投资人当中,可能有1%愿意稍早于趋势做投资,但有20%要比趋势慢一年。”小笠原治在互联网相关行业待了20个年头,他判断如今的局面对日本来说,是一个“刚刚好”的入场时机。
  “硅谷作风就是大量投资、大量死亡,存活下来的就是很强的创业项目。但日本的人工成本大概只有硅谷的1/3,人才也不少,风险就更低。日本投资人更愿意慢慢做,多挑战几次。”小笠原治说。
  2014年11月试运营时,这个项目吸引了300个团队免费试用,2015年开始,200家公司和他们签订了设备使用合约,20家公司决定干脆把办公室放到那里。 ABBA Lab投资了10家它们觉得有未来的公司,菊川裕也的nnf就是其中之一。
  在日本的IoT领域,菊川裕也算得上是一个知名人士,他也是个音乐geek。2014年他在巴塞罗那留学,往胳膊上套上两个LED环、踩着如今Orphe鞋的雏形,他跳上了巴塞罗那黑客音乐节(Music Hack Day)的舞台,通过肌肉感应器,他将音乐、LED灯光效果结合在一起。那个项目最终获得了3项大奖。   他也是日本geek比赛“GUGEN ”2013年的优秀奖得主,他当时的团队制作的是一个名叫PocoPoco、通过按压按钮实现声光效果与音乐结合的项目。
  说起Gugen,日本的geek大多知道,它已经成为连接商业化与技术创意的试验场。GUGEN也看到了这个硬件制造的IoT趋势。崔熙元,一个日语说得极溜的韩国人,在他所在的公司“P板”提出了“GUGEN”这个内部创业提案。P板其实是日本一家生意稳定的B2B印刷电路板销售商,GUGEN写成汉字就是“具现”,崔熙元想通过这个比赛,让那些具有实用性和商品性的想法得到实现。
  “如果这些想法未来能够商品化,对我们的生意也会有帮助,从而实现良性循环。”GUGEN的前身其实是始于2009年的“电子工作竞赛”,运行了几年,崔熙元逐渐发现了一个问题:geek很多只是为了玩票而已,八九成参赛者的提案都没法成为商品。


  从2013年开始,崔熙元给GUGEN制定了一个标准,“无论你的想法多有趣,一旦没有商品化的价值、未来无法量产,这个项目就不会得奖。”这个前提逼着geek思考一些新东西。
  越来越多的参与者正在加入这场潮流,大公司也终于来了。三菱电机、丰田、东芝找到GUGEN合作黑客马拉松,“它们想要借用外部创意的力量。”崔熙元 说。
  日本制造业大公司这几年纷纷陷入各种麻烦,因为结构复杂、流程繁琐,很多公司错失了市场机会。但很多日本人在选择就业的时候,仍然倾向于做一个公司雇员。日本用“开业率”这个指标衡量创业趋势,它意味着每年新开公司数与市场上已有公司数量之比,日本近几年的开业率都只有美国的一半。
  即便是GUGEN这种比赛,参加者有一半都是大公司的公司人。“听上去可能很不可思议,”崔熙元解释说,“日本大公司虽然人才很多,但那些新点子很多是小创意,未必能和公司的生意方向吻合,而且工程师并没有太多社内提案的立场与机会。”
  这就形成了一个有些奇特的景象—日本大公司通过黑客马拉松寻找新创意,而前来应征的主体却是大公司的公司人。
  缺乏商业性这一点,在经历时间检验后就显得更加明显。参加GUGEN的项目,只有一两成会坚持下去,失败的团队一些是因为资金、人手、时间的问题;一些是在用户测试上没有经验,在进入制造之前就草草中断,当然,更多人是缺乏放弃原有工作的勇气。
  具有大公司背景的创业者也未必就能获得投资人青睐。“日本崇尚年功序列,想要在一个位置上做得资深,要花很长时间。而且由于‘水平分工’,那些在大公司工作的人,很可能是一方面的专家,但是缺乏全局视野。”岩佐琢磨曾经在松下工作过,他回忆说,“创业从企划,到试做、大量生产、出口、进口都得做,大公司背景的往往应付不来,会觉得这点团队和资金要做这些是不可能的事。”
  导师这个角色从未像现在这样重要。菊川裕也的团队核心成员有3人,他们都来自首都大学同一个研究室。和很多初创公司一样,他们的职位都是CXO。程序负责人目前还是学生,CTO和首席设计师曾在日本老牌制造商夏普的家电制品开发部门工作过。这些经验只能支撑他们到完成试作品。
  对菊川裕也来说,钱和管理都是个大问题。ABBA Lab给他投了500万日元(约合30万元人民币),即便加上众筹的近7万美元(约合43万元人民币),由于需要不断试做、消耗,他过得也是紧巴巴的。


  “配件贵得离谱。”他知道中国可能会更便宜,但是去阿里巴巴找,加上运费和时间成本,还不如直接在秋叶原买。他的项目紧接着就会进入少量量产阶段,但是1000至3000组这种产量,日本的工厂根本不会接 单。
  他们需要在量产与销售上拥有经验的人提供建议。岩佐琢磨已经是个精明的商人,他将自己的公司Cerevo设在DMM.make AKIBA的一角,可推开那扇门,那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拥挤格子间,和外面的咖啡厅式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由于距离够近,创业团队随时都可以找他询问意见,岩佐琢磨也承认,他欢迎人才和项目加入自己的公司。
  Cerevo的量产工厂主要位于中国的深圳、东莞和菲律宾。做了这些年生意,岩佐琢磨的经验足以应对菊川裕也眼下的难题—比如,最早的1000个成品跟哪里的工厂合作?什么销售方法比较好?能先卖给美国500个不?松下这种大公司可能会用集装箱,但如果就几百个产品,该怎么送到客户手中?“毕竟创业公司一开始要像苹果那样大量采购是不可能的。”
  看着日本那些倾力于硬件制造的大公司目前的窘境,岩佐琢磨和小笠原治心生警惕,他们也对仅靠内容取胜没什么信心。“日本靠内容取胜的东西并不多,也许任天堂的游戏算一个。日本的电影、音乐也都不行。但如果提供将内容和硬件联系起来的服务,那就有可能赚钱,是一个可投资的对象。”岩佐琢磨说。
  这是一个轻巧的结合点,目前他们投资的项目中,有一半都是这一类。菊川裕也的Orphe智能鞋项目,从小笠原治的角度看,未来在于用户创造的内容—当更多用户被这些充满创造性的光影效果折服时,他们也许会想要购买这些像源代码一样的曲库。


  他们投资的另一个获得GUGEN大奖的项目—exiii公司的筋电假肢也因此有了更多可能性。这个利用肌肉脉冲信号控制的假肢倒没有打算量产,因为它每一个部件都可以利用3D打印机DIY。创始人近藤玄大突出了原先总是被刻意淡化的假肢概念,在5月于东京举办的一场的geek狂欢节—Slush Asia上,他反问道,如果这个假肢可以个性定制、更酷,会怎样?小笠原治挺喜欢这个点子,“比如说,给手指加上摄像头、手机的功能,它会不会更有趣?”
  在这一点上,驻扎在DMM.make AKIBA的另一家公司FOVE早已成为明星。FOVE是一款可以实现眼动追踪的虚拟头盔,这个团队已经完成了4轮试作品,在Kickstarter上募得超过46万美元资金,成功获得VC注 资。
  这是个试图挑战虚拟现实头盔领域的先行者Oculus的项目,而创始人小岛由香和来自澳大利亚的Lochlainn Wilson都没有任何硬件制作经验。小岛由香曾是索尼电脑娱乐的游戏制作人,Wilson曾为机场摄像头的面部识别软件开发算法。小岛由香制作这个头盔的起点只是为了能够跟二次元里的角色更直接沟通,而同样是御宅族的Wilson是唯一认为她想法可行的 人。
  他们也在美国洛杉矶设立了办公室,以便和全球性的媒体、最新技术、展会直接接触。它已经被想象出更多可能—用眼球控制游戏已经足够让人振奋,连接着它的将可能是一个带内容的开发者平台,光这一点就足以说服投资人。在医疗看护领域,瘫痪病人可以通过它识别字母和家人交流。
  这些日本创业公司正在以比往常更快的速度走向全球。DMM.make AKIBA带着各种项目频繁出现在全球各种技术展会上,包括越来越引起关注的融合艺术与技术的新盛会—美国“西南偏南”(SXSW)。
  “我们可能不必去深圳设置据点,”岩佐琢磨说,“日本和深圳间的飞行时间只有几小时,而且深圳的成本已在逐步上升,我们要在亚洲找到能够提供稳定质量、更便宜的工厂。但无论如何,Designed in Japan都有其意义。”
  “不仅是东京,就整个日本而言,没有比秋叶原更好的地方了。”菊川裕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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