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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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所知道的林庚先生
  
  著名诗人、学者、北大中文系教授林庚先生10月4日下午7时安然长眠,享年97岁。
  林先生是北大中文系活得最长的人,他的前辈和同辈没有一个人活过米寿(88岁)。去年春天,系里隆重举办了“林庚先生九秩晋五华诞庆祝会”,出版了门人撰写的纪念文集《化雨集》和纪念论文集《立雪集》;同时,九卷本《林庚诗文集》亦由清华大学出版社出版。
  一次,我问林先生的“养生之道”。林先生说,他年轻时起就喜欢体育活动。在厦门大学教书时,课下常与学生打篮球。年纪稍大后,改打乒乓球,26届世乒赛后不久特意买了一张球桌,常与系里的青年教师打球。“文革”前在19斋门前我与林先生交过手,旁边围观的同事直喊:“你不用让球,林先生能打!”运动强健了林先生的体质,直到90多岁,人们还能看到他在校园内散步的身影。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林先生说,自70年代以来,他很少出过北大的围墙,也不在外面吃饭。这使我想起了一件事。1992年我们1957级校友聚会,纪念毕业30周年,事前已联系好,吴组缃先生、林庚先生将参加合影留念。突然林先生找到我说:“怎么听陈贻焮说还要吃午饭?那我就不参加了。”我忙说:“您和组缃先生都不参加午宴,原来就是这样定的。”当时还纳闷,林先生怎么把“吃饭问题”看得这么严重。现在想想,不把精力浪费在世俗应酬之中,确是林先生长寿的重要原因。
  系里的老先生中,林先生的清高是出了名的。最著名的事例,是说“四人帮”猖獗时期,林先生谢绝去人民大会堂参加国宴。林先生的清高,他的学生和同事周兆新教授描绘得最真切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这四句诗可以看作林先生的写照。林先生的清高,是骨子里的清高,而非言辞上的清高。他出淤泥而不染,弃名利如敝屣,兢兢业业,忠于职守,正直耿介,我行我素,坦率诚恳,乐于助人,无论环境多么恶劣,从来不看风使舵,不卑躬屈节,不发表违心之论。”这一段赞词,林先生当之无愧。
  如果我没有记错,1957年春天,北京曾下了很晚的春雪,又发生过较严重的流行性感冒。当时知识分子正响应号召,帮助党进行整风。想来也是出于这样的动机,林先生便以眼前景象为题材,写了篇杂感登在《文汇报》上,题目可能就叫做《春雪、流行性感冒……》(一时不及查核),这很可能是我读到的林先生的第一篇文章,秋天入学,就知道林先生是系里的老师,所以印象很深。文章的具体内容记不得了,大概是说错误的东西有时来势汹汹,但没有什么生命力,不可能持久,就像春雪和流行性感冒,很快就过去了。好像后来为了这篇杂文,林先生还受过批评。90年代末,我向林先生提起过这篇文章,他当时说了些什么,我也忘记了。旧事重提,我只是想说明,林先生一生对于错误的东西,都以这样的态度对待。
  对于不讲理的“学术批判”,林先生的态度是“他们一个劲地批,我就一个劲地写文章”,“你批你的,我写我的”。1958年夏天的校园里,大学生们热火朝天地批判自己的老师。这场“教育革命”,有个形象的说法,叫“拔白旗”。林先生被列为重点批判对象之一,他的一些著名观点如“盛唐气象”说、“少年精神”说以及“布衣感”等等,统统被学生们批得体无完肤。但先生泰然处之,课堂上依然神采飞扬地大讲“盛唐气象”和“少年精神”。正如吴小如教授所说,林先生“独行特立,坚持己说”,“几十年过去了,那些批判文章早已被人忘掉;而静老(按,林先生字静希)的这几个鲜明而执著的论点,却历久而常新”。
  人所共知,北大中文系有两位名教授,他们既是作家,又是学者,这就是小说家吴组缃先生和诗人林庚先生。两位先生是清华大学中文系的同班同学,毕业于1933年。在校时,与李长之、季羡林结为文学创作和研究的挚友,人称清华园“四剑客”。吴先生于1994年逝世,林先生撰文悼念,说他俩都“以教学为业而心在创作”。不同的是,解放后吴先生因故没有再写过小说,而林先生则始终从事新诗创作,从未间断。
  1933年林庚先生出版第一部新诗集《夜》,次年出版第二部诗集《春野与窗》,接着1936年出版了两部新格律诗集《北平情歌》和《冬眠曲及其他》。系里提供的《林庚先生生平》说:“先生的诗作当时即受到域外的关注。1935年4月,英国哈罗德·阿克顿教授将先生的新诗作品译为英文,先以《诗五首》为题刊载于《诗歌》杂志,并在《当代中国诗歌》一文中给予高度评介,翌年又收入在伦敦出版的《现代诗选》。”对此我想补充一点情况。大约80年代末或90年代初,英国伦敦大学远东语言与文化系主任波拉德教授访问北大,曾约我一同去燕南园拜访林先生。波拉德教授是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的专家,著有《中国人看文学:从传统看周作人的文学价值标准》。其后,波拉德教授自己可能又去拜访过林先生。据我所知,他对林先生的诗歌评价很高。林先生本人后来曾跟我谈起此事。可见林先生的新诗作品,在国外一直是受到关注和好评的。
  林先生40年代在福建长汀山区写过一首《秋之色》,被闻一多先生选入《现代诗钞》,林先生本人也非常喜欢这首诗,现在我抄下来供读者欣赏,并借此结束本文:
  像海洋的生出珊瑚树的枝/像橄榄的明净吐出青的果
  秋天的熟人是门外的岁月/当宁静的原上有零星的火
  清蓝的风色里早上的冻叶/高高的窗子前人忘了日夜
  你这时若打着口哨子去了/无边的颜料里将化为蝴蝶
  
  林庚 (1910-2006) 字静希,原籍福建,生于北京,著名诗人、学者、教育家。著有诗集《夜》、《春野与窗》、《北平情歌》、《冬眠曲及其他》等;诗、论合编的《问路集》、随笔《空间的驰想》;文学史研究著作《诗人屈原及其作品研究》、《诗人李白》、《天问论笺》、《唐诗综论》、《西游记漫话》、《新诗格律与语言的诗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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