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大年初一,福建省平潭岛上的一家旅馆宣布暂停营业,店里的员工送走了春节前入住的最后两名旅客,然后提着混合了消毒水的水桶,将每个房间清洁一遍。耳边仿佛还回响着昨夜岛上无处不在的烟火声,今日的景象却十足冷清。景点全部关闭,2020年冬日的这个淡季,淡得不能再淡。
旅客因疫情暂别了之后的旅程,而有回乡计划的店员,不得不滞留在岛上。
手机里关于疫情的新闻一时间统统涌入,悲伤的、乐观的,五味杂陈。留守北京的人、困在武汉的人,无法出行的人,难以回乡的人。
世间突然呈现出无比统一的一副面貌,而倘若当你朝那亮灯的每一扇窗口望进去,每一个独立的个体,或许又都度过了他们此生尤为特殊的一个春节。
简赫坐标:武汉
户外ID:有鬼,户外品牌创始人。
作为武汉市民的简赫的一天,从严谨细致的消毒开始。
开窗通风,将家中墙壁、所有家具用稀释后的消毒水喷洒,接着,大到地板、小到门把手的区域通通擦拭一遍,将所有碗筷烫洗。再给家里的狗消毒,用稀释的酒精喷在其毛发、腿脚处。
余下的时间,除了做些深蹲和简单的拉伸,这位热衷露营、徒步的玩家难得有了安稳躺在家里的“余裕”,看看电影,翻一翻户外潮流杂志。
1月24日上午10点——简赫清晰地记得这个时刻。那天起床后,他接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封城”。
就在两天前,为了早点和居住在家乡武汉的母亲团聚,北京工作的简赫比原计划提前一天赶往车站。出发时,母亲曾嘱咐过,如果看见口罩和消毒水就买一些回来。她跑了很多家药店,都没买到这些东西。
除此以外,新冠肺炎这件事,在简赫印象中,还仅仅是上个月中旬朋友告知的“八名造谣者的谣言”。种种传闻来历不明,也毫无定论。
当天,他从位于望京的家中出发,一路上找遍超市或便利店,却很难买到口罩。最终,只在一家店的货架上,找到了20只口罩。带着这20只口罩,他坐上了下午三点多回武汉的列车。
简赫从未想过,这会是一趟相当长的时期内都无法再返回的车次。而此刻距武汉封城,还剩不到33个小时。
“封城”通知下达后,简赫去了家门口的超市和药店,看是否还能买到一些消毒水和酒精。好几家药店里,相关货品都被抢购一空,而在大型超市的一排货架上,他只找到最后两瓶一升装的、最小分量的消毒液。
除夕当天的商圈已鲜有人走动,本该热闹的咖啡店、面包房齐刷刷停止营业。
那一晚,母亲还是做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亲戚们许多都离开武汉或移居外省,家里只剩母亲一个人。因此这些年只要是春节,简赫便一定会回到家中,陪母亲过年。
但今年的春节注定不同以往。从大年初一开始,简赫几乎未出过家门。瘟疫疯狂地在这座城市蔓延,短短几天,武汉市内的确诊病例由两位数上升至成百上千。
简赫说,之前,圈子里没几个人知道他是武汉的。自疫情爆发,他也目睹网上一些过激言论,“将武汉人当瘟疫一样看待”,或罔顾是非,诬陷“武汉人都吃蝙蝠”。
为此,他发了条朋友圈,开启定位,将下面显示的地址标记为“武汉”。“朋友圈的人三观都比较正,留言基本都是保重身体之类的问候”,朋友的关切,为这些天都处于焦虑的他,送来一丝安慰。
人生中第二次,简赫有了一种“被困住”的感慨,上一次还是在墨脱徒步的时候。去县城的路段遇到塌方,连续的大雨阻断了前进的路,他被困在一个荒僻的村子里4天。粮食与物资供给不足,也担心因此而延误后续的工作计划。
而眼下,武汉封城已长达14天之久。比起墨脱之困,简赫却心安许多,毕竟这一次,有家人陪在自己身边。
赖欢坐标:北京
户外ID:广濑欢子,攀岩爱好者。
几分钟前,赖欢接到一条短信,短信告知,原定从日本回国的航班被取消了。接著,手机屏幕再度闪烁,上面显示,“受疫情影响,T2、T3的柜台停止取设备”——机场WiFi租赁柜台发来的。
这是2月3日的晚上,而她出发的航班就在次日。行程也是这两天临时定的,先在东京待几天,去岩馆攀岩,再转往北海道,抓住这个雪季的尾巴,好好滑上几趟雪。
如今,走,或不走,都成了问题。而这接踵而至的意外,从新春伊始,就一路伴随着赖欢。
最初她的计划是先回家过个年,然后带着家人去泰国的甲米旅行。泰国南部是冬季热门的目的地,并且对赖欢来说,老少皆宜。家人可以在海滩休闲度假,而自己,可以去诸如攀牙湾一带享受攀岩的乐趣。
于是,大约几个月前,她便早早订好了机票和酒店。
1月23日,在上海出差的赖欢,接到母亲的电话,电话那头劝说道,你还是别回来了,现在疫情不明朗,春运途中人又那么密集。
上海的朋友不在家,将空房子留给了她。年夜饭简单应付过去,她用朋友冰箱里囤的菜,给自己做了个香肠饭。吃完饭,又随意找了部电影来看。
那一晚和普通的一个夜晚没什么差别,对赖欢而言,是个不存在任何仪式感的除夕。但说起来,这也不是她第一次不回家过年。记得大一那年寒假,她和朋友两个人去泰国的涛岛学潜水,考了张PADI开放水域潜水证。当时家人有问过为何不回家过年,她便找了些理由搪塞过去。 工作后,她也会在春节出行,并且将家人纳入计划。只是她的兴趣点,由潜水转为攀岩,用她的话说,后者是一项集技巧、力量、策略的运动,并且更为内敛。
除夕夜后,赖欢退了去泰国的机票以及住宿,趁着不多的客流,搭高铁回到北京。好在因北京雾霾的关系,平时她就有戴口罩的习惯,也会有意识地囤一些口罩,所以并没有为物品短缺的事发过愁。
疫情日趋严峻,她开始闭门不出。夜里三四点入睡,睁眼后迎接午间十一二点的太阳。用弹力带拉拉伸,做几组运动。写了一篇题为“肺炎疫情下,我才懂得家人的意义”的文章。
为韩红的慈善基金会捐了3000元,用以援助疫情严重的灾区。看看书,刷刷剧——但她不太敢看户外题材的电影,担心越看越想出去,担心“本来心态是平衡的,看完后就不平衡了”。
大多数时候,赖欢觉得,自己是不害怕独处的。她将之归纳为户外人的共性:“户外本身就是去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脱离人群不会让你丧失安全感和归属感。”
但,这显然并不包括这种宅在家里的“离群索居”。
在家待了近乎整整两周后,赖欢忍不住喊道,“我真的在家里要待到爆炸,已经好久没见过活人了!”
现年25岁,独自北漂,从事着一份自由职业的赖欢,有着属于年轻人的一份普遍焦虑。她的人生参照物,可以近到身边朋友谁导了第一部电影,谁又拿了一个大奖,远到福布斯30岁以下精英榜的名单。
眼下的这场疫情,并不会将这份焦虑延缓,反而原本手头上半年的工作计划被按下暂停键,给这位工作性质特殊的青年,平添了一份不安。
赖欢说,之所以那么喜欢户外,是因为每一次去到外面,都会觉得生活不止眼前。或许是迫不及待想嗅到这份新鲜空气,即使被取消了返程机票,她也决定继续这场去往东京和北海道的旅行。
2月3日晚上,她花了5分钟不到的时间,解开了那个“走,或不走”的结。行李还未收拾,明天的行李,就留待明天再收拾吧,心情已等不及在路上了。
张世臻 坐标:广西崇左
戶外ID:Tk张世臻,环球自驾者。
张世臻的除夕夜,是在新疆和田的一处公路检查站度过的。夜晚8点多,昏沉天色中的小小站点外堵了上百辆车。他走下车去前方打探,看见约莫几百号人在排队——测着体温。
没赶上家里的团圆饭,却正巧碰上了新型冠状病毒的爆发。
2019年7月,进行环球公路之旅长达两年的张世臻,从南非好望角开始返程,计划在春节前赶回家乡广西过年。2020年1月8日,他经由吉尔吉斯斯坦一带进入中国国境,并于1月20日抵达新疆喀什。
“到喀什觉得有点严重了”,此前朋友圈里还没什么人在讨论关于肺炎的事。这座充满异域色彩的边境城市给张世臻留下的第一印象却是“大家都开始抢口罩”。他跑了六七家店,才买到两包口罩。
1月23日,新疆自治区首次确诊了2例新型冠状病毒的患者。从那日起,路上每通过一个公路站,便要检查一次体温。一天几乎要被测个十几次。
瘟疫爆发得突然,在幅员辽阔的边疆地带,物资调配不如其他省份那么及时便利。在于阗附近的检查站登记信息时,站上的工作人员突然问张世臻说,下一个检查站体温计现在不够用,能不能帮忙送过去。
待他将那一盒带红外线检测的温度计送到下一个检查站,已过了午夜12点。仍有成排的车辆等待检查,一辆车一查可能就是十几分钟。
从新疆由阿尔金山脉驱车驶入青海省,再过境青海开往川西。几天之内,百度地图上显示出多条高速路段被封的路况。
无法绕路的情况下,张世臻壮着胆、碰着运气往前开,发现实际情况更多的是“易进难出”,即,由青海这边进入四川很容易,而要由四川去往青海,则要经过更为严苛的询问和检查。
张世臻记得在四川藏区的一家旅馆入住时,店主问了他从哪里过来。他回,新疆。店主这才让住。
“他没有问是不是从武汉过来,但四川那边能感觉到比较敏感。”张世臻回忆。
之后,他从川西上了高速,沿着1600公里的高速公路加国道,连续开了24个小时,“一路‘杀’到了家里面”。
其间,张世臻唯一有过驻足和闲情的,是途中于三江源保护区偶尔碰见的狼群,几十只,离他十几二十米的样子,结队走在公路一边。他难得有了一点兴奋,拿出相机拍了几张照片。
这一趟归途中,他其实看见了许多。他说,非洲卫生条件很差,病毒也多,诸如黄热病和疟疾。他路过刚果的时候,那边埃博拉病毒正在肆虐。
但对于一位旅人来说,除了来自自然的病毒威胁,时不时还要遭到“制度上的病毒”的困扰,比如,在非洲某些国家会遭遇战乱,或因行政效率问题,半个月都办不下来的签证手续。
1月30日,张世臻回到了家里。距他从南非好望角启程折返的那天,已过去了7个月。他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当被问道,假如明天疫情就稳定,甚至被攻克,你会做什么?
简赫说,第一件事,就是去山里面走走。
张世臻说,计划再一次上路,出发去美洲和澳洲大陆。
赖欢说,她会更看重户外的存在,因为仿佛一时间靠近过生死,而户外能更清晰地让人感知到自己是如何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