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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1992年9月的一个暑天下午,天气热得死人,不知趣的知了还拼了命地乱叫,叫得人火心烦躁。我妈带着一身汗从Y中回来,递给我一个信封。这是一份来自L中高中的录取通知书。
市属普通中学L中离我家不远,走路20分钟可到。除此以外,我对这个学校唯一知道的一点是:教学质量一般,校风一般,每年考上大学的毕业生是个位数,一般不大于5。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等待,等来的却是这么一份通知书。我崩溃了,居然哭着对我妈说:我不读书了!
老妈很冷静:不读书?你能做什么?打流(本地话,在社会上混的意思)?给我报到去!
几天后,我来到L中报到。本年级有一个班专门录取中考成绩在580分以上的学生,是为高考预备的“重点班”,我的班级是其他三个普通班之一。基本上,我们中大多数人的任务是顺利拿到高中文凭。
与远处市郊、比较幽静的Y中不同,L中坐落在一个小山包上面,山包下面是一个交通集散地,车辆巨多。进出校门要经过一条数百米长、坡度较大、不甚宽敞的马路,据说还是通往桂林的国道,常有大卡车呼啸而过。尽管学校在交通安全方面极为重视,但仍然难免悲剧,每一两年总会发生一起导致学生罹难的交通事故。
在这灰暗的日子里,唯一让我欣慰的是:L中有市属中学中的传统足球强队。我们班有一位人称“猴子”的侯姓同学,是校足球队的明日之星,从初中开始就有自己组建球队的伟大梦想,高一一开学就马上付诸实施。他领着我们班一帮刚开始学踢球的菜鸟,隔三差五地找高年级班级踢比赛,赌注是每人一瓶五毛钱的汽水,我们几乎从来没机会喝,都是给师兄买。
某一次比赛时,有位个子不高的中年人蹲在场边看球。过了两天,他来找我,问我家里经济条件怎么样,能不能保证每天吃一个鸡蛋,喝一杯牛奶?我说没问题。他说那好吧,你下个礼拜开始来校队训练,我是校队的教练。后来猴子跟我说,那场比赛是教练让他安排的,他要选拔新队员,我虽然是个菜鸟,但是有斗志,不要命,他很喜欢。这算是我在L中经历的第一次考试,我幸运地通过了。这真是个好兆头。
在家和到L中之间的路上,遍布着电子游戏厅、桌球厅、录像厅……但如今的我已经古井不波,视若无睹。为了洗刷没有自控力的耻辱,我从这时开始只洗冷水澡。湖南的冬天冷得要死,每次我都要咬紧牙关,大叫一声,绷紧全身肌肉,才有勇气把沉重的铁桶高举过头,让冰冷的自来水从头顶倾泻而下。而在洗完澡之后,躺进同样冰冷的被窝想要取暖时,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躺在冰箱冷冻室里的冻鱼。
两点一线的生活就此开始。我息交绝游,除了踢球之外,唯一的课外娱乐是在校广播站播音。算来是开始读书第十年,我却是第一次不依靠“聪明”,而是尝试着以一种“方法”来学习:课前预习,课后复习,课堂上做笔记,除了做完作业还有选择性地加练习题。方法虽然简单,对我来说实行起来却已不易。
高一第一次期中考试之后的某天,我正在篮球场边凑热闹看球,班主任老师把我从人堆里叫出来,在一个角落里神神秘秘地说:问你一个问题,老实回答我。我说:要得。班主任问:这次考试你作弊了没有?我说:没有。他舒了口气,说:那就好,这次你在班里排第三名……那个谁,你还没有入团吧?抓紧时间写个申请书。
就这样,我入了团,还被选为班长。期末考试,我是班里的第一名。
在此期间,初中老友W每隔一两周就会在周末来看我,就像初三时他转学后我常去看他。“死铁”兄弟,此之谓也吧。同时必须承认,尽管与L中的同学们也相处融洽,但除了足球篮球之外,我和他们之间共同的话题很少,我因此常会觉得孤独。
在班里,唯一一个与我气味相投的是小宸。按照古书的说法,这个家伙的长相可以称之为“清奇”:高,瘦,额头宽广,眼睛奇大。此人从小画画,自命不凡,死不读书,愤世嫉俗。他可以在暑假帮煤店送煤,打着赤膊将一块蜂窝煤从1楼搬上6楼算一分钱,白皙瘦弱的肋骨上满是煤渣,却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培养绘画的毅力。
但他这点毅力从来也不用在读书上,每次考试只要不在倒数5名之列就心满意足。我劝过他几回,但他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跟我大谈他的绘画启蒙老师张方白:张老师是真正的艺术青年,后来考上中央美院,再后来流浪圆明园画家村,如今已经蜚声世界,是具有国际影响力的中国新锐艺术家之一……毋庸置疑,这就是他心目中自己的明天和未来。
但我看不到那么遥远的未来,我心目中的明天是把书读好,堂堂正正地转回Y中,从摔得一脸烂泥的地方爬起来。
高一完结的那次期末考试,我蝉联班级第一,并且第一次进入年级前十,排名第八,年级组已经决定高二让我入读“重点班”。此外,由于在广播站表现出色,而且代表L中史无前例地在市演讲比赛中得了一等奖,学校有意让我担任校团委学生副书记。
但这些都不能动摇我要转学的决心。
我打听过了,Y中的转学考试与奖学金考试合并进行。Y中有一位老校友,在美国病逝前将遗产的一部分捐赠给Y中设立了以她名字命名的奖学金,每学年各年级总评成绩的前若干名有资格在暑假参加一次特别考试,在这次考试里取得前15名的才能够得到奖学金。不用说,这个考试的题目是专门设置的,据说参考的是“奥赛”,难度极大。而想要转学Y中的学生,要参加的也正是这个考试。
又一个酷热的暑天,骑着叮咣作响的破自行车,我奔向一年来从未曾去过的Y中。我在小池塘里混成了大鱼,现在得回大池塘跟一群大鱼PK了。我一边兴奋得两眼放光,一边紧张得腿肚子抽筋……
编辑/梁宇清
市属普通中学L中离我家不远,走路20分钟可到。除此以外,我对这个学校唯一知道的一点是:教学质量一般,校风一般,每年考上大学的毕业生是个位数,一般不大于5。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等待,等来的却是这么一份通知书。我崩溃了,居然哭着对我妈说:我不读书了!
老妈很冷静:不读书?你能做什么?打流(本地话,在社会上混的意思)?给我报到去!
几天后,我来到L中报到。本年级有一个班专门录取中考成绩在580分以上的学生,是为高考预备的“重点班”,我的班级是其他三个普通班之一。基本上,我们中大多数人的任务是顺利拿到高中文凭。
与远处市郊、比较幽静的Y中不同,L中坐落在一个小山包上面,山包下面是一个交通集散地,车辆巨多。进出校门要经过一条数百米长、坡度较大、不甚宽敞的马路,据说还是通往桂林的国道,常有大卡车呼啸而过。尽管学校在交通安全方面极为重视,但仍然难免悲剧,每一两年总会发生一起导致学生罹难的交通事故。
在这灰暗的日子里,唯一让我欣慰的是:L中有市属中学中的传统足球强队。我们班有一位人称“猴子”的侯姓同学,是校足球队的明日之星,从初中开始就有自己组建球队的伟大梦想,高一一开学就马上付诸实施。他领着我们班一帮刚开始学踢球的菜鸟,隔三差五地找高年级班级踢比赛,赌注是每人一瓶五毛钱的汽水,我们几乎从来没机会喝,都是给师兄买。
某一次比赛时,有位个子不高的中年人蹲在场边看球。过了两天,他来找我,问我家里经济条件怎么样,能不能保证每天吃一个鸡蛋,喝一杯牛奶?我说没问题。他说那好吧,你下个礼拜开始来校队训练,我是校队的教练。后来猴子跟我说,那场比赛是教练让他安排的,他要选拔新队员,我虽然是个菜鸟,但是有斗志,不要命,他很喜欢。这算是我在L中经历的第一次考试,我幸运地通过了。这真是个好兆头。
在家和到L中之间的路上,遍布着电子游戏厅、桌球厅、录像厅……但如今的我已经古井不波,视若无睹。为了洗刷没有自控力的耻辱,我从这时开始只洗冷水澡。湖南的冬天冷得要死,每次我都要咬紧牙关,大叫一声,绷紧全身肌肉,才有勇气把沉重的铁桶高举过头,让冰冷的自来水从头顶倾泻而下。而在洗完澡之后,躺进同样冰冷的被窝想要取暖时,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躺在冰箱冷冻室里的冻鱼。
两点一线的生活就此开始。我息交绝游,除了踢球之外,唯一的课外娱乐是在校广播站播音。算来是开始读书第十年,我却是第一次不依靠“聪明”,而是尝试着以一种“方法”来学习:课前预习,课后复习,课堂上做笔记,除了做完作业还有选择性地加练习题。方法虽然简单,对我来说实行起来却已不易。
高一第一次期中考试之后的某天,我正在篮球场边凑热闹看球,班主任老师把我从人堆里叫出来,在一个角落里神神秘秘地说:问你一个问题,老实回答我。我说:要得。班主任问:这次考试你作弊了没有?我说:没有。他舒了口气,说:那就好,这次你在班里排第三名……那个谁,你还没有入团吧?抓紧时间写个申请书。
就这样,我入了团,还被选为班长。期末考试,我是班里的第一名。
在此期间,初中老友W每隔一两周就会在周末来看我,就像初三时他转学后我常去看他。“死铁”兄弟,此之谓也吧。同时必须承认,尽管与L中的同学们也相处融洽,但除了足球篮球之外,我和他们之间共同的话题很少,我因此常会觉得孤独。
在班里,唯一一个与我气味相投的是小宸。按照古书的说法,这个家伙的长相可以称之为“清奇”:高,瘦,额头宽广,眼睛奇大。此人从小画画,自命不凡,死不读书,愤世嫉俗。他可以在暑假帮煤店送煤,打着赤膊将一块蜂窝煤从1楼搬上6楼算一分钱,白皙瘦弱的肋骨上满是煤渣,却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培养绘画的毅力。
但他这点毅力从来也不用在读书上,每次考试只要不在倒数5名之列就心满意足。我劝过他几回,但他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跟我大谈他的绘画启蒙老师张方白:张老师是真正的艺术青年,后来考上中央美院,再后来流浪圆明园画家村,如今已经蜚声世界,是具有国际影响力的中国新锐艺术家之一……毋庸置疑,这就是他心目中自己的明天和未来。
但我看不到那么遥远的未来,我心目中的明天是把书读好,堂堂正正地转回Y中,从摔得一脸烂泥的地方爬起来。
高一完结的那次期末考试,我蝉联班级第一,并且第一次进入年级前十,排名第八,年级组已经决定高二让我入读“重点班”。此外,由于在广播站表现出色,而且代表L中史无前例地在市演讲比赛中得了一等奖,学校有意让我担任校团委学生副书记。
但这些都不能动摇我要转学的决心。
我打听过了,Y中的转学考试与奖学金考试合并进行。Y中有一位老校友,在美国病逝前将遗产的一部分捐赠给Y中设立了以她名字命名的奖学金,每学年各年级总评成绩的前若干名有资格在暑假参加一次特别考试,在这次考试里取得前15名的才能够得到奖学金。不用说,这个考试的题目是专门设置的,据说参考的是“奥赛”,难度极大。而想要转学Y中的学生,要参加的也正是这个考试。
又一个酷热的暑天,骑着叮咣作响的破自行车,我奔向一年来从未曾去过的Y中。我在小池塘里混成了大鱼,现在得回大池塘跟一群大鱼PK了。我一边兴奋得两眼放光,一边紧张得腿肚子抽筋……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