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的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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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已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替你储存记忆,打发无聊时光,将你与世界相连。无论什么需求,总有一款应用能够满足。难怪芮妮对她的手机视若珍宝,甚至追起了花俏手机壳的流行趋势,在机壳边框点缀上去年旅行收获的宝石,还在中心镶嵌了几颗教母送的小蛋白石。
  一部套上漂亮外壳、价格不菲的最新款手机。这也许就是它被盗的原因。
  芮妮当时正在单位旁的公园里午休。阳光明媚,乍暖还寒,凉风裹挟着春意。像是一场春日的试运行。
  她坐在长凳上,把手机放在身邊。然后打开便当盒,拨开箔纸,露出热腾腾的米饭和颤巍巍的豆腐。
  她察觉到凳下有动静,挪开脚,一个东西跃上她身边的凳板。那家伙随即抄起相当于自身一半大小的手机,奔向长凳的另一头。一阵恐惧向她袭来,就像身上被橡皮筋狠狠抽了一下。
  便当盒啪地摔在灰色水泥路上,米饭撒了一地。
  起先芮妮还以为是什么动物,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小型机器人。它的主体是一个开罐器,改装手法虽然业余,原料也尽用些生了锈的零件拼拼凑凑,成品的动作却十分灵敏。 它有两条红酒开瓶器的螺丝头手爪,还有一双胡桃夹子改装的蚱蜢腿。底座上原本有两个小轮子,但那小轮原是在厨房里的平地上移动用的,远不如蚂蚱腿好用。把手上缠着磨损的纤维绳,线头已经模糊成破旧的一团。身上的塑料本应是蓝色,现在已经褪得与她脚下的便道一般颜色。
  机器人再次起跳,动作震动了长凳。它抓着手机,跳进垃圾桶背后的花丛中。芮妮起身,跨过撒了一地的饭粒要去抓贼,但杜鹃花叶一阵摇晃,机器人不见了。
  她到问询处找园区助理寻求帮助。助理是一台配了升级版手臂的老款人形机器人。全银的臂身上还配有红色LED读出器,机身其余部分是略带复古的初始机械外观。这种复古样式几年前很流行,如今却显得寒酸老化,与新款手臂颇不相称。
  “我怎么才能把手机拿回来?”复述经过后,她问道。
  机器人摇了摇笑脸相迎的中性脑袋,两个肩膀朝着前方略微移动,好像在做耸肩的动作:“没救啦。希望您有备份手机。”
  “当然有备份。”她不耐道,“但那是最新款手机,而且机壳是定制的,无可取代。”那手机壳毋宁说是她的影子,她的一部分。丢了手机,就好像一个小芮妮被机器金刚①掠走了。
  “联系这个机器贼的主人!”她说,但机器人再次摇头。
  “它们没有主人。”
  “那是谁做的改装?”
  “它们自己做的。被扔掉后,AI芯片设法让机体继续运行。这是有自体修复和充电功能的电器的通病。它们会野化。”
  “电器野化?”难以置信。她听说过这类事,但为数鲜少。她一直觉得离自己的生活非常遥远。如今竟然出现在她时常带午饭来吃的公园里。
  接下来的几天,她成了公园常客,在午餐时间四处搜查,寻找手机的踪迹。广告业的初级职位给她的午休外加了一段“创造性休息”时间,可以在户外静坐休息,或是干些其他的,比如听音乐或嗑药。
  坐在长凳上,正用备份手机浏览邮件时,她发现了什么动静。叶片长长的草丛像被梳开的头发一样左右分开,露出蜿蜒的痕迹。先是一条,接着又是一条。她在原地一动不动,以免惊动对方。
  起先她以为是蛇,长得也确实是蛇的模样。后来发觉那其实是触控笔,老式谷歌款。装在口袋里时是一条松散的环链,如果捏一下尾部的小球,环链就会变成笔直的笔。其中一条是炫彩孔雀色金属材质,已经变得有些灰扑扑的。另一条是哑光黑色,带着细小的银色划痕。它有纤长如针的几对足,从六英寸长的躯干下伸出。孔雀色那条没有足,长度也短了半寸。它们蜿蜒爬过荒草,向着另一大株杜鹃花前进。
  杜鹃根系掩在常春藤的暗影下。为了看清躲在暗处的触控笔,芮妮站起身来。这个动作让触控笔警觉起来,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发现她没有动作,这才大着胆子,继续前行。
  芮妮望着杜鹃花下的暗影出神。就在这时,园管机器人嘎吱嘎吱地挪到她身边。
  “为什么这里没有园丁打理呢?”她问。
  “这个公园也是自然保护区。这样才能拿到政府补贴拨款。”
  “但这儿的植物长得太疯了。”她指着身边爬过岩石的常春藤,“这是入侵物种,放任不管就会爆炸式生长。”
  机器人机械式地耸了耸肩。这是绝大多数人类都模仿不了的机械动作之一,流畅得像没有骨头,各个关节仿佛在轨道上滑动。
  “这是城里少有的能让野化电器自由活动的地方。”它说,“都是些比缝纫机、烤箱还小的电器,绝没有冰箱、热水浴缸或壁炉之类大家伙。对牙刷、密钥卡、螺丝起子这种小物件来说,这里简直是天高地广。还有一些人来这儿吃午餐,让它们有机会捞到一些电池和零件。”它又耸了耸肩。
  杜鹃花丛下,触控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就坐视不管吗?”她问园管机器人。
  “我的指令库里没有相关指令。”
  两天后,她看到了那个手机贼。它正飞快地在枫树上爬来爬去。有人在树干上绕了几段铁丝,这家伙伸出手爪,夹住铁丝,塞进身上的机匣里。它用加了新功能的蚱蜢腿扒住树皮,在枝桠间辗转腾挪,速度惊人。
  她试着靠近,但发出的声音惊动了它。眨眼的工夫,它已经逃到树干的另一边,不见了踪影。
  如果站着不动,它会再露面吗?她在原地等了十五到二十分钟,可它始终没再出现。
  长凳旁边的三棵小树上也缠绕着几根铁丝。她琢磨这是谁有意做的,像喂鸟一样,把铁丝投喂给这些野化电器。除了铁丝,还能喂什么吗?她琢磨了一番,当晚就上网下了单。
  学会观察公园里的蛛丝马迹以后,她发现的电器越来越多。其中常打照面的几个她还起了名字:补丁、王子、星巴克。它们好像也渐渐认识了她。只要撒几把小电池或微芯片,她就常常可以逗它们接近到离自己几英尺。不过这些小电器总是保持在她摸不到的距离。她也并不傻,没想伸手去摸,因为它们大多都有自己的防御装备:小刀或激光之类。但她觉得,她差不多已经让对方信任自己了。   就连那个手机贼也对她的存在不那么紧张了。不过她还没在它们身上看到任何自己手机或手机壳的零件。其他部件倒无所谓,只是那些蛋白石让她无法释怀。那几颗炫彩色澳洲蛋白石就像日落时的天空般美丽,旁边还点缀着闪耀的碎钻。
  这家伙肯定把手机壳藏在了什么地方,跟踪它就可能找回宝石。
  几天以后,她发现了一个手掌大小、犰狳形状的东西,估计从前是个跟教学有关的器件。它藏在一片稀疏的灌木丛里,在地上红黄相间的枫叶下面钻来钻去。发现她正在旁观,便从“鼻子”里挤出几根胡子一样的金属条,拱着落叶跑掉了。
  她眨了眨眼,被这小东西逗笑了。找蛋白石毫无进展的苦恼一扫而空。
  她原本没打算向母亲提起这些,但视频电话时还是说漏了嘴。
  “你干了什么好事?”母亲尖叫起来。她用手扇着风,朝靠背上一仰。“我、的、天、啊,你竟然弄丢了特朗特教母的宝石!”
  芮妮感觉自己好像瞬间老了五岁,心烦意乱,恨不得把自己埋在违禁药品堆里。她深吸一口气,这才说:“我会找回来的。”
  “怎么找?你都说过被机器人偷走了。”
  “是个野化的小型机器人,妈,就活动在公园里。”
  “我听说过野化机器。有个男的就是这么死的,在落基山区远足的时候被一帮这种东西袭击了。”
  尽管想逃掉老妈的唠叨,赶紧挂断电话,但这故事还是引起了芮妮的兴趣。可母亲没有把这个故事讲下去,话锋一转,又说起了宝石的事。芮妮再想挂电话已经晚了。
  “你准备怎么找回来?”
  “盯上偷宝石的那个机器,跟踪它,找到它的老巢。”
  “它们还有巢?像鸟那样?”母亲的手在脖子旁扇着风,好像要多吸几口氧气。
  “像老鼠那样。”芮妮说。母亲讨厌老鼠。
  “你最好找到。要是被教母知道,她肯定宰了你。”
  芮妮想反驳,但母亲是对的。她的教母就是这么个自私的暴脾气,从小学起就是这样,几十年来全无收敛。
  “最大的那块还在,我拿来镶戒指了。”
  做过保证道了再见后,她关掉视频,抚弄着戒指。这几块宝石来自教母早年拥有的一座矿山,属于火焰蛋白石,夕照底色上赤粉黄相间,伴有绿色的焰彩。
  机器人要蛋白石干吗?难道它们也喜欢装饰?
  她问园管机器人:“你见过最奇怪的东西是什么?”
  今天它身上是公休假日体育节的配色,红白蓝贴花,已经有点磨损破旧。她以为对方会犹豫,或要求重复问题要素,没想到它脱口而出:“人类。”
  她眉头一挑。但和大多数机器人一样,对方极其不善于解讀面部表情。它只是站在那里,等待她确认收到答复,放它离开,或者等待三十分钟无响应后自己离开。
  今天太热了,她跟这个机器人耗不起。她又问道:“今晚公园有派对吗?”
  “有一场冰淇淋联谊会,还有烟花表演。免费参加。由可口可乐倾情赞助。”
  按说机器人不该具备“讽刺”这项功能的,但它最后那句话的语气听起来颇有些嘲讽的调调儿。她说:“谢谢,你可以走了。”它颔首致意,去修补垃圾桶了。
  在她身边长凳下的茂盛荒草里,凳腿边一直有东西在动。她单膝跪地,假装系鞋带,趁机偷偷看个究竟。
  是那个手机贼,在拼装什么东西。她继续摆弄鞋子,甚至脱掉又穿上。她感到对方已经察觉到有人窥探,却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它用自身的一些内部元件把一个眼镜盒和一顶破雨帽拼装在一起。雨帽是可爱的亮橙色,上面还印着明黄和天蓝色的花朵。它把眼镜盒做成与自己相似的样子,准备再配上腿脚和短小的手臂。眼下手臂只装上了一条,正茫然地挥动着。
  她正目睹一个新机器的诞生。她想,用于制造这个机器婴儿的元件中,不知有没有从她的手机上卸下来的。
  她蹲在那里,尽力保持姿势不变,尽量不引起别人的关注。她不想让别人发现那台脆弱的小机器,还有它更加细小的创造物。
  公园的这一侧人来人往,但没有人过多驻留。人们会在角落的售货亭买好外卖带回办公室吃,而不会坐在长凳或睡莲池塘的水泥围栏上吃饭,与用防水耳机和GPS元件改装的蛙腿野化机器人待在一起。
  “您需要帮助吗?”园管机器人又来到她身边。
  她假装左顾右盼,避开正在发生小小奇迹的那个方向。突然间,她明白了,正是因为采集品的丰厚,这个造物才开始考虑繁衍。
  之前她从未把这公园看作真的生态圈,可如果这些机械住民竟然开始繁殖,这儿确实可以视为一个古怪的新型生态圈。
  “我有些累了。”她回答。
  “您要不要去阴凉处休息?我可以给您拿杯冷饮。”机器人坚持道。
  如果看到这个场面,它会做什么?她不确定机器人会友善以待,虽然截至目前,它也没有表露过恶意。
  她转而问道:“那些大一些的电器呢?”
  “我不明白您指的是什么。”
  “你之前说,这里没有大电器。那它们去哪儿了?”
  “大多数,或者说几乎全部,都被扔进了循环箱。”它抬起头,好像在扫描着什么,“少部分,极少部分,逃到了野外。它们在西南部的辐射区或加拿大落脚。”
  “如果那种大电器来到这里,会怎么样?”
  机器人的塑料面孔像灯泡般空白一片。如果把它拆开,你会闻到到柠檬和青草的味道,来自一种人工消毒剂。沉默是它唯一的回答。
  她的视线垂向地面,偷瞥了长凳处一眼。然后,芮妮翻了翻手包。
  “我的墨镜丢了。”她跟机器人说道。
  “在这里要注意保管随身物品,您现在总该知道了吧。”机器人回答,“或许,是您投喂它们的时候掉出来的?”
  “你还真的有讥讽这个程序,是吗?”
  “我的应用有可选更新。”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喂它们?”   “如果您喂了,它们会发展壮大,体型上数量上都是。它们会超出公园的承载力。还有,如果它们开始信任人类,清除者来的时候,它们可就不妙了。”
  她张口想说“它们不过是机器而已”,话语却哽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咳嗽。
  芮妮花费越来越多的时间观察这些野化机器。上班前,她会提早一到一个半个小时起床去公园。公园去得太频繁,她已经懒得再跟园管机器人编理由掩饰了。有时她带着相机,但多数时候还是靠肉眼观察。
  试图看懂这个蛮荒原始、物竞天择的小世界。
  这个公园里的生活的确很野蛮。到达公园的新进机器只有一线生机,这种事她见过一次又一次。一个开瓶器和一把除尘刷组队前来,它们来自同一个家庭,银色塑料身体上都装饰着金色的DLF几个字母。遇见几次以后,她已经开始想象它们的脾气性格了。结果某天却在路边发现了它们的“尸体”。空空如也的机壳四周散落着细如白羽的碎光纤。
  目睹手机贼“生子”之后一周,她又一次撞见了拼装。这一次的造物让公园住民失魂丧胆。她后来把那东西称作“蝎尾狮”。
  它是一台新型扫地机器人,拥有强力太阳能电池和某种备用电源。在粗糙的路面上,它的爬行速度十分缓慢,可打起架来,绝大多数机器都不是他的对手。她好几次撞见这家伙清晨时分在公园门口附近的充电站给自己充电。
  有一次,一辆卡车飞驰而过,车斗里装着用弹力绳捆住的黑色垃圾袋。一只口袋掉落下来,厨房小家电散了一地。芮妮那天早上赶着上班,恰巧看到“蝎尾狮”杀掉并吸收了其中的大部分:一把曲柄犬齿开瓶器、一组电动剃须刀,还有一副多头电器,她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不过园管机器人认识。它站在她旁边,免了通常的寒暄。“这是琢美,它们不该被这样残暴地对待。”
  “琢美是什么?”
  “一种多用途电磨工具。非常聪明,适应力极强。要是像浣熊这种生命力强、又有破坏力的机灵动物有了它,我们会失去这整片园区。”
  “失去?”
  “政府会来整治,扫荡清理。”
  “这里有浣熊?”
  它摇了摇头。“有兔子、松鼠,还有几只猫。就这些,还有隼。没有更大型更聪明的动物了。”
  融合了战利品、胀大了一圈的“蝎尾狮”动作变得更为笨拙。它挪进了灌木丛。这个尺寸的机器,动静却比她预想的小。
  “大机器移动起来很困难。”机器人纯黑的眼珠转向她,“我说过,你不应该老喂它们。你破坏了生态系统。”
  “我喂得又不多,只是一些小电池和微型元件。”
  它发出一道声响,介于嗡鸣和喉音之间。“它们会认为人类都是这样好心,其实大多数人把它們当成害虫。况且,它们的数量远比您想象的多。”
  它抬手指向一段树干。过了好几秒,她不够敏锐的视力才定位到树上黑黑的一堆,那是潜伏着的无人机。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她知道了无人机的生存方式。它们高居公园食物链上层,悄无声息地攫取猎物,昼伏夜出,在暮色和黑夜里捕捉那些大意的小型陆行机器。
  不过,公园的大多数无人机并未野化。它们是正规的办公无人机,把这里当穿梭建筑物的飞行捷径。有三架土匪机在北边拱道抱团协作,伏击抄这条近路的公务机。
  公务机已经长了记性,它们会仔细观察土匪三霸经常出没的灌木丛和平顶观景石的状况。第一架土匪机改装自浴室设备、磅秤和足疗仪,还装了一条足以让电器改装发烧友为之疯狂的机械臂。机械臂能让木材燃烧起来,这样就能阻挡无人机,让它携带的板箱引燃。由于无人机的塑料壳不耐热,这显然是一个强有力的威胁。
  无人机如果闯过了这一关,前面还有“海妖希拉”和“漩涡怪卡律布狄斯”要对付。前者从前是一台小型真空吸尘器,后者曾是一台磨石机,它们都是旁边那家最近关张的电器发烧友配件商店的遗存。
  废弃商店里的存货让公园住民的生态发展到了前所未见的程度。“蝎尾狮”又给自己加了几副手爪和多用途工具,还有一条碎纸机入料槽。就连手机贼,现在被她命名为“造物”了,也分得羹汤,添了一组和触控笔采用同样技术的小型螺丝刀,活动起来刚柔并济,收放自如。
  它的孩子,“宝宝”,却没变样。她之前就注意到其他一些机器幼体也是如此:小家伙的战利品不准用于它们的自我改装,全部收获都必须上交给家长,直到某个无形的契机切断它们和家长的羁绊。在那以后,母机不再抚养照顾,子机也不用上缴战利品。芮妮就亲眼见过一组三联剪把它们的独子赶出了家门。自立门户的机器不再受约束,通常立马抓住手边的一切尽情改装,什么糖纸、碎石、纽扣、塑料片,都往身上招呼,就像是为了庆祝这一天。
  园管机器人说过,这里最大的机器就是缝纫机。其实这儿的缝纫机也是袖珍款,球形身体可以钻进一条裤管之中,从里面缝补裤子。如今它的机身里应该还有些余线。往公园深处去的话,芮妮偶尔能看到在两根交叉的牙签或树枝上用彩色纤维编织的一小方“上帝之眼”①,悬在离地三、四英寸高的地方。那定是它的手笔。
  “有人会来这里检查吗?”她问园管机器人。
  它正用加装了彩色镜头的黑色电子眼查看植被,亮闪闪的眼球在塑料眼眶里无声地转来转去。机器人答道:“公园巡视员每六个月来一次,但她基本上只是简单检查一下售货亭那里存储的日志信息。所有必要的维护保养都由我负责,我还要每周提交一份报告。”
  “报告里会提到小电器的事吗?”
  机器人眼珠又动了动,仿佛垂下了视线。“我填写的表格里没有机械装置这一项。”
  “巡视员没见过它们?”
  “她从不久留。而且您已经注意到了,机器们很怕生。巡视员的嗓门又大,它们早就逃之夭夭了。”
  “她什么时候再来?”
  “下个月。”
  芮妮环顾公园。公园里有通红一片的枫树,还有被称为活化石的明黄的银杏。人类的造物就隐藏在银杏树那万年不变的贝壳形金黄落叶堆的下面。   昨夜下过雨,今早上了冻。公园里的一切都像涂了层冰釉,路也有些泥泞。她挑着平坦的便道走,不走野地。树下也没有那么湿滑。
  她没想到会在园区中心遇见园管机器人。中央广场上的塑像被繁花点缀着,由卵石路和纪念雕像围成三十米长的一圈。园管机器人正拿着喷枪一样的工具一块块给它们化冻。她觉得这真是漫长又乏味的工作,但它做的不尽是些这样的事情么?
  道旁还能看到空地,再过去就是蕨类和土坡。她正好看到“造物”和“宝宝”爬过土坡,在苔藓和泥泞里跋涉。
  她一直在旁边等着,等到园区机器人收工离开,这才跪在地上,把钢珠轴承和电池朝它们滚过去。
  大个的截获了绝大多数,装进身上的收纳匣里。小个的只捡到一个钢珠,半玩半捡地抓住,就像学习捕猎的狮崽。
  “造物”无视“宝宝”的滑稽动作,紧紧盯着芮妮。直到她起身退后,它才放松下来,然而别处又有声响使它警觉起来,于是急急哄着小的一起离开。“宝宝”的一条新腿短了一截,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工作进展十分缓慢。芮妮迟到早退,工间偷懒时间太长,午餐又拖了快两个小时。
  都怪隐匿在公园里的这个世界太过吸引人。每台机器都自有一套动作举止。拿“宝宝”来说,它有个古怪的动作,就是两条手臂相互交叉在一起,让她想起小婴儿绞手的样子。她认为这不是随便做的动作,而是问好和道别的手势。
  也有用声响交流的。她不止一次听见“造物”在灌木里发出类似鸟鸣的声音。“蝎尾狮”在捕猎时则似乎会情不自禁地发出有节奏的噗噗声。
  中学生物课上,老师曾让学生选取一个生态系统做分析。芮妮选了珊瑚礁,包括各种珊瑚、鹦嘴鱼。但了解越多,她越感到悲伤。鹦嘴鱼的颌骨就像狮子,啃噬珊瑚的速度远快于珊瑚的生长速度。她听过一段水下音频,录的是珊瑚被啃噬的声音。那声音后来偶尔还会进入她的噩梦,就像听见自己骨头被无情啃咬。
  她明白生态系统意味着什么,也认为这公园算得上是一个生态系统。不过她并不担心自己会扰乱它。外界对它的影响,远远大于她投喂的所有东西。
  今天,她往棕色的根茎和白色的落叶间撒了一把金属微芯片,就像金色装饰亮片,她上周末看到商店打折时买的。其中一枚滚到了一个机器人脚边。它的主体像一条绿色毛毛虫,浑身包裹打着电火花的、律动着的电线,细钢丝做成的臂足托着身体高过草丛。它从地上捡起亮片,放入中空的机身。
  每天这时候,园区机器人通常会清扫外围的人行道,但今天它意外地出现在这块有些隐秘的空地上。拱顶为便道挡住了风雨,没淋湿的紫藤爬过结冰的石头。它从拱道阴影里出来,没有说话。它歪着头,看着最后一枚亮片滚到两条虬结树根之间,滚进金黄银杏叶的阴影。看它的神态,就像用相机抓拍了某个了不得的瞬间。
  芮妮撒谎道:“亮片是手工课剩下的。”
  机器人说:“巡视员下周来。”
  “昨天你还说下个月。”
  “购进新技术以后,计划表变更了。”它顿了顿。
  “什么新技术?”芮妮抛出问题,就像抛出手指尖的一枚亮片。
  “微型无人机。分组从中心点起飞,沿半径向外飞行连拍。到那个时候,侦察范围将覆盖整个公园,分析园区内是否需要必要的修补或变更。”
  亮片在落叶下闪着光。芮妮问:“你是说,它们会发现这里的所有生物?”
  机器人点点头。
  “你说过这里是自然保育区,他们不会介入的。”
  一向行动平滑流畅的机器人,突然间,头部像脱节了一样。这是特意设计出来的点头动作。“我是指自然生物不会介入。机器不能算自然产物。”
  又是一个人为否定。
  “会怎么处置它们?”
  “这些废旧机器没有庇护所。我们本是被抛弃了的。然后再加工,再循环,”它耸了下肩,“获得再生。新生,或者腐朽。”
  “宝宝”从一座雕塑的荫蔽下现身,打着那个古怪的欢迎手势——两臂绞在一起。它向着那枚亮片所在的树边前进,看了芮妮一眼。眼神中透着“能不能帮帮我”的意思。芮妮被逗笑了,从口袋里又掏出三枚亮片,把其中一枚投在两人中间。
  园管机器人看着这一幕,一言不发。“宝宝”蹭到原本的目标处,拨开树叶捡起亮片。它还是全无装饰。芮妮好奇何时能看到它给自己装上花里胡哨的小玩意,那将是它自己的创造。“宝宝”把亮片放进机匣,然后摇摆着朝她走来。尽管随着天亮,马路上已经渐渐喧闹起来,但它两脚踏在地上的哒哒声仍旧异常清晰。
  “你想怎么做?”她问机器人。
  机器人耸了耸肩。“宝宝”朝另一个亮片走去,想了想,捡起来放进另一边的机匣。芮妮发现机器喜欢对称,比任何强迫症患者都要夸张。不管做什么都要两个一对儿,三个一组,个别情况下數量还会更多。总之每样东西都要对称,都要平衡。
  芮妮又扔了一枚亮片,这次离她近了些。“宝宝”目前还对谈话的声音不敏感,所以她继续对机器人说:“什么都做不了吗?把它们关起来几天怎么样?事后再放出来。”
  “没有能关它们的设施。”
  她拿出最后一枚亮片,希望“宝宝”能从她手里取走。小小的机器一点点靠近,最后像鱼嘴吻过指尖般轻巧地把亮片抽走,然后飞奔着跑开了。它在几英尺外停步,手爪将亮片转来转去,一边看着她,一边做出欢迎加再见的手势。
  根据她的观察,它现在几乎算成年了。她不知道在“宝宝”羽翼丰满以后,“造物”还会不会与它保持互动;会不会给“宝宝”后背镶上什么零碎、甚至是她的蛋白石。或者,它们之间会像剪刀一夹那样,完全断绝关系。
  “您能带一些机器回家吗?”机器人问。
  她低头看了看“宝宝”的手爪。镊子般的尖头能夹破手指。她曾见过它为了拿到上面枝桠勾住的一个气球,用这手爪切断过一株树苗。她没有地方可以关住它。
  于是她摇了摇头。   她被领导叫进办公室,这是一次让她眼眶发热、险些哭鼻子的训话。
  她知道自己在打擦边球。但每当回办公室工作,她会比其他同事更努力、更机灵。她以为这样可以蒙混过关,她以为可以用自己的经验技能弥补因为看机器人偷的懒。
  但是她错了。不堪忍受的难堪、羞耻和怒气,让她冒着九月的雨水,飞奔向公园。
  她没法割舍它们。但也许巡视员毁掉这些东西是最好的结果,省得她鬼迷心窍。不过想到这里,就像失去一帮朋友,她以后的日子将黯淡无光。
  “有个办法能救它们。”园管机器人说。
  “什么办法?”
  “一个非法的办法。”
  “到底是什么?”
  机器人拿出一个嵌着金色圆点的金属球,上面有八处是暗沉的黑色网眼。“在无人机飞过时触发这个,它会覆写掉真实数据,换成我做的虚假影像。”
  芮妮没有伸手去接。“为什么你自己不去按呢?”
  “我的任何行动都会被记入日志。”机器人回答,“大部分会被分类记录。比如现在的对话,就在与公园访客互动的项目下。编制刚才提到的虚假影像属于保存数据那一项。但触发装置就不一样了,这是特殊动作,有人会注意到。”
  芮妮勉强接过。“如果巡视员来的时候我正好不在怎么办?”
  “不知道。你是它们唯一的指望了,我从没说过这计划会万无一失。她下周一下午一点来检查。”
  芮妮松了口气。这就简单了,周一晚点午休就行。她得在周一前尽量多攒倒休,再给领导留点儿好印象。
  母亲对她说:“你教母快来了,她想见你。”
  想到教母要来,芮妮口水直流。教母每次来都会在高级餐馆请客,在那里能吃到用老式蛋白和新鲜绿蔬做的菜肴。
  “带上蛋白石。”
  芮妮心里一沉,只说了两个字:“好的”。又听母亲唠叨了些晚饭之类的琐事。
  完事之后,她把脑袋抵在厨房桌上,闭上眼睛,让光滑冰凉的桌面缓解头痛。
  巡视员检查日是在教母来访前一天。如果能在“造物”不起疑心的情况下找到它巢穴的位置,她也许就能找回宝石。神不知鬼不觉,教母更不会知道。她深吸了一口气。
  电话又响。这次是公司来电,希望她过去出一组初版图。这正是博得好印象、表现团队精神的机会。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运气挺好,这点儿活很快就做完了。出公司后,她犹豫了一下,然后依旧向公园走去。
  雨后夜寒,她裹紧外套,走在林荫路上。
  前方地面上有一小簇红光,她停住脚步。那光继续移动,围着路边某处打转。走近些,她才看清是几个机器人聚在一个倒扣的垃圾桶旁,里面关着“造物”。可能是被哪个淘气的小孩扣进去的。它掀不动桶身,无法逃出。
  一道像自行车灯的亮光从远处射来,“蝎尾狮”特有的声音越来越近。
  她过去把垃圾桶推开。桶比想象的沉,让她脚直打滑。翻倒的垃圾桶滚到一旁。“造物”一动不动,只有眼睛在打转。她退后几步跪下,也不再动作。
  夜深人静,那些红色小灯在潮湿的落叶和水泥地上照出一道道虹彩油迹。她坚持不动,任由冷硬的路面硌着膝盖。
  “造物”终于动弹了,挣扎过程中受了些伤。它蹒跚着向她走去。
  她是不是把它们驯化得太好了?它是期待着投喂吗?她伸出空空的双手。
  “造物”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凑过来。她放下手,不知该做什么。
  它停在一尺远的地方,伏在地上,身侧的指示灯显示着什么,但看不出意思。
  也许它在道谢?她把手放在身侧,试探性地说:“别客气。”
  但它还是停在原地,指示灯闪个不停。它发出了一串声音,正是她从灌木丛里听到过的曲调。
  有个念頭一闪而过。她伸出右手,用左手点了点戴着的戒指。“你那里有几块像这样的石头。如果你想谢我,把它们还回来就行。拜托了。”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声音发颤。拜托了。别再扰乱我的生活了,哪怕一次也好。
  它伸出一条臂爪碰了碰宝石,她一动不动,尽管贴上皮肤的金属冷得像冰。
  “造物”又唱了两个音符,悲戚舒缓,然后收回了手爪。“蝎尾狮”在草丛里咳嗽了一声,但没有行动,也许是忌惮她的存在。她打起精神,起身回家。
  第二天她早早起床,心情焕然一新,轻快不少。她打算上班路上去公园溜达一圈,下午一点巡视员检查时再去一次。到时候她就启动那个装置,然后机器人们会帮她找回宝石。宝石肯定还在公园某处。
  她走上便道时,看到“造物”站在昨晚见面的地方。她笑了。即便是一直那么怕生的“造物”,也开始熟悉她了。
  不过她刚一走近,“造物”就溜走了,地上留下一堆亮闪闪的东西。
  她的宝石!但这一堆看起来显然不止她的宝石。
  她又走近了些,惊恐得胃部一绞,呼吸哽住。
  是“宝宝”,被拆散了。
  零件整齐地叠成几堆排开:齿轮、滚轮,还有做眼睛的空洞镜片。
  每一块背板上,都嵌着一颗闪耀的蛋白石。她附身拾起,握在掌中。
  她握拳抵在嘴边,把冲上喉咙的尖叫堵回仿佛被掏空的躯壳,掌心的金属刺痛了皮肉。
  脚边有刷子的声音。是“蝎尾狮”来到了零件堆旁。
  她不忍看剩下的残骸被吞噬殆尽。转身逃走了。
  整个上午,她一直憋着眼泪。同事们也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在休息室里窃窃私语。
  干吗一点钟要赶过去呢?她想。让它们都去死吧。反正它们早晚会死。而且它们根本不算真正的生物!只是些靠着内置程序驱动的机器零件而已。
  即便如此,下午一点她还是到了公园。她特意包了份午餐溜出公司,把金属球揣进口袋。但她不准备启动,不打算拯救“造物”或“蝎尾狮”。它们不配。   巡视员面容消瘦,身着藏蓝夹杂棕色的制服,数据显示屏嵌在衣服右臂,镜片后的双眼审视着路过的一切。园管机器人正在安装微型无人机的发射器,芮妮看见巡视员因为什么事在责备它。
  她走过去问:“女士你好。”
  巡视员转过身,胸前名牌写着克洛伊·梅萨罗斯。近距离面对,她显得更威严了。她语气有些生硬地回应道:“什么事?”
  “周围有人在的时候,放飞它们安全么?”
  巡视员轻声嗤之以鼻。“当然安全。无人机程序设定会避开游人。”
  机器人差不多安装完了。它没和芮妮打招呼,让她觉得自己像电影里密谋策划什么的共犯。
  “我们看得到它们么?”她感觉到了金属球在口袋里的重量。
  有什么理由要去拯救这帮野化的机器呢?也许清洗也不是件坏事。也许是天意要清除这个她无法抗拒的诱惑,这个影响到她饭碗的诱惑。
  “看不到。它们被激活的唯一标志,就是这个指示灯从红到黄,完事后会变成绿色。”
  机器人告诉过她,指示灯变黄时要启动伪装图像。
  如果她决定启动的话。
  再说,就算启动了也不一定会奏效。搞不好巡视员会察觉,自己会被起诉。这不就是彻头彻尾的倒霉日子吗?
  她不去看机器人。它和它们一样,不过是台机器。
  远处传来“蝎尾狮”的噗噗声,在这片蛮荒的小丛林里捕猎其他机器。齿轮血红①,这有趣的文字游戏一闪而过,但也一语中的。这个野蛮残酷的世界不值得保留。
  机器人离开发射器。“准备就绪,巡视员。”
  巡视员在胳膊上点了几下,输入数据。“听我信号。”
  金属球就在她指间。没必要按下按钮。
  “三。”
  让它们,都去死吧。甚至算不得死。不过是拔了电源。关机。
  “二。”
  废弃的机器没有庇护所,她记得机器人说过。我们被再加工,再循环,获得再生。也许吧。
  也许不是。
  “一。”
  她看向园管机器人。对方毫无表情地回视。
  “发射。”
  指示灯由红转黄。
  芮妮按下了按钮。
  巡视员说得没错,肉眼看不到微型无人机的迹象。没到半分钟,指示灯就变绿了。巡视员点击输入更多数据。园管机器人一动不动。
  如果现在赶回办公室,同事会以为她还在加班,还能挽回些形象。她走上穿园而过的便道。
  大概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时,“蝎尾狮”在距离便道几米远的灌木丛中亮起了闪光灯。
  她停住脚步,等着看它要做什么。
  它打量着她。她不怕被攻击。雖然它擅长猎杀小型机器,被她一脚踢中,也会满地找牙。
  两条手臂举起,一条末端是螺丝起,另一条是镊子。
  它们并起来绞了一下。熟悉的动作。
  “宝宝”的动作。
  有些事还是做对了。
  安心之感席卷全身,让她忍不住咧嘴微笑。她踮起脚,脚跟重新着地时差点大笑出声。
  这真的是个生态系统。其中的小小生命行走在生物链上,沿途有利齿尖钉,也有繁花硕果。她的那些小电池和微芯片,不知怎的,也融入并促进了这条生物链。
  她回头望向与巡视员站在一起的园管机器人。它朝她点了点头,好像耸了下肩,双手几不可察地摊开。她脑海里回响起它的话音:新生,或者腐朽。
  也许这个公园里的小小生态系统对人类来说无关紧要。但她还是愿意郑重以待。她一边哼着口哨,一边朝公司走去。
  责任编辑:李 晶
  ① King Kong,巨型黑猩猩,诞生于30年代美国银幕上的虚构形象。它劫走了所爱的美女安,最后坠下帝国大厦。该故事此后曾被数次翻拍。——译者注
  ① Ojo de Dios ,一种以木条为骨的彩色菱形编织物,美洲地区的传统宗教饰品。
  ① 文为“red in tooth and cog”,改自英文“red in tooth and claw”。后者可译为齿爪血红,形容残酷无情。其来源可追溯至圣经中燔祭以撒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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