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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鸭推荐：虽说之前清尧也写过恋爱故事来证明自己并不是只会写成长感悟文的“偏科少年”，但他这次跟我说写了一篇“甜宠文”的时候……我吓得一口气就把这篇文看完了。评价的话，真正意义的“甜宠”还算不上，这篇文里的细密感情，应当是如大雪覆地时有明灯热炉一般的温暖。
01
陈昭陵一出生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雪压着山隘，压弯树枝，在千万座屋顶撒下白色的霜斑，那场雪下了整整三天，等路开化，救护车能开出县城的时候，他的菌血症已十分严重。医生蹙着眉头盯着检查报告看了许久，方才舒了一口气：“幸好送得早，再晚一刻孩子的病情可能就会加重，甚至会恶化成脓毒血症。”
这一系列的医学名词听着就有些触目惊心，奶奶在一边磕头合掌，冲着天地拜了许久的阿弥陀佛方才罢休。然而治疗很快便遇到了更大的挑战，针管刚扎进他的手腕，便出现血液无法凝结的现象，一针下去便血流不止，怎么都无法愈合，那一日整个医院通宵达旦，方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所以长大后陈昭陵时常调侃自己，大概是上辈子犯了天条，所以这辈子被罚下凡间受苦受难——他的血液是比RH阴性血更加罕见的P型血，如果单是这样也便罢了，恰巧呀，他从一出生开始便得了血友病，凝血功能障碍，伤口很难愈合。
奶奶总是烧香拜佛，走了无数的山路，拜了几百座佛龛，有一日也不知道哪个乡亲推荐了一位大师，据说很是灵验，老人二话不说便乘着火车去了。“大师”装模作样测算了半晌方才缓缓开口：“汝家小儿，人生有两次劫数，一次在八岁生辰时刻，一次在27岁那年。”
所以生辰那日还未到来，全家便十分戒备，用棉被把陈昭陵里里外外包了三层，生怕他磕着碰着哪里受了伤，保险起见，一家人提前一晚便去了医院，寻思着在医院待一日，哪怕出了事也能及时解决。
十二点一过，陈家老小严阵以待，陈昭陵年纪小，哪里见过这架势，就连自己在奥地利做生意的二舅都回来了，完全摸不清这群大人们在做什么。奶奶不顾众人阻挠，在病房里里外外贴了驱魔符咒，从集市上买了一把桃木剑悬在门上，医生护士来查房务必先要洒几滴净瓶水方才给进。陈昭陵咯咯咯被逗得笑得不停，就在仰首大笑的俯仰之间，他第一次见到了赵朴真。
那年的赵朴真方才七岁，梳麻花辫，肤色白嫩，因为感冒的缘故脸上微微泛起一丝红晕，咳嗽起来的时候，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好看得像一只陶瓷做的俄罗斯娃娃。
护士小姐站在门外，看着屋内的架势愣了半晌，方才请求道：“陈先生陈太，实在不好意思，病房有点满，能不能让这个小姑娘合用一下病房，她挂完水就走。”
陈家上下虽然阔绰但从未不仁，寻思小姑娘似没什么战斗力，当下便允诺了。
陈昭陵歪着脑袋望着赵朴真，天真烂漫地问道：“你为什么一个人来挂水呀？”
女孩虽然生病，但语气中依旧充满着酷酷的感觉：“我爸工地忙，我都七岁啦自己挂水怎么啦。”
“哇，你好厉害。”男生有些嗫嚅，“不像我这么胆小，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什么都不敢让我做。”陈昭陵看着七岁的赵朴真，像是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午间的时候陈家几个年轻人趁着午休时间回公司处理些琐事，千叮咛万嘱咐值守的奶奶一定要看管好，可未想奶奶上了年纪，一到中午便犯困，被孩子啼哭声吵醒时已经大事不好。陈昭陵手臂上有一个针眼，血流不止，而“肇事”的陈朴真手足无措，慌乱极了。陈昭陵倒好，抹干净汩汩的血，宠着她挤出一个微笑连说你别害怕啊！
两个孩子趁着奶奶睡着的刹那，玩医生病人过家家的游戏，女孩听诊完毕，便径直将针头扎了一下少年，轻轻一扎，却未想血流不止，等知道自己闯祸了才慌乱起来。奶奶急疯了冲着赶来的医生大哭：“医生怎么办，我家孩子是P型血。你们这里血库有没有啊？”
众人犯愁的瞬间，旁边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医生，我也是P型血。”
说话的是赵朴真，陈昭陵晕过去的那一瞬间，刚巧听到这句话，他心里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在荒无人烟的沙漠找到了绿洲，又像是，无边无际深海里遇到同类的鲸，扑腾的水花里看到了整个宇宙。
02
赵爸爸拎着水果牛奶牵着赵朴真上门道歉，却未想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礼遇。
陈家二老一见赵父便一口一个恩公，赵爸爸成天在工地上搬砖哪见过这架势，除了以为自己穿越回了古代外，满脑子都在想“城里人真会玩”。赵朴真吓得连连退后几步，指着躲在一旁的陈昭陵连声问：“你们，你们还想怎样！我都上门道歉了，你们还摆出鸿门宴的架势干吗！”小小年纪电视剧看了不少。
那日在医院，众人手足无措之下，便决定冒险试试，带着赵朴真去化验了血型，结果一出吓了一跳，这种全国只有九个人注册在案的血型，居然在这里遇上了。赵朴真的血型完全吻合，输血的输血，止血的止血，忙得里外翻天，方才将陈昭陵救了回来。
回家之后，陈家上下开了一个家庭会议。
会议的主要议题不过是围绕要不要和赵朴真建立长期合作的献血关系达成共同意见。陈家阔绰，钱多得花不完，但绝不会干出逼迫别人的事情，所以在这个问题的道德和法律层面讨论良久，最终还是决定等恩公上门亲自言说。
陈爸爸一开口便悲壮不已，陈妈妈适时开了雨霖铃的背景乐：“恩公也知道，我家小儿得了血友症，一受伤很难愈合，可偏偏不巧，他又是稀有血型，从小到大我们陈家上下不敢让他有半点闪失，他也因此失去了很多同年人的快乐，所以今日请恩公看在我家上下爱子心切的分儿上与我家结成亲家，让两个小孩生活在一起。”
赵爸爸吓了一跳，城里人的脑回路果然不一般，没想到献个血竟然招惹出了一个亲家，这下可好，推却不是，接受也不是，便唯唯诺诺道：“让孩子自己决定吧。”
赵朴真七岁，还是个良家少女，傻白甜一个，怎么敌得过陈家上下老奸巨猾，被许诺了每天一个洋娃娃和大把的零花钱后，便顺利沦陷了亲手在婚约上画了押。 所以十几年后，陈昭陵每每拿婚约说事时，赵朴真再怎么高傲冷漠，都会一下子成了泄气的皮球，蔫下来，当然这是后话。
赵朴真妈妈去世得早，与父亲相依为命，为了女儿能够接受更好的教育，男人从老家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出来打工。工地上蚊虫很多，每到夜深人静，望着朴真俊秀的睡颜便时常惋惜，穷人生下孩子，总是后悔的，后悔自己不够努力不能让她过上好的生活，所以当得知女儿闯了大祸的时候，赵爸爸临时跟工友借了几千块钱，又卖了身上唯一值钱的一块表，凑了一万块钱，心想砸锅卖铁也要填补女儿犯下的错误。
所以赵朴真刚签完字，他一下子就哭了起来。
赵朴真抱着赵中天的大腿，用头轻轻撞着他的膝盖，轻声问：“爸爸，爸爸你怎么哭了？”
赵中天声音有些微微颤抖，他说：“爸爸做错了一件事，爸爸把你妈妈送给我的手表给卖了。”
陈昭陵歪着脑袋，透过椅背的空隙看向赵朴真的时候，心疼坏了，从小到大啊，他很少哭，父母连责罚自己一声都没有过，可是这一刹那，他却心如刀绞，他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只是看到朴真不开心的样子，自己的心里也是酸酸的。
03
赵朴真在农民工子弟小学，陈昭陵在市第一实验小学。两所学校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陈昭陵偷偷去过一次赵朴真的学校，那是在她十岁生日那天，他趁着体育课的间隙，从操场的猫洞里钻了出去。
从秀水街一路走过，穿过三个红绿灯，坐了十五站公交车，方才走到她的学校，学校破破烂烂，陈昭陵跟门卫谎称生病迟到便混了进去，凭着记忆找到赵朴真的班级。
那日，方才午后，夕阳未上，太阳光线不强，却刚巧透过窗户打在赵朴真脸上，她有些百无聊赖地在课本上画画。陈昭陵恶作剧般地扯了一下她的麻花辫，女孩吓了一跳，发出一声尖叫，课堂上的老师有些恼怒，皱着眉头，说道：“赵朴真，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罗伯茨《一位影响了我一生的老师》写的是谁？”
赵朴真站起身，有些局促，挠了挠头的样子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陈昭陵轻声提醒：“是罗纳德·布鲁克斯啦。”
女生装作思考半晌，方才缓缓说出答案，老师满意点点头示意她坐下，末了补了一句：“以后课堂上不要乱讲话。”
那个下午，陈昭陵一直等着赵朴真到放学，他们沿着羊肠小道走了许久，陈昭陵突然说道：“赵朴真，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赵朴真愣了下，回道：“去哪儿？”
“你去了就知道啦。”
地方位于一个废弃的仓库，在小城的最北边，周遭是一些破旧的民房，顺着巷子拐了又拐方才找到。赵朴真电视剧看得多，加上打小接受的教育，还没到仓库门口，便警惕起来：“陈昭陵我跟你说，我虽然曾经害你丢了小命，但是人生宽恕是最重要的，你不能因为这些仇恨就想报复我。我跟你说，我同学们都看着是你带我出来的，我要是不回去，你也倒大霉了！”
陈昭陵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而后便推开了仓库的门。
灯火通明，仓库里七七八八摆着很多个书柜，上面陈列着的不是书本，而是……一块块手表。
陈昭陵声音轻轻，好听得要命，他说：“赵朴真，我把我这几年的压岁钱都用来去买二手的手表了，你找找看，这里面有没有你爸爸卖掉的那块？”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生日快乐，赵朴真。”
赵朴真看着眼前的陈昭陵，尚且稚嫩，眉眼清俊，她很想揉揉眼睛看看这个少年是不是河神变的——“少年呀，你丢的是金斧头还是银斧头还是这又破又旧的木斧头。”
他们在书架上找了许久，依旧没找到那块被当掉的手表。心下虽然有些失落，但看着少年期待的眼神，她兀自从书架上随意拿了一块手表，她装作万分惊喜：“咦，真的，真的有我爸爸当掉的那块表。”
在男神松开的眉头和嘴角扬起的微笑里，她似乎看到一个孱弱的身影，在城市大小的当铺抵押行来回穿梭，收购着每一块可能的表。
这一次，她有些私心，她不想让这个男孩失望。
04
陈昭陵长到十七岁的时候，已经出落得俊朗清逸，因为身体时常不好，肤色白净到甚至可以看见细小的血丝。
开学的时候，陈爸爸给学校捐了一座图书馆，校长在开学典礼时也忍不住提到了他：“陈昭陵同学，品学兼优，而且为学校着想，为同学们着想，希望以后大家看书的时候，也能饮水思源，感谢陈昭陵同学以及他全家。”
话音刚落，整个礼堂安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却听到冷不丁从角落里传来扑哧一声哈哈哈大笑。陈昭陵放眼望去，赵朴真穿着肥大的校服，仰头大笑，一面咯咯咯笑个不停一面念叨道：“陈昭陵，校长说要感谢你全家。”
身旁的男生有些看不下去，为陈昭陵打抱不平：“喂，同学，你这样是不是有些不礼貌啊？”
陈昭陵摆了摆手，制止他，微眯起双眼，轻声说：“不碍事，随她笑，她是我未婚妻，也是我全家人的……一部分。”
这一年的赵朴真，在陈家二老的“精心照顾”下，有些微微的婴儿肥，她皮肤白皙，脸一羞怯起来连耳根都是通红的，所以当男生说出“未婚妻”三个字的时候，她一下子就蔫了，扑扇的双眼瞪得圆溜溜的，陈昭陵含笑看着她时，似乎又看见幼年时的赵朴真——精致得像一只俄罗斯娃娃。
她忍不住反驳，但声音却小得不行：“喂，谁是你未婚妻。”
陈昭陵眼神笃定，望着她，笑得宠溺：“你啊！”不容置喙。
很快，高一三班的陈昭陵居然喜欢二班赵朴真的消息一下子尽人皆知了。赵朴真去食堂吃饭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背后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自己。快走到打饭窗口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几个扎着球球头的女孩，为首的女生面目有些凶，她用手指捅了捅赵朴真，问道：“臭丫头，听说你喜欢陈昭陵？”
“哈？”赵朴真愣了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最好是没说过，不过我不希望下次还听到赵朴真是陈昭陵未婚妻这种话……”女生还没说完，便打住了。 赵朴真感觉自己的肩膀有些沉重，一抬头便看到陈昭陵的下巴，他居高临下，手臂轻轻搭在了自己肩膀上，笑容满是宠溺：“未婚妻，你吃饭怎么不等等我。”
男生一眼都没看对面的几个女孩，径自接过赵朴真手中的盘子，声音轻柔：“想吃什么，我帮你打。”
赵朴真憋着笑，看着对面几个女孩，摆出一个“你看吧，我也没办法”的动作，整个人都快炸裂了，这个陈昭陵虽然看起来柔弱，果然是个混世大魔王啊！
吃饭的时候，陈昭陵不停地往自己碗里夹菜，很快米饭之上便堆起了一座小山，赵朴真埋怨道：“你别给我夹菜啦，我这么胖还不是因为你们一家人。”
这话说得没错，自从赵爸爸被陈家聘请为司机后，两家人便住在了一起，陈家美其名曰：“贴身司机自然要跟自己住一起”，实则便是对赵朴真开启了圈养模式。顿顿大补，吃得赵朴真一个月有十五天都在上火，人参银耳吃多了，脸上一直肉嘟嘟的，婴儿肥怎么都瘦不下来，陈妈妈倒好，成天就鼓吹这不是婴儿肥这是饱满的胶原蛋白呀。
陈昭陵不答反问：“刚刚你说，你不喜欢我。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赵朴真正在喝汤，一口被呛到，咳嗽了好几下，整张脸都涨红了。
“不过没关系，就算你不喜欢我，你也是我的未婚妻。”
陈昭陵喝了一口汤，随手便从桌上拿了一张纸巾帮赵朴真擦了擦嘴。赵朴真大脑一片空白，等回到教室，才突然醒悟过来。
陈昭陵你个浑蛋，你怎么能拿擦桌子的纸巾帮我擦嘴？
05
赵朴真十八岁，陈昭陵十九岁，一起参加高考，考试前夕赵朴真有些慌乱整个人都有些神志不清。她沮丧地对陈昭陵说，怎么办，陈昭陵，我觉得我上不了大学。
陈昭陵眼皮都没抬，随声应和道：“那看来我爸妈要花多一点的钱帮你点招进我的学校了。”
赵朴真听罢，当下心安了不少，却未想男生随即补了一句：“不过也没关系，北大有青鸟，山东大学靠着蓝翔，学语言去新东方你可以去学厨子，万事都是有办法的。”
赵朴真当下决定掏出尘封的书本，好好加油，决不能落得那般悲剧的下场。
蝉鸣的夏日，窗外声响不断，挨近陈昭陵，甚至能闻到他的衬衫上的香味，转动着铅笔刹那，竟不知不觉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这些年他变了不少，个子不断蹿高，身形瘦削，面目清俊，无法将他与那个内向脆弱胆小的少年画上等号，再仔细点呢，依旧可以从他坚毅的脸庞上找到一丝童年的孱弱，这些年他身子始终不好。
赵朴真有一刹那，脑海里竟然蹦出一个念头：“自己一定要考到他的学校，或者城市，不然哪一天不在他身边，怎么庇护他周全。”
高考三日，学校强制要求住宿，统一接送考，以防有任何意外影响考试。考完那天，下了一场大雨，穿过秀水街的时候赵朴真的鞋子都浸湿了，去学校比较急，忘了带换的鞋子，原本想三日一晃而过，却未想碰上雨天。
陈昭陵跟在身后，走上前来，问了一句：“怎么了。”一低头便看到了女生的鞋子。
一声不吭，竟把赵朴真拦腰扛了起来。
赵朴真整个人羞红了脸，拍打着他的胳膊，大喊：“陈昭陵反了你了，你在做什么？”
“现在高三结束了，不算早恋了。”男生轻描淡写。
女生窘迫至极，拼命拍打着男生的胳膊，让他松手放自己下来。
陈家好歹世代经商，无商不奸，人在江湖早就练出了一肚子的花花肠子，他轻声咳嗽了几声，蹙眉道：“你别打了，我身子不好，我怕犯病。”
赵朴真脑子哪来这么灵光，便立刻住了手，任由他扛着自己一路走回了家。
等到家后，才猛地想起，血友症与不能被打似乎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拍打几下又不会流血！陈昭陵果然老奸巨猾。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陈昭陵斗，呜呼哀哉。
06
赵朴真真正意识到“未婚妻”这个身份似乎并不是大人间的戏谑，也可能不是玩笑话说忘就能忘，大概是在陈奶奶垂危之际。
老人八十多，一生商海沉浮，不信神不信鬼，却因为这个乖孙子求佛拜仙，一路把陈昭陵拉扯大。陈昭陵坐在病床边，握着老人的手，拼命装作坚强的样子。
老人声音很小，气若游丝：“昭陵啊，大师说你二十八岁还有一劫，以后奶奶不在了，你要小心，更要学会照顾自己。”随后叫来站在一边的赵朴真。
赵朴真从小生活在陈家，与老人也很亲密，早已哭成了泪人，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喘得很。
老人拉过女孩的手，笑了笑：“傻孩子，人都是要死的啊，哭什么。小时候啊，我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给你们俩定了婚事，奶奶其实知道，这些都是不作数的，你们的婚事只有你们自己才能决定，可是奶奶喜欢你喜欢得紧，虽说那些约定不作数，但从私心上奶奶还是希望你们能在一起。昭陵这个孩子特别呆，交给你奶奶才真正放心。”
奶奶拉过她的手，和陈昭陵的手叠在了一起，接触之下的温暖中，赵朴真歪头看了一眼陈昭陵，心下竟有一丝说不出的感觉。
老人去世那日，下了一场毛毛雨，细小的雨滴打在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那夜守灵，天气微寒，陈昭陵穿着单衣在灵位前跪了许久。赵朴真看着他挺直的后背，还有微微耸动的肩膀，心疼得不得了。
从小到大啊，这个孱弱的男孩，没怎么哭泣过，他外表孱弱，却有一颗比任何人都强大的心，可是这一刻，他竟如此脆弱，看着他脆弱的样子，赵朴真忍不住走上前去，从后面抱住了他。
男孩背脊有些僵直，许久方才慢慢缓下来。
“朴真，我没有奶奶了。”他带着哭腔。
“我知道。”
“我好难过。”
“我也知道。”赵朴真顿了顿，继续道，“但是你还有我。”
陈昭陵闭起眼睛的刹那，突然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个正午。
老人在整个病房忙来忙去累得半死，而自己呢，看着她挂桃木剑贴符咒的样子笑得前俯后仰，那时候他想奶奶真是笨死啦，怎么会相信这些，可是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这个精明了一辈子的老人啊，她何曾笨过，她只是担心则乱，只要自己能健康，不管是科学的还是不科学的，好的还是坏的，她都愿意试一试，只要可以，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愿意。 就像……
就像赵朴真啊，为了你我隐瞒自己伤口不会凝结的秘密陪你一起过家家，就像为了让你开心走遍整个小城为你寻觅手表的时候，不计代价，只要结果。
这些盲目啊……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那便是——爱。
“赵朴真，你要一直陪着我，不要离开我。”
这是少年第一次正式告白。
07
毕业旅行安排在暑假的最后一个礼拜，他们去了冰岛。陈昭陵在万米高空的飞机上，突然转过头来，他望着赵朴真笑了笑，轻声问：“朴真，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想去冰岛吗？”
飞机正在升空，气流的压迫让赵朴真的耳朵有那么一段时间失了聪，她问完：“为什么？”便什么也听不见了。只看到陈昭陵双唇嚅动，轻声说了一句话，他眼神柔和，如同坎贝尔河流过砂石的河床，从雪川，从平原，流进心田。
陈昭陵声音很轻，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他说：“因为我看到书上写，一定要跟爱的人去一次冰岛，看一次极光。”
夏日并不是冰岛最适宜看极光的季节。他们在冰岛的东南部一号公路旁的Skaftafell国家公园搭好了帐篷，充电式油汀温暖无比，深夜时躺在睡袋透过帐篷透明的顶部望向天空。赵朴真有些担忧地问：“昭陵，我听说夏季的冰岛并不适合看极光哎。”
男生拍了拍她的脑袋说：“你先睡，极光出现时我叫你。”
所以从梦中被叫醒，看到帐篷外光彩绚烂，天际蓝绿色的光线划过长空，在雪白苍茫的大地上拉起一条长虹的那一瞬间，赵朴真激动得差点哭了鼻子。陈昭陵穿着厚厚的大衣，从她背后，突然环上腰，他的下巴磕在自己的肩上，温暖的热气抵达耳垂。在辽阔的狂野和漫天的极光下，她听见他轻声呢喃：“现在愿望实现了。”
赵朴真当下心口一暖，脑海一片空白。她甚至没感受到陈昭陵浑身微微的颤抖，他面色苍白，牙齿紧紧咬着煞白的双唇，大衣包裹之下的身子默默发力，似稍有松懈便随时都要倒下。
笨拙如赵朴真呀，与陈昭陵相识这么多年，却从不知道少年心中最大的恐惧。
那是大学第一学期快结尾的时候，A大地质勘探系多年惯例，新生寒假前需要去山区进行实地勘测，陈家二老“临行密密缝”，制定了三大规矩五大原则七大注意点，准备的被子衣服都厚得犹如军大衣，一再叮嘱赵朴真可得看好陈昭陵，千万别让他磕着碰着。
陈昭陵有些嗤笑，他有些埋怨道：“爸妈，我们只是去勘测，不是下矿，你们别这么担心。”
却未想，到了铜城的第二日便出了状况，只是遇到问题的并非陈昭陵，而是身体一向不错的赵朴真。她在第二日勘测的时候突然发了烧，面红耳赤的样子在山隘的大风中摇摇晃晃，陈昭陵起初只以为她不知为何害了羞，稍后才发现异常。一摸脑袋吓了一跳，烧得滚烫，他暗叫了一声“糟糕”，便兀自扛着赵朴真回了民宿。
等几日后，赵朴真一醒来，便躺在了县城的医院，同学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一见她醒来便立刻围了上去，她在人群中搜寻许久，都没找到陈昭陵，所有人都在，只有他不在。
有细心的同学，立马就开口道：“你在找昭陵吗，他这个蠢货喔……”
正值隆冬，那夜铜城突然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冰天雪地，风鼓着呼呼的雪花，一夜之间便把闭塞的小城封住了，赵朴真因为发烧竟昏睡过去，怎么都降不了烧，陈昭陵不顾任何人的劝说，竟向老农借了一辆牛车，拉着赵朴真便往县城赶。
那场雪下了三天，医生说幸好送来得早，若是等大雪下完，路开化了，可能会有生命危险，陈昭陵一听完消息，竟一个踉跄没站稳昏了过去，直到晕倒的那个刹那，还听到他轻声呢喃“朴真”、“朴真”。
赵朴真一下子就哭了起来，她突然想起幼年时听闻的关于少年一出生的故事。少年一出生便遇到大雪压城，三日的积雪差点害他丢了性命，从那以后他似乎对雪和寒冷有着独特的恐惧，每逢下雪天他甚少出门，再想想那次冰岛旅行，他犹豫再三决定夏日去冰岛大抵也有这样的原因吧。可人类的恐惧，再怎么磅礴，都抵不过心中的爱，她似乎在眼泪模糊中看到那日的情景——漫天的大雪里，少年如芦苇，随风飘摇，身形瘦弱却异常坚定，在风中迎头行走。
还没来得及擦干眼泪，便感觉脸颊一阵温热。陈昭陵一听闻赵朴真醒了，便穿着病号服从隔壁病房赶了过来，他擦干她脸颊的泪水，有些好笑：“怎么哭了？”
窗外阳光打在病床上，门上不知何时又被悬了一把桃木剑，贴了几张符咒，赵朴真心想，陈家老小果然都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呀，心里这么想着，嘴角却忍不住扬起微笑。
多年后赵朴真问陈昭陵：“大师说你二十八岁有一劫，你怕吗？”
彼时的陈昭陵正在书桌前批文件，一面签着同意，一面头也不抬，他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犹如穿山越岭的号笛声响：“不怕，人生短暂，我只怕没有你在我的身边。”
编辑：鸭鸭
01
陈昭陵一出生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雪压着山隘，压弯树枝，在千万座屋顶撒下白色的霜斑，那场雪下了整整三天，等路开化，救护车能开出县城的时候，他的菌血症已十分严重。医生蹙着眉头盯着检查报告看了许久，方才舒了一口气：“幸好送得早，再晚一刻孩子的病情可能就会加重，甚至会恶化成脓毒血症。”
这一系列的医学名词听着就有些触目惊心，奶奶在一边磕头合掌，冲着天地拜了许久的阿弥陀佛方才罢休。然而治疗很快便遇到了更大的挑战，针管刚扎进他的手腕，便出现血液无法凝结的现象，一针下去便血流不止，怎么都无法愈合，那一日整个医院通宵达旦，方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所以长大后陈昭陵时常调侃自己，大概是上辈子犯了天条，所以这辈子被罚下凡间受苦受难——他的血液是比RH阴性血更加罕见的P型血，如果单是这样也便罢了，恰巧呀，他从一出生开始便得了血友病，凝血功能障碍，伤口很难愈合。
奶奶总是烧香拜佛，走了无数的山路，拜了几百座佛龛，有一日也不知道哪个乡亲推荐了一位大师，据说很是灵验，老人二话不说便乘着火车去了。“大师”装模作样测算了半晌方才缓缓开口：“汝家小儿，人生有两次劫数，一次在八岁生辰时刻，一次在27岁那年。”
所以生辰那日还未到来，全家便十分戒备，用棉被把陈昭陵里里外外包了三层，生怕他磕着碰着哪里受了伤，保险起见，一家人提前一晚便去了医院，寻思着在医院待一日，哪怕出了事也能及时解决。
十二点一过，陈家老小严阵以待，陈昭陵年纪小，哪里见过这架势，就连自己在奥地利做生意的二舅都回来了，完全摸不清这群大人们在做什么。奶奶不顾众人阻挠，在病房里里外外贴了驱魔符咒，从集市上买了一把桃木剑悬在门上，医生护士来查房务必先要洒几滴净瓶水方才给进。陈昭陵咯咯咯被逗得笑得不停，就在仰首大笑的俯仰之间，他第一次见到了赵朴真。
那年的赵朴真方才七岁，梳麻花辫，肤色白嫩，因为感冒的缘故脸上微微泛起一丝红晕，咳嗽起来的时候，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好看得像一只陶瓷做的俄罗斯娃娃。
护士小姐站在门外，看着屋内的架势愣了半晌，方才请求道：“陈先生陈太，实在不好意思，病房有点满，能不能让这个小姑娘合用一下病房，她挂完水就走。”
陈家上下虽然阔绰但从未不仁，寻思小姑娘似没什么战斗力，当下便允诺了。
陈昭陵歪着脑袋望着赵朴真，天真烂漫地问道：“你为什么一个人来挂水呀？”
女孩虽然生病，但语气中依旧充满着酷酷的感觉：“我爸工地忙，我都七岁啦自己挂水怎么啦。”
“哇，你好厉害。”男生有些嗫嚅，“不像我这么胆小，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什么都不敢让我做。”陈昭陵看着七岁的赵朴真，像是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午间的时候陈家几个年轻人趁着午休时间回公司处理些琐事，千叮咛万嘱咐值守的奶奶一定要看管好，可未想奶奶上了年纪，一到中午便犯困，被孩子啼哭声吵醒时已经大事不好。陈昭陵手臂上有一个针眼，血流不止，而“肇事”的陈朴真手足无措，慌乱极了。陈昭陵倒好，抹干净汩汩的血，宠着她挤出一个微笑连说你别害怕啊！
两个孩子趁着奶奶睡着的刹那，玩医生病人过家家的游戏，女孩听诊完毕，便径直将针头扎了一下少年，轻轻一扎，却未想血流不止，等知道自己闯祸了才慌乱起来。奶奶急疯了冲着赶来的医生大哭：“医生怎么办，我家孩子是P型血。你们这里血库有没有啊？”
众人犯愁的瞬间，旁边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医生，我也是P型血。”
说话的是赵朴真，陈昭陵晕过去的那一瞬间，刚巧听到这句话，他心里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在荒无人烟的沙漠找到了绿洲，又像是，无边无际深海里遇到同类的鲸，扑腾的水花里看到了整个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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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爸爸拎着水果牛奶牵着赵朴真上门道歉，却未想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礼遇。
陈家二老一见赵父便一口一个恩公，赵爸爸成天在工地上搬砖哪见过这架势，除了以为自己穿越回了古代外，满脑子都在想“城里人真会玩”。赵朴真吓得连连退后几步，指着躲在一旁的陈昭陵连声问：“你们，你们还想怎样！我都上门道歉了，你们还摆出鸿门宴的架势干吗！”小小年纪电视剧看了不少。
那日在医院，众人手足无措之下，便决定冒险试试，带着赵朴真去化验了血型，结果一出吓了一跳，这种全国只有九个人注册在案的血型，居然在这里遇上了。赵朴真的血型完全吻合，输血的输血，止血的止血，忙得里外翻天，方才将陈昭陵救了回来。
回家之后，陈家上下开了一个家庭会议。
会议的主要议题不过是围绕要不要和赵朴真建立长期合作的献血关系达成共同意见。陈家阔绰，钱多得花不完，但绝不会干出逼迫别人的事情，所以在这个问题的道德和法律层面讨论良久，最终还是决定等恩公上门亲自言说。
陈爸爸一开口便悲壮不已，陈妈妈适时开了雨霖铃的背景乐：“恩公也知道，我家小儿得了血友症，一受伤很难愈合，可偏偏不巧，他又是稀有血型，从小到大我们陈家上下不敢让他有半点闪失，他也因此失去了很多同年人的快乐，所以今日请恩公看在我家上下爱子心切的分儿上与我家结成亲家，让两个小孩生活在一起。”
赵爸爸吓了一跳，城里人的脑回路果然不一般，没想到献个血竟然招惹出了一个亲家，这下可好，推却不是，接受也不是，便唯唯诺诺道：“让孩子自己决定吧。”
赵朴真七岁，还是个良家少女，傻白甜一个，怎么敌得过陈家上下老奸巨猾，被许诺了每天一个洋娃娃和大把的零花钱后，便顺利沦陷了亲手在婚约上画了押。 所以十几年后，陈昭陵每每拿婚约说事时，赵朴真再怎么高傲冷漠，都会一下子成了泄气的皮球，蔫下来，当然这是后话。
赵朴真妈妈去世得早，与父亲相依为命，为了女儿能够接受更好的教育，男人从老家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出来打工。工地上蚊虫很多，每到夜深人静，望着朴真俊秀的睡颜便时常惋惜，穷人生下孩子，总是后悔的，后悔自己不够努力不能让她过上好的生活，所以当得知女儿闯了大祸的时候，赵爸爸临时跟工友借了几千块钱，又卖了身上唯一值钱的一块表，凑了一万块钱，心想砸锅卖铁也要填补女儿犯下的错误。
所以赵朴真刚签完字，他一下子就哭了起来。
赵朴真抱着赵中天的大腿，用头轻轻撞着他的膝盖，轻声问：“爸爸，爸爸你怎么哭了？”
赵中天声音有些微微颤抖，他说：“爸爸做错了一件事，爸爸把你妈妈送给我的手表给卖了。”
陈昭陵歪着脑袋，透过椅背的空隙看向赵朴真的时候，心疼坏了，从小到大啊，他很少哭，父母连责罚自己一声都没有过，可是这一刹那，他却心如刀绞，他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只是看到朴真不开心的样子，自己的心里也是酸酸的。
03
赵朴真在农民工子弟小学，陈昭陵在市第一实验小学。两所学校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陈昭陵偷偷去过一次赵朴真的学校，那是在她十岁生日那天，他趁着体育课的间隙，从操场的猫洞里钻了出去。
从秀水街一路走过，穿过三个红绿灯，坐了十五站公交车，方才走到她的学校，学校破破烂烂，陈昭陵跟门卫谎称生病迟到便混了进去，凭着记忆找到赵朴真的班级。
那日，方才午后，夕阳未上，太阳光线不强，却刚巧透过窗户打在赵朴真脸上，她有些百无聊赖地在课本上画画。陈昭陵恶作剧般地扯了一下她的麻花辫，女孩吓了一跳，发出一声尖叫，课堂上的老师有些恼怒，皱着眉头，说道：“赵朴真，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罗伯茨《一位影响了我一生的老师》写的是谁？”
赵朴真站起身，有些局促，挠了挠头的样子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陈昭陵轻声提醒：“是罗纳德·布鲁克斯啦。”
女生装作思考半晌，方才缓缓说出答案，老师满意点点头示意她坐下，末了补了一句：“以后课堂上不要乱讲话。”
那个下午，陈昭陵一直等着赵朴真到放学，他们沿着羊肠小道走了许久，陈昭陵突然说道：“赵朴真，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赵朴真愣了下，回道：“去哪儿？”
“你去了就知道啦。”
地方位于一个废弃的仓库，在小城的最北边，周遭是一些破旧的民房，顺着巷子拐了又拐方才找到。赵朴真电视剧看得多，加上打小接受的教育，还没到仓库门口，便警惕起来：“陈昭陵我跟你说，我虽然曾经害你丢了小命，但是人生宽恕是最重要的，你不能因为这些仇恨就想报复我。我跟你说，我同学们都看着是你带我出来的，我要是不回去，你也倒大霉了！”
陈昭陵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而后便推开了仓库的门。
灯火通明，仓库里七七八八摆着很多个书柜，上面陈列着的不是书本，而是……一块块手表。
陈昭陵声音轻轻，好听得要命，他说：“赵朴真，我把我这几年的压岁钱都用来去买二手的手表了，你找找看，这里面有没有你爸爸卖掉的那块？”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生日快乐，赵朴真。”
赵朴真看着眼前的陈昭陵，尚且稚嫩，眉眼清俊，她很想揉揉眼睛看看这个少年是不是河神变的——“少年呀，你丢的是金斧头还是银斧头还是这又破又旧的木斧头。”
他们在书架上找了许久，依旧没找到那块被当掉的手表。心下虽然有些失落，但看着少年期待的眼神，她兀自从书架上随意拿了一块手表，她装作万分惊喜：“咦，真的，真的有我爸爸当掉的那块表。”
在男神松开的眉头和嘴角扬起的微笑里，她似乎看到一个孱弱的身影，在城市大小的当铺抵押行来回穿梭，收购着每一块可能的表。
这一次，她有些私心，她不想让这个男孩失望。
04
陈昭陵长到十七岁的时候，已经出落得俊朗清逸，因为身体时常不好，肤色白净到甚至可以看见细小的血丝。
开学的时候，陈爸爸给学校捐了一座图书馆，校长在开学典礼时也忍不住提到了他：“陈昭陵同学，品学兼优，而且为学校着想，为同学们着想，希望以后大家看书的时候，也能饮水思源，感谢陈昭陵同学以及他全家。”
话音刚落，整个礼堂安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却听到冷不丁从角落里传来扑哧一声哈哈哈大笑。陈昭陵放眼望去，赵朴真穿着肥大的校服，仰头大笑，一面咯咯咯笑个不停一面念叨道：“陈昭陵，校长说要感谢你全家。”
身旁的男生有些看不下去，为陈昭陵打抱不平：“喂，同学，你这样是不是有些不礼貌啊？”
陈昭陵摆了摆手，制止他，微眯起双眼，轻声说：“不碍事，随她笑，她是我未婚妻，也是我全家人的……一部分。”
这一年的赵朴真，在陈家二老的“精心照顾”下，有些微微的婴儿肥，她皮肤白皙，脸一羞怯起来连耳根都是通红的，所以当男生说出“未婚妻”三个字的时候，她一下子就蔫了，扑扇的双眼瞪得圆溜溜的，陈昭陵含笑看着她时，似乎又看见幼年时的赵朴真——精致得像一只俄罗斯娃娃。
她忍不住反驳，但声音却小得不行：“喂，谁是你未婚妻。”
陈昭陵眼神笃定，望着她，笑得宠溺：“你啊！”不容置喙。
很快，高一三班的陈昭陵居然喜欢二班赵朴真的消息一下子尽人皆知了。赵朴真去食堂吃饭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背后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自己。快走到打饭窗口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几个扎着球球头的女孩，为首的女生面目有些凶，她用手指捅了捅赵朴真，问道：“臭丫头，听说你喜欢陈昭陵？”
“哈？”赵朴真愣了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最好是没说过，不过我不希望下次还听到赵朴真是陈昭陵未婚妻这种话……”女生还没说完，便打住了。 赵朴真感觉自己的肩膀有些沉重，一抬头便看到陈昭陵的下巴，他居高临下，手臂轻轻搭在了自己肩膀上，笑容满是宠溺：“未婚妻，你吃饭怎么不等等我。”
男生一眼都没看对面的几个女孩，径自接过赵朴真手中的盘子，声音轻柔：“想吃什么，我帮你打。”
赵朴真憋着笑，看着对面几个女孩，摆出一个“你看吧，我也没办法”的动作，整个人都快炸裂了，这个陈昭陵虽然看起来柔弱，果然是个混世大魔王啊！
吃饭的时候，陈昭陵不停地往自己碗里夹菜，很快米饭之上便堆起了一座小山，赵朴真埋怨道：“你别给我夹菜啦，我这么胖还不是因为你们一家人。”
这话说得没错，自从赵爸爸被陈家聘请为司机后，两家人便住在了一起，陈家美其名曰：“贴身司机自然要跟自己住一起”，实则便是对赵朴真开启了圈养模式。顿顿大补，吃得赵朴真一个月有十五天都在上火，人参银耳吃多了，脸上一直肉嘟嘟的，婴儿肥怎么都瘦不下来，陈妈妈倒好，成天就鼓吹这不是婴儿肥这是饱满的胶原蛋白呀。
陈昭陵不答反问：“刚刚你说，你不喜欢我。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赵朴真正在喝汤，一口被呛到，咳嗽了好几下，整张脸都涨红了。
“不过没关系，就算你不喜欢我，你也是我的未婚妻。”
陈昭陵喝了一口汤，随手便从桌上拿了一张纸巾帮赵朴真擦了擦嘴。赵朴真大脑一片空白，等回到教室，才突然醒悟过来。
陈昭陵你个浑蛋，你怎么能拿擦桌子的纸巾帮我擦嘴？
05
赵朴真十八岁，陈昭陵十九岁，一起参加高考，考试前夕赵朴真有些慌乱整个人都有些神志不清。她沮丧地对陈昭陵说，怎么办，陈昭陵，我觉得我上不了大学。
陈昭陵眼皮都没抬，随声应和道：“那看来我爸妈要花多一点的钱帮你点招进我的学校了。”
赵朴真听罢，当下心安了不少，却未想男生随即补了一句：“不过也没关系，北大有青鸟，山东大学靠着蓝翔，学语言去新东方你可以去学厨子，万事都是有办法的。”
赵朴真当下决定掏出尘封的书本，好好加油，决不能落得那般悲剧的下场。
蝉鸣的夏日，窗外声响不断，挨近陈昭陵，甚至能闻到他的衬衫上的香味，转动着铅笔刹那，竟不知不觉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这些年他变了不少，个子不断蹿高，身形瘦削，面目清俊，无法将他与那个内向脆弱胆小的少年画上等号，再仔细点呢，依旧可以从他坚毅的脸庞上找到一丝童年的孱弱，这些年他身子始终不好。
赵朴真有一刹那，脑海里竟然蹦出一个念头：“自己一定要考到他的学校，或者城市，不然哪一天不在他身边，怎么庇护他周全。”
高考三日，学校强制要求住宿，统一接送考，以防有任何意外影响考试。考完那天，下了一场大雨，穿过秀水街的时候赵朴真的鞋子都浸湿了，去学校比较急，忘了带换的鞋子，原本想三日一晃而过，却未想碰上雨天。
陈昭陵跟在身后，走上前来，问了一句：“怎么了。”一低头便看到了女生的鞋子。
一声不吭，竟把赵朴真拦腰扛了起来。
赵朴真整个人羞红了脸，拍打着他的胳膊，大喊：“陈昭陵反了你了，你在做什么？”
“现在高三结束了，不算早恋了。”男生轻描淡写。
女生窘迫至极，拼命拍打着男生的胳膊，让他松手放自己下来。
陈家好歹世代经商，无商不奸，人在江湖早就练出了一肚子的花花肠子，他轻声咳嗽了几声，蹙眉道：“你别打了，我身子不好，我怕犯病。”
赵朴真脑子哪来这么灵光，便立刻住了手，任由他扛着自己一路走回了家。
等到家后，才猛地想起，血友症与不能被打似乎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拍打几下又不会流血！陈昭陵果然老奸巨猾。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陈昭陵斗，呜呼哀哉。
06
赵朴真真正意识到“未婚妻”这个身份似乎并不是大人间的戏谑，也可能不是玩笑话说忘就能忘，大概是在陈奶奶垂危之际。
老人八十多，一生商海沉浮，不信神不信鬼，却因为这个乖孙子求佛拜仙，一路把陈昭陵拉扯大。陈昭陵坐在病床边，握着老人的手，拼命装作坚强的样子。
老人声音很小，气若游丝：“昭陵啊，大师说你二十八岁还有一劫，以后奶奶不在了，你要小心，更要学会照顾自己。”随后叫来站在一边的赵朴真。
赵朴真从小生活在陈家，与老人也很亲密，早已哭成了泪人，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喘得很。
老人拉过女孩的手，笑了笑：“傻孩子，人都是要死的啊，哭什么。小时候啊，我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给你们俩定了婚事，奶奶其实知道，这些都是不作数的，你们的婚事只有你们自己才能决定，可是奶奶喜欢你喜欢得紧，虽说那些约定不作数，但从私心上奶奶还是希望你们能在一起。昭陵这个孩子特别呆，交给你奶奶才真正放心。”
奶奶拉过她的手，和陈昭陵的手叠在了一起，接触之下的温暖中，赵朴真歪头看了一眼陈昭陵，心下竟有一丝说不出的感觉。
老人去世那日，下了一场毛毛雨，细小的雨滴打在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那夜守灵，天气微寒，陈昭陵穿着单衣在灵位前跪了许久。赵朴真看着他挺直的后背，还有微微耸动的肩膀，心疼得不得了。
从小到大啊，这个孱弱的男孩，没怎么哭泣过，他外表孱弱，却有一颗比任何人都强大的心，可是这一刻，他竟如此脆弱，看着他脆弱的样子，赵朴真忍不住走上前去，从后面抱住了他。
男孩背脊有些僵直，许久方才慢慢缓下来。
“朴真，我没有奶奶了。”他带着哭腔。
“我知道。”
“我好难过。”
“我也知道。”赵朴真顿了顿，继续道，“但是你还有我。”
陈昭陵闭起眼睛的刹那，突然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个正午。
老人在整个病房忙来忙去累得半死，而自己呢，看着她挂桃木剑贴符咒的样子笑得前俯后仰，那时候他想奶奶真是笨死啦，怎么会相信这些，可是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这个精明了一辈子的老人啊，她何曾笨过，她只是担心则乱，只要自己能健康，不管是科学的还是不科学的，好的还是坏的，她都愿意试一试，只要可以，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愿意。 就像……
就像赵朴真啊，为了你我隐瞒自己伤口不会凝结的秘密陪你一起过家家，就像为了让你开心走遍整个小城为你寻觅手表的时候，不计代价，只要结果。
这些盲目啊……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那便是——爱。
“赵朴真，你要一直陪着我，不要离开我。”
这是少年第一次正式告白。
07
毕业旅行安排在暑假的最后一个礼拜，他们去了冰岛。陈昭陵在万米高空的飞机上，突然转过头来，他望着赵朴真笑了笑，轻声问：“朴真，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想去冰岛吗？”
飞机正在升空，气流的压迫让赵朴真的耳朵有那么一段时间失了聪，她问完：“为什么？”便什么也听不见了。只看到陈昭陵双唇嚅动，轻声说了一句话，他眼神柔和，如同坎贝尔河流过砂石的河床，从雪川，从平原，流进心田。
陈昭陵声音很轻，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他说：“因为我看到书上写，一定要跟爱的人去一次冰岛，看一次极光。”
夏日并不是冰岛最适宜看极光的季节。他们在冰岛的东南部一号公路旁的Skaftafell国家公园搭好了帐篷，充电式油汀温暖无比，深夜时躺在睡袋透过帐篷透明的顶部望向天空。赵朴真有些担忧地问：“昭陵，我听说夏季的冰岛并不适合看极光哎。”
男生拍了拍她的脑袋说：“你先睡，极光出现时我叫你。”
所以从梦中被叫醒，看到帐篷外光彩绚烂，天际蓝绿色的光线划过长空，在雪白苍茫的大地上拉起一条长虹的那一瞬间，赵朴真激动得差点哭了鼻子。陈昭陵穿着厚厚的大衣，从她背后，突然环上腰，他的下巴磕在自己的肩上，温暖的热气抵达耳垂。在辽阔的狂野和漫天的极光下，她听见他轻声呢喃：“现在愿望实现了。”
赵朴真当下心口一暖，脑海一片空白。她甚至没感受到陈昭陵浑身微微的颤抖，他面色苍白，牙齿紧紧咬着煞白的双唇，大衣包裹之下的身子默默发力，似稍有松懈便随时都要倒下。
笨拙如赵朴真呀，与陈昭陵相识这么多年，却从不知道少年心中最大的恐惧。
那是大学第一学期快结尾的时候，A大地质勘探系多年惯例，新生寒假前需要去山区进行实地勘测，陈家二老“临行密密缝”，制定了三大规矩五大原则七大注意点，准备的被子衣服都厚得犹如军大衣，一再叮嘱赵朴真可得看好陈昭陵，千万别让他磕着碰着。
陈昭陵有些嗤笑，他有些埋怨道：“爸妈，我们只是去勘测，不是下矿，你们别这么担心。”
却未想，到了铜城的第二日便出了状况，只是遇到问题的并非陈昭陵，而是身体一向不错的赵朴真。她在第二日勘测的时候突然发了烧，面红耳赤的样子在山隘的大风中摇摇晃晃，陈昭陵起初只以为她不知为何害了羞，稍后才发现异常。一摸脑袋吓了一跳，烧得滚烫，他暗叫了一声“糟糕”，便兀自扛着赵朴真回了民宿。
等几日后，赵朴真一醒来，便躺在了县城的医院，同学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一见她醒来便立刻围了上去，她在人群中搜寻许久，都没找到陈昭陵，所有人都在，只有他不在。
有细心的同学，立马就开口道：“你在找昭陵吗，他这个蠢货喔……”
正值隆冬，那夜铜城突然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冰天雪地，风鼓着呼呼的雪花，一夜之间便把闭塞的小城封住了，赵朴真因为发烧竟昏睡过去，怎么都降不了烧，陈昭陵不顾任何人的劝说，竟向老农借了一辆牛车，拉着赵朴真便往县城赶。
那场雪下了三天，医生说幸好送来得早，若是等大雪下完，路开化了，可能会有生命危险，陈昭陵一听完消息，竟一个踉跄没站稳昏了过去，直到晕倒的那个刹那，还听到他轻声呢喃“朴真”、“朴真”。
赵朴真一下子就哭了起来，她突然想起幼年时听闻的关于少年一出生的故事。少年一出生便遇到大雪压城，三日的积雪差点害他丢了性命，从那以后他似乎对雪和寒冷有着独特的恐惧，每逢下雪天他甚少出门，再想想那次冰岛旅行，他犹豫再三决定夏日去冰岛大抵也有这样的原因吧。可人类的恐惧，再怎么磅礴，都抵不过心中的爱，她似乎在眼泪模糊中看到那日的情景——漫天的大雪里，少年如芦苇，随风飘摇，身形瘦弱却异常坚定，在风中迎头行走。
还没来得及擦干眼泪，便感觉脸颊一阵温热。陈昭陵一听闻赵朴真醒了，便穿着病号服从隔壁病房赶了过来，他擦干她脸颊的泪水，有些好笑：“怎么哭了？”
窗外阳光打在病床上，门上不知何时又被悬了一把桃木剑，贴了几张符咒，赵朴真心想，陈家老小果然都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呀，心里这么想着，嘴角却忍不住扬起微笑。
多年后赵朴真问陈昭陵：“大师说你二十八岁有一劫，你怕吗？”
彼时的陈昭陵正在书桌前批文件，一面签着同意，一面头也不抬，他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犹如穿山越岭的号笛声响：“不怕，人生短暂，我只怕没有你在我的身边。”
编辑：鸭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