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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柒若推荐：我曾约游记时问过沈熊猫“你到底去过多少个地方玩”，她掰了掰手指，然后吐了一大串给我：“锡耶纳、佛罗伦萨、那不勒斯、米兰、罗马、海牙、莱顿、阿姆斯特丹、巴黎、日内瓦……”天知道我做梦都想去意大利游一圈，真想给她一个大写的“羡慕嫉妒恨”。鉴于她去过这么多地方，那么就从这期开始，每期在故事里融入一个城市风景特色吧，喏，这期是罗马，您慢慢看！
1. 我想和费明哲说再见。
费明哲，年方二十七，西装笔挺，法式衬衫上带着领扣夹，黑色的半长头发往后梳着。他皮肤很白，和他站在一起，我就像个非洲来的黑鬼。他总笑我是马来人种，还喜欢穿鲜艳的荧光色。
为此我实在无力反驳，只能用行动狡辩——对，在极端的拳头面前，理论是无用的。
他有着让人艳羡的外表，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大眼睛双眼皮，眼眸深不见底。为此我从来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每次我和他站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人都会窃窃私语。
对，我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说我太平凡，五官不济，用英文说就是“She is OK”，当然，被评论为长得OK的人，一般长得都不太OK。
而且他的名字也比我好听，他叫费明哲，我叫张心意。由此可见，这个世界真的是没什么公平可言的。
但是这些都不足以成为我和费明哲说再见的理由。
我站在午夜的罗马许愿池前，手里拽着一枚重达两克拉的钻戒。这东西扔下去许愿保准灵验，但是很可惜，罗马许愿池近日维护，整个池子都被白色的防护布给围起来了。
最后我拐去万神庙，有个裹着毯子睡得安详的乞丐缩在那里。都说心诚则灵，我随便找个欧洲浪人许愿也是能灵的吧？
我把他叫醒，对方一脸暴躁地看着我，我把手里的戒指塞给他，然后操着英语对他说：“我把你当耶稣许个愿，因为你睡在了万神庙旁边。”
对方一脸警惕，看我好像在看神经病。
“我想和费明哲说再见。”
说着，我双手合十，认真地闭上了眼睛。
2. 阿姨，我要一份手撕人渣！
我和老费相识在W大。W大是一个神奇的大学，因为学校太大，所以每一个误入其中的人，都会忙着找路。从教授到学生，从学生到路人。我们每天都会翻山越岭追赶校车，然后被同样迷茫的人拦下来询问：“同学，教十五在哪里？”
更神奇的地方就在于我不论置身于学校的何处都会有人冲我问路。有些是行色匆匆的过客，有些干脆把车刹在离我不远的路上。与此同时，我也从一个只知道学校三个食堂两个操场的认知水平一跃飞升为W大活地图。
那天我从图书馆里走出来，沿路遇到了六个找我问路的人。我回答了其中五个，最后一个实在是蠢得无可救药。那人还一直追在我身后：“同学同学，医学部到底怎么走呢？”
我一边飞奔向前一边大喊：“我不知道，你另找人再问吧。”
费明哲的车停在我面前，他按下车窗伸出脑袋问我：“同学，计算机部怎么走？”
“我知道，我带你过去。”说着，我特别凶猛地拍了拍他的车门，就是为了躲避身后那个还在喋喋不休追问我的蠢人。
保时捷被我拍得砰砰作响，他指着车门：“上来吧。”
下车的时候，他弯起了一边的嘴角：“你手里的这只包全球限量五十个，每个都有编号。据我所知，亚洲发售十个，最后一个在我手上。你这个编号多少？”
顿时我脊背一凉，鸡皮疙瘩一粒一粒地冒了出来。这人也太不客气，凉薄的笑里还伴着藏针的话。
我站在车外，半弯下腰看着车里的人：“这是个A货，你满意了吗？”
男人黑色的眸子里好像溅出了一点星光，要笑不笑的样子看起来浑蛋极了。我忍着伸脚踹车的欲望，飞奔过马路后闪身进食堂。我拿着饭卡冲着食堂阿姨喊了一声：“阿姨，我要一份手撕人渣！”
3. 张小姐，记得还钱。
再次遇到老费的时候，是导师分配给我的任务。我是英语系的学生，所以经常能接点翻译任务。外加我的二外法语也算不错，所以导师将我介绍出去做口译，说是某广告公司需要和珠宝商接洽，语言要求不算太高，准确流利有礼貌就好。
那天我起了个大早，去广告公司报到。我正在前台领取临时工作人员牌的时候，有人轻声说了一句：“连衣裙是高仿的吧？”
我猛地回头，又对上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接着前台小姐甜甜地喊了一句：“费总好。”
这世界当真遍地总裁？我的心有点塞，总觉得脑门上好像贴着一片挥之不散的乌云，看到眼前这人的时候就开始打雷下雨。
这人过问了我的身份，又毫不客气地冲我打量了一番。接着他叫我跟上，我亦步亦趋地走在他的身后，和他一同来到了他的办公室。费明哲首先落座，我被晾在一边。他拿起电话拨通之后说道：“上次那条黑色裙子还在吗，帮我送到办公室来。”说着，他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下我的脚，接着对电话里说道，“再送双鞋来，大概就三十七码的样子吧。”
等衣服送来，他伸手一指：“你拿去换上吧，小心吊牌不要碰掉了，衣服也不要弄脏了，这衣服还要还给我的。”他还特地补充了一句，“当然，鞋子也是。”
我换好了衣服，卡在脖颈处的吊牌隐隐刺得有些发痒。不过这件名牌长裙确实喜人，布料剪裁相当精美。为此我刚刚在试衣间偷偷看过吊牌，贵得我只想吸气。
“裙子不错，你有点黑。”坐在椅子上的费明哲如此点评，说完之后，还非常自以为是地点了点头。
如果他不是我的老板，我一定上去打他个趔趄。这样性格恶劣的人，简直世间罕有。
会议在十点半准时召开，费明哲在临开会前特地换上了一套西装。让我诧异的是，这人的英语沟通能力也算不错。不过到专业方案商谈的时候，还是由我主场。我事先做过不少功课，当我翻开那个密密麻麻的速记本时，说话说得正好的费明哲突然停了下来，小声地说了一句：“你还挺认真的。” 双方商谈顺利，敲定一个月后交付全英文计划书。珠宝商方面补充了一句：“希望你们能为我们的新晋代言人楚晗量身打造一个完美的广告片。”
当对方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看到了费明哲身形一震。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如果我不是我和他站得太近，我一定会忽略掉。
这时我本该撤回目光，哪知意外和费明哲的视线对上。他眯了下眼，接着神情自若地和珠宝商代表握手道别。被那种眼神瞟过之后的我，顿觉不好了。
送走那群人之后，我终于松了口气，拿着小本子准备换下衣服回学校去。没想到早就离开的费明哲突然折了回来，他一把抽走我手里的本子，翻了几页，指着上面一个脑袋上还翻着三根毛的丑脸冲我问道：“这是什么？”
“没什么，速记的时候使用的特殊符号。”我生怕他继续询问，想要伸手抽走本子。哪知这人利用身高优势将本子举高到半空，一边看一边说，“这个符号我懂，那个是钻石，这个是拍摄场地，这个是明星，哦这个……”
费明哲突然停顿下来，他僵硬地扯出了一个微笑：“这个，是画的我吧？”
我后退了两步，呵呵一笑：“哪能呢，怎么会呢？”
他学着我笑了一下，又把本子交还到我的手上。我忙不迭地接过去之后转身想逃，却被楼上下来的人堵了个水泄不通。费明哲突然走上前来环住我的胳膊，接着说了一句：“哎呀张小姐，你这条裙子的挂牌忘记拆了，我帮你。”
这人将我箍得动弹不得，他的鼻息轻轻地扫过我的脖颈。我还没来得及回味突然增速的心跳，贴着标价的吊牌就被费明哲拿在了手里。
走廊里的人来人往因为我和费明哲的举动而驻足，我居然还听到有不少女性员工小声说：“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是真的存在，你看我们老总，多霸道总裁！”
我想了想，如果不是人多，我一定双膝一软跪下来求他不要我赔这件衣服的钱。此刻我满脸通红，欲哭无泪，只想找个最近的窗户跳下去一了百了。
哪知费明哲还非常贴心地把我送到了公司门口，示威性质地对我晃了晃手里的吊牌：“张小姐，记得还钱。”
4. 罗马和爱有什么关系？
过了不到一个星期，费明哲的电话来了。致电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律师。律师先生在电话里将条条款款说得一清二楚，最后话锋一转：“费先生说念你初犯，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我情愿选择死亡。
无奈我还是屈服于大笔金钱之下，决定再次和费明哲会上一会。哪知这次任务更重，费明哲不仅要我翻译最后的计划书，甚至还要我全程参与创意过程。这种明显的压榨行为让我只想控诉此人的黑心程度，但从种种交锋的情况来看，我必定完败。
我避无可避，每天跟着费明哲去会议室和创意部一起做头脑风暴。头几天费明哲还和我们一起参与讨论，但由于我借机对他进行了人身攻击，此人在后来几日转做主持人，并且在开场之前三令五：严禁批评性话语。
最终大家以爱为名确定广告主旨，在拍摄地点又发生了极端的争论。一群人倾力支持去巴黎，一群人摇旗呐喊着马尔代夫。举手表决的时候，居然势均力敌。费明哲有些惆怅，他突然看向我：“你是不是没有投票？”
“对啊。”我点头。
“你觉得这两个地方不能表达爱？”费明哲又向我投来问题。
我哈哈一笑：“愚蠢的人类觉得巴黎是浪漫，认为玫瑰花能代表我爱你，还说钻石的恒久可以象征爱情的坚贞。其实所有的臆想和情怀不过是大家矫揉造作的一厢情愿，还非要为无辜的植物地名还有矿物冠名。”
会议室里突然沉默了下来，费明哲又问：“说了这么多，你投哪个地方？”
“罗马。”
我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纷纷而至。费明哲也看了过来：“罗马？它跟爱有什么关系？”
“罗马写作Roma，”说话之间，我走上台前，拿过费明哲手里的笔在白板上写下名字，然后重重画线，“这样反过来写，是Amor，也就是法语中爱的单词。”
这时我对上费明哲的目光：“你说，罗马和爱有什么关系？”
他的表情写满了意外，深如寒潭的眸子闪烁了一下。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决定了。”
5. 直到最后都没有成功。
我随口一句却成了最终的目的地，公司上下都说，费明哲是为了讨我欢心。
这些人一定都眼瞎。我一边在寝室里翻译着文件一边诅咒着费明哲公司上上下下不得好死，手上敲键盘的速度也越发快了起来。不一会儿我的电话响起，显示屏上跳跃着人渣二字。
不用说，费明哲的电话。我认命接起，喂了一声，那边倒是口气挑剔：“找你有好事也是一股子怨气。”
他所说的好事，便是拉上我参加晚宴。费明哲语气慎重：“我不能喝酒，任何含酒精的饮料都不能沾。你帮我挡挡，我发你工资。”
我甚至没来得及拒绝，就听到女生宿舍楼下一阵引擎的轰鸣。电话还没挂断，费明哲在那边说道：“我在楼下。”
我跑到阳台，伸出脑袋。费明哲抬头看我。
女生宿舍楼里有好多人的视线向他投去，但是这人偏偏不知旖旎风景，光顾着嚯了一声：“你这什么造型，我那刚过完九十大寿的祖母都穿得比你好看。你洗个头再下来吧，我还是等得起。啊对了，记得穿那条你赔不起的裙子……”
他絮絮叨叨地教我怎么梳头，怎么选衣服，要带上什么，化妆之前要敷个面膜。我夹着电话在这边哼哼哈哈。费明哲反问一句：“怎么，你不耐烦？”
“一个大男人要教我怎么穿衣化妆，到底谁性别为女？”
“还不是因为你眼光太差品位低下。”
他毫不客气地在电话那边讥讽我，连语调都上扬了几分。我手里捏着室友的多肉植物盆栽默默躲在阳台门后，心里盘算着到底要用什么样的角度扔下去才能精准地砸到那人的脑袋。
最后我还是选择乖乖下楼。费明哲倚在车头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见我下楼之后莞尔一笑：“在我的指导下，你终于好看多了。” 他展颜的模样倒是非常俊朗，和平日里睚眦必报的阴笑大相径庭。这时他打开车门，拿给我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对心形钻石耳饰。我警戒地退后了一步：“我的身家性命就这么点儿了，真的再赔不起了。”
难得地，费明哲大笑起来。他拿过我手里的耳钉，俯下身来凑到我的耳边，小心翼翼地帮我戴上了。
我甚至不敢乱动，我和他的距离不过微毫，两人皮肤间氤氲的热度让我的脸颊越发燥热。他伸手捏住我的耳垂，满意地一笑，说了一句：“好了。”
说完之后，他毫不介怀地转身，对我说：“上车啊！”
我呆了数秒，搓了搓红得发烫的耳朵，即使心跳如擂鼓，但手掌却是冰凉的。
车至酒店，我这才知道这是一个代言人发布会的现场。远远站在高台上的便是一袭黑裙的楚晗。她长发打卷，脖子上戴着价值千万的珠宝，笑得比台下的镁光灯还要灿烂。而我身边的费明哲却立在了那里，好像脚下生根，半分也挪不动步子。
那样眷恋的眼神让我的手心越发冰凉，我走过去，轻轻推了下他的肩膀：“如何，你要为她量身打造关于什么样的爱的广告片？”
费明哲嘴唇翕动，声音却被记者们掩盖，我没能听清他的回答。
那天他拉着我的手出现在楚晗面前，对方公式化的笑容凝滞了几秒。费明哲眸色沉沉，对楚晗说了一句：“这一次，由我亲手给你打造广告片，真是我的荣幸。”
话里的咬牙切齿我听得一清二楚，但是身边的人却好像集体失聪一般听不到费明哲的讥讽。他们笑着赞着，举杯共饮着。我甚至还来不及替他挡下那一杯酒，就眼睁睁地看他一饮而尽。
于是晚上我听着他唱了半宿的儿歌还被他抓着手不许走，费明哲看向我的时候眸子里的光忽明忽暗。他对我说了一句：“张心意，我记得你……”
我吓得一抖，哪知这人却突然睡死过去，但是他死死拽着我的手却没有松开。
那一晚我在床边坐了整整一夜，数次想要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可惜直到最后，我都没有成功。
6. 我不能再这样被你耽误下去了。
那天之后，关于我和费明哲的流言越传越盛。不仅仅是他的公司，甚至还有我的学校。这人倒是配合，有时接我吃饭，有时送我礼物。最夸张的时候莫过于我的生日，整条走廊里摆满了鲜花。
去上课的时候还有人特地过来和我握手拍照。我不解其意，哪知没过多久学校的官方微博转发了一条消息，那人微博配字是这样写的：我和锦鲤张握过手之后就脱团了呢，大家要不要转发一下沾沾喜气呢？毕竟人家可是正在和我校著名毕业生兼高富帅费明哲谈恋爱呢！
这条微博迅速红透了半个学校，连室友都在我们的寝室门前贴出了一张纸条：“和锦鲤张握手一次五块。”
此事愈演愈烈，直到费明哲给我打电话管我要护照的时候还没有停歇。我举着电话有些傻兮兮地问：“为什么要护照？”
“策划书通过了，现在我们要去罗马拍广告片。我觉得应该把你捎上。”
我在电话这边咆哮：“费明哲，你难道不知道我俩的绯闻满天飞了吗，你怎么不出言阻止居然还能让它愈演愈烈！”
费明哲在电话那边嗤笑了一声：“别废话，赶紧给我把你的护照送来。”
他的不阻止，只怕是为了气一气楚晗，我是何等无足轻重的人，出国旅游这种好事怎么会摊到我的头上。
我把自己的护照送到了他的公司，本想放在前台就离开的，哪知我本人被前台强硬地扣了下来。费明哲匆匆赶来，拽过我的手腕直把我往外拖出去。身后的前台女生正在窃窃私语：“我说吧，费总独爱张心意。”
人人都说他爱我，唯独我无法感知。
坐在车上的时候费明哲长长舒了一口气：“如果不是你，我只怕要被那些老家伙困在办公室里活活饿死。不管你忙不忙，先陪我吃个饭。”
我没什么胃口，全程就看着他大快朵颐。吃完饭后，他对我说：“张心意，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带我来到一栋很高的建筑前，电梯只到七十层，最后两层楼我们需要从防火通道里爬上去。楼道里黑漆漆的，只有绿色的应急灯发出的幽暗光芒。我有些踌躇，费明哲倒是率先走了进去。他在前面已经只剩一团黑影，对着我喊：“来啊，走上来啊！”
我的脚步未动，费明哲却折了回来，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胆子这么小，不就是黑了点吗？”
我好想问他，那你为什么在一开始的时候没有牵住我的手呢？
费明哲带我上了大楼天台，他深深吸气：“这里应该是市里唯一还看得到星星的地方。可惜了，前几年我和楚……”说到她的名字，费明哲的脸色突然凝滞下来，“我和她来的时候，天上的星星还很多，我们还可以看得清北斗七星呢。”
我哦了一声，盘腿坐在了地上。不过一会儿，费明哲也倚着我的身畔坐了下来。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俩的过往。他们都是和我一个大学毕业的学生，楚晗是表演系，他是经济系。楚晗从小的愿望就是当演员，而费明哲想当个导演。但是费家人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去搞艺术，他们想要他安安分分地继承公司，不过费明哲没有答应。
他依着家里人读完了大学，便跟着楚晗去了北京。刚开始两人有的是雄心壮志，但后来也生活得捉襟见肘。再加上费明哲的任性，他的父母也断了他的钱财补给。
后来楚晗对他说：“我不能再这样被你耽误下去了。”
两人分手之后，楚晗果然越走越远，而费明哲一直四处碰壁。他终于承认自己根本没有导演天赋，灰溜溜地回到家乡，按部就班地继承家业重新打拼。
我出言安慰他：“人要趁着年轻的时候多去挑战和尝试新的可能性，否则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在某些领域，是烂泥糊不墙。”
费明哲听罢此话又笑了，他说：“我在五年前向她许诺说一定会拍一部以她为女主角的电影，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实现了我的诺言。”
我真想把这句话录下来送给每一个羡慕着我被费明哲“喜欢”的人。但是此刻我没有力气再去调侃他，我只是拼命地咬紧了牙根，好让我几欲夺眶的眼泪往心里流。 7. 我没哭，只是眼睛有点敏感。
学校暑假，广告片也开始拍摄。费明哲带上我们前往意大利罗马，据说同一班机的还有楚晗。我也不知该感谢自己沾了谁的光，费明哲用里程数帮我升了舱。他沿途屈尊降贵地帮我提行李，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是情侣。
她看向我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楚晗的眼神总是默不作声地渗漏出悲切和不甘，让我总有一种自己是坏人的错觉。
我们一路平安抵达罗马，刚出机场的时候我便被烤了个半死。七月的罗马太热，我们匆忙上车，谁也顾不上别人。只见最后上车的费明哲手上拿着一瓶矿泉水，他坐到我身边之后开始拼命掏包，不过一会儿，终于翻出了晕车药。
费明哲再次起身，默默将药和水递到了楚晗的手里。对方的脸上压着一副大墨镜，怎么都看不清表情。
我默默把脑袋扭到了一边对准窗外，自顾自地从随身的包里掏出薄荷糖，拆开包装之后塞到了嘴里。
一丝丝苦味蔓延上来，从喉头流到心里。费明哲坐了回来，他咦了一声：“张心意，你怎么哭了？”
我慌忙地吸了下鼻子：“飞机上空气太干燥了，刚刚下来有点不适应。我没哭，只是眼睛有点敏感。”
他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继而拍了下我的肩膀：“到酒店叫我，我困了。”
费明哲你可知道，除却楚晗之外，我也干渴，我也晕车。
8. 不过是幻梦一场。
罗马是座旅游城市，白天不管气温多高，熙熙攘攘围绕在景区附近的游客总是有的。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在忙着拍摄工作，我偷闲闪进了附近的Gelato小店，买了开心果和巧克力口味的冰激凌大吃特吃。棕发的意大利小哥操着一口不太熟练的英语拼命夸我长得好看，诚挚的眼里看不出一点心虚。
这里的人真的很热情，当然，除了热情的人民以外，路也不算好走。千百年来岿然不动的石板路卡了楚晗的鞋跟一万次，拍摄的过程一度中断，作为导演的费明哲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他转头看到我吃冰激凌的时候倒是突然怒不可遏：“张心意，全组人都在忙，你怎么好意思在那里吃冰激凌！”
即使是这样的行为，别人也能曲解成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打情骂俏。
这些天里我跟着大家走过了斗兽场，去到了万神庙，还路过了一座不知名的桥。这里的建筑璀璨得令人生畏，总能让人觉得这座城市是不朽的。
经过了大半个月的取景拍摄，短片终于大功告成。夜里的庆功宴上，每个人都大声呼喊着磨难结束，接着相互干杯，大有不醉不归的趋势。
费明哲不喝酒，楚晗也不喝。据说楚晗隔日就要飞走，马上参演下一步行程很赶的电影。而我则是来者不拒，费明哲连拦也不帮我拦一下。我以为喝得多了就看不清他的视线落到哪里，但是我发现我真是错得离谱。
此人的目光永远流连在那个位于主座的楚晗身上。是那样轻，好像生怕一个眼神就会将人碰碎了，怕她疼着了。
喝下去的葡萄酒翻涌出一股铁锈的味道，恶心得我直想吐。
迷迷糊糊之间，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那年我十六岁，和家人赌气后离家出走。原因我早就忘掉，只知道迷路的时候很可怕，我站在陌生的路口吓得直哭。就是从那时我开始怕黑。
来来往往的行人没有一个搭理我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这个时候，费明哲走到了我的面前。他半蹲下来问我怎么了，知道我是离家出走之后带我去了警局报案。路过一家餐馆的时候我饿得走不动路，他叹了口气，对我说：“我刚刚买了机票，身上这两百块是最后的钱了，你看着吃吧。”
那时候的他二十三岁，一双黑眼睛里写满了无奈。他对我说自己追寻人生的理想失败，最爱的女友和他分了手，目前只有远在南方的家可以回了。费明哲一字一顿地将他惨淡的经历毫不避讳地和我说得清清楚楚，他撑着脑袋冲着我笑：“你看，千万不要像我一样不听父母的话，现在只能落得这种下场。”
我擦了擦眼泪，又吸了吸鼻子，和他两人一起将桌上的菜吃了个精光。
当然，这样的事情他一定不会记得了。而我却因为他，考到了他所在的城市，上了他曾经上过的大学……甚至学着他最喜欢的人的打扮，我买不起正版，只能淘到一些极其相似的高仿。那个包和那件衣服，都是这个缘故。
那天夜里，他抓着我的手对我说他记得我，我开心得几乎不能自已，但最后发现，那不过是幻梦一场。
9. 它们终究与我无关。
隔日，楚晗走了，费明哲带我去罗马城内游览。我们在西班牙广场前面停下了脚步，费明哲对我说：“你学学奥黛丽·赫本，从那个台阶上走下来。”
这人又在玩什么？我依言爬上了楼梯，接着又走了下来。快要走到费明哲身前的时候，他突然半跪下来，掏出了一个小盒子，然后缓缓展开。
我认得出来，这就是广告片里的爱系列珠宝，费明哲冲着我说：“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吧！”
周围不明就里的人疯狂鼓掌，他们大叫Bravo，意思就是好棒。
太阳灼热，我的心脏开始狂跳。我凝视着费明哲的黑眸，问了一句：“费明哲，你爱我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笑嘻嘻地说：“我都跪下了，你还想要什么呢？”
起哄声越来越大，我不想让他拂了面子，自己拿出了戒指，胡乱往手指上塞去。当冰凉的戒圈贴到我的手指时我终于放弃了长久以来的臆想，他是真的不爱我啊，连我中指戒指的大小都搞不清楚。
此刻，费明哲的脸上的表情不像个获得爱人首肯的男人，只是一个战争胜利的功臣模样。
我终于绝望。心动的时候只需一秒，心碎的时候何尝不是。我已经看足了他演出来的恩爱模样，他将我推到台前成为众矢之首，让所有人倾力膜拜十足艳羡，但是我知道啊，真正的爱是妥帖收藏、小心安放。
我将戒指送给了流浪汉，心里空荡荡的。
费明哲，我一直都知道你只爱楚晗。我和你的绯闻满天飞之前有小报记者爆料楚晗深夜密会某男子，即便照片模糊，我也能一眼看出那是你的身影。还有昨天我看到你和楚晗躲在走廊深处的阳台上说话。她对你说：“明哲，我们的事情很容易被记者曝光。”
而你信誓旦旦地说：“放心，我会护你周全。”
你们什么时候重新和好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只是你们恋情前的烟幕弹，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偶，一个奉上了全部真心的旁观者罢了。
今夜的月色太好，我在万神庙前独自跳来跳去，踩着斑驳而凌乱的影子，一边孤独地舞蹈，一边痛快地大哭。
敬不朽的城和永世流芳的爱，只可惜它们终究与我无关。
1. 我想和费明哲说再见。
费明哲，年方二十七，西装笔挺，法式衬衫上带着领扣夹，黑色的半长头发往后梳着。他皮肤很白，和他站在一起，我就像个非洲来的黑鬼。他总笑我是马来人种，还喜欢穿鲜艳的荧光色。
为此我实在无力反驳，只能用行动狡辩——对，在极端的拳头面前，理论是无用的。
他有着让人艳羡的外表，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大眼睛双眼皮，眼眸深不见底。为此我从来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每次我和他站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人都会窃窃私语。
对，我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说我太平凡，五官不济，用英文说就是“She is OK”，当然，被评论为长得OK的人，一般长得都不太OK。
而且他的名字也比我好听，他叫费明哲，我叫张心意。由此可见，这个世界真的是没什么公平可言的。
但是这些都不足以成为我和费明哲说再见的理由。
我站在午夜的罗马许愿池前，手里拽着一枚重达两克拉的钻戒。这东西扔下去许愿保准灵验，但是很可惜，罗马许愿池近日维护，整个池子都被白色的防护布给围起来了。
最后我拐去万神庙，有个裹着毯子睡得安详的乞丐缩在那里。都说心诚则灵，我随便找个欧洲浪人许愿也是能灵的吧？
我把他叫醒，对方一脸暴躁地看着我，我把手里的戒指塞给他，然后操着英语对他说：“我把你当耶稣许个愿，因为你睡在了万神庙旁边。”
对方一脸警惕，看我好像在看神经病。
“我想和费明哲说再见。”
说着，我双手合十，认真地闭上了眼睛。
2. 阿姨，我要一份手撕人渣！
我和老费相识在W大。W大是一个神奇的大学，因为学校太大，所以每一个误入其中的人，都会忙着找路。从教授到学生，从学生到路人。我们每天都会翻山越岭追赶校车，然后被同样迷茫的人拦下来询问：“同学，教十五在哪里？”
更神奇的地方就在于我不论置身于学校的何处都会有人冲我问路。有些是行色匆匆的过客，有些干脆把车刹在离我不远的路上。与此同时，我也从一个只知道学校三个食堂两个操场的认知水平一跃飞升为W大活地图。
那天我从图书馆里走出来，沿路遇到了六个找我问路的人。我回答了其中五个，最后一个实在是蠢得无可救药。那人还一直追在我身后：“同学同学，医学部到底怎么走呢？”
我一边飞奔向前一边大喊：“我不知道，你另找人再问吧。”
费明哲的车停在我面前，他按下车窗伸出脑袋问我：“同学，计算机部怎么走？”
“我知道，我带你过去。”说着，我特别凶猛地拍了拍他的车门，就是为了躲避身后那个还在喋喋不休追问我的蠢人。
保时捷被我拍得砰砰作响，他指着车门：“上来吧。”
下车的时候，他弯起了一边的嘴角：“你手里的这只包全球限量五十个，每个都有编号。据我所知，亚洲发售十个，最后一个在我手上。你这个编号多少？”
顿时我脊背一凉，鸡皮疙瘩一粒一粒地冒了出来。这人也太不客气，凉薄的笑里还伴着藏针的话。
我站在车外，半弯下腰看着车里的人：“这是个A货，你满意了吗？”
男人黑色的眸子里好像溅出了一点星光，要笑不笑的样子看起来浑蛋极了。我忍着伸脚踹车的欲望，飞奔过马路后闪身进食堂。我拿着饭卡冲着食堂阿姨喊了一声：“阿姨，我要一份手撕人渣！”
3. 张小姐，记得还钱。
再次遇到老费的时候，是导师分配给我的任务。我是英语系的学生，所以经常能接点翻译任务。外加我的二外法语也算不错，所以导师将我介绍出去做口译，说是某广告公司需要和珠宝商接洽，语言要求不算太高，准确流利有礼貌就好。
那天我起了个大早，去广告公司报到。我正在前台领取临时工作人员牌的时候，有人轻声说了一句：“连衣裙是高仿的吧？”
我猛地回头，又对上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接着前台小姐甜甜地喊了一句：“费总好。”
这世界当真遍地总裁？我的心有点塞，总觉得脑门上好像贴着一片挥之不散的乌云，看到眼前这人的时候就开始打雷下雨。
这人过问了我的身份，又毫不客气地冲我打量了一番。接着他叫我跟上，我亦步亦趋地走在他的身后，和他一同来到了他的办公室。费明哲首先落座，我被晾在一边。他拿起电话拨通之后说道：“上次那条黑色裙子还在吗，帮我送到办公室来。”说着，他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下我的脚，接着对电话里说道，“再送双鞋来，大概就三十七码的样子吧。”
等衣服送来，他伸手一指：“你拿去换上吧，小心吊牌不要碰掉了，衣服也不要弄脏了，这衣服还要还给我的。”他还特地补充了一句，“当然，鞋子也是。”
我换好了衣服，卡在脖颈处的吊牌隐隐刺得有些发痒。不过这件名牌长裙确实喜人，布料剪裁相当精美。为此我刚刚在试衣间偷偷看过吊牌，贵得我只想吸气。
“裙子不错，你有点黑。”坐在椅子上的费明哲如此点评，说完之后，还非常自以为是地点了点头。
如果他不是我的老板，我一定上去打他个趔趄。这样性格恶劣的人，简直世间罕有。
会议在十点半准时召开，费明哲在临开会前特地换上了一套西装。让我诧异的是，这人的英语沟通能力也算不错。不过到专业方案商谈的时候，还是由我主场。我事先做过不少功课，当我翻开那个密密麻麻的速记本时，说话说得正好的费明哲突然停了下来，小声地说了一句：“你还挺认真的。” 双方商谈顺利，敲定一个月后交付全英文计划书。珠宝商方面补充了一句：“希望你们能为我们的新晋代言人楚晗量身打造一个完美的广告片。”
当对方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看到了费明哲身形一震。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如果我不是我和他站得太近，我一定会忽略掉。
这时我本该撤回目光，哪知意外和费明哲的视线对上。他眯了下眼，接着神情自若地和珠宝商代表握手道别。被那种眼神瞟过之后的我，顿觉不好了。
送走那群人之后，我终于松了口气，拿着小本子准备换下衣服回学校去。没想到早就离开的费明哲突然折了回来，他一把抽走我手里的本子，翻了几页，指着上面一个脑袋上还翻着三根毛的丑脸冲我问道：“这是什么？”
“没什么，速记的时候使用的特殊符号。”我生怕他继续询问，想要伸手抽走本子。哪知这人利用身高优势将本子举高到半空，一边看一边说，“这个符号我懂，那个是钻石，这个是拍摄场地，这个是明星，哦这个……”
费明哲突然停顿下来，他僵硬地扯出了一个微笑：“这个，是画的我吧？”
我后退了两步，呵呵一笑：“哪能呢，怎么会呢？”
他学着我笑了一下，又把本子交还到我的手上。我忙不迭地接过去之后转身想逃，却被楼上下来的人堵了个水泄不通。费明哲突然走上前来环住我的胳膊，接着说了一句：“哎呀张小姐，你这条裙子的挂牌忘记拆了，我帮你。”
这人将我箍得动弹不得，他的鼻息轻轻地扫过我的脖颈。我还没来得及回味突然增速的心跳，贴着标价的吊牌就被费明哲拿在了手里。
走廊里的人来人往因为我和费明哲的举动而驻足，我居然还听到有不少女性员工小声说：“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是真的存在，你看我们老总，多霸道总裁！”
我想了想，如果不是人多，我一定双膝一软跪下来求他不要我赔这件衣服的钱。此刻我满脸通红，欲哭无泪，只想找个最近的窗户跳下去一了百了。
哪知费明哲还非常贴心地把我送到了公司门口，示威性质地对我晃了晃手里的吊牌：“张小姐，记得还钱。”
4. 罗马和爱有什么关系？
过了不到一个星期，费明哲的电话来了。致电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律师。律师先生在电话里将条条款款说得一清二楚，最后话锋一转：“费先生说念你初犯，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我情愿选择死亡。
无奈我还是屈服于大笔金钱之下，决定再次和费明哲会上一会。哪知这次任务更重，费明哲不仅要我翻译最后的计划书，甚至还要我全程参与创意过程。这种明显的压榨行为让我只想控诉此人的黑心程度，但从种种交锋的情况来看，我必定完败。
我避无可避，每天跟着费明哲去会议室和创意部一起做头脑风暴。头几天费明哲还和我们一起参与讨论，但由于我借机对他进行了人身攻击，此人在后来几日转做主持人，并且在开场之前三令五：严禁批评性话语。
最终大家以爱为名确定广告主旨，在拍摄地点又发生了极端的争论。一群人倾力支持去巴黎，一群人摇旗呐喊着马尔代夫。举手表决的时候，居然势均力敌。费明哲有些惆怅，他突然看向我：“你是不是没有投票？”
“对啊。”我点头。
“你觉得这两个地方不能表达爱？”费明哲又向我投来问题。
我哈哈一笑：“愚蠢的人类觉得巴黎是浪漫，认为玫瑰花能代表我爱你，还说钻石的恒久可以象征爱情的坚贞。其实所有的臆想和情怀不过是大家矫揉造作的一厢情愿，还非要为无辜的植物地名还有矿物冠名。”
会议室里突然沉默了下来，费明哲又问：“说了这么多，你投哪个地方？”
“罗马。”
我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纷纷而至。费明哲也看了过来：“罗马？它跟爱有什么关系？”
“罗马写作Roma，”说话之间，我走上台前，拿过费明哲手里的笔在白板上写下名字，然后重重画线，“这样反过来写，是Amor，也就是法语中爱的单词。”
这时我对上费明哲的目光：“你说，罗马和爱有什么关系？”
他的表情写满了意外，深如寒潭的眸子闪烁了一下。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决定了。”
5. 直到最后都没有成功。
我随口一句却成了最终的目的地，公司上下都说，费明哲是为了讨我欢心。
这些人一定都眼瞎。我一边在寝室里翻译着文件一边诅咒着费明哲公司上上下下不得好死，手上敲键盘的速度也越发快了起来。不一会儿我的电话响起，显示屏上跳跃着人渣二字。
不用说，费明哲的电话。我认命接起，喂了一声，那边倒是口气挑剔：“找你有好事也是一股子怨气。”
他所说的好事，便是拉上我参加晚宴。费明哲语气慎重：“我不能喝酒，任何含酒精的饮料都不能沾。你帮我挡挡，我发你工资。”
我甚至没来得及拒绝，就听到女生宿舍楼下一阵引擎的轰鸣。电话还没挂断，费明哲在那边说道：“我在楼下。”
我跑到阳台，伸出脑袋。费明哲抬头看我。
女生宿舍楼里有好多人的视线向他投去，但是这人偏偏不知旖旎风景，光顾着嚯了一声：“你这什么造型，我那刚过完九十大寿的祖母都穿得比你好看。你洗个头再下来吧，我还是等得起。啊对了，记得穿那条你赔不起的裙子……”
他絮絮叨叨地教我怎么梳头，怎么选衣服，要带上什么，化妆之前要敷个面膜。我夹着电话在这边哼哼哈哈。费明哲反问一句：“怎么，你不耐烦？”
“一个大男人要教我怎么穿衣化妆，到底谁性别为女？”
“还不是因为你眼光太差品位低下。”
他毫不客气地在电话那边讥讽我，连语调都上扬了几分。我手里捏着室友的多肉植物盆栽默默躲在阳台门后，心里盘算着到底要用什么样的角度扔下去才能精准地砸到那人的脑袋。
最后我还是选择乖乖下楼。费明哲倚在车头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见我下楼之后莞尔一笑：“在我的指导下，你终于好看多了。” 他展颜的模样倒是非常俊朗，和平日里睚眦必报的阴笑大相径庭。这时他打开车门，拿给我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对心形钻石耳饰。我警戒地退后了一步：“我的身家性命就这么点儿了，真的再赔不起了。”
难得地，费明哲大笑起来。他拿过我手里的耳钉，俯下身来凑到我的耳边，小心翼翼地帮我戴上了。
我甚至不敢乱动，我和他的距离不过微毫，两人皮肤间氤氲的热度让我的脸颊越发燥热。他伸手捏住我的耳垂，满意地一笑，说了一句：“好了。”
说完之后，他毫不介怀地转身，对我说：“上车啊！”
我呆了数秒，搓了搓红得发烫的耳朵，即使心跳如擂鼓，但手掌却是冰凉的。
车至酒店，我这才知道这是一个代言人发布会的现场。远远站在高台上的便是一袭黑裙的楚晗。她长发打卷，脖子上戴着价值千万的珠宝，笑得比台下的镁光灯还要灿烂。而我身边的费明哲却立在了那里，好像脚下生根，半分也挪不动步子。
那样眷恋的眼神让我的手心越发冰凉，我走过去，轻轻推了下他的肩膀：“如何，你要为她量身打造关于什么样的爱的广告片？”
费明哲嘴唇翕动，声音却被记者们掩盖，我没能听清他的回答。
那天他拉着我的手出现在楚晗面前，对方公式化的笑容凝滞了几秒。费明哲眸色沉沉，对楚晗说了一句：“这一次，由我亲手给你打造广告片，真是我的荣幸。”
话里的咬牙切齿我听得一清二楚，但是身边的人却好像集体失聪一般听不到费明哲的讥讽。他们笑着赞着，举杯共饮着。我甚至还来不及替他挡下那一杯酒，就眼睁睁地看他一饮而尽。
于是晚上我听着他唱了半宿的儿歌还被他抓着手不许走，费明哲看向我的时候眸子里的光忽明忽暗。他对我说了一句：“张心意，我记得你……”
我吓得一抖，哪知这人却突然睡死过去，但是他死死拽着我的手却没有松开。
那一晚我在床边坐了整整一夜，数次想要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可惜直到最后，我都没有成功。
6. 我不能再这样被你耽误下去了。
那天之后，关于我和费明哲的流言越传越盛。不仅仅是他的公司，甚至还有我的学校。这人倒是配合，有时接我吃饭，有时送我礼物。最夸张的时候莫过于我的生日，整条走廊里摆满了鲜花。
去上课的时候还有人特地过来和我握手拍照。我不解其意，哪知没过多久学校的官方微博转发了一条消息，那人微博配字是这样写的：我和锦鲤张握过手之后就脱团了呢，大家要不要转发一下沾沾喜气呢？毕竟人家可是正在和我校著名毕业生兼高富帅费明哲谈恋爱呢！
这条微博迅速红透了半个学校，连室友都在我们的寝室门前贴出了一张纸条：“和锦鲤张握手一次五块。”
此事愈演愈烈，直到费明哲给我打电话管我要护照的时候还没有停歇。我举着电话有些傻兮兮地问：“为什么要护照？”
“策划书通过了，现在我们要去罗马拍广告片。我觉得应该把你捎上。”
我在电话这边咆哮：“费明哲，你难道不知道我俩的绯闻满天飞了吗，你怎么不出言阻止居然还能让它愈演愈烈！”
费明哲在电话那边嗤笑了一声：“别废话，赶紧给我把你的护照送来。”
他的不阻止，只怕是为了气一气楚晗，我是何等无足轻重的人，出国旅游这种好事怎么会摊到我的头上。
我把自己的护照送到了他的公司，本想放在前台就离开的，哪知我本人被前台强硬地扣了下来。费明哲匆匆赶来，拽过我的手腕直把我往外拖出去。身后的前台女生正在窃窃私语：“我说吧，费总独爱张心意。”
人人都说他爱我，唯独我无法感知。
坐在车上的时候费明哲长长舒了一口气：“如果不是你，我只怕要被那些老家伙困在办公室里活活饿死。不管你忙不忙，先陪我吃个饭。”
我没什么胃口，全程就看着他大快朵颐。吃完饭后，他对我说：“张心意，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带我来到一栋很高的建筑前，电梯只到七十层，最后两层楼我们需要从防火通道里爬上去。楼道里黑漆漆的，只有绿色的应急灯发出的幽暗光芒。我有些踌躇，费明哲倒是率先走了进去。他在前面已经只剩一团黑影，对着我喊：“来啊，走上来啊！”
我的脚步未动，费明哲却折了回来，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胆子这么小，不就是黑了点吗？”
我好想问他，那你为什么在一开始的时候没有牵住我的手呢？
费明哲带我上了大楼天台，他深深吸气：“这里应该是市里唯一还看得到星星的地方。可惜了，前几年我和楚……”说到她的名字，费明哲的脸色突然凝滞下来，“我和她来的时候，天上的星星还很多，我们还可以看得清北斗七星呢。”
我哦了一声，盘腿坐在了地上。不过一会儿，费明哲也倚着我的身畔坐了下来。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俩的过往。他们都是和我一个大学毕业的学生，楚晗是表演系，他是经济系。楚晗从小的愿望就是当演员，而费明哲想当个导演。但是费家人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去搞艺术，他们想要他安安分分地继承公司，不过费明哲没有答应。
他依着家里人读完了大学，便跟着楚晗去了北京。刚开始两人有的是雄心壮志，但后来也生活得捉襟见肘。再加上费明哲的任性，他的父母也断了他的钱财补给。
后来楚晗对他说：“我不能再这样被你耽误下去了。”
两人分手之后，楚晗果然越走越远，而费明哲一直四处碰壁。他终于承认自己根本没有导演天赋，灰溜溜地回到家乡，按部就班地继承家业重新打拼。
我出言安慰他：“人要趁着年轻的时候多去挑战和尝试新的可能性，否则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在某些领域，是烂泥糊不墙。”
费明哲听罢此话又笑了，他说：“我在五年前向她许诺说一定会拍一部以她为女主角的电影，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实现了我的诺言。”
我真想把这句话录下来送给每一个羡慕着我被费明哲“喜欢”的人。但是此刻我没有力气再去调侃他，我只是拼命地咬紧了牙根，好让我几欲夺眶的眼泪往心里流。 7. 我没哭，只是眼睛有点敏感。
学校暑假，广告片也开始拍摄。费明哲带上我们前往意大利罗马，据说同一班机的还有楚晗。我也不知该感谢自己沾了谁的光，费明哲用里程数帮我升了舱。他沿途屈尊降贵地帮我提行李，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是情侣。
她看向我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楚晗的眼神总是默不作声地渗漏出悲切和不甘，让我总有一种自己是坏人的错觉。
我们一路平安抵达罗马，刚出机场的时候我便被烤了个半死。七月的罗马太热，我们匆忙上车，谁也顾不上别人。只见最后上车的费明哲手上拿着一瓶矿泉水，他坐到我身边之后开始拼命掏包，不过一会儿，终于翻出了晕车药。
费明哲再次起身，默默将药和水递到了楚晗的手里。对方的脸上压着一副大墨镜，怎么都看不清表情。
我默默把脑袋扭到了一边对准窗外，自顾自地从随身的包里掏出薄荷糖，拆开包装之后塞到了嘴里。
一丝丝苦味蔓延上来，从喉头流到心里。费明哲坐了回来，他咦了一声：“张心意，你怎么哭了？”
我慌忙地吸了下鼻子：“飞机上空气太干燥了，刚刚下来有点不适应。我没哭，只是眼睛有点敏感。”
他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继而拍了下我的肩膀：“到酒店叫我，我困了。”
费明哲你可知道，除却楚晗之外，我也干渴，我也晕车。
8. 不过是幻梦一场。
罗马是座旅游城市，白天不管气温多高，熙熙攘攘围绕在景区附近的游客总是有的。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在忙着拍摄工作，我偷闲闪进了附近的Gelato小店，买了开心果和巧克力口味的冰激凌大吃特吃。棕发的意大利小哥操着一口不太熟练的英语拼命夸我长得好看，诚挚的眼里看不出一点心虚。
这里的人真的很热情，当然，除了热情的人民以外，路也不算好走。千百年来岿然不动的石板路卡了楚晗的鞋跟一万次，拍摄的过程一度中断，作为导演的费明哲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他转头看到我吃冰激凌的时候倒是突然怒不可遏：“张心意，全组人都在忙，你怎么好意思在那里吃冰激凌！”
即使是这样的行为，别人也能曲解成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打情骂俏。
这些天里我跟着大家走过了斗兽场，去到了万神庙，还路过了一座不知名的桥。这里的建筑璀璨得令人生畏，总能让人觉得这座城市是不朽的。
经过了大半个月的取景拍摄，短片终于大功告成。夜里的庆功宴上，每个人都大声呼喊着磨难结束，接着相互干杯，大有不醉不归的趋势。
费明哲不喝酒，楚晗也不喝。据说楚晗隔日就要飞走，马上参演下一步行程很赶的电影。而我则是来者不拒，费明哲连拦也不帮我拦一下。我以为喝得多了就看不清他的视线落到哪里，但是我发现我真是错得离谱。
此人的目光永远流连在那个位于主座的楚晗身上。是那样轻，好像生怕一个眼神就会将人碰碎了，怕她疼着了。
喝下去的葡萄酒翻涌出一股铁锈的味道，恶心得我直想吐。
迷迷糊糊之间，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那年我十六岁，和家人赌气后离家出走。原因我早就忘掉，只知道迷路的时候很可怕，我站在陌生的路口吓得直哭。就是从那时我开始怕黑。
来来往往的行人没有一个搭理我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这个时候，费明哲走到了我的面前。他半蹲下来问我怎么了，知道我是离家出走之后带我去了警局报案。路过一家餐馆的时候我饿得走不动路，他叹了口气，对我说：“我刚刚买了机票，身上这两百块是最后的钱了，你看着吃吧。”
那时候的他二十三岁，一双黑眼睛里写满了无奈。他对我说自己追寻人生的理想失败，最爱的女友和他分了手，目前只有远在南方的家可以回了。费明哲一字一顿地将他惨淡的经历毫不避讳地和我说得清清楚楚，他撑着脑袋冲着我笑：“你看，千万不要像我一样不听父母的话，现在只能落得这种下场。”
我擦了擦眼泪，又吸了吸鼻子，和他两人一起将桌上的菜吃了个精光。
当然，这样的事情他一定不会记得了。而我却因为他，考到了他所在的城市，上了他曾经上过的大学……甚至学着他最喜欢的人的打扮，我买不起正版，只能淘到一些极其相似的高仿。那个包和那件衣服，都是这个缘故。
那天夜里，他抓着我的手对我说他记得我，我开心得几乎不能自已，但最后发现，那不过是幻梦一场。
9. 它们终究与我无关。
隔日，楚晗走了，费明哲带我去罗马城内游览。我们在西班牙广场前面停下了脚步，费明哲对我说：“你学学奥黛丽·赫本，从那个台阶上走下来。”
这人又在玩什么？我依言爬上了楼梯，接着又走了下来。快要走到费明哲身前的时候，他突然半跪下来，掏出了一个小盒子，然后缓缓展开。
我认得出来，这就是广告片里的爱系列珠宝，费明哲冲着我说：“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吧！”
周围不明就里的人疯狂鼓掌，他们大叫Bravo，意思就是好棒。
太阳灼热，我的心脏开始狂跳。我凝视着费明哲的黑眸，问了一句：“费明哲，你爱我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笑嘻嘻地说：“我都跪下了，你还想要什么呢？”
起哄声越来越大，我不想让他拂了面子，自己拿出了戒指，胡乱往手指上塞去。当冰凉的戒圈贴到我的手指时我终于放弃了长久以来的臆想，他是真的不爱我啊，连我中指戒指的大小都搞不清楚。
此刻，费明哲的脸上的表情不像个获得爱人首肯的男人，只是一个战争胜利的功臣模样。
我终于绝望。心动的时候只需一秒，心碎的时候何尝不是。我已经看足了他演出来的恩爱模样，他将我推到台前成为众矢之首，让所有人倾力膜拜十足艳羡，但是我知道啊，真正的爱是妥帖收藏、小心安放。
我将戒指送给了流浪汉，心里空荡荡的。
费明哲，我一直都知道你只爱楚晗。我和你的绯闻满天飞之前有小报记者爆料楚晗深夜密会某男子，即便照片模糊，我也能一眼看出那是你的身影。还有昨天我看到你和楚晗躲在走廊深处的阳台上说话。她对你说：“明哲，我们的事情很容易被记者曝光。”
而你信誓旦旦地说：“放心，我会护你周全。”
你们什么时候重新和好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只是你们恋情前的烟幕弹，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偶，一个奉上了全部真心的旁观者罢了。
今夜的月色太好，我在万神庙前独自跳来跳去，踩着斑驳而凌乱的影子，一边孤独地舞蹈，一边痛快地大哭。
敬不朽的城和永世流芳的爱，只可惜它们终究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