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许多事情已被众人忘记，但那个小伙子骑着摩托车，在那条通往县城的坡路上狂奔的画面却至今让人记忆犹新：他骑着车，开飞机般地爬过条条陡坡，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冲进县医院，直奔血库。
　　快一点，再快一点，兴许还能母子平安!从乡镇到县城，他只用了10分钟，不到平时的二分之一，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她苍白的面庞。
　　他爱她吗?说不上来，只是听媒人说她家境不错，有一个规模不小的店面，性格也很好。没见几次面就定下终生，实属闪婚。他不爱她吗?也说不上来，结婚一年多来，她一直小鸟依人般陪伴着他，嘘寒问暖，洗衣做饭，他早已没拿她当外人。只是婚前的一幕幕令他，更令他的父母难以接受：
　　两年前，经媒婆牵线，已28岁的他认识了小他4岁的她，在乡下，28岁不结婚已经近似不正常了。因这一点，所以，她的父母才漫天开价，4万!少一个子都不行！4万就4万呗！他家就这一个独苗，老两口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凑够啊！东借西凑，终于将4万礼金凑齐。自然她嫁过去以后就一直得不到婆婆的善待。
　　前几天她突然感觉头有点晕，以为是产前的正常反应，没当回事，可没过两天，症状就明显加重了：有那么几十秒钟，她会感到眼前发黑，几乎看不到什么东西了，她把这一症状告诉了婆婆：
　　“妈妈，我经常眼前发黑，看不到东西。”
　　“你以前是不是有一点贫血啊？”
　　“是啊，妈。”
　　“没事，生孩子都这样！哪个女人不贫血啊？”看到婆婆司空见惯的表情，她想要说出的话咽了又咽，最后还是小声地说了出来：
　　“妈妈，我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
　　“没事的，我的小祖宗！我们有那么多钱吗？现在的人怎么都那么金贵？”好像积攒已久的怒气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时机。
　　她不再说话，只是被一种莫名的情绪缠绕着，烦躁不安。
　　临生产的头天下午，她的两腿开始肿胀，婆婆也有点怕了，才打电话叫回在县城一家水泥厂上班的他。他回到家见此情况，赶忙打电话叫出租车，但被母亲止住了：“这不是车吗？”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下那辆摩托车，心里是那样地不踏实。
　　“去乡里的卫生院就可以！”母亲又补充道。
　　他想自己做一次决定：租车！去县医院！可是他想起为了自己的婚事，家里已负债累累，还是顺从了母亲的安排。
　　在婆婆的帮扶下，她艰难地坐上了摩托车，一路颠簸去了乡卫生院。
　　一路颠簸让她再次感到眼前发黑，浑身酸软，她甚至感到自己好像是飘进了一个没有退路的死胡同，但将为人母的喜悦冲淡了这一切。她坚信自己一定能闯过难关，做一个幸福的母亲。
　　婆婆来了，她的父母也来了。他们谁也没有否认乡卫生院的医疗条件。
　　可是恰恰又碰上了难产，产房里痛彻心肺的喊叫虽然让双方家人心里有了一些不安，可是谁也没有提出转院。
　　撕心裂肺的疼痛终于迎来了新生命的诞生。天啊！她用她的血液孕育了一个新的生命，可是这位年仅25岁的年轻妈妈已经没有属于自己的血了！
　　乡里医院没有血库，此时转院已不可能，稍微的活动都可能终止她微弱的呼吸！最后大家做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由他以最快的速度去县医院取血！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刮来了一片黑云，清明前后的天气就这样，多风多雨！当突如其来的狂风刮黄了半边天空，他的情绪也因为天气的突变而更加不安，大颗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可是，没等他赶到，她已经停止了呼吸，脸色发灰，两手无助地耷拉着。远远地，从双方长辈的表情上，他就知道了这个结果，失控的他疯了一般地扑了上去，嘴里唤着她的名字。
　　血袋被他刚才的粗鲁蹭破了，被他揣在怀里拿来救命的血毫无遮拦地流了出来，染红了她毫无血色的身体。
　　本以为已是尾声了，可又有了新消息：不知是通过什么门路，此次事件被判定为医疗事故，责任推给了乡卫生院，由乡卫生院赔偿死者家属3万元，其中有18000元是小孩的抚养金。
　　她的父母说：“女儿去了，就给女儿留个根吧！这孩子就给我们带吧！我们也好有个安慰，他迟早要再娶的。”他的父母说：“那怎么行？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孙子，是我们家的根哪！说到哪里也不能让你们带啊！”最终，孩子留在了他家。
　　那一刻，真让人感到一丝欣慰，她的离去终于还是唤回了他们的良知，没妈的孩子也幸福。
　　可是，当我9月份探亲回家，却没有看到那个孩子，听说是他的父母背着他将小孩卖给了外省一户殷实人家。
　　邻居解释说，他也是因为要重组家庭，当女方得知还有一个现成的“儿子”时，个个都摇头叹息，没了下文。他也迫不得已啊！
　　那干嘛不送给她的父母养呢？我不解地问。当初他们不是争着要这个孩子吗？
　　哼，你以为他们是什么好东西啊？不过是看上了18000元的抚养金而已。
　　我终于领悟，却又感到深秋的丝丝寒意。
　　 题 图：李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