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东海大学附近的三爿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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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十五巷


  十五巷咖啡就在十五巷底,木头盖的小屋,漆成白色的窗棂衬上白窗帘,很有洁净的家园风味,里面是原木地板,几张油画,印象中总是洒满阳光。
  东海大学附近咖啡屋真多,大概是配合东大悠缓的生活节奏吧,散步累了,总要有一个可以歇息片刻的角落;或是夏午秋夜,有些漫兴该消磨何地?每一家店也都各有特色,那时我比较常去的是国际街的柏拉图、玫瑰园与新兴路的十五巷。柏拉图设计前卫,黝暗深沉的光影、布幔,颇有西方人文艺沙龙的感觉,适合三五好友聚会瞎说,有些没天没地的愉快。玫瑰园现在各地有许多分店了,当时可是仅此一家,富丽浪漫的气息,到处是大瓶大瓶新鲜的玫瑰,典雅的英格兰瓷器,雪白桌布,加上标榜自信与气质的女服务生,嗯哼嗯哼,是个约会的好地方。至于十五巷,则是明朗的南欧风格,最好单身而往,或是与知己相对无言默坐整个下午,看天听鸟读书,直到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心情一如谛听技巧高妙的大提琴演奏跳跃的弗朗明哥。
  相对于现代无所不在的连锁咖啡店,这几家学生时代的咖啡店似乎更让我觉得喝咖啡是种精神上的享受而无关口感如何,因此更容易有回忆。那些幽恍的光、甜腻的香与寂寥的下午,那些沉淀在黑色杯底的情怀仿若镶金。
  十五巷咖啡就在新兴路十五巷底,前面有个下坡的转弯,有时我在台北经过某某路的十五巷,就不禁张望着,像是许多年前久候一位迟到的朋友那样。

二、豆子


  有些店家手艺实在不错,加上环境雅致,是适合用餐的好地方。有些店家总是为了制造气氛而播放某种音乐,然而播放的音乐却又恰好破坏了他们期望的那种感觉,这无疑是令人气馁的,因为旋律响起,横眉的艺术家便露出逢迎的商人马脚,本来期待附餐甜点的心情便立刻被热量太高的疑虑占满,委实不大痛快。
  东海大学后门那里有一家莲心冰品,它的鸡脚冻远近驰名,就在他家对面,也开了一家小小冰品铺,叫作豆子,专卖仙草冻加芋圆,爽口的糖水掺入鲜奶油,仙草香中配上咬劲十足的芋圆,真是盛夏中六星级的飨宴。他还有一种冰绿抹茶,翠绿如许,望眼生凉,也是我的最爱之一。豆子陈设简单,红砖墙地,矮木桌椅,粗粗笨笨倒也有促膝饮冰的隽永。一回去吃,沉闷的夏午雷雨将作未作,店中播起音乐,悠扬宛转的女声令人动容,“众弦俱寂,我是唯一的高音……”那种深邃与孤独,应该是瑞典女歌手Silje Vige的专辑吧。几桌客人在阴沉的午后缄默,不一会儿雨就漫天漫地洒下来了,而歌声依然动人,陌生的语言唱遍南方潮湿的忧郁。
  每当在餐厅里,那些恼人的音乐袭来,我总想起《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的故事里,萨宾娜与弗兰茨坐在餐厅中,萨宾娜抱怨音乐太吵,但心中想着:“……巴哈的时代,那时的音乐就像玫瑰盛开在雪原般无边无际的寂静之上。”
  啊!

三、素履之往


  《素履之往》是木心的小品杂文集,也是一家小店的名字。
  木心在他另一本书中也提了这事,好像是说他喜欢便让给他,我猜木心总有点怃然,他原是不预期自己能被轻易了解的人。
  木心是画家,然其学贯中西,有旧时代文人的博雅与狂狷,又有新时代知识分子的眼界与傲气,文字独创一路,古奥而流利。我觉得他的小品文是杂糅了英式随笔的刻削饱学,以及晚明人的风雅内敛,偶尔诗情翩翩,往深里读去很有些味道。
  开在国际街的“素履之往”性格上其实颇不同于木心,极小的店面,只能容纳五六人,外面树着一柱铁铸镶嵌的市招,刻着店名及这样的一句话:“昨夜有人送我回来,前面的持火把,后面的吹笛”,十分现代的风格。印象中每次餐点只有两三种供应,应该都是老板(一位年轻女士)的创意之作,整个铺子充满了实验气息,但不知为何,无论何时望去,“素履之往”都有点苍凉的况味。
  但那其实是一家梦中的小店。
  我那时总浪漫地想,也许此生便该抛下眼前一切,就开这么一爿铺子:在街道的尽头,客运的终点,用自己喜欢的作家取的名字,透明的淡蓝厚玻璃灯晕荧荧,用葡萄酒与香草料理清淡的食物,并不在乎谁爱吃或是谁不爱吃;而或许,开着这样的店只是为了等待着一位可能来、可能不来的人吧,就像《史卡保罗市集》( Scarborough Fair,一作《万国博览会》)中吟唱的:鼠尾草、迷迭香与荷兰芹,还有一件亚麻的衬衫,但别为我缝起……
  “素履之往”真的有點像是梦中的小店,一阵子没去,再去时就找不到了,铁铸的招牌锈蚀得很深,就像是我曾经的梦想。我那时想起木心的一句话:“枯萎的花,比枯萎的叶子更难看”,喔!不,其实应该说是凄凉吧。
  (选自台湾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第九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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