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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琪峰的《枪火》标志着香港黑帮类型电影实现了一次大突破,尤其是在枪战场面设计上,具有明显的个人气质。本文从静止与动势、光影与空间、声响与音乐三个方面分析《枪火》的枪战场面设计。
从拳脚功夫到枪战警匪,香港电影擅长以强烈的感官刺激吸引观众走进影院。电影中但凡出现枪战场面必是大量充斥着惊天动地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爆炸。电影在其技术和物质形式上的根基是激起主体产生印象的刺激——首先是视觉,然后是听觉。这些视听效果固然能很好地将观众拉回到激烈的场面中,但这只是一瞬间的,停留在试听表层的对试听感受的轰炸,会随着画面、声音褪去而消失,并不能在观众的心理层面产生较为深远的影响。并且,千篇一律的枪战场面缺乏新意,观众对此也疲乏无感,20世纪90年代初期兴盛的黑帮类型电影热潮开始减退。
一、静止与动势
1999年上映的《枪火》标志着香港黑帮类型电影完成了一次大突破。杜琪峰在延续他以往电影主题风格的同时,以独特的视角探索试听表现力,使他的枪战场面呈现出一种特有的气质。正如评论所说:“导演以大刀阔斧之势,集中火力炮制一部黑帮斗智斗力作品,风格独特,神采飞扬,当中暗场交代,简约的风格言简意深,几场枪战场面更是经典设计。”这种气质很大程度上受黑泽明的影响,杜琪峰曾谈道:“我感觉在他(黑泽明)的电影里,很多时候他的动作只是一招,而且很短,但是非常具有视觉冲击力和震撼力。”于是,杜琪峰开始尝试用静止镜头来捕捉动感并极力营造出一种冷峻忧郁的银幕风格。
以往香港导演处理枪战场面时,既要求演员表演时动作迅速,又要求镜头剪辑凌厉,以画面内部与外部的双重“加速”来造成紧张的气氛。与之相比,杜琪峰反而会将时间极度延展,用人物停滞的动作与缓慢的移动镜头来给人造成心理节奏变化,使得瞬间的动作具有极强的视觉冲击力与震撼力。《枪火》中的射击速度相对缓慢,间隔时间较长,等待与寻找、瞄准与躲藏的动作较多,更多是通过不同景别镜头的切换来呈现,空气中弥漫着危险,压迫着每个人的神经。杜琪峰是借鉴舞台的场面调度来处理荃湾商场枪战场面的,他说:“我主要是用舞台的感觉拍摄枪战,我觉得我的绑匪就像是舞者,而我表现的是整个舞台。其实当初我也不晓得怎样去拍枪火,但我最终的意念就是不要拍得像以前的香港人那样,中枪不倒地的英雄模式。然后就是不断的积累枪战,对观众只不过是视觉轰炸……”
在四分多钟的时间长度中,杜琪峰共用了85个镜头。抛开少数几个开枪和中弹的镜头外,剩下的大多是多机位拍摄的人的姿态。这些姿态是固定的,具有极强的造型性,因此总体上给人以“静”的感觉。杜琪峰利用人物空间位置与形体动作之间的关系将前景中人物持枪的姿态表情与纵深处其他人持枪守卫的形体动作安排在同一画面中。观众能清楚地看到近处的杀手,而被柱子遮挡视线的几个主人公并未察觉到杀手就在身后。冷静镇定的画面中蕴藏着隐隐暗藏的杀机、千钧一发的紧迫,人物的内心紧张情绪在静止的画面中感染到了场外的观众,使得他们也屏息凝视,心跳加快。即便开始枪战,众人也都以原地不动的姿势朝对方射击,并且声声枪响清晰可辨。他把观众的注意力从枪战本身拉开,更多强调的是人与枪的关系,这种关系从握枪姿态和开枪前后的状态中得以呈现。
二、光影与空间
美国当代电影理论家大卫·波德维尔曾说:“情感在我们的形式经验中当然重要,我们将之区分成两类:一类是作品中所呈现出来的情感,二是观众在观赏时的情感反应。”电影中的情感与其他元素在整体电影结构中相互影响,所有电影中情感元素都通过形式结构系统地与其他部分互动。杜琪峰所设计的枪战场面呈现出灰暗冷峻的风格特征,与他所想要表达的情感是相统一的。他的电影都有一个比较统一的主题在里面,那就是生命是无常的,因为生命里很多东西是抓不住的,是无法控制的,是突如其来的。杜琪峰独具气质的枪战风格的形成,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对光影的特殊处理。黑暗的背景与主体正面光亮的高度反差,甚至是逆光带来的局部突出都带有强烈的造型功能。他不仅继承了黑社会题材电影高反差的照明风格,还将之推到了极致。杜琪峰选择将《枪火》中的四场枪战都放在夜间拍摄,他频繁使用局部照明的方式,主体有时处于亮处,有时被逆光照射形成剪影,有时甚至完全融于黑暗之中,形成高反差的画面。高反差的照明使得主体极具造型性,同时在逆光下影子也变得明显起来,成为重要的元素。
苏联电影理论家瓦依斯菲尔德认为,“剧作性的空间结构,是富于表现力和富有容量的”,“阴暗封闭的农舍与隐含着焦虑不安气氛的景物的全景镜头组接在一起。事件的内容和强烈的对比使观众熟悉的故事发生地点具有了不同的含义,静态的空间变得充满了动势”。杜琪峰处理《枪火》中的第一场枪战场面时便将演员的活动范围尽量压缩,场景集中在一个地点展开,形成相对封闭的空间,从而制造压抑、绝望的气氛。杀手步步紧追,保镖一一被杀,老大由空间较為开放的餐厅逃至过道,再开门进入厨房。随着“关门”这一动作的出现,厨房的空间封闭起来,气氛更为紧张。不仅如此,逃无可逃的老大最后将自己关到了冰柜里。这种人为锁闭空间的动作,再加上狭小的空间展示,使观众从心理上产生幽闭恐惧感。
三、声响与音乐
在电影中,人声、自然音响和音乐是声源的3种不同形式,它们都具有传达信息、刻画人物、推动事件发展以及描绘环境、气氛、时代、地方色彩的功能。杜琪峰在拍摄枪战场面上,偏好于尽量减少人物对白,用动作来进行故事叙事。因此,画面之外,声响与音乐显得更为重要,需要担当起更多调节影片节奏与渲染情绪的功能。为了达到这一要求,杜琪峰在声响的处理与音乐的选择上都不同于其他香港导演,具有鲜明的个人风格。用音乐来左右观众情绪,以产生鲜明的节奏感,是电影最常用的方法。正如斯坦尼拉夫斯基说过的那样,音乐在电影艺术诸姊妹中是最长于表现感情的,而且也是对于速度和节奏最敏感的。杜琪峰的早期作品常着力于音乐的煽情功能,音乐的编排与剧情保持高度一致,在人物情绪剧烈波动时音乐适时响起,使观众产生共鸣。
但是,自1996年银河映像成立开始,杜琪峰的电影逐步走出了单纯依靠音乐煽情的套路,他更多地开始使用活泼出跳的电子音乐或者舞曲。尤其是在枪战场面设计中,使用得更为频繁。正如上文所讲,从画面上来看,杜琪峰枪战场面总体而言是呈“静态”的,动态更多体现在瞬间的动作上。对于观众而言,有时可能是难以把握的。为了更好地调动观众的注意力并在某些时刻起到提示作用,杜琪峰选择在声响与音乐上来加强枪战场面中的节奏感。他尽可能地将环境声略去,只保留关于“枪”的声响,《枪火》中最为清新、最为突出的声响便是枪声了,商场那场枪战中,声声枪响震耳欲聋并带有回声,使得画面之外危机四伏。安静的环境与骤响的枪声形成强烈的震撼力与冲击力,再配上具有风格化的音乐,瞬间就能加强电影的节奏感。
《枪火》里,商场枪战场面的配乐独树一帜,使用声画对立电子音乐,音符的跳动性十分强烈,旋律具有极强的收缩性,镜头随着音乐节奏而流畅运动,一旦枪战结束,急促的配乐便戛然而止,将动作场面的紧张气氛完全调动起来后立刻回归平静,给观众以回味的空间。这种声响与配乐相结合的方式,一方面增强了影片的节奏感,另一方面也使观众能够参与到情节的起伏变化之中。而整部影片亦有一以贯之的主题配乐,显示出一派市井众生的荒诞和滑稽感,更加突出杜琪峰电影的群像风格刻画。
四、结语
杜琪峰凭借以250万成本,耗时19日完成的《枪火》荣获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导演奖。同时,他的成功更令香港电影导演重拾对港片的信心,《枪火》在市场上获得了五倍于成本的票房。在此之后,他的作者风格趋向成熟,接连拍摄了《PTU》《放逐》《大事件》,这几部同一类型的电影在枪战场面上都延续了《枪火》中的设计风格,并且也取得了不俗的成绩。杜琪峰将以往电影经验与独特审美取向相融合并致力于枪战场面的设计,将动作与心理相勾连,为观者带来了更为深刻的视觉与心理的双重体验。
(山西师范大学)
作者简介:董婧(1995-),女,山西太原人,硕士,研究方向:戏剧与影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