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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经纶 香港城市大学博士、香港城市大学亚洲管治研究中心研究员、中国公共政策分析年报执行主任。2004年离港,正式执教中山大学政治与公共事务管理学院,现为中山大学副教授。他深谙两地异同,关于两地的比较视角颇为新颖,也值得深思。
两地师生大相径庭
《同舟共进》:2004年您正式离开香港城市大学,受聘于中山大学,媒体称之为“弃高薪北上”,请问为何会有这样的选择?
岳经纶:不能说是“弃高薪”吧。相对于内地,香港教师的工资是要高一点,不过内地的待遇现在也在改善,课题费、讲课费这类“增加收入”的机会很多,就看你自己怎么选择。最关键的是内地现在的“学术机会”多、学术前景广,它正处于社会转型期,许多新出现的问题值得学者挖掘、研究。再者,内地比较重视学者的声音,大学也急需教师,让人感觉更有“用武之地”。
《同舟共进》:像您这样从香港来内地教书的教师近几年越来越多,中山大学就有15位,这一独特现象是否说明回归之后两地的“融合”?
岳经纶:对,尤其是学术上的“融合”。香港与内地教育界的交流日益频繁,两地学者通过学术会议、教学交流等活动不断加深彼此的了解,在这种情况下改变原有的观念、做出新的选择是很自然的。随着两地交流程度的加深,“内地人到香港工作,香港人到内地工作”的现象会越来越多。
《同舟共进》:您觉得香港学生与内地学生有什么差别?
岳经纶:差别很大。任意挑两个学生的简历看一下,就会发现:内地学生的简历千篇一律,都是小学、中学、大学……按部就班,沿着读书的道路一直走上来,除了读书好像什么都没做过;香港学生的简历却“复杂”得很:考上大学之后忽然选择休学,中间跑出去工作或是干别的事情,过了几年回来接着读书;毕业之后本应该马上工作的,可是在简历上发现空了两年,这在内地简直不可想象,一定会遭遇一次次追问:“这两年你干什么去了?”
内地有“一考定终身”之说,香港也有,两者却大相径庭:香港的“一考定终身”说的是你的高考成绩可以发挥许多作用,读硕士,拿出高考成绩来,填申请表就行了;读博士,照样拿高考成绩来申请。所以有人说“香港是一个学习社会,内地是一个考试社会”。
香港的大学不乏国际名师,不过它毕竟是弹丸之地,生源有限,而且优秀学生都被几所名校如港大、中文大学等吸引走了,所以在香港的其他高校,会感到“教师强,学生弱”。这和内地情况似乎有点相反,内地现在给人的感觉是“教师弱,学生强”,有很多优秀的学生,但高素质的老师却不多。在香港,学校的行政部门都是为教师和学生服务的,一切以师生的方便为主,行政部门人员的职称评定,也须向教授“靠拢”;而在内地,一切是以行政的方便为主,教师的职称评定,也开始向“官级”靠拢,要讲究“相当于处级”还是“相当于厅级”。
港人参政意识觉醒是好事
《同舟共进》:港英政府时期,大家都说港人是“经济动物”,不关心政治,但从回归10年看,港人的政治意识明显增强了,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态变化?
岳经纶:很明显的一个原因是:过去“英人治港”,香港市民没什么“发言权”,对政府也没有太大的期望。现在是“港人治港”,自己当家作主了,自然要行使自己的政治权利,参政意识觉醒,对政府的要求也就高了。香港在殖民地时代没有培养本地的政治人才,现在要落实“港人治港”,普通民众的参政意识提高是好事。
回归之后港人心态确实发生很大变化,之前因担心“回归”而移民国外的港人,这几年看到香港依然稳定,很多人又“移”回来了。有人说是“政权回归易,心态回归难”,但回归后的事实对港人来说最有说服力。也有港人依然担心被内地“淹没”,刻意与内地拉开距离,这其实是“去殖民化”初期的一种特殊心理,因为害怕“新”、“陌生”,反而更愿强调原有身份,就像养在别人家里的孩子,刚回到亲生父母身边,难免有一点退缩,甚至躲避,但相处一段时间,完全熟悉之后就好了。
解放军驻港部队刚进港时,也曾引起“恐慌”,但10年后的今天,没有一个港人再“怕”解放军。他们纪律严明,又非常低调,以前英国兵经常在酒吧里闹事,但驻港解放军从来不会。除了重大节日在仪式上出现一下外,平日难得见到他们,以致于市民已经“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香港的“祖国认同感”还是比较高的。香港中文大学亚太研究所最新的调查显示,78%的受访者满意温家宝总理的表现,53%的受访者信任中央政府,这些数据创下有调查以来的历史新高。
两地都需要解决贫富差距问题
《同舟共进》:您的研究方向是社会公共政策,能否在这方面介绍一下两地的异同?
岳经纶:香港是“小政府,大社会”, “小政府”的职能是提供公共服务,是服务型的政府,相对于公民社会,它并不强势。这一点值得内地学习,内地现在仍是“强势政府”,但公共服务的提供明显不足。
以前有种说法叫“民不聊生”,但在香港,现在则有“官不聊生”的说法。做官压力很大,人人都可以挑他的毛病,事情处理不好,就要辞职走人。相对于其他行业,香港公务员的待遇是不错,但官员的薪水并不算高,所以有人说“政治催人老”。官员辛苦了,民众却有“福”了。
人们戏说在香港“穷人易做”,其实反映了香港社会政策的特点。香港的社会保障制度目的是提供一个完善的安全网,协助不能自助的人。在香港,真正的穷人不用担心,政府会给你救济金、公屋,吃住问题不用发愁,生病了又可以享受公费医疗。
《同舟共进》:虽然“穷人易做”,但贫富差距问题已是今日港府关心的主要社会问题。
岳经纶:对。就整个趋势来看,香港与内地都面临这个需要解决的难题。全球化趋势下,富人越来越富,穷人越来越穷,“富”与“穷”都很多,本应是“支撑”的中产阶层却越来越少,出现缺口,呈现“M型社会”的特征。而且更关键的是,穷人的机会越来越少了,现在社会上不是有关于“知识能否改变命运”的讨论声音吗?上世纪90年代内地掀起“下岗潮”时,很多人担忧,其实没什么问题,因为下岗的多是中年人,年轻人前途并未受到影响。现在的情况倒是需要担心,当年轻人看不到希望时,这个社会是真正出了问题。
正是基于这些原因,中央提出了“和谐社会”的理念。两地都需要解决贫富差距,香港虽然社会保障建设较好,但“养起”穷人不是办法,重要的是要给穷人以出路,给他们机会和希望。就两地发展来看,现在需要的是“跨境治理思维”。 例如粤港两地,香港的优势在于资讯自由,政治相对开放,民间资源比较丰富;广东的优势在于政策研究体制比较完善,研究人员比较多。如果两地的研究机构和人员加强合作和协调,把优势结合起来,完全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只有积极主动地应对一体化的挑战,才能达致“良治”。
香港与内地都不应固步自封,回归之后已是一个整体,很多问题两地需要共同面对,采取“跨境治理思维”。只有全盘考虑,找准定位,突破“小圈子”,才能有“大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