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铁匠铺:3个世纪的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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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志成,网名“青龙剑”,十几年致力于海南的旅游、文史及“非遗”文化研究,已出版多部海南人文旅游书籍。
  2013年春节前夕,笔者慕名来到后安墟的老街上。
  当年铁匠作坊林立、待售铁器琳琅满街、门庭若市的情景,已不复存在。所幸尚能听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寻声而去,在老街中段的丁字路口,笔者找到这家经营了近三个世纪的古老铁匠铺——官家铺。这家开创于清朝雍正年间的铁匠铺,是万宁唯一世家祖传的纯手工锻刀作坊。后安镇上流传的“打铁状元”、“抗日英雄”的故事,都与这家铺子有关。
  后安墟的铁匠铺
  六个砖垛和一面墙支撑着20平方米左右的简易棚子,一块老旧的木质“福利”招牌挂在棚柱上,十分惹眼——这就是闻名遐迩的后安官家铁匠铺,乃是万宁唯一世家祖传的纯手工锻刀作坊,已有280年的传承历史。
  棚子里,一位阿公手握铁锤与夹钳正在一炉旺火旁的铁占子上锤打着,身旁的妇女有模有样的抡着大锤,发出特有的金属锤击声。在北方,极少遇到女人打铁,抡大锤是个力气活,打一把菜刀要锤上百下,一般男人都顶不下来,何况是个女人。
  阿公名叫官国云,今年66岁,排行老四,街坊邻居称呼为“四叔”。其人完全颠覆了传统的铁匠形象,头戴短檐帽,上穿蓝灰色的精纺毛衣,衣着干净整齐。初次见面,已经感觉到他心境阳光、气质儒雅。书卷味道的沉静面容,又流露出“笑傲江湖”的陡然剑气。这和笔者印象中强壮黝黑的“大老粗”铁匠汉子相去甚远。询问打铁女搭档的姓名、年龄,是哪里人。官国云用粉笔在刀胚上写下“云桂英,57,文昌”,原来助手不是雇工,铁匠铺是标准的夫妻档。
  官家出了“打铁状元”
  采访中获知:先前后安镇上的铁匠一条街是从官家开始的。
  清朝雍正年间(1723~1735年),未满20岁的官新长和官新乔兄弟俩从广东韶州联光村渡海到海南谋生,几经辗转到后安落籍,成了官家在海南的第一代打铁人。官氏铁匠铺的楷体“福利”字号是官国云的祖父题写并请人雕刻在木板上,成了官氏锻刀延续百年的商标,官家人当宝贝一样传到今天。
  官国云的父亲官上位,只上过两年私塾。从12岁开始踩着板凳学打铁,到了18岁,“少年师傅”已经声名鹊起,成为官氏锻刀第六代传人。官上位为人豪爽,行侠仗义,至今在后安还流传官上位的一把锻刀从侵琼日军的屠刀下救了4个中国人的故事。
  上世纪60年代,官上位曾夺得广东省铁器刀具比赛状元,这是官家刀名气最鼎盛的时期,在岛内外颇负盛名。由于淬火、回火功夫精到,锋利耐用,价格合理,很多地方的人都慕名而来,广东、广西、上海乃至东南亚等地的人都通过商道托人来后安跟官家订单买刀,从此,官上位也就有了“打铁状元”的称号。
  铁匠是个书法家
  官国云的家离铁匠铺距离不足百米,其中两间最能体现官国云真实的生活。门厅一间是铁匠铺的仓库,里面堆放的都是刀具、铁械和形似汽车弓片子类的熟铁条用作刀坯。楼上客厅角落的白铁皮桶里不协调地装有八九个标有“千锤百炼”、“龙马精神”、“文武双全”、“又文又武”、“伯乐相马”等卷轴。官国云乐呵呵地展开其中一个卷轴,“千锤百炼”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顿时展现在笔者面前,笔力遒劲、力透纸背。若不是落款“万宁后安打铁师傅官国云书”,实在难以让人相信,如此精妙大气的书法条幅作品竟然出自一位打铁师傅之手。
  休闲之中,官国云便以这双铁匠之手泼墨挥毫,与笔墨相伴,愉悦沉浸其中。当询问是否加入海南省书法家协会时,官国云笑答:“是万宁书法家协会会员,与同为万宁人的海南省书法家协会会长吴东民是挚友。”打铁和书法有关系吗?官国云说:“打铁和书法都讲求力道,讲究业精于勤。”精言要语,显现这位打铁手艺人身上流露出弥足珍贵的文化气息。打铁如同做人,要靠个人的努力,一定要认真,持之以恒地去做,千锤百炼才能打出精品刀具。
  官家手工锻铁技艺
  关于打铁,民间有不少顺口溜。“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事实上,打铁要算是这其中最苦的行当,作为一门营生,打铁曾经是前工业时代最神圣的男性职业:没有力量不能打铁,没有毅力不敢打铁,没有吃苦精神不愿打铁。官国云是海南官家的第七代孙,在铁匠世家中耳濡目染,和其父一样,也是从12岁就学会了打铁。在20平方米的露天打铁铺里,官国云承继祖传,惟日孜孜,安于打铁营生,勤勉坚守了50年。官家的刀具可以说是后安刀中最为地道的,眼下后安镇上官国云也被公认为最正宗的官氏锻铁传承人。
  打铁在外行人看来是一件粗活儿,其实工艺很精。锻刀从最初的取料到成品就要经过:取料、夹钢、熔炼、打胚、回炉、热锻、整形、冷锤、淬火、回火、戗刃、磨光等12道以上的工序,还有安装刀把、打印字号等。如果其中有一道工序出了差错,还得再熔炉,再回火。而且打铁要趁热,在很短的时间里把一块烧红的铁块打出理想的刀具,通常要反复加热,抡上百下铁锤,一气呵成。
  官宏荣的半机械作坊
  在官国云“福利”铁匠铺百米之外,还有一家打铁作坊,面积有200平方米。老板叫官宏荣,42岁,是官家第八代孙,官国云的亲侄子。
  在后安刀的盛名之下,官宏荣也继承祖业,开办起打铁作坊。与四叔官国云不同的是:他的字号是“铁三”,气锤代替了手锤,半机械化替代了纯手工,生产效率得到提高。官国云靠纯手工精打制作,一天能打10把菜刀,而官宏荣的半机械小工厂一天可以打数百把,而且“铁三”菜刀的价格比四叔锻打的低廉。叔侄百米竞争,官国云的刀具难争先机,尽管“正福利”的刀具的确好用耐用。
  官家锻刀技艺怎样传承?
  打铁,作为一种原始的锻造工艺,曾经是后安许多手艺人的谋生行当。如今,这种整条街道“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音已日渐远去。
  官家的刀具一直名声很响,可以20年不换刀。官国云说,现在每月也有不菲的进项,可是当下的年轻人觉得打铁不体面,宁可月挣七八百,也不会来学这门手艺的。不是打铁不“挣钱”,是没有来这儿“挣钱”的人。他是官家锻刀的唯一传承人,“福利”招牌还能否传承下去?官国云的4个子女都读书谋取了理想职业,家里的五叔也不再打铁了,其子女都读了大学,有了更好的前程。官家这一代已无人再接下父辈的铁锤,官国云难掩隐忧无奈的情绪。   听说万宁市有关部门正在为他申请“铁器铸造工艺保护专利”和“民间工艺大师”等荣誉,官国云非常欣慰。让他更欣慰的是,自己一辈子潜心打铁,延续了“正福利”锻刀的名声,没有砸了祖宗留下的百年招牌。
  听官国云讲,他曾经“想写本书,要把老祖宗传下来的打铁技术写下来,把官家刀技艺传承下去,让更多的人了解这门技术。”笔者答应配合,为尽量留下一份完整的图像资料,就按锻刀工序,一路详尽地拍摄下来。
  临别之前,看到树荫下的四婶又骑在四尺条凳上,双手握着戗刀戗菜刀,我感动了。当我们朝后安墟老街的尽头走去,身后的叮叮当当之声又响了起来,官家“福利”锻刀作坊如同生命的符号,仍在最后的风雨飘摇中坚守着……
  官家铺手工锻铁流程
  1、锤锻
  打铁分“上手”(师傅)和“下手”(徒弟),师傅握小锤打点,徒弟抡大锤打面。师傅经验丰富,要凭经验目测,左手握夹钳不断翻动铁料,右手中的小锤儿就是指挥棒。徒弟的头锤要重,力度依次酌减,角度和力度都有严格要求,既是重体力,也是讲究配合与技巧的活儿。该打哪里,师傅小锤儿轻轻一点,旋即提起,徒弟手中的大锤应点而落,红光飞溅。一大一小,一起一落,叮叮当当,交相互应,如此反复上百锤,直至将铁料打成理想合格的刀具。
  官国云说:“官家刀具和刀把手不是焊接的,是一体成型的,中途还要开剪整形。打铁最难锻造的是剪刀,它是两个形状完全一样的半把剪刀通过铆钉铆合为一把,不仅大小、硬度都要一模一样的,而且刃口要直、要严。若剪刀两侧刃面不吻合,形成偏锋,受力不对称,使用时容易向一侧偏斜。”
  2、夹钢
  铁和钢需要反复锤锻才能相融成器,官国云从父亲官上位那学得了一套夹钢、锻造、淬火的打铁经验,“正福利”胶刀、钩刀、菜刀、剪刀,都是采用夹钢工艺:
  先用錾子的锐刃在熟铁胚的侧面上开槽,再将等长的扁钢镶嵌在槽内,采用锻接法,把夹钢的铁胚加热到高温约1300~1400℃,刀胚被熔炼火红,然后从炉灶里钳出来,放在铁砧上锤击接合处,火红的铁胚在重锤的捶打下,喷溅出绚丽的火花,钢铁熔合,锻打而成。
  官家菜刀刀锋的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打造的方法是不一样的,因为前端多用它来切肉,而后端多用来斩骨头,所以在锤打的力道和刀面的形状上都有不同的讲究。菜刀刀片前端薄,后端厚,斩骨切肉皆可,得心应手,二十年不会有缺口。
  3、火候
  手工打铁,火候的把握很重要。掌握火候靠的是眼睛,凭的是经验。钢火硬了容易缺口,钢火软了容易卷口。如果淬火或回火的技术不过关,打出的刀就是中看不中用。
  (1)淬火:是骤然急速冷却的意思,其目的是使钢质硬化。淬火就是把刀具加热至高温约750~770℃后,突然插入冷水中冷却,高温的铁与水发生置换反应,会立即生成一层致密的四氧化三铁氧化膜,使刀具经十年后还锋利如新。
  (2)回火:主要目的是降低脆性,消除或减少内应力,增加钢质韧性。一般将淬火过的钢再次加热至约720℃以下,施以长时间保温后,放置于水中、油中或空气中冷却。
  (3)退火:一般将淬火过的钢加热至约650℃,施以长时间加热后,放置于熔槽中、空气中或以细砂、稻草灰覆盖之,让其慢慢冷却。其目的是使钢质软化,改善塑性和韧性。
  熔炼中,如何判断火候的温度是650℃、720℃、770℃,还是1300℃?官师傅凭的是观测火苗颜色,打了50年铁,眼睛一瞄,便知分晓。
  4、戗刃
  戗菜刀很讲究,先要看刀口,钢是软还是硬?硬的要用砂轮打磨,软的用戗刀戗薄,然后再用粗细磨刀石磨。戗菜刀的工具是一根尺把长的铁杆,两头有木扶手,铁杆中间镶一把优质钢的戗刀,用它将刀刃的两侧刮薄,再磨锋利。一把磨得好的刀,刀口是一条直线,刀口上面有一条黑线。
  5、磨刀
  如何才能保证准确而稳定的刃磨角度?官国云说:“七分手法,三分磨料。手法的核心就是对角度的掌握和控制,这是一种毕生都需要练习的技术。控制不好角度,再好的刀也会磨成废铁一块。”根据官师傅几十年的经验,必须做到以下两点:
  (1)推刀过程中,手要稳,必须保证刃磨角度一致;
  (2)磨刀过程中,经常要停下来检测、清洗、翻转刀身等,切换前后,必须保证刃磨角度相同,这要凭刃磨中的感觉来掌控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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