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原先验,巧辨雌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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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毅诚,浙江湖州市双林中学教师。
  苏教版高中语文必修四收录了晏殊《蝶恋花》(槛菊愁烟)一词。在与之配套的苏教版高中语文必修四教学设计中,关于该词教学指导思想是这么写的:“这首词是晏殊写闺怨的名篇。作者借闺中女子的主观感受和内心世界的活动,深婉而又含蓄的表达了自己临秋怀人的真挚情感”。但是笔者却认为,该词的主人公更应该是男性,而且极有可能是作者自己。
  一、由意象的审美惯性造成的审美错觉
  关于该词主人公形象的性别之争,历来都是呈现一边倒的趋势,无论是各大有分量的网络百科还是相关教学参考大多都将其界定为女性,甚至是一些诗词名家都认为这是一首闺思之词(如俞平伯先生就在他的《读词偶得》中将其界定为一首“气象开展”的闺怨诗),笔者为撰此文参看的大量研究该词的论文,几乎都以“闺怨”角度入手分析,只在沈祖棻先生的《宋词赏析》一书中找到与自己相同的观点:“下片写这首词的主人公,也就是作者,经过一夜相思之苦以后,清晨走出卧房,登楼望远。”而钟振振教授却在《说蝶恋花槛菊愁烟词》一文中针锋相对的否定了沈老的观点,将该词的主人公还原成女性。
  为何众多读者会有产生女性本位阅读倾向?笔者认为,注重诱导性浅层意象而忽视了关键字句的深层含义是导致误解主人公性别的最大因素。那么,不妨先梳理一下该词出现的意象:槛菊、愁烟、兰花、泣露、罗幕、双飞燕、明月、月光、朱户、西风、碧树、高楼、天涯路、彩笺、尺素。其中槛菊愁烟、兰花泣露、罗幕、双飞燕、彩笺几词,依照我们的生活经验与审美习惯来看,显然是具有女性特征的,当属极具性别诱导性的浅层意象。而且这种女本定性似乎还经得起推敲:闺中的女子失去了所爱之人,兰花上的露珠看似都是哭泣的泪珠,她是怎样羡艳那双宿双飞的燕子。回忆昨天发生的一切,是怎样的一种煎熬,连月光都变得如此可恨。独上高楼望不见所爱之人,只好将相思寄托于彩色的信纸,可却又不知情郎身在何处。各大网络百科及相关教参,都大体是以此方式解读该词,但是否单凭几个审美习惯性意象以及解释合理的内容大意就能将该词主人公界定为女性呢?
  不妨看看笔者对于几个诱导性意象的解读:泣露,哭泣的露珠,可以是诗人内心情感的写照,但这种因失恋而产生的悲痛感并非女性特有,是每一个感性之人都可以具备的。罗幕,词典的解释是“丝罗帐幕”,通俗的说就是华丽的床帐,古之富贵人家通常比较讲究,于床第挂之以罗幕,晏殊贵为宰相,这一点并无稀奇。岑参在其边塞名篇《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就有“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的句子,此处罗幕显然不带一点女性印记。至于燕儿双飞,更是毫无女性印记可言,如晏几道的“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杜甫的“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这些无不是作者的直接情感体验。红笺,红色的信纸,该词可谓是最具诱导性的浅层意象,我们试着探寻一下该意象的源头:红笺,又名浣花笺,为唐代官妓薛涛所发明,工艺复杂,产量稀少,有价无市,段文昌將此推荐给杜牧和元稹,之后长安诗人用红笺写诗渐趋普通。唐代诗人李商隐有诗云:“浣花笺纸桃花色,好好题词咏玉钩。”北宋苏易简《文房四谱》云:“元和之初(九世纪初叶),薛涛尚斯色,而好制小诗,惜其幅大,不欲长,乃命匠人狭小为之。蜀中才子既以为便,后裁诸笺亦如是,特名曰薛涛焉。”由此不难看出,当时红笺的使用群体为才子,上层男性诗人,而非女性。连晏殊自己都说:“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可以看出晏殊有用红笺的习惯。
  二、由细节和关键句引出的“不自觉”的男性特征
  当然仅凭笔者个人对浅层意象的针对性推翻就确定该词的主人公不是女性显然是不严谨的,欠考虑的,所以,不妨来深挖这首词中最为关键的字句:“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试问,单看此句,脑海中出现的是高楼之上哀怨的女子还是落寞的诗人形象?笔者认为后者更符合此句所营造的意境。此句看似寄情,实则毫无哀婉低回的情感痴缠,有的是一种高远开阔的意境,而这一种意境是与女子的那种悱恻闺怨是截然不同的,其中有一种诗人理性的情感克制和一种男性阅历的沧桑感。要体会这一点我们可以参看清人李冰若在《栩庄漫记》里提到的一个细节,晏殊在作此词时草稿上写的是“望断天涯路”,后来又改成了“望尽天涯路”,一字之改,情感却是有差别的。“望断天涯路”体会到的是一种因为失恋而肝肠寸断的闺怨,一种婉媚酸涩的相思,而“望尽天涯路”则让人感受到一种豁然开朗的情感的通达,一种不热烈的情感交织,而后者显然更符合晏殊一贯的理性淡然的词风,这一改,可谓大有深意。名师周甲津先生在其博文《男人强作女人词》一文中虽认为《蝶恋花》一词为闺怨词,但读到“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一句时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男性特征不自觉地抬头”。而王国维先生将此句作为古今成大事、治学必经的第一境界,大概正是窥视到了此时诗人独立高楼的寂寞以及那一份阔达而又坚韧的情操。王老在解读该句时显然脱去了词中的闺怨气,不自觉的带有男性情怀的倾向。
  三、由史实佐证的特殊创作风格
  纵观晏殊的《珠玉词》里面几乎没有以女性口吻写就的闺怨词,这一点和词人的身份和风格是分不开的。叶嘉莹在《大晏词赏析》中将大晏词的风格特点概括为一种情中有思的意境、一份闲雅的情调以及伤感中的旷达的怀抱,笔者认为是非常贴切的。他的词,能从一般的离情别绪上升到更高的情感层次,是一种对生活、人生、社会更高层次的思考。晏殊的第七子晏几道就在公开场合说过:“先君平日小词虽多,未尝作妇人语也(宋·赵与时《宾退录》)”,一句话直截了当的表明了晏殊的写作风格。宋人张舜民《画墁录》也记载了晏殊黜退柳永的故事:柳三变谒晏公,晏公曰:“贤俊作曲子么?”三变曰:“只如相公亦作曲子。”公曰:“殊虽作曲子,不曾道‘针线慵拈伴伊坐。’”柳遂退。由此不难看出,晏殊对柳永词中的“妇人语”是相当不屑的,这也从侧面佐证了晏几道对其父词风格的评价,但要注意的是,我们也不能牵强的“妇人语”与“闺怨”等同,“妇人语”是指诗歌中流露出的浅显直白的情话,“闺怨”则显得更为含蓄,而晏殊对于男女情感的描写显然是凌驾于“妇人语”和“闺怨”之上的,他所造的“情”之境界,颇归雅正而又蕴含哲理,这一点,《蝶恋花》(槛菊愁烟)一词就是典型。
  四、立足文本,先验还原
  胡塞尔的现象学第一原则就是先验还原,让现象和对象本身先说话,那么我们试着抛开这些诱导性浅层意象,立足于关键字句,以诗人本位去还原诗歌现象:诗人晏殊失恋了﹐时间应为昨天黄昏(本词应为倒叙),因此诗人彻夜无眠,甚至怪罪起了月光,正因为彻夜未眠,所以他能看到清晨栏杆旁的菊花似是被愁烟笼罩﹐能看到兰花上的露珠都像似在哭泣,能看到横梁帷幕上燕子因为初寒而双双飞去。这些列清秋的景象真是令人神伤啊!诗人怀着难以言说的痛苦独上高楼,门前原先是绿意盎然的一棵树﹐现在经秋日的西风在昨夜一吹之后﹐竟然开始凋谢了。而人呢?自己所受的苦痛不正像秋日的西风对一棵碧绿的树所造成的摧残一样,一下子便生意尽失!诗人很想把内心对她的思念和苦楚写在信上告诉她﹐但是山长水阔,伊人早已远去﹐不知身在何方。至于那女孩是谁?他们为什么分手?笔者翻阅了《宋史晏殊传》和查核了许多书籍都没有找到相关记载,但是这些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时隔千年之后我们在读到该词时仍能感受到当时诗人的这份痛苦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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