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越南新娘，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群体？是不是传说中不要房、不要车的“完美新娘”？对于当代“剩男”们来说，越南新娘是不是他们的终极婚姻诉求？
关注越南新娘，其实是关注低层男人的婚姻梦。现实主义的背后，是日益严重的性别失衡。
考消息》刊登的一篇报道称，中国真正的问题是：剩男。
没错，剩男。媒体没完没了地报道“剩女”，忽略了真正“剩下”的人群。“剩女”是可以避免的聊天话题，“剩男”则是不可回避的社会现实：多年计生、B超技术和重男轻女思想，导致如今30岁以下男性比女性多出约2000万。
也就是说，即使所有女人都不那么“挑剔”，也将有2000万男人剩下来。
典型“剩男”，生活在偏远农村，收入低，前途不佳，被称为“光棍”。他们不是广告商追逐的对象，进入以城市为基础的话题圈时，往往已和嫖娼、拐卖以及暴力犯罪相关。
他们的处境，远比外界想象得要尴尬得多。
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
从同居、定亲、回国，到和中介去福州办手续，一切妥当，永春农民阿宝心想，第二天就能拿结婚证，总算娶到老婆了。
2014年7月22日一大早，他带着花了近4个月时间和近7万元钱，相亲娶来的越南新娘阿兰，来到了福州。未料就在这天午后，他的越南新娘——溜走了。
“她说肚子饿，脚很痛，走不动了，让我下去买晚餐。”在离开酒店20分钟后，阿宝回到房间，阿兰已经带走了包括护照和民政厅回执单在内的所有行李。
虚岁四十的阿宝，家在永春县玉斗镇，他的终身大事，一直是老爹和大姐最操心的事，张罗了十几年，都没能落实。
“以前，两层砖房还没建起来，一家人都挤在土坯房里。”拮据的生活让不少说媒过来的女孩子望而生畏。让大姐担心的，还有他的个性，“木讷、寡言，想要说个事，吞吞吐吐表达不清楚”。
在老家找老婆看来是不现实了，一家人把眼光投向了越南新娘。2012年春末，嫁到外地的大姐说，她村里小阳等3人，准备前往越南买老婆，前期的费用只要6000元左右，不合意基本不用其他费用，若能凑巧成功，总费用也就在4万元左右。
“到越南找媳妇，听着还是不靠谱，万一跑了，4万块钱岂不打水漂，倒不如把老房子重新修葺一下，说不定媳妇就来了。”阿宝的父亲拿了主意，没去找。
“要不是那时候错过了，现在都难说会是怎样的结果。”大姐有些怨叹，当年的小阳，早已办妥了结婚手续，后来还生了个娃。阿宝却还是孤身一人。
“再拖下去，外甥女可能都先结婚了。”一家子都急了，这才又提起旧茬，打算去越南试试。去年年底，阿宝通过小阳找到了中介阿桂。
“我就是个种香菇的，中介只是兼职。”阿桂说。3年前，漳平溪南镇上坂村的阿炳找到他，问他是否愿意一起做越南新娘的中介生意时，他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阿炳在广西南宁有一个合作的老板，之前在越南留学，会说越南话，回国后开始做婚介生意，”阿桂说，他和阿炳在本地找到客人，介绍到阿华那边，剩下到越南的事阿华会负责，人回来的时候，他们再帮忙到民政厅办好结婚手续，这生意就算成了。
“3年来，只经手过大约13个客户，漳平4个，永春坑仔口五六个，安溪剑斗3个，永春玉斗1个，前几个还算顺利，并没出什么乱子。”只不过，今年他碰上了入行以来耗时最长、花费最多、麻烦也最多的一单。
他说的这一单，指的就是阿宝。
2014年3月14日，阿宝揣着8000块钱，来到了胡志明市。第二天下午，31岁的越南隆安省德惠县平和南社女子阿兰，赶到了阿宝落脚的旅店。
“其实，我第一眼看她，是不中意的。”在阿宝眼里，阿兰外表出众，让他心底打了退堂鼓，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说起学历，31岁的阿兰，虽生长在乡下，但好歹也是初中毕业，职业是工厂裁缝，阿兰的哥哥是一名英语教师，怎么说也算是文化人，还有个姐姐已经外嫁，但也是个体户，经济条件并不算差。”
10天后的第二次见面，却让阿宝有些意外。见了面没说几句，阿兰就开始哭诉家里经济出了状况，希望嫁人解决问题。“我最无法抵御的，就是女人的眼泪。”阿宝说，就在这一晚，两人发生了关系。
接下来将近两个月时间，阿兰的关怀照顾，让阿宝下了决定，一定要把这个女人带回家。
很快，阿宝交了3万元给中介，作为相亲成功的聘金和中介费用，另外又向越南“老板”借了9000元，一半给了阿兰用于还债，另一半则用来包红包、购买首饰讨好阿兰的父母。办好手续后，阿宝终于带着阿兰回到了永春。
“开饭了，她会说，要让家里的老人家先吃，她才愿意动筷。”说起阿兰最初的表现，阿宝的父亲频频点头，阿兰学习速度很快，会叫人，会做事，对生活环境的简陋也没有怨言。在许多邻居口中，阿兰是个聪明、大方、热情的人。
越南新娘的口碑好，有一部分原因是越南女性勤劳、朴实，个性又比较传统，因此受到周边一些审美取向相似国家男性的青睐。尤其是中国、韩国都面临着男女比例失调的问题，一些适婚男性、特别是生活在农村地区的男性很难在当地找到对象，因此就将目光转向越南新娘。可惜，对于娶回了越南新娘的男人来说，结局未必是皆大欢喜。翻一翻新闻报道，越南新娘“骗婚”“逃婚”的新闻还真不少。
对于兼做水泥工的农民阿宝来说，娶妻梦碎，付出的不仅是感情，还有辛苦两年的积蓄外加3万余元债务。
其实大姐早就发现阿兰有不对劲的地方。“她演得太假了，第一次见面时，她饭还吃不到两口，就开始呕吐，阿宝在一旁说，媳妇已经怀孕了，我自己也生过孩子，是不是真的一眼就看出来了。”
大伙儿没说破，未曾结过婚的阿宝，更加确信妻子已经怀孕，尽管他也曾怀疑，在越南时就一直吃避孕药的阿兰，怎么突然间就有了两个月身孕。
事后家人追问，阿宝才说出，阿兰的小腹中部有一道15厘米左右的横向手术刀疤，“阿兰说那是盲肠手术留下的”，不过大姐很肯定那是剖宫产的疤痕。 现在不管报警、找记者，都找不到阿兰。阿宝说，7月26日晚11点钟，阿兰突然使用一个归属地为漳州的电话号码给他打电话，说她在越南已有两个孩子，来中国只为打工赚钱养家，还说“目前在福州，有个堂妹嫁到福建，妹夫在福州打工，我也在他的工厂干活”。
“我爱你，阿宝！”
“你还会回来吗？”
阿兰支支吾吾：“我也不知道。”随后她挂断了电话。
有更好的生活，谁会走？
在永福镇吕坊村，35岁的胡氏金虹确信，自己的选择让她等到了真正的“爱情”。
“我不要阿茂给我买多少东西，每月交多少钱，我用自己的眼睛看，能感受到他是不是真的对我好。”胡氏金虹怀抱着2岁的女儿说。
“去了越南两次，才把她带回来，怎么会错？”老邓有点得意。他的两个儿子都40岁了还没娶媳妇，3年前他决定让大儿子去越南碰运气。出发前，老邓抓住大儿子的手叮嘱：“浓妆艳抹的，不要；太年轻的，不要；一开口就说爱情的，不要……找不到合适的就回来。”大儿子很老实，第一次就真的孤身回来了。
隔了两个月再次出发，老头还是三板斧。这一次，大儿子在越南待了2个月，带回了胡氏金虹。
半年不到，儿媳妇的普通话就说得溜，每天“爸爸、爸爸”地叫。后来老邓提出分家，儿子还在犹豫，儿媳先开口拒绝：“一家人，多吃点苦也没什么。”
“骗婚肯定有，但很多是因为太穷，要不就是经常被打。有更好的生活，谁会走？”这是大部分选择留下的越南新娘的想法。
2012年，德化县美湖乡的阿梓和同村的2名男子一起到胡志明市找老婆。“吃完饭就开始看，看到第二个时就中意了，觉得她的眼神挺老实的，屁股也挺大的，好生养。”
如今，越南老婆阿丽已为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阿梓对阿丽很满意：不仅勤劳，还学起了闽南话，“关键是脾气好，很听话”。
而阿梓的老乡阿龙就没有这么幸运，花4万元娶来越南老婆，一起生活了3年，去年突然跑掉了。“村里还有娶过3个越南新娘，跑掉两个的。”
越南新娘“玩失踪”，这两年在德化多次发生，数量已达70多位。
如何让越南媳妇乖乖留下？很多家庭都是“派人看着”。不少越南新娘最初来中国，多数时间都是在家看电视，就算要出门也会有人跟着，直到有了孩子，这种“待遇”才逐渐减少。
基于买卖关系的婚姻，金钱交易明显，缺乏感情基础，违反社会公序良俗，还涉嫌拐卖妇女、婚姻诈骗等违法行为。通过黑中介介绍的越南新娘，没有户口，没有结婚证，逐渐成为“隐形人”，她们的权益得不到保障，孩子难以落户，将来面临入学难等问题，一旦这些越南新娘被遣返，她们的“丈夫”往往落得“人财两空”。
问题不止一个，就算拿到结婚证，也不意味着越南新娘有了中国公民身份。要想获得中国身份证，她们面临着现实的艰难。
其实办身份证程序并不难，满足“中国公民或者在中国获得永久居留资格的外国人的配偶，婚姻关系存续满5年、已在中国连续居留满5年、每年在中国居留不少于9个月且有稳定生活保障和住所的”，且“身体健康，无犯罪记录”的外国人，即可到长期居留地的设区的市级人民政府公安机关或者直辖市公安分、县局提出申请。
但现实是，目前所有这类申请都需通过国家公安部批准，而从这几年的数据看，能通过的寥寥无几。
越南新娘如何融入福建的生活，如何教育孩子，如何寻找工作机会等等，目前都还是新生话题。她们大都厌倦了看电视的生活，想找一份工作，然而由于没身份证，语言不通，加上家里约束等等，这样的基本诉求，仍然很难实现。
阿宝和阿龙的遭遇，也许会有更多人遇上。据福建省民政厅有关人士透露，近几年办理的涉外婚姻登记中，越南籍女子占比较大；据不完全统计，2013年就办理了超过3000例。目前，福建泉州地区有数百名越南新娘，分布在安永德和泉港的偏远山区；在龙岩，2010年左右，越南新娘嫁入的数量开始大增，现约2000人，仅漳平市就超过700人，其中象湖镇、永福镇达300人以上。
如果按众多中介估算，有10%的越南新娘会逃走，则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一条危险的“红线”
越南新娘的突然增多，使一些人察觉到了其中的“商机”，大量的“越南新娘”中介应运而生。5年前，福建警方就已经注意到这一现象，多数的民间中介和“网上组团相亲”，都被认定为非法。
“越南新娘”现象这两年还出现了新的变化：在中国，福建、江西、辽宁等省因大量娶入越南新娘，被越南政府严卡入境关；在越南，男女比例回归平衡，也逐渐重视女性外流带来的影响。
专家分析，看中人民币而闪婚的越南新娘终将变少，而中介价格上涨，骗婚案曝光增多，也提醒着意图前往者小心“人财两空”。
多家中介表示，福建省内越南新娘主要集中在漳州、龙岩、宁德、南平、泉州等市的偏远农村。这些中介的职业五花八门，有司机、建筑工、水泥厂工人、旅行社工作人员、农民等，其中部分为女性。
漳平象湖镇的农民阿桂，四五年前开始向漳平、永春、安溪等地的“剩男”介绍业务。
“一开始是有赚头的，也成功了十几单，‘中介费’从4年前的4万元涨到现在的4.6万元。”阿桂说，这笔“中介费”有好几个环节抽成，不成功就只收6000元，跟组团旅游一样，“我们只赚那些介绍成功的，一个抽成两三千块钱。”每当被说是暴利时，阿桂总张大嘴巴，感觉很委屈。
如今在象湖，像他这样的中介人逐渐多了，竞争越来越激烈。2013年夏天，同伴阿炳见生意不行，都放弃不做了。“客人一去就是两三个月，费用都得我这边帮忙掏，赚得少事又多，还得担心人在那边会不会出事，”阿桂说，“风险那么大，我早就不想做了。”
阿闻是中介里的知名人士，还曾被《南都周刊》报道过，他是通过网络招揽生意的。他认为，越南新娘不是讨给穷人的，而是要做高端客户。他干了4年，去年被越南海关列入“黑名单”限制入境。 促使他收手的原因，主要是越来越多的婚介进入。“一些婚介为了赚钱，再穷的客户也做，结果很多人借钱娶了养不起；一部分新娘最终跑了，另外一部分则自己干起婚介，价钱越做越低，最后干脆做骗婚生意。”阿闻说。
仙游中介阿金经手了上百个客人，有将近一成逃跑。“我们先考核客人的质量，月收入4000元以下的不会接，人家来了看见你一家那么差，肯定要跑。”
“唐人街越南相亲团”的工作人员小赵也表示，大概有一成的案例会跑，“要提防那些有家暴的，还有那些家庭条件太差的”。
泉州洛江区河市人阿陈，在漳州市区租了套房做生意，也建有网站，做同城婚恋和越南新娘中介。他自称原先是做导游的，极力推荐越南新娘，说她们贤惠、持家，大多身材火辣。
当被问“4万元能不能娶到”时，阿陈脸一沉：“那得几年前！现在也才花6万元，一点都不贵，在本地娶怎么也要十几万。”
在莆田仙游县枫亭镇，另一位中介阿金通过自建“越南老婆网”招揽生意，浏览量已超150万人次。
他自称，亲哥娶了个越南老婆，一家人就慢慢变成中介，目前哥哥嫂子待在胡志明市，他则留在老家找客源，还在广西南宁找了两个朋友负责帮忙接送出国，“一共5杆枪，就能把全程包办好”。
与此同时，越南新娘逃婚的案例频频曝光，削弱了“买方市场”的积极性。2013年元宵节，龙岩永定县、新罗区9名越南新娘集体逃走。而2013年12月，龙岩连城10名越南新娘拿了聘金集体失踪。
“苏氏顽介绍9个越南女过来，嫁了7个，收了29万余元，就集体失联了，”越南新娘苏氏顽的老公、连城人吴某说，苏氏顽自己也跑了，带着6个月的身孕。
龙岩警方最终查出这个跨国骗婚团伙。“组织者不止一个，嫁来生活了几年的越南女子发现有利可图，也成了组织者。”连城县检察院工作人员介绍，2014年7月25日，涉案的许氏水等4人以诈骗、偷渡等罪名被批捕。
据龙岩相关部门统计，2013年嫁入的约2000个越南新娘中，被遣送或逃跑的约500个，占25%。
近年来，帮忙介绍越南新娘的中介市场一直是鱼龙混杂的局面。越南警方也曾破获了几个人贩团伙。这些人以婚介为掩饰，实则进行人口贩卖活动，导致一些越南女性成为受害者，甚至受逼迫从事卖淫。
广西民族大学教授周建新分析，中越都尊崇儒家文化，习俗相近，人口多，边境贸易多，千百年来一直存在跨国婚姻。但以往，有几乎持平的中国女人外嫁越南。
新华社报道，从1998年至2010年，越南司法部受理总共29.4万例越南新娘外嫁50多国。
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起，越南女子大量外嫁的主要原因是性别比例失调：从1955年到1979年，越南经历两场总长20年的战争，大量男性死亡，上世纪80年代的男女比例是2：5。但这一人口性别构成形式，最近几年发生了巨大变化。
2014年1月，一条来自中国商务部网站的新闻称，越南计划生育总局统计数据显示，2012年出生人口男女比例为112.3：100，2013年增至113.8：100，再次出现失衡现象；越南官方担心，预计到2035年男性将多出10%，男性婚姻成问题。
中介阿陈说起最近两年的一些变化：目前越南也注意到一些新娘流入动向，对福建、江西、辽宁等省的寻婚男子入境管控特别严，对女方开单身证明等手续也卡得严，原来一个月就可办妥，现在要两个多月，还要多花一万元钱，所以现在福建人寻婚，贵的要6万元，时间也要两个多月。
“我们现在开始推荐柬埔寨新娘，”“唐人街越南相亲团”的小赵说，近3年媒体大量报道越南新娘逃跑，加上近年中越两国关系出现摩擦，“越南相亲”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娶柬埔寨新娘的手续差不多，6万元，平均20天就能成，我们公司正在积极开拓这个市场。”
“放在前些年，经济因素是越南女子外嫁的第一考虑。”周建新说，随着越南经济逐渐发展，外嫁所能获得的回报降低，以金钱为基础的“婚姻买卖”逐渐难以持续。
“政策影响是另一大因素。”周建新分析，中越都在打击这种跨国的婚姻中介，越南政府于2009年和2010年连续出台法令严罚跨国婚介，盛行多年的“越南新娘”现象可能逐渐衰落。
（本刊综合整理）
关注越南新娘，其实是关注低层男人的婚姻梦。现实主义的背后，是日益严重的性别失衡。
考消息》刊登的一篇报道称，中国真正的问题是：剩男。
没错，剩男。媒体没完没了地报道“剩女”，忽略了真正“剩下”的人群。“剩女”是可以避免的聊天话题，“剩男”则是不可回避的社会现实：多年计生、B超技术和重男轻女思想，导致如今30岁以下男性比女性多出约2000万。
也就是说，即使所有女人都不那么“挑剔”，也将有2000万男人剩下来。
典型“剩男”，生活在偏远农村，收入低，前途不佳，被称为“光棍”。他们不是广告商追逐的对象，进入以城市为基础的话题圈时，往往已和嫖娼、拐卖以及暴力犯罪相关。
他们的处境，远比外界想象得要尴尬得多。
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
从同居、定亲、回国，到和中介去福州办手续，一切妥当，永春农民阿宝心想，第二天就能拿结婚证，总算娶到老婆了。
2014年7月22日一大早，他带着花了近4个月时间和近7万元钱，相亲娶来的越南新娘阿兰，来到了福州。未料就在这天午后，他的越南新娘——溜走了。
“她说肚子饿，脚很痛，走不动了，让我下去买晚餐。”在离开酒店20分钟后，阿宝回到房间，阿兰已经带走了包括护照和民政厅回执单在内的所有行李。
虚岁四十的阿宝，家在永春县玉斗镇，他的终身大事，一直是老爹和大姐最操心的事，张罗了十几年，都没能落实。
“以前，两层砖房还没建起来，一家人都挤在土坯房里。”拮据的生活让不少说媒过来的女孩子望而生畏。让大姐担心的，还有他的个性，“木讷、寡言，想要说个事，吞吞吐吐表达不清楚”。
在老家找老婆看来是不现实了，一家人把眼光投向了越南新娘。2012年春末，嫁到外地的大姐说，她村里小阳等3人，准备前往越南买老婆，前期的费用只要6000元左右，不合意基本不用其他费用，若能凑巧成功，总费用也就在4万元左右。
“到越南找媳妇，听着还是不靠谱，万一跑了，4万块钱岂不打水漂，倒不如把老房子重新修葺一下，说不定媳妇就来了。”阿宝的父亲拿了主意，没去找。
“要不是那时候错过了，现在都难说会是怎样的结果。”大姐有些怨叹，当年的小阳，早已办妥了结婚手续，后来还生了个娃。阿宝却还是孤身一人。
“再拖下去，外甥女可能都先结婚了。”一家子都急了，这才又提起旧茬，打算去越南试试。去年年底，阿宝通过小阳找到了中介阿桂。
“我就是个种香菇的，中介只是兼职。”阿桂说。3年前，漳平溪南镇上坂村的阿炳找到他，问他是否愿意一起做越南新娘的中介生意时，他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阿炳在广西南宁有一个合作的老板，之前在越南留学，会说越南话，回国后开始做婚介生意，”阿桂说，他和阿炳在本地找到客人，介绍到阿华那边，剩下到越南的事阿华会负责，人回来的时候，他们再帮忙到民政厅办好结婚手续，这生意就算成了。
“3年来，只经手过大约13个客户，漳平4个，永春坑仔口五六个，安溪剑斗3个，永春玉斗1个，前几个还算顺利，并没出什么乱子。”只不过，今年他碰上了入行以来耗时最长、花费最多、麻烦也最多的一单。
他说的这一单，指的就是阿宝。
2014年3月14日，阿宝揣着8000块钱，来到了胡志明市。第二天下午，31岁的越南隆安省德惠县平和南社女子阿兰，赶到了阿宝落脚的旅店。
“其实，我第一眼看她，是不中意的。”在阿宝眼里，阿兰外表出众，让他心底打了退堂鼓，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说起学历，31岁的阿兰，虽生长在乡下，但好歹也是初中毕业，职业是工厂裁缝，阿兰的哥哥是一名英语教师，怎么说也算是文化人，还有个姐姐已经外嫁，但也是个体户，经济条件并不算差。”
10天后的第二次见面，却让阿宝有些意外。见了面没说几句，阿兰就开始哭诉家里经济出了状况，希望嫁人解决问题。“我最无法抵御的，就是女人的眼泪。”阿宝说，就在这一晚，两人发生了关系。
接下来将近两个月时间，阿兰的关怀照顾，让阿宝下了决定，一定要把这个女人带回家。
很快，阿宝交了3万元给中介，作为相亲成功的聘金和中介费用，另外又向越南“老板”借了9000元，一半给了阿兰用于还债，另一半则用来包红包、购买首饰讨好阿兰的父母。办好手续后，阿宝终于带着阿兰回到了永春。
“开饭了，她会说，要让家里的老人家先吃，她才愿意动筷。”说起阿兰最初的表现，阿宝的父亲频频点头，阿兰学习速度很快，会叫人，会做事，对生活环境的简陋也没有怨言。在许多邻居口中，阿兰是个聪明、大方、热情的人。
越南新娘的口碑好，有一部分原因是越南女性勤劳、朴实，个性又比较传统，因此受到周边一些审美取向相似国家男性的青睐。尤其是中国、韩国都面临着男女比例失调的问题，一些适婚男性、特别是生活在农村地区的男性很难在当地找到对象，因此就将目光转向越南新娘。可惜，对于娶回了越南新娘的男人来说，结局未必是皆大欢喜。翻一翻新闻报道，越南新娘“骗婚”“逃婚”的新闻还真不少。
对于兼做水泥工的农民阿宝来说，娶妻梦碎，付出的不仅是感情，还有辛苦两年的积蓄外加3万余元债务。
其实大姐早就发现阿兰有不对劲的地方。“她演得太假了，第一次见面时，她饭还吃不到两口，就开始呕吐，阿宝在一旁说，媳妇已经怀孕了，我自己也生过孩子，是不是真的一眼就看出来了。”
大伙儿没说破，未曾结过婚的阿宝，更加确信妻子已经怀孕，尽管他也曾怀疑，在越南时就一直吃避孕药的阿兰，怎么突然间就有了两个月身孕。
事后家人追问，阿宝才说出，阿兰的小腹中部有一道15厘米左右的横向手术刀疤，“阿兰说那是盲肠手术留下的”，不过大姐很肯定那是剖宫产的疤痕。 现在不管报警、找记者，都找不到阿兰。阿宝说，7月26日晚11点钟，阿兰突然使用一个归属地为漳州的电话号码给他打电话，说她在越南已有两个孩子，来中国只为打工赚钱养家，还说“目前在福州，有个堂妹嫁到福建，妹夫在福州打工，我也在他的工厂干活”。
“我爱你，阿宝！”
“你还会回来吗？”
阿兰支支吾吾：“我也不知道。”随后她挂断了电话。
有更好的生活，谁会走？
在永福镇吕坊村，35岁的胡氏金虹确信，自己的选择让她等到了真正的“爱情”。
“我不要阿茂给我买多少东西，每月交多少钱，我用自己的眼睛看，能感受到他是不是真的对我好。”胡氏金虹怀抱着2岁的女儿说。
“去了越南两次，才把她带回来，怎么会错？”老邓有点得意。他的两个儿子都40岁了还没娶媳妇，3年前他决定让大儿子去越南碰运气。出发前，老邓抓住大儿子的手叮嘱：“浓妆艳抹的，不要；太年轻的，不要；一开口就说爱情的，不要……找不到合适的就回来。”大儿子很老实，第一次就真的孤身回来了。
隔了两个月再次出发，老头还是三板斧。这一次，大儿子在越南待了2个月，带回了胡氏金虹。
半年不到，儿媳妇的普通话就说得溜，每天“爸爸、爸爸”地叫。后来老邓提出分家，儿子还在犹豫，儿媳先开口拒绝：“一家人，多吃点苦也没什么。”
“骗婚肯定有，但很多是因为太穷，要不就是经常被打。有更好的生活，谁会走？”这是大部分选择留下的越南新娘的想法。
2012年，德化县美湖乡的阿梓和同村的2名男子一起到胡志明市找老婆。“吃完饭就开始看，看到第二个时就中意了，觉得她的眼神挺老实的，屁股也挺大的，好生养。”
如今，越南老婆阿丽已为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阿梓对阿丽很满意：不仅勤劳，还学起了闽南话，“关键是脾气好，很听话”。
而阿梓的老乡阿龙就没有这么幸运，花4万元娶来越南老婆，一起生活了3年，去年突然跑掉了。“村里还有娶过3个越南新娘，跑掉两个的。”
越南新娘“玩失踪”，这两年在德化多次发生，数量已达70多位。
如何让越南媳妇乖乖留下？很多家庭都是“派人看着”。不少越南新娘最初来中国，多数时间都是在家看电视，就算要出门也会有人跟着，直到有了孩子，这种“待遇”才逐渐减少。
基于买卖关系的婚姻，金钱交易明显，缺乏感情基础，违反社会公序良俗，还涉嫌拐卖妇女、婚姻诈骗等违法行为。通过黑中介介绍的越南新娘，没有户口，没有结婚证，逐渐成为“隐形人”，她们的权益得不到保障，孩子难以落户，将来面临入学难等问题，一旦这些越南新娘被遣返，她们的“丈夫”往往落得“人财两空”。
问题不止一个，就算拿到结婚证，也不意味着越南新娘有了中国公民身份。要想获得中国身份证，她们面临着现实的艰难。
其实办身份证程序并不难，满足“中国公民或者在中国获得永久居留资格的外国人的配偶，婚姻关系存续满5年、已在中国连续居留满5年、每年在中国居留不少于9个月且有稳定生活保障和住所的”，且“身体健康，无犯罪记录”的外国人，即可到长期居留地的设区的市级人民政府公安机关或者直辖市公安分、县局提出申请。
但现实是，目前所有这类申请都需通过国家公安部批准，而从这几年的数据看，能通过的寥寥无几。
越南新娘如何融入福建的生活，如何教育孩子，如何寻找工作机会等等，目前都还是新生话题。她们大都厌倦了看电视的生活，想找一份工作，然而由于没身份证，语言不通，加上家里约束等等，这样的基本诉求，仍然很难实现。
阿宝和阿龙的遭遇，也许会有更多人遇上。据福建省民政厅有关人士透露，近几年办理的涉外婚姻登记中，越南籍女子占比较大；据不完全统计，2013年就办理了超过3000例。目前，福建泉州地区有数百名越南新娘，分布在安永德和泉港的偏远山区；在龙岩，2010年左右，越南新娘嫁入的数量开始大增，现约2000人，仅漳平市就超过700人，其中象湖镇、永福镇达300人以上。
如果按众多中介估算，有10%的越南新娘会逃走，则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一条危险的“红线”
越南新娘的突然增多，使一些人察觉到了其中的“商机”，大量的“越南新娘”中介应运而生。5年前，福建警方就已经注意到这一现象，多数的民间中介和“网上组团相亲”，都被认定为非法。
“越南新娘”现象这两年还出现了新的变化：在中国，福建、江西、辽宁等省因大量娶入越南新娘，被越南政府严卡入境关；在越南，男女比例回归平衡，也逐渐重视女性外流带来的影响。
专家分析，看中人民币而闪婚的越南新娘终将变少，而中介价格上涨，骗婚案曝光增多，也提醒着意图前往者小心“人财两空”。
多家中介表示，福建省内越南新娘主要集中在漳州、龙岩、宁德、南平、泉州等市的偏远农村。这些中介的职业五花八门，有司机、建筑工、水泥厂工人、旅行社工作人员、农民等，其中部分为女性。
漳平象湖镇的农民阿桂，四五年前开始向漳平、永春、安溪等地的“剩男”介绍业务。
“一开始是有赚头的，也成功了十几单，‘中介费’从4年前的4万元涨到现在的4.6万元。”阿桂说，这笔“中介费”有好几个环节抽成，不成功就只收6000元，跟组团旅游一样，“我们只赚那些介绍成功的，一个抽成两三千块钱。”每当被说是暴利时，阿桂总张大嘴巴，感觉很委屈。
如今在象湖，像他这样的中介人逐渐多了，竞争越来越激烈。2013年夏天，同伴阿炳见生意不行，都放弃不做了。“客人一去就是两三个月，费用都得我这边帮忙掏，赚得少事又多，还得担心人在那边会不会出事，”阿桂说，“风险那么大，我早就不想做了。”
阿闻是中介里的知名人士，还曾被《南都周刊》报道过，他是通过网络招揽生意的。他认为，越南新娘不是讨给穷人的，而是要做高端客户。他干了4年，去年被越南海关列入“黑名单”限制入境。 促使他收手的原因，主要是越来越多的婚介进入。“一些婚介为了赚钱，再穷的客户也做，结果很多人借钱娶了养不起；一部分新娘最终跑了，另外一部分则自己干起婚介，价钱越做越低，最后干脆做骗婚生意。”阿闻说。
仙游中介阿金经手了上百个客人，有将近一成逃跑。“我们先考核客人的质量，月收入4000元以下的不会接，人家来了看见你一家那么差，肯定要跑。”
“唐人街越南相亲团”的工作人员小赵也表示，大概有一成的案例会跑，“要提防那些有家暴的，还有那些家庭条件太差的”。
泉州洛江区河市人阿陈，在漳州市区租了套房做生意，也建有网站，做同城婚恋和越南新娘中介。他自称原先是做导游的，极力推荐越南新娘，说她们贤惠、持家，大多身材火辣。
当被问“4万元能不能娶到”时，阿陈脸一沉：“那得几年前！现在也才花6万元，一点都不贵，在本地娶怎么也要十几万。”
在莆田仙游县枫亭镇，另一位中介阿金通过自建“越南老婆网”招揽生意，浏览量已超150万人次。
他自称，亲哥娶了个越南老婆，一家人就慢慢变成中介，目前哥哥嫂子待在胡志明市，他则留在老家找客源，还在广西南宁找了两个朋友负责帮忙接送出国，“一共5杆枪，就能把全程包办好”。
与此同时，越南新娘逃婚的案例频频曝光，削弱了“买方市场”的积极性。2013年元宵节，龙岩永定县、新罗区9名越南新娘集体逃走。而2013年12月，龙岩连城10名越南新娘拿了聘金集体失踪。
“苏氏顽介绍9个越南女过来，嫁了7个，收了29万余元，就集体失联了，”越南新娘苏氏顽的老公、连城人吴某说，苏氏顽自己也跑了，带着6个月的身孕。
龙岩警方最终查出这个跨国骗婚团伙。“组织者不止一个，嫁来生活了几年的越南女子发现有利可图，也成了组织者。”连城县检察院工作人员介绍，2014年7月25日，涉案的许氏水等4人以诈骗、偷渡等罪名被批捕。
据龙岩相关部门统计，2013年嫁入的约2000个越南新娘中，被遣送或逃跑的约500个，占25%。
近年来，帮忙介绍越南新娘的中介市场一直是鱼龙混杂的局面。越南警方也曾破获了几个人贩团伙。这些人以婚介为掩饰，实则进行人口贩卖活动，导致一些越南女性成为受害者，甚至受逼迫从事卖淫。
广西民族大学教授周建新分析，中越都尊崇儒家文化，习俗相近，人口多，边境贸易多，千百年来一直存在跨国婚姻。但以往，有几乎持平的中国女人外嫁越南。
新华社报道，从1998年至2010年，越南司法部受理总共29.4万例越南新娘外嫁50多国。
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起，越南女子大量外嫁的主要原因是性别比例失调：从1955年到1979年，越南经历两场总长20年的战争，大量男性死亡，上世纪80年代的男女比例是2：5。但这一人口性别构成形式，最近几年发生了巨大变化。
2014年1月，一条来自中国商务部网站的新闻称，越南计划生育总局统计数据显示，2012年出生人口男女比例为112.3：100，2013年增至113.8：100，再次出现失衡现象；越南官方担心，预计到2035年男性将多出10%，男性婚姻成问题。
中介阿陈说起最近两年的一些变化：目前越南也注意到一些新娘流入动向，对福建、江西、辽宁等省的寻婚男子入境管控特别严，对女方开单身证明等手续也卡得严，原来一个月就可办妥，现在要两个多月，还要多花一万元钱，所以现在福建人寻婚，贵的要6万元，时间也要两个多月。
“我们现在开始推荐柬埔寨新娘，”“唐人街越南相亲团”的小赵说，近3年媒体大量报道越南新娘逃跑，加上近年中越两国关系出现摩擦，“越南相亲”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娶柬埔寨新娘的手续差不多，6万元，平均20天就能成，我们公司正在积极开拓这个市场。”
“放在前些年，经济因素是越南女子外嫁的第一考虑。”周建新说，随着越南经济逐渐发展，外嫁所能获得的回报降低，以金钱为基础的“婚姻买卖”逐渐难以持续。
“政策影响是另一大因素。”周建新分析，中越都在打击这种跨国的婚姻中介，越南政府于2009年和2010年连续出台法令严罚跨国婚介，盛行多年的“越南新娘”现象可能逐渐衰落。
（本刊综合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