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丢失了我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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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兔子,黄昏到来的时候我会想,你在哪里呢?在淡蓝色的天空俯视着形形色色的人们么?他们里面肯定有一对对外出散步的情侣吧。你是个有情调的兔子,不会在窝里啃胡萝卜的。这样的天气你应该带着野餐布和一块提拉米苏到野外郊游。亲爱的兔子,你说,我们相遇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副情景。我总是比你缺乏想象力,这样的天气我哪也不想去,一个人躺在床上想着我们相遇的情景。至于这些场景会不会再次出现,我真的不知道。
  兔子,我们是怎样认识的?你还记得的吧?时间一点点的在你送我的电子表上流走,我都要忘掉了。是我给你写第一封信的时候么?信的开头是什么呢,我想我那时候喜欢抛大把大把的形容词去勾勒一些让人感到美好的场景,不巧刚开头可能就是:现在外面正在下雨,还有料峭的寒风,但我想在我们的世界里,那将一如夏日树下柔和的阳光一般明媚。
  周四的时候,几个很久未见的朋友约我出去小聚。我套好衣服,扎好头发便出门了。我走到他们约的那个商场门口对着橱窗发呆,然后再转过身子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发现有很多人在看那个橱窗,我想橱窗里的模特都是死的,他们是在看我吧?虚荣心膨胀,我便洋洋得意地继续在橱窗前晃了十二分钟。你知道,我之所以知道是十二分钟而不是十一分钟,十三分钟,那是因为三年来我一直戴着你送我的电子表。这个圣诞礼物让我念想了快二十年的愿望实现了,是啊,我一直想要一块电子表,不是石英表不是大闹钟。我等了十二分钟以后终于开始失去耐性了,就连很多人看我我也没感觉了,我开始想,是不是我把衣服穿反了或者牛仔裤的兜儿被小偷割破了,等我确认我并没有什么不对的时候我拿出手机给朋友打电话,电话那头人声鼎沸,我突然想起这个商场有两个入口。等我跑到那个入口的时候他们已经全都在那等了,他们对我喊,臭丫头,等了你好久,你这白痴!
  兔子,我仍旧改不了马虎这个臭毛病,并且我坚持认为马虎的女人才最漂亮。大概只有我马虎到极点才会引起你的一点点注意,是吧?那我要继续马虎下去。怕只怕我变成世界上最马虎的人你也不会出现在我身边。
  我突然想到一副很好笑的情景。你头戴安全帽,拿着大电锯把别人家的门一个一个锯开,占地为王,一天换一家,在他们家里看电视喝可乐吃薯片,心情好了还可以做点饭。会不会有一天你拿着电锯正准备把门锯开的时候我突然开门站在你面前?然后你拿着电锯就愣在那儿了,我先是被吓得号啕大哭,然后抱着你大笑,之后便找个安全帽跟着你一起占领这个城市。我们一起看电视喝可乐吃薯片,心情好了做点饭,心情不好就煮方便面。等我们把这个城市所有的人家都踏遍以后就乘小船到另一个城市去生活。兔子,你又要敲我脑袋说我异想天开了吧?你又要数落我把自己看成女王,不把你放在眼里了吧?可是我想如果你领导我们这个小团体的话也会这样安排的,难道不是么,我可是很正经的。兔子,如果不开心,我就可以不做女王,只要你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我们见面的时候一定要拥抱,我不要短暂的拥抱,那会让我觉得不安,拥抱是最亲切的方式,我一直这样以为。
  兔子,实际上我并不是从未梦到过你。我的确梦到过你,并且是一个让我开心了一整天的梦。在梦里你并不是兔子,我们都是粉色的小猪,圆滚滚的身子好不可爱。你系着蓝色的丝巾,我系着带着许多圆点的丝巾。我们在碧蓝碧蓝的海里绕着我们的小木船游泳,一圈又一圈。突然出现了一只大鲨鱼,它的牙可真尖。我试图游得快一点,可是你知道,猪是游不快的,我真是憎恨梦里我清晰的逻辑,与醒着的时候截然不同。你突然念了一句咒语,变成防护罩,把我们的小船和我都包在里面,大鲨鱼绕着你游了好几圈便放弃了。我高兴地拉着你的小猪蹄碰了碰你圆滚滚的脸颊亲了亲你的鼻子,跟你说,兔子你真勇敢,我爱你!我们划着小船继续往前,你知道,童话世界里的海都是很小的,划了一阵子我们就到了神秘岛开始另一次探险。岛上有很多层层叠叠的溶洞和深潭,你知道的,我最害怕深不见底的水域,总觉得里面会藏着水怪之类的东西。果然,有独眼龙的船长鬼魂和女妖出现了,他们三下两下就把我捆成一个球,说要把我和刚捞上来的鲨鱼一起煮了做晚饭,你变成一个非常英俊的战士和他们打斗,你知道吗兔子,你居然会魔法,在我的梦里你就是一个伟大的英雄。童话的结果当然都是美好的,最后你战胜了独眼龙船长和女妖救了我这个窝囊废。
  这算不算是我们相遇的另一种假设?我真想念你,英勇的王子。
  兔子,我还在想,有一天你一个人在操场上打篮球,我躲在篮球架下边看你。你的动作并不矫捷,可是却有个女孩儿非常认真地看着你。你会不会想要表现得更好一些?你想投三分,却把篮球砸在我身上,你过来说抱歉。我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会把球递给你,继续坐在那里看你打球。这样的话你会不会有点不自在,或者你会在打球的时候对我笑笑?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很开心呢。我会在你休息的时候给你递瓶水,递条毛巾,因为你一直是爱干净的兔子。你是雪白的兔子。我会特意用左手把东西递给你,我想让你发现那块电子表,这个小城市里戴这个限量表的人不会太多的,你会想到那个人是我吧?兔子你会问我,诶,姑娘,这块表挺好看的,兔子送给你的吧?
  好浪漫的故事,啊哈。可是这个假设不成立,兔子你根本就不能打篮球。也许我们只能一起看看NBA,你说,是吧?等你的病好了,我就可以坐在篮球架底下看你打球了,我和你一样,一直在等,在等那一天。
  HoneyBunny,《Pulp Fiction》里那个男劫匪就叫女劫匪Honey Bunny。我一直想和你一起干一番大事呢!一起去抢劫一家超市?等他们都举手投降的时候你拿着玩具手枪对着他们的脑袋,我很严肃地和他们说,给我来一打泡泡糖,两打塑料袋!快点!不然就打爆你们的脑袋!你说,如果这样的话,他们会不会报警?不会的吧?他们会以为我们是两个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可是,如果我们每天打劫一家店,一个月后我们就可以开家糖果屋了呢。你一定要监督我,别让我把店里所有的糖都吃掉。那样的话我们又要拿着玩具枪去抢劫了。
  我敢肯定你要骂我了,兔子,有时候你是严肃的兔子,不管是怎样的兔子,我都喜欢。好吧,我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又要开始说正经事了。
  我们应该打开黄历,选个良辰吉日,沐浴更衣,穿上新衣服,换个新发型,约在十字路口见面。你不会觉得我太矫情吧?你要带着一大包小零食,两张小板凳,我们把零食和小板凳放在红绿灯下,一人一张小板凳,隔着马路边吃零食边聊天。当然,这要在凌晨进行,那个时候这个城市正在睡觉呢,只有我们俩。零食吃完了以后就要站起来,朝马路中央走,在马路中央拥抱,很久很久。然后手拉手等红灯变成绿灯,不停地过马路,一直走到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的方向,走到头晕。你知道的吧,那个十字路口有四条斑马线,刚好围成一个正方形。我特意考察过地形呢。你应该站在安全岛上,给我大声地唱一首儿歌,我喜欢《小龙人》呢,头上有犄角,犄角,身后有尾巴,尾巴……你答应过我的,不可以反悔。我是不是应该带支黑色的马克笔,在绿灯上画个大笑脸,在红灯上画只大恐龙?啊哈,我天生好事儿。兔子,我想我会在过马路的时候突然挣脱你的手,跳上安全岛,对你喊,兔子,我喜欢你!然后哈哈大笑。就像何仙姑吃完那堆铁拐李他们吐出来的面以后就变成神仙飞起来一样,我说完那几句话就会不见了,对吧?但是走之前我想带上那张你坐过的小板凳做个念想,你说好吧?可是我没有仙骨,也没有吃那几口面,怎么办?你会把我拽下来然后骂我不守交通规则吧?我更乐意你也跳上安全岛跟我说,笨蛋,我也喜欢你。再给我一个很长很长的拥抱。不如我们一直抱到交警把我们从安全岛赶下来吧?
  兔子,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选择比你先离开这个世界,这样便不用承受你离开的伤痛了。先离开的那个总是会快乐一点,可是为什么要先离开?如果要走的话请带我一起走吧,兔子先生。你还记得我每周都给你送的提拉米苏吧?三年,一共156个提拉米苏,有29个退了回来,你并没有收到。蛋糕店的第三个伙计每次把提拉米苏交还给我的时候都跟我说,不要再寄了,他收不到了。别傻了。我总是笑笑跟他说,没关系的,他会回来的,他爱吃提拉米苏,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亲爱的兔子,提拉米苏就是带我走,我从没告诉过你,你知道么?
  Honey Bunny,我快要无法继续我的想象了。越想越悲伤,你让我怎么继续呢?哪怕我想出一百种一千种一万种假设,都不会实现了吧?兔子,我想和你一起走,我想和你一起走。为什么你不带着我一起走呢?你走了以后我的那些念想是不是都无法实现了?没有人愿意给我许诺陪我做那些荒唐的事情,没有人在我最伤心的时候给我讲笑话给我唱歌哄我开心,再也没有了。亲爱的兔子,我真希望我是仙女,如果我是仙女的话,我会竭尽所能让你的生命延续下去。我不是仙女,我没有仙骨,我只能跟你一起走。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也许我们还能一起在时空里穿梭,再也不用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困扰,我也不再害怕做噩梦,那个时候我们就不用睡觉了吧?永远地醒着。
  兔子,你真傻。你以为你跟我说你去旅行,可能不回来了,这样我就会相信你了么?我看到信纸上那些皱巴巴的圆点了呢,你别忘了我是一个侦探,没有什么瞒得过我的。你这个傻瓜。从我开始给你写第一封信开始我就知道你是谁,我知道你,你却不知道我。我甚至知道你会像现在这样,某一天突然离我而去。我的妈妈就是你的大夫,难道你不知道么?我知道你每周都会去医院复诊一次,每周我都会向妈妈打听你的情况,直到大半年以前,妈妈跟我说,他要换颗心。我问妈妈,有危险么?妈妈说,喜忧参半。你还是决定冒这个险。如果你不回来的话就不要等你了。我说,兔子,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等你,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这些你都记得吧,兔子。
  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等你回来,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我说过了的。我很马虎,我很容易就会忘记一些重要的事情,可是我不会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兔子,可是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
  你动手术的那天早上,我跟妈妈说我要和她一起去医院。我戴着口罩站在妈妈身边看着你躺在病床上,你笑着跟周围的人说不紧张。长长的睫毛,明亮的眸子,苍白的皮肤,紫黑的嘴唇,浅浅的酒窝,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印象。你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想跟着进去,可是妈妈一把把我推了出来。我在外面等了很久很久。手术室外头你的家人很焦急,但是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孩儿坐在离手术室最近的地方戴着一个口罩眼泪不停地往外流,早已哭成一个泪人。我盯着你送我的电子表,数字一个一个地跳过去,从1到60然后再反复。四个小时过去以后,妈妈出来了,她对你的家人小声地说了一些话,你的妈妈瘫软在地上,我听到很多人的声音,很多人的声音,然后就什么也听不到了。我想我是晕过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大夫休息室里,妈妈坐在我旁边,我问妈妈,他呢?妈妈没说话。我把被子蒙住头,不再说话。
  我再看到你的时候,薄薄的白布遮住了你好看的脸。我轻轻地拿下那块布,你的眼睛始终闭着,我喊你,兔子兔子,你也不答应。只有我一个人喊你兔子,你为什么不答应?你明知道是我来了,为什么还不答应?我摇着你的身子,你太单薄太单薄了。我都不敢去想我第一次和你说话你就已经闭上眼睛不再理我。我讨厌你这样苍白的脸,紧闭的唇,让我不安到极点。我讨厌你,兔子……
  兔子,让我再看你一眼,睁开眼睛看看我吧。我们还没说话呢,你还要给我一个长长的拥抱,你不记得了吗?怎么能这样离开呢……
  太阳已经彻底落下了。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兔子,这个城市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安静下来了。我答应你的事情都会实现,一如你答应我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一样。兔子,现在我正式告诉你提拉米苏的含义,带我走。我最后一次把自己当作女王,我要你带我走,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座忙碌的城市里。
  中午的时候我吃了邮递员刚送回来的提拉米苏,这一次我没有跟他说你会回来,我跟他说谢谢,总是麻烦他跑两次。我跟他说以后我不会寄提拉米苏给你了。他笑了,他说,这就对了嘛,好好生活。我也笑了,跟他说,好的。
  等到这个城市安静下来的时候我也要闭上眼睛了。亲爱的兔子,你的脚步要慢一点,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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