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间常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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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城最有名的青楼叫做广袖合欢。
  江湖最有名的杀手叫做蓝田美玉。
  这两个名字同样令人销魂,只不过被广袖合欢销去的魂还有可能回来,而被蓝田美玉销去的魂则会永远消失,永远。
  
  一
  
  人定时分,广袖合欢门前车水马龙,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只见这楼前锦衣华服,楼上笑语喧然,好一派富贵逼人,盛世欢歌的景象。
  然而在这一片歌舞升平之中,却有一个地方是安静的。
  安静,很安静。
  广袖合欢的第一红牌合欢此刻正被反绑着双手,堵住了嘴巴。她被人藏在她绣阁的屏风后面,虽然睁着眼睛,却看不到屏风外的任何一丝景象。
  厚厚的云母屏风隔绝了外界所有的景象,这更让她恐惧万分。
  她是广袖合欢的头牌,鸨妈妈为了提高她的身价,之前只肯让她为各位公子大人奏琴助兴,却不肯让她以真面目示人。鸨妈妈的计谋奏效了,她的容颜被掩藏在层层的白纱珠帘后面,反而让那些达官贵人更加好奇起来。她,终于成了广袖合欢的第一红牌。
  今夜本该是她的第一次,萧大人花大价钱标下了她的初夜。然而此时的她却被绑在屏风里面,而在屏风外跟萧大人调笑的女子,不是她。
  那名女子想要干什么?隔着屏风,她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形影晃动。那杨柳腰肢随风款摆,是说不尽的迷人风情。
  一个迷人而又身负武功的女子,她混迹在这龙蛇杂处的青楼之中,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合欢因为自己的猜测而打了个寒颤。不行,萧大人是朝中的红人。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广袖合欢里发生任何不测。这样的罪责,她们这些烟花女子担不起。
  她努力移动自己的身体,想要发出一点声音来向萧大人示警。但是很可惜,她被捆得很结实,根本没有办法移动分毫。而且就算是她幸运地发出了一点声音,恐怕此时的萧大人也不会注意到。
  因为色不迷人,人自迷。
  萧大人看着眼前的美丽女子,魂都已经飞去了一半,又怎么还会注意到一些微不足道的杂音?此时此刻,整座楼上的任何声音都已经入不了他的耳朵。他的整颗心里,就只有眼前这一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子。他也只听得到她嘤嘤婉转,黄莺出谷般的声音。
  “合欢,合欢,好一个肌肤浑似玉,莺惭巧舌,柳妒纤腰的合欢。”他只觉得口干舌燥,不由得上前一步,就想把这个玉人儿搂入怀中。
  “合欢”却轻巧地一旋身,就轻易地躲开了他的唐突。
  “萧大人,你别急嘛。夜还长着呢,不如让合欢为你唱一曲《董娇娆》吧。”她弯眉浅笑,如玉的脸庞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显洁白细腻,散发出晕晕的光。
  “好,美人儿唱美人曲,也合该是你这样的美人,才配唱这董娇娆。”萧大人抚掌大笑,安心等待听曲。
  那“合欢”便又对他一笑,伸手取过旁边的琵琶,柔声唱了起来。
  “洛阳城东路,桃李生路旁。花花自相对,叶叶自相当。
  春风东北起,花叶正低昂。不知谁家子,提笼行采桑。
  纤手折其枝,花落何飘飏。请谢彼姝子,何为见损伤?
  高秋八九月,白露变为霜。终年会飘堕,安得久馨香?
  秋时自零落,春月复芬芳。何时盛年去,欢爱永相忘。
  吾欲竟此曲,此曲愁人肠。归来酌美酒,挟瑟上高堂。”
  当她的最后一个字音落地的时候,这合欢阁里便再没有了别的声音。萧大人微闭着双眼,神态陶醉,可是却已经断了气。
  此曲并不愁人肠,此曲是要断人肠的。
  她仍然微笑,起身准备离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不该发生的状况却发生了。
  合欢用榻边挂床帷的银钩弄断绳子跑了出来。在看到萧大人发青的脸色以及唇边的鲜血之后,她发出了一声令所有丝竹之声都戛然而止的尖叫。
  看着瞬间蜂拥而至的萧府家丁,“合欢”紧紧地皱起了眉。
  说出来也许不会有人相信,她蓝田美玉身为江湖最有名的杀手,功夫却并不怎么出色。
  她没信心突破这么多人的包围逃出去,但是她不得不战,因为她还不想死。
  她以一把琵琶御敌,在左右之绌的情况下,中了好几剑。
  鲜血汩汩流出,将她的生命力也一并带走。她终于支持不住,一个趔趄就要跌倒。
  就在这个时候,一双强壮的手臂搂住了她。
  是云深,她笑,放心地晕了过去。
  
  二
  
  云锦生平只肯信一个人,而那个人的剑,此时正对准了她的咽喉。
  “难不成你今天想做人肉来给我吃?”她的语气轻松俏皮,姿态放松闲适,仿佛她面前的剑只是一个摆设而已。
  云深没有答话,只是把手中的三尺青锋更向前送了一下。冰寒的剑气掠过她颊畔垂落的青丝,斩下一角柔细。剑身青光湛然,果然是吹毫立断。
  剑气如雪,青丝成霜。她垂眸看向落于锦被上的丝丝秀发,忽然冷了起来。就在刚才,它们还顽皮地拂过她的耳廓,黏腻在她的颊畔。然而此时,它们却冰冷僵硬地躺在锦被上,再不见丝毫的柔软顽皮。下一刻的她,会不会也变成这般模样?
  “居然来真的?”她喃喃着,抬眼看他。
  他仍旧没有说话,但是他眼中深沉的恨意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她轻轻伸出春葱似的纤纤玉指,温暖柔润的肌肤触上冰冷的剑锋,持剑的人却并没有似往日一般迅速避开她的指。
  她用力,他也不肯退,一抹嫣红终于挣脱了那温暖柔润的束缚,投向绣着水色荷花的锦被。一滴、两滴,断她心肠。
  他恨她,这个曾经只肯为她挥剑的男人恨她。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难道说,这步险棋她终究是走错了?
  “你知不知道我是萧语喧?”他开口,每一个字都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若连他是什么来历都不清楚,她又怎么会收留他,又不是活腻了。云锦轻轻一笑,却说道:“我以为你是云深。”
  云深,她决定收留他时给他起的名字。她分给他她的姓,也是分给他她的命。如今他要来取她的命,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这都要怪她自己,把这盘棋步步走错。
  听到那两个字,他身躯震了一下,手上的剑却是纹丝不动。
  “我是云深,但是也是萧语喧。”他脸上慢慢浮上痛苦的神色,“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接下这单生意?”
  她褪去笑意,冷了神色,“我接下这单生意有什么不对?我蓝田美玉杀人,第一要那人是该死之人,第二要雇主开出的价码能入我的眼。这单生意有哪一点不符合?”
  的确是每一点都符合,萧骞也的确是该杀,但是为什么要由她来出手?云深控制不住心潮澎湃,终于吼了出来:“可他是我爹!”
  “他只是你的义父,还是对你很不好的义父,要不然你为什么要逃离他身边?”而他,居然要为了他那个动辄打骂他的义父而对她干戈相向?
  “不管他再怎么不好,他都是我的义父。若是没有他,我早就饿死在街头。”
  是的,义父对他不好。义父只把他当成杀人的工具,以及躲避刀剑的盾牌。但是若不是义父从街上把他捡回去,他恐怕连做杀人工具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早在年幼时就会因为冻饿而死。
  云锦心中低叹,就是因为这个,她才会格外好心,为他义父选择了一种最不痛苦的死法。她的九毫银针上淬有剧毒,片刻之间就可让人毙命。若不是因为他,就凭萧骞的所作所为,只怕连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解人们的心中之恨。只可惜,他显然并不认为这样就足以报答他义父的救命之恩。
  “你要怎样?”
  “我要为他报仇,亲手。”
  只这一句话,就足以解释他为什么要费力把她救出重围,为她仔细包裹好伤口,却又在她清醒之后执意取她性命。于是她叹气,叹气的同时也笑了。她叹,叹他的死心眼;她笑,因他有情有义。
  “你会为我报仇吗?”她笑眼看他,其实心里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会。”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
  “好,这就够了。”有一个人肯为她报仇,她云锦也算是不枉此生了。能够得此一心人,就算是不能一起白首,能够永不离也是好的,强过了世间众多分分合合的男女。
  


  突然想起昨夜广袖合欢门外结的乞巧楼,她算了一下日子,笑道:“今儿是七夕节吧,咱们一起过了这个节,好不好?”
  他迟疑了一下,点头,长剑终于归鞘。
  
  三
  
  她说,手好疼。
  他便取来细纱伤药,为她细细包扎。知道她是最爱漂亮的,他还特意用杏黄的纱扎出一只蝴蝶,在她白嫩的指上翩翩起舞。
  于是她笑了,开心得像孩子一样,磨着他去给她买磨喝乐。
  她说,你伤了我的手,今日我拿不得针了。既然不能穿针乞巧,那你就去给我买磨喝乐吧,也好让我高兴高兴。
  所以现在的他才会在街上,对着一大堆花花绿绿的泥塑小人儿发呆。
  通缉他们两个的告示就高挂在城门上,他却大摇大摆地进入了集市。那些画工的手艺真差,甚至没有画出云锦的半分风采。云锦总是笑着的,眉眼弯弯,柔若春水。若是让他来画,她定不会是那副白惨惨凶神恶煞的模样。至于他自己的画像,他一点都不关心。
  他关心的是眼前的这些磨喝乐,它们都是上罩碧纱,下衬彩座,每一个都精美无比。那么,她会喜欢哪一个?是高卧酣睡,憨态可掬的那一个,还是抓耳挠腮,伶俐逗人的那一个,抑或是对月沉思,清甜可爱的那一个?他看了半天,最后对摊主说 :“我要那一个。”
  摊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两个小人儿正在相对嬉戏。
  “大官人好眼力,可是要送给心爱的姑娘家过节玩赏?”摊主笑眯眯的,一边包着磨喝乐一边跟他拉着话。
  云深也不避讳,坦然地点了点头,得到了摊主的诚心祝福。即将离开摊子的时候,他看到了磨喝乐旁边摆着的水上凫,便想也不想地买了一对儿鸳鸯下来。
  今天就是七夕了,街上来往的人大多穿着新衣,尤其是小孩子。他们都被打扮成磨喝乐的样子,手执荷叶互相追逐嬉戏,就像他买下的那对小人儿一样。他和云锦,曾经也是这样无忧无虑的。
  他扯了扯嘴角,回身向家中走去。那个家里有他心爱的女子,等着跟他一同赴死。
  经过护城河的时候,他俯身放下了那对鸳鸯。那铜塑的小小身子里被灌满了蜡,还有他的一个心愿。鸳鸯随着水流渐渐漂远,也把他的心愿带到了天涯海角。
  如果有来世,愿与她白头偕老。
  云深回到那所宅子的时候,云锦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他也不找她,只把那两个相亲相爱的小人儿放在榻边,之后便转身去厨房和面调馅儿。
  今天是七夕,人们照例都要吃果实花样。用细细的粉包上甜甜的馅儿,既是为了乞求老天爷保佑牛郎织女可以顺利团聚,也是为了祈求自己家的日子过得和乐甜蜜。
  他不想祈求什么,但是却百般用心地做着果实花样,因为她爱吃。她并不嗜甜,却独独钟爱桂花馅儿的果实花样。每年他都要给她做好多,让她吃得甜甜蜜蜜,笑逐颜开。
  今年,也不例外。他用心捏着,那一个个小巧玲珑的花样儿从他的手中诞生,每一个都凝结着他无限的情意。
  他爱云锦,云锦也爱他。但是他们却没有办法走在同一条路上,永远也没有办法。
  因为他是大贪官萧骞的义子,她却是发誓要杀尽天下贪官的蓝田美玉。早在她答应接下这单生意的时候,他便打定了主意,不管是谁杀了谁,他决不独活。
  能够再为她下一次厨,他已经很满足了。他笑着把一块面捏出她的模样,还仔细地为它涂红了朱唇。若她就像这小人儿一样安安静静的,该有多好。这样他就可以把她收进怀中,放在最贴近心口的那个地方,而不用担心她会做出让他无法选择的决定。
  刚才在集市里,他看见有人在卖谷板。那一方窄窄的木板上铺着竹屋茅舍、青畦碧草,是他梦中的桃源乡。然而他并没有买下那块谷板,因为他知道,他和云锦这辈子是别想过上那样的生活了。
  安安静静听话的女子,不会是云锦。
  
  四
  
  云锦寻到厨房来,是因为那阵阵的甜香。
  她半倚着门框,看着他捏捏弄弄,心底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不断涌上来。他就站在那里,逐渐西移的太阳将他的影子拉成长长的一条,蜿蜒着流淌下来,也把她的心冲刷得清清爽爽。
  不知不觉中,他们在一起已经有三年了。三年前,她在护城河边捡到了浑身是血的他。那时候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一次偶遇竟然会成为牵绊她一世的宿命。她把重伤的他藏在自己暂时落脚的宅子里,用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来试验自己收集的形形式式的伤药。当她终于确定了哪一种的疗效最好的时候,命大的他清醒了过来。
  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要怎么报答我?”
  于是他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走到厨房,为她做了第一顿饭。
  她从来没有想过,一双拿惯了剑的手竟然也可以那样温柔灵巧。他端出来的食物不仅美味,而且美观,瞬间征服了她的胃和她的人。她最喜欢美丽的东西,而他的人和手艺,都美得合乎她的胃口。
  于是,为了他,她留了下来。
  身为一个杀手,一个江湖上顶尖的杀手,一个年纪虽轻却是成名已久的杀手,她犯下的忌讳实在太多。遇见他之后,她开始有了一个固定的住处,一个固定的联络方式,还有一个固定的男人。而这个男人,清楚她的全部底细。
  而她,不仅清楚他的底细,更加清楚他的脾气性格处事为人。她曾经以为,她是了解的。她以为三年的时光可以让自己看清楚他,也可以让她有足够的把握拔除他们之间的那层障碍。可是现在看来,也许她错了。
  不过至少,今天他又为她下厨了。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一天,她爱上他的那一天。自始至终,他们两个的心都不曾改变,这就够了。
  她笑着看他的每一个动作,一直到她看见案板旁边那个精致的莹白瓷瓶为止。那个瓷瓶,她认识。
  “那是什么?”她眯起眼睛,明知故问。
  “牵机。”他的语气极其平淡,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你这么爱美,一定不希望自己死得很难看,对吧?”
  “可是吃了毒药还不是一样会脸色发青,七窍流血,难看得很。”
  云锦摇头,那是她惯用的毒,她也看到过太多被牵机带走的生命。那样铁青的肤色,渗血的口鼻,不适合她这样一个美人。
  他将最后一个花样儿上屉蒸制,然后转头看她,一字一字说得格外认真:“不碍事,我会帮你弄干净。”
  她仿佛被他那温柔的声音给蛊惑了,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上前搂住他,封上他那过分甜蜜的唇。她不停地笑着,恣意地将新抹上唇的嫣红揉进他的口中,涓滴不留。
  “记住,一定要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才行,不然我才不会认你。”她微微喘息着,发出骄傲而又甜蜜的威胁。
  他很正经地点头,唇边仍有残红。
  
  五
  
  云锦拈起一个花样儿,试探性地咬了一口,发出一声幸福的叹息,然后不停歇地将那甜蜜全都吞入腹中。这是她最爱的桂花馅儿,清香宜人,甜而不腻,就像是身边的他。
  她一转眼,笑眯眯地向他道谢:“磨喝乐很好玩。”
  “你喜欢就好。”见她吃得高兴,云深也浅浅地笑了。
  “刚才为什么不去找我,你不怕我会趁机逃走?”云锦的嘴巴塞得满满的,连咬字都不是很清楚了。但是这样含混着说话的她反而别有一种可爱,若是她自己不说,谁又能料到这样一个笑语嫣然的可爱女子,竟然就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女杀手。
  但是她的确是,她虽非自愿入行,也已经尽量让自己所做的事情对得起良心,但是在无人的夜里,她还是会因为噩梦而惊醒。她的双手沾满了鲜血,那纵然是罪恶的鲜血,却也把她的周身沾满了罪恶。久而久之,她开始变得麻木,她学会在夺人性命时依然笑靥如花。
  一直到遇见他。她给了他姓和命,而他,给了她无数好眠的夜。
  可即便是如此,她也不会为他放弃生的权利。或许是因为见到了太多人们濒死的恐惧,所以她格外珍爱自己的生命。他不在的时候,她动了一万次的念头想逃,但是她终究没有这么做,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可能逃过他的追杀。所以她躲在房间的暗格中,想看看如果他以为她跑了,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他居然什么反应都没有。他为什么不找她?难道他就这么笃定她不敢跑?
  听了她的问题,云深突然笑得像孩子一般纯真无伪。
  “你不会走,无论如何,你都不会自己离开我。”
  他的声音里有无比的坚定,在落地的一刹那狠狠敲痛了她的心。他信她,在她不停盘算的时候,他却选择相信她。她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有些惨然,也许手上沾染的血腥终会有洗净的一日,但是被弄脏了的心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一个女子所盼望的也就是这些了吧,一个一心一意的情郎,他信她、疼她、爱她,愿意与她同生共死。若是普通的女子得了他,只怕是要感动得大哭一场,以此来感谢老天的眷顾了。
  但是她是云锦,虽然也有一些感动,但是她绝不会认为这就是她最值得珍惜的东西了。她远比一般女子要来得贪心,这些对她来说是不够的。她想要的东西还有好多好多,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放弃自己的生命?
  所以她仍是笑,一副胸无城府的模样,同时娇声追问着:“那你呢,你呢?”
  “我也不会离开你。”
  他的脸上一派清朗,却没能映照出她的曲折心机。她得了保证,终于安下心来。不消多时,她就把盘中的果实花样儿全都吃了个干干净净。
  那莹白瓷瓶此时就放在桌上,它里面的毒在昨夜要了他义父的命。然而此刻,云锦仍然是好好的,没有丝毫的异状出现。
  他果然没有在这里面下毒。她笑得有几分狡黠,拿起瓷瓶说道:“深,你不要告诉我,这里面的毒药突然失灵了。”
  他摇摇头,笑得有几分无奈。
  “我跟自己打了一个赌。”
  “结果呢?”
  “你赢了。”
  
  六
  
  云锦是他第一个爱上的人,也是最后一个。
  他根本下不了手杀她,所以他跟自己打赌。若她是真的爱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吃下所有的果实花样儿。而他,当然不能杀掉唯一一个如此爱他的人。若是她不肯吃,那么他就可以走得了无牵挂,这世上没有爱他的人,他自然无需牵挂。
  无论如何,死的那个人都会是他。那瓶中的牵机毒药,是为他自己准备的。而他的苦心试探,只是为了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爱着自己。这世上他只看重云锦的情意,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他也只想弄清楚她的心意。因为她实在是太聪慧,他从来就看不懂她。
  就像现在,他也不知道已经是不是已经看穿了他,才会如此放松地吃掉了所有的点心。可是他不想深究这个,他宁愿欺骗自己。
  他转身背对着云锦,轻轻挥手,“你走吧。”
  既然不能为义父报仇,那么他就只能用自己的生命来抵偿欠他的恩情。
  可是云锦并没有走,她从来就不是听话的女人。她欺身上前,从后面抱住了他。
  云深,云深,我怎么舍得你。她梦呓似的说着,让他的心酸楚不已。以后没有他的陪伴,她会不会又是每晚噩梦连连?
  他想要说点什么来劝她,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龙吟之声啸然而出。一转眼间,那三尺青锋便到了她的手里。
  一抽一送之间,剑锋划过,她指上的纱蝶翩然而落,悠悠荡荡,直坠入最黑暗的深渊。
  看见他骇然转身,她娇笑连连。
  “怎么,很吃惊吗?我从来不用剑,并不代表我不会用剑。”她原本也是用剑的,但是后来,她找到了比剑更好的武器,那就是她的美色。美色是女人最好的武器,不管是用来对付仇人,还是用来对付爱人。
  她笑了一阵,忽然脸色一凛,冷声道:“萧语喧,我救了你的命,你却要恩将仇报。你说,咱们两个的事情要如何了结?”
  云深看着她,默然不语。为什么要在他生命的尽头向他揭开这个丑陋的事实?他已经要放了她,自己安安静静地赴死了。她为什么还要让他知道,其实她并不爱他。或者说,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爱他。
  他苦笑着闭上眼睛,“都随你。”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别的感觉却因此而清晰了起来。他感觉到剑锋的寒气袭来,但是他却一动也没有动,当然更没有躲闪。须臾之间,寒芒自他的颈后划过,紧接着,他听到一个清脆的声响。
  他睁眼,宝剑在地。寒似秋泓的剑锋周围散落着一丝丝、一簇簇的柔黑,杂然凌乱,是他的发。
  “古人言以发代首,我斩断你的发,就是取了你的性命。所以,萧语喧已经死了,你是云深,我的云深。”她搂住他的脖子,霸道地重复着,“我的云深。”
  
  七
  
  时光流转,七夕又至。
  这是一个坐落在青山绿水之间的小镇,镇上有一对新搬来的小夫妻。他们总是形影相随,感情好得羡煞旁人。
  此时此刻,这对小夫妻所居住的院落里飘出了袅袅的炊烟,吸引来无数手执荷叶的小孩子,“都站在门口干吗,进来啊。”美貌的少妇向他们招招手。
  “锦姨……”孩子们迟疑着,虽然明知道天色已经晚了,该回家去了。但是他们终究还是抵受不住这阵阵清香的诱惑,一个个都跨进了门槛。
  小院里有青畦碧草,还有桂树飘香,孩子们却无心欣赏这些。他们挤在厨房的门口,眼巴巴地瞅着那个正在忙碌的高大男子。过了一会儿,那男子将笼屉从灶上端下来。一开笼屉,沁人心脾的桂花清香顿时四散,勾引得一众小孩垂涎三尺。
  少妇将新蒸好的果实花样儿分给他们,笑嘻嘻地对他们说:“这是云家独门的桂花果实,吃了以后是会幸福的哦。”
  小孩子们含着满口的甜蜜,一边道谢一边嬉笑着跑开,各自回家。那少妇便依在高大男子的怀中,笑问道:“再过几年之后,咱们的孩子也会像他们一样蹦蹦跳跳地四处游玩了吧?”
  男子轻抚着她隆起的肚子,笑得平静而又幸福,“会的,一定会的。”
  少妇抬头在他唇边轻啄了一下,满意地尝到桂花的清甜,是幸福的味道。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想明白了,当年是她费心设局,断了他在都城的所有牵念。但是不管怎样,她都不会后悔,因为像现在这样的日子,值得她用她的所有去换。
  她云锦虽然贪心,要的却也只是一个——天上人间常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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