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动物，在地球上生活的年代，比已经灭绝的恐龙还要久远。它有着长长的触须，扁平的身体，六只长腿上还长满了毛刺。
　　对于这种动物人们深恶痛绝，因为它不仅散发臭味，还会传播疾病。多少年来，大家对待它的惟一态度：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消灭它们。（图1——1、图1——2）
　　但是，这些让人讨厌的家伙，在云南大理学院原药学院教授、七十六岁的蟑螂专家李树楠眼里，却是心爱的宝贝。因为这些宝贝，李树楠还被评为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获得过“五一”劳动奖章。在他的生活中，更是离不开这些宝贝。
　　李树楠说： 我现在每天早上起床梳头后，要先喷发液，喷蟑螂提取物做的喷发液；洗完脸后，抹一点护肤霜，蟑螂提取物做的护肤霜；每天吃两次抗衰老胶囊，蟑螂提取物做的胶囊。我是一个蟑螂化了的人，生活上用的东西都是蟑螂的提取物。（图2）
　　李树楠在云南腾冲老家有一个特殊的养殖场，这里养殖的就是他的宝贝：蟑螂。
　　李树楠9岁时，日军占领了腾冲，他一家被迫离开老家逃亡大理。六十多年后，一直思念家乡的李树楠特意把他研究了几十年的蟑螂带回腾冲。
　　李树楠：养殖的蟑螂不是随便乱抓来的，是在卫生达标的情况下用科学方法饲养。所以基地的蟑螂是卫生的、无害的。（图3）
　　在人们印象中，蟑螂常常栖息在下水道里，橱柜底下，穿梭于卫生间和厨房之间，是一种肮脏的小虫子。实际确是如此，活跃于居民楼里的蟑螂，身上携带着40多种可以导致脊椎动物生病的病菌，这些病菌如果传染给人类，会导致麻风病、鼠疫、痢疾、小儿腹泻、霍乱、炭疽等传染病。
　　李树楠为什么要养蟑螂呢？
　　1958年，李树楠从华西医科大学药理学专业毕业。在那个特殊年代，他被错划成右派，失去了毕业分配资格。为了生活，只好当了一名搬运工。下班后就寄住在大理城里一个白族老乡家。
　　李树楠：跟一个五保户，一个孤老头住在一起。他没有工作，靠卖水赚钱。一次挑水时不慎摔了跤，未及时医治，不久病情加重，得了骨结核。
　　


　　


　　


　　骨结核就是中医说的“骨痨”，常发生于骨头和关节部位。得了这种病，先是化脓，然后患病的部位逐步溃烂，时间一长，病变部位最终会形成瘘管，成为一个永远闭合不了的伤口。学医的李树楠知道这种病不做手术很难治愈。
　　李树楠：老头的一个亲戚来看他，拿来一包草药让他敷，敷在瘘管的外面。
　　因为没人给他换药，出于同情心，我就帮他换。换了一个星期后，我打开药布一看，出现了奇迹。那个伤口原来是黑颜色的凹陷，不能封闭，后来突然颜色变红了，长出了肉芽。两个星期后，瘘管就愈合了
　　一包草药居然治愈了骨结核，这让李树楠大惑不解，这草药里究竟有什么神奇的东西呢？ 李树楠问给老头送药的婆婆，药里都是什么东西，她不说。李树楠更好奇了，决心弄清楚草药的成分。给老头换药之后，他特意把药渣小心收起来 ，拿回去仔细观察。他发现药渣里的确有些奇怪的东西，用镊子把它们一点一点夹出来，没多长时间，一只昆虫居然被李树楠拼凑了出来：竟然是一只蟑螂。
　　现存蟑螂的种类有很多，全世界不少于10000种。我国有记录的蟑螂超过200种,但它们大多数住在森林里，以落叶和腐木为食。只有少数几种蟑螂喜欢生活在人的家里。在我国，家庭中最常见的蟑螂有：美洲大蠊、黑胸大蠊、澳洲大蠊、花瓣蟑螂、日本大蠊和德国小蠊等几种。
　　李树楠：最后发现这药里没有其他药材，就是把活蟑螂捣碎，而后敷在创口上。
　　拿蟑螂的尸体当药！太不可思议了。其实在民间，尤其在很多少数民族聚居地，人们都有用动物入药的习惯。除白族外，在彝族民间，人们也习惯把蟑螂碾碎以后敷在伤口上，尤其对于那些久治不愈的创伤。
　　携带多种病菌的蟑螂怎么还可以当作药物来治疗疾病呢？李树楠上学的时候从来没有听说过，工作之余，他开始查阅资料，悄悄地搞起了研究。
　　蟑螂的历史已经有3.5亿年，在美国一个煤矿里发现的一块琥珀化石里就有一只蟑螂。3.5亿年前的生物，为什么到今天仍然在地球上生长、繁殖？人类想了很多办法要消灭它，但直到今天仍然消灭不了，它为什么具有这么顽强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极强的动物身上到底含有什么样的物质？
　　要研究蟑螂，首先要了解蟑螂的生活习性。蟑螂吃些什么，住在哪里？为了弄清楚这些问题，李树楠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他要自己饲养蟑螂。
　　说干就干，李树楠把自己唯一一个放衣服的木箱腾了出来，又千方百计地抓来蟑螂放在里面，还在箱子里放了水和剩饭。但没过几天，箱子里的蟑螂死的死，跑的跑，蟑螂饲养失败了。面对失败，李树楠并没有放弃，反倒更加无微不至地照顾蟑螂宝贝。他在蟑螂常常出没的地方放上了温度计、湿度计，然后再根据测试出的数据，调整衣箱里的环境。通过观察，他发现蟑螂非常怕冷，当温度下降到0℃以下时，它们很难存活。所以到了冬天，李树楠特意在衣箱边安了个火炉。不仅如此，他还为蟑螂制定了食谱，观察蟑螂究竟最喜欢吃什么食物。他又找来不同品种的蟑螂分别饲养，看那种繁殖得最快。
　　经过筛选，李树楠找到了叫 “美洲大蠊”的蟑螂，这是一种云南老百姓家里最常见的蟑螂。它体长3厘米左右，背板上有黑褐色蝶状斑，是室内最大的蟑螂。李树楠决定养殖这个居家蟑螂里的大个头。
　　蟑螂的食量很大，吃的东西也很杂，活动范围非常大。正是由于蟑螂这种到处爬行，无所不吃的特性，它才沾染和吞入了很多病原体，再加上它边吃边拉的恶习，所以成了许多病原体的传播者。
　　了解了这些后，李树楠决定亲自设计专业饲养蟑螂的箱子，通过设置立式的隔板，把蟑螂的食品和排泄物分开，让新出生的蟑螂生活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让它们远离垃圾、污水、粪便等病菌丛生的区域。美洲大蠊开始在专业饲养箱里过起了衣食无忧的生活，繁殖得非常迅速。
　　李树楠终于拥有了大量可以用于试验的蟑螂了。可是，蟑螂治疗疾病最有效的部分在哪里，在它身上有哪些物质可以帮助腐烂的疮口长出新的组织呢？必须通过实验来寻找这些答案。做实验需要仪器设备，各式各样的烧杯，试剂，还有昂贵的显微镜、离心机等。这对于当搬运工的李树楠来说，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李树楠：当时我30岁左右，年轻力壮，我就到医院去卖血。卖100毫升得300块钱，我一个月卖两次，规定只准卖一次，我就变着法再去卖。
　　就这样李树楠靠卖血，慢慢地攒够了购置实验仪器的费用。白天他在码头当搬运工，晚上赶回家做实验。没有人知道这个小伙子关在屋里究竟在做什么。时间过得很快，但实验进展得并不顺利。
　　李树楠：研究蟑螂，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它能够促进肉芽生长，能够治好伤口的原因是什么？它的化学成份到底是什么？上千种的化学成份，到底哪一个成份能够促进肌体组织的修复？这些都是研究中的大难题。
　　李树楠在学校学的是药理学专业，化学分析不是他的强项，他急需得到帮助。一个偶然的机会，李树楠认识了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胡忠研究员。胡忠是搞生化、蛋白质研究的，对动物类药物化学分析很有经验。他对李树楠的研究也很感兴趣，两人就此开始了合作。李树楠搞药理、治疗、临床研究，胡忠搞化学分析。（图4）
　　有了胡忠的帮助，李树楠的研究终于有了起色，他们在蟑螂体内发现了一种化合物，一种从未见过的物质，他们给这种化合物起名为“氨糖氨酸”。
　　李树楠：在这之前没有见过何人研究、并有所发现的报道。我们认为这种物质很可能和蟑螂生存能力强、能够治疗疾病有密切关系。
　　利用蟑螂体内这种神奇物质，李树楠发明了一种叫康复新的外用药物，并获得国家发明专利和新药证书。李树楠的搬运工生涯终于结束了。但当他满心欢喜地把新药送到一些医院，请他们试用时，听说是蟑螂提取物做的药，没人敢用。直到一个特殊的事情发生，才使形势发生巨变。
　　李树楠：后来我们把康复新送到部队的一个医院，介绍说这药修复创伤效果很好，我们有一颗爱国心，愿意捐献出来，治疗受伤的解放军战士。那时，正值中越自卫反击战期间，医院里有许多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员。起先医院也不敢用，后来有一位战士，才18岁，被手雷炸伤了，臂上部的肌肉和皮肤都没有了，都能看到骨头露在外面，这在医学上叫骨外露。后来骨科主任没办法了，他说李树楠送来的药说是治疗创伤很好，试试看吧。
　　20天后，那位小战士外露的骨头外面竟然长出新肉。当时，医院里还有许多被火焰喷射器烧伤的伤员，治疗大面积烧伤一直是医学上的难题，医生们就尝试着也用康复新来治疗，没想到也取得了很好的疗效。李树楠终于成功了，这激发了他进一步研究蟑螂的热情。他又有了更大胆的想法。
　　此时的李树楠已经成为云南大理学院的一名教师，他要进行一次非常特殊的实验。
　　动物试验是发明新药必须的步骤。而李树楠这次的动物实验却非同寻常 ，因为李树楠要用蟑螂提取物，让一只牛蛙起死回生。
　　他和同事把牛蛙的心脏通过导线连接到心脏示波器上，这样牛蛙的每一次心脏博动都会记录在电脑里，并通过屏幕直观地显示出来。
　　他们把戊巴比妥钠注射到牛蛙的心脏里。戊巴比妥钠是一种抑制心脏跳动的药物。
　　牛蛙的心跳渐渐地慢了下来，几乎快要停止。
　　他们把蟑螂提取物注射到牛蛙体内。
　　奇迹出现了。
　　屏幕上几乎平直的线条又出现了起伏，牛蛙的心跳居然很快恢复。
　　他们再次给牛蛙注射零点二毫克的戊巴比妥钠。
　　心脏示波器上曲线明显变化，逐渐趋直，牛蛙的心跳明显慢了下来。
　　再滴上蟑螂提取物。
　　肉眼就可以看到心脏的变化，心跳又很快恢复。（图5——1 图5——2）
　　试验表明蟑螂提取物可以让衰竭的心脏再次起博，李树楠成功了。但作为新药研发，这仅仅是过了第一关，更重要的人体实验才是真正的考验。但是人体试验却迟迟无法开展，因为注射液进入血液，就会直接进入心脏，如果出现
　　问题，那将是致命的后果，谁敢参与实验呢？
　　关键时刻，李树楠站了出来，他要在自己的身上做试验，他请助手给他注射，但谁都不敢为他扎这一针。
　　李树楠：在动物身上是安全的，但谁知道到人体后会发生什么意外呢？谁也不知道。我想自己试，找来一个朋友，也是搞医的。我说请你帮我注射，他说不行，不敢帮我。
　　谁也不敢和李树楠一起冒这个险，其实，早在研制康复新时，他就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实验对象。为了弄清楚康复新的疗效，除了在小白鼠、青蛙等小动物身上做实验之外，李树楠还需要在大型动物身上做实验，但这些动物的价格比青蛙、小白鼠贵多了。
　　李树楠：买很多动物做试验是不可能的，没那么多钱。动物不够怎么办？我想动物实验和人体实验还是有差别的，既然动物不够，不如一次到位，在自己身上试，既能拿到准确的实验数据，也不要谁批准，也不花钱。所以烧伤试验就是在我自己身上做的，电烙铁烧红后，我在右脚烙了一个洞，有橄榄那么大。烙了以后，用康复新外敷烙洞，结果和意料中的一样，不到10天，烙洞就长好了。
　　李树楠的举动虽然有些冒失，但康复新毕竟是外用药，即便出现意外，也不会有致命的危险。可这次注射实验就不一样了，没有人愿意承担这个风险。找不到愿意帮助自己注射的人，李树楠决定自己给自己注射。夜深人静时，实验室里李树楠几次鼓足勇气拿起注射器，又几次放下。他对实验结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思前想后，最后他决定写一首遗诗留下来，以便出了意外也好有个交代。诗写得很长，最后两句李树楠至今印象深刻：以身试毒心无惧，捐躯为人自怡然。
　　李树楠：我是学医的，学校教给我知识，人民培养我，我要回报社会，我相信有能力把蟑螂研究清楚，变害为利，让它为人类的健康服务，这就是我工作的动力。
　　蟑螂提取液注射进了李树楠血管里。
　　助手用照相机记录下了这个特殊的瞬间。（图6）
　　幸运的是，李树楠的实验成功了。
　　家乡腾冲的中药厂里多了一种治疗心脏衰竭的新药。
　　李树楠：这个厂最近生产情况很好，让人非常高兴。生产规模大了，生产流程正规了，GMP车间通过了国家验收，质量标准已经转正。（图7）
　　李树楠发明的新药究竟救治了多少人，现在已经说不清楚了，但这些新药每年可以创造两亿多元的产值。76岁的李树楠完全有资格享受晚年的幸福生活，但他还是离不开他的蟑螂宝贝，更离不开他的实验室。
　　实验室的书法横幅上有李树楠写的字：“实验室是我的家，我的命，我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