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烟柳满城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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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道他前半生最深的疤,已经有多少年没人再提及了。他原本都快要忘了,甚至再听到相同的姓名,心上也未有任何波澜,可那往事再涌入脑海,他方才发觉,原来旧日伤疤还是那么的鲜血淋漓。
  楔子
  岑弦寻到顾梨衣时,正值人间五月天。
  彼时顾梨衣高坐在碎柳城心最高的柳枝上,青衣墨发身处漫天的飞絮里,合眼缓缓拨弄着膝上的长琴,琴音袅袅,衣袂翩跹。
  时有飞鸟闻音而来,她抬手让其落在指尖,半扬起的脸庞素雅秀气,纤尘不染。
  顷刻间,世间万物竞失颜色,偌大天地间只余岑弦胸中呼之欲出的心跳声。
  壹
  今天以前,岑弦从未想过,听美人弹琴也会成为一种折磨。
  身旁的顾梨衣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急躁,以为他是着急想引来凤凰,不由低声安抚:“仙人莫急,我听人讲这个法子管用,待我弹完这首曲子,凤凰约莫就能到了。”
  却不知,岑弦是因早年被凤凰啄伤,以至于多年来始终对这种生灵有着别样的畏惧。
  紧张恐慌到了一定的地步,岑弦也不由懊恼自己现在到底为何要坐在这儿受罪。
  日前一次醉酒,使得岑弦在无意间将西王母娘娘心爱的蝴蝶簪碰下凡尘。
  他几经周折终于寻到了她这里,却发现那簪子已在误打误撞间刺入了她的眼眶,且因她修为低微,无法承受簪上过重的仙气,如今已难见光明。
  岑弦欲将她带回九重天请求娘娘施法将其取出,可她家乡镇城的圣物炎匪石不日前意外遭奸人所盗,她需得将炎匪石寻回方能同他离去。于是为了取回簪子,他只好留在这里陪她寻回炎匪石。
  她说炎匪石通身极热,凡是触碰过的人掌中皆会烙下印记,且炎匪石被盗的当日,城中人在藏宝阁里发现了凤凰羽,于是她便依着古方,在此招引凤凰,准备一探究竟。
  又过了片刻,岑弦终于忍不住问她:“你确定一定是碎柳城中的凤凰吗?有没有可能是路过的凤凰来此盗走了炎匪石?”
  她摇摇头:“应当不会。碎柳城周边设有结界,除非是天界的神仙,否则一切生灵皆不得入内。”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回神之际却发觉已然有诸多凤凰降临身侧。
  岑弦万分崩溃的无声躲避着那些毛色艳丽的凤凰,直到熬到琴声渐歇,徘徊的凤凰方才悠然而去。
  凤凰走后,她轻声问他:“请问仙人,那凤凰的身上可有炎匪石的烙印?”
  岑弦清了清嗓子,强作镇定道:“没有。你当时有没有可能是看错了?或许不是凤凰?”
  这话倒不是敷衍,他确实未瞄见凤凰身上有何烙印。且凤凰身为一代神鸟,从不差增补修为的圣物,着实没道理去盗取炎匪石。
  “这……”顾梨衣有些迟疑,“仙人也看到了,小妖双目失明难见世事,这些事情都是由下人告知我的,小妖也实在难以确定。若是仙人得闲,可否与小妖前往故地一探?”
  贰
  顾梨衣将岑弦引至碎柳城的藏宝阁中,遣退众人后拂袖轻挥,将事发当日的场景悉数复原。
  岑弦在满地的血迹中拾起一根翎羽,仔细打量片刻,抬手刚欲施法,忽觉身后有暗箭袭来。
  他骤然回首,却见那箭身已被身旁的顾梨衣攥在手中。他无声地勾起唇,再转头时发觉方才手中的翎羽早已不见踪迹。
  他怔然片刻,随后从袖中掏出一根一样的翎羽,捏诀除去其上的障眼法,令它露出原本的面貌来。
  他转了转指尖的孔雀翎,听到阁外传来了侍卫报说:“仙人,暗伤您与城主的内奸已经捕获,请问该如何处置?”
  他笑着起身走向她:“顾姑娘,你的城中最近似乎不太安定,不介意我替你整治整治吧?”
  “仙人请便。”
  他推开门对侍卫道:“将擒到的内奸送往诛妖台下斩首,顺便告诉所有人。”说话间,他偏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顾梨衣,“以后碎柳城的安危由我岑弦护佑,任何人,休想觊觎!”
  侍卫应声退下,他转头走到她身旁:“请问顾姑娘,城中的孔雀多是栖身于何处?”
  顾梨衣想了想:“一般都在城东的白虹洞,仙人可是发现了什么?”她听了听门外的蝉鸣声,“不过今天夜色有些深了,反正一时半刻他们也奈何不了炎匪石,咱们还是明日再去吧。”
  她摸索着引岑弦到厢房住下,途中时不禁询问:“方才仙人为何要向碎柳城许诺?”
  他在身后凝视着她:“若说是为了你呢?”
  她蓦地顿步回首,神色忽然寡淡。
  他心中一凉,旋即笑道:“开个玩笑罢了,我自然是为了能早日带你回九重天取出蝴蝶簪,你不必多心。”
  她睁着空洞的眸一直望着他的方向,末了意味深长地低声道了句:“岑弦,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没变。”
  叁
  是夜,岑弦在月下思量许久,仍旧没想起从前同顾梨衣有什么交集。
  他的原身是西王母娘娘宫中的一副泼墨山水画,虽说修炼多年得以位列上神,可他的记性向来很差,但凡久远一些的事多半都记不得。
  他一直觉得,这件事应当与他原身上画师的题词有关。
  画师题词道:不如且忘世事,于是他就真的什么也记不清了。
  翌日,顾梨衣没再提起昨夜的事,岑弦也便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随她前往了白虹洞。
  她寻着记忆将岑弦带到洞府前,刚欲踏步进去,就被他扯出:“姑娘小心,这里有结界,贸然进入恐会受伤,我们还是先在四周观望片刻吧。”
  她依言随他退到一旁的岩石后,听他念下虚化石壁的心诀,查看洞府内的情形。
  她轻声问:“敢问仙人,里面的情况如何?”
  “确实是这个妖物盗取了炎匪石,而且看样子,他似乎已经将石头融入体内,正在试图吸收其中精华。姑娘眼睛不便,就请先留在这里,待我进去将石头夺回来。”
  她却一口回拒了他:“这本是小妖自己城中的琐事,劳烦仙人追查已是惭愧至极,着实不能再让仙人犯险。”   说罢,她摸索着走到洞府前,伸掌击碎结界悄然入内。
  经过岑弦身旁时,飘扬的发丝不经意擦过他的眉骨。他恍然抬眸,被那英气冷硬的神情惹得心跳更甚。
  他抬步追上前去,却见顾梨衣已同那妖物缠斗在一起,巨大的力量将洞中石壁击得碎裂坠落,抬眼便能望见湛蓝的天色。
  顾梨衣的原身是城中最鲜嫩的一棵柳树,生长于人杰地灵之乡,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是以甫一萌生灵识,修为便比普通的妖怪强大。
  再加上她多年来一直护佑碎柳城安宁,功德无数,使得如今她的法力丝毫不亚于一般的神仙。
  几个回合下来,那妖物便已落于下风。
  他见不妙,于是急忙的自洞中逃出,她紧追其后凌空而起,翻掌指尖微动,刹那间便有大片如薄刃般的柳叶将那妖物团团裹住,最终剿杀成碎片。
  那妖物嘶吼着魂飞魄散的时刻,顾梨衣攥紧炎匪石随着漫天柳色悠然下落。
  忽有飞鸟循声而来,徘徊在她身旁反复啄着她肩上的碧纱,因她目光空洞,视线不知落在哪一处,故而显得格外清冷出尘。
  岑弦的视线久久都未能从她身上移开。
  “仙人,妖物已经铲除了。咱们可以……仙人?”
  见他未出声,她有些疑惑地唤着他。他愣愣地回头瞧着她:“顾梨衣?”
  “是。”
  他忽然笑了起来,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苍凉:“我记起来了,你是顾梨衣啊……”
  她唇畔刚牵出的几丝笑意蓦地僵于此时。
  可是为什么,她偏偏是顾梨衣呢?
  这道他前半生最深的疤,已经有多少年没人再提及了。他原本都快要忘了,甚至再听到相同的姓名,心上也未有何波澜,可这一刹那往事再涌入脑海,他方才发觉原来旧日伤疤还是那么的鲜血淋漓。
  肆
  遥想当年的顾梨衣,还是一只随父修于碎柳城的鼠妖,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彼年入冬的一日午后,父亲外出修炼,她独自一人去郊野觅食,结果就遇上了岑弦。
  彼时他刚度过天劫,遍体鳞伤地倒在城郊山涧的溪流旁,冬日砭骨的落雪铺了他满身,他不停地瑟瑟发抖,却始终无力醒来。
  她躲在远处的角落观望良久,最终还是上前叼着他将他拖进身后的洞口中。
  她衔了些草药为他敷伤,几日后他终于醒了过来。
  记得那日暮色四合,岑弦迷迷糊糊地醒来。望着在洞口边那道忙碌的小身影,他缓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伸手将她拉到眼前,笑意吟吟地望着她:“小家伙,是你救的我?”
  顾梨衣措手不及,有些发愣地点了点头。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嗯……看你这么胖,要不就叫你小胖鼠好了。哈哈哈……”
  顾梨衣恼怒地瞪着他,随后挣扎着从他怀中溜了出去。
  见她有些生气,他连忙安抚道:“你别生气,小胖鼠这个称呼既适合你又能激励你甩掉肥膘,不是挺好吗?再说了,这个冬天可就咱们俩相依为命了,不和平一些相处这个冬天很难熬的。乖哈……”
  说着他又将她从角落里拖进怀里顺毛,力道适中地按摩令她逐渐不再挣扎,一边舒适得直哼哼,一边又暗自腹诽:哼,谁要和你相依为命,我可是有亲人陪着的。
  思及此,她又悄悄瞧了一眼他柔软的眉眼和满身的伤疤,终归心软地努了努嘴:哼,不过看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免为其难地陪你待几天吧,反正爹他忙着修炼也没空理我……
  好在那个冬日不算过于寒冷,山涧的缝隙中还存活了几株果树,所以他们也没饿着。只是岑弦的伤势愈发加重了,尤其是入了隆冬,多半都是昏迷不醒的。
  顾梨衣心中焦急,又不敢惊动父亲,于是只好旁敲侧击地向父亲询问了治疗天劫遗留下来的伤患的草药,打探到了地址,便独自一人悄悄前去取药。
  那地方名唤九华山,凶兽极多,她费了好一番功夫,吃光了所有他从天界带来的提升功力的仙丹,才勉强将草药带了回来。
  当时她正蜷在洞口一边舔舐着身上的伤口,一边为他煮药。他靠在洞壁旁虚弱的望着她,生平第一次心生涩意:“小胖鼠,你怎么那么傻啊……”
  舔着伤口舌头微微一顿,她低笑着垂下头,心中不经意酿开一片甜蜜。
  他怎么知道,那个平日里素来喜欢揉着她脑袋的男子,那个笑起来眉梢带着温柔的男子,早已经被她刻在了眉间心上。为了他,她什么都肯舍得,哪怕是性命。
  服食过草药的岑弦调养了数月,伤患终于有了愈合的趋势。
  后来顾梨衣也修成了人形,不过那已是许多年后的事了。
  那日岑弦觅食归来,忽见有黄衣女子蜷卧在角落以往小胖鼠的窝旁,酣睡正熟。
  他轻轻踱步过去,拂开她的头发仔细地打量一番,末了有些讶然地托腮道:“一直都没发现,小胖鼠……竟然是个姑娘?”
  被吵醒的顾梨衣烦躁地推开他:“哎呀,你好烦。”
  结果一张嘴,就露出了两颗明晃晃的大板牙,惹得岑弦嘲笑连连:“小胖鼠,我早就告诉你平时别多啃萝卜了,你非是不听,这下可好了吧,变成人了这俩大板牙也收不回去了。以后嫁不出去了可怎么办哈哈哈……”
  顾梨衣怒极地随手朝他丢了块石头,他闪身避开,蓦地将她拉入怀中,声音极温柔深沉:“傻瓜,别怕,没人娶你,还有我啊。”
  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他,颊边绯红愈发浓重。她伸出手想抱住他,结果一个激动,竟然又瞬间变回了小胖鼠的样子。
  岑弦望着她愣了片刻,不禁一阵爆笑,顾梨衣羞赧地捶了锤他胸口,慌忙从他怀中脱身,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伍
  遇见岑弦的第七年夏,他伤患痊愈,被召回九重天。
  临走的那日,他将她拎到面前同她对视,声音隐有哽咽:“小胖鼠,你一定要快点长大,等我回来找你。”
  她揪着他的衣袖含泪点了点头。
  可后来一晃许多年过去,碎柳城中春草枯荣几度,甚至于连她的父亲都修成仙身成了碎柳城的城主,岑弦也再没有归来。   直到那年天帝的生辰。
  彼年天下河清海晏,天帝心中欢喜,便邀了六道八荒里所有的散仙乃至半仙都前来出席,场面空前的盛大。
  顾梨衣的父亲也在受邀之列,一想到也许在九重天能再见到岑弦,她想都没想便跟去了。
  而后便是在第一重天的瑶池台中,她与岑弦重逢。
  彼时瑶池台中云雾缭绕,细水潺潺。他慵懒地倚靠在池旁饮酒,池中有小兽闻酒香浮出池中眺望,他眯眼浅笑,伸掌将它举到眼前逗弄。眉眼弯弯,似如当年。
  她强忍着猛烈地心悸走到他身旁,他闻声回眸,打量着她的神色陌生不解:“仙友可是来参加天帝寿宴的?”
  原来时隔经年,他真的已经不再记得她了。
  她压下心中苦涩,迟疑答道:“……是。”
  “那姑娘可是来找我指路的?”
  她摇摇头:“我修为过低,登不上第二重天,所以只能留在这里看看风景。”
  他疏离一笑,不再理会她,将视线重新转移到手中的小兽,抱着它起身离开。
  她这才发觉,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温润明朗的岑弦。
  早听说过度劫位列上神的神仙,多半会忘却前尘性情大变,没想到岑弦亦未能例外。
  可她等了他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再次遇见他,又怎么甘心轻易地再度失去?
  所以即使是漠然相对,宫宴的那段时日,她依旧坚持守着他。
  他身在第一重天,她便跟在他身边,为他煲从前他最喜欢的鸡汤;他不在第一重天,她便不惜损伤修为地追上去,在他生辰时精心准备了礼物,和他最爱看她跳的“滚滚舞”,只为博他片刻悦心。
  可岑弦并没有想象中的感动。
  寿宴结束后,他找她谈话,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身为上神的优越:“姑娘,你的心意我能明白,也很感动,但同时也很抱愧。你是妖,我是上神,我们不是一路人,所以注定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所以还请你不要再纠缠了。”
  顾梨衣闻言有些失落地垂下头,沉默着转身离开。原来只有他重伤不愈的落魄时刻,才不会嫌弃她是个低贱的妖怪。彼时宫宴已尽尾声,顾梨衣的父亲即将从九重天下来带她回去,她站在第一重天的云层边,放眼望去一片清河山水,云霞浓艳,落英漫天。
  一切都是极美的,带着不可亵渎的仙气,便愈发衬得她同这里格格不入。
  于是终于认清,他们之间,确实存在着云泥之别。
  翌日清晨,她早早梳妆打扮好,死皮赖脸地将岑弦带到了她目前居住的山洞旁。
  “你早年受过伤,体内积压了寒气,记得每年冬日多给自己煲汤喝,对驱逐寒气很有帮助。”彼时她正煲着汤,随意将颊边的碎发别过耳后,浸染在氤氲雾气中的面容一片沉静柔和,“你别催我啊,我知道你嫌我烦,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你还是忍忍吧。”
  他匿身于阴影之中,藏身于黑暗的眸中携了几分光亮,似是悸动。
  良久的相顾沉默中,她原是还想再同他说说他们从前的事。后来想想也又作罢了。
  人家不愿再提,她又何必非要惹得大家都难堪。
  于是她终于放下手中煲好盛好的汤,决定将这半生的情意就此放下。
  缠绵的夕阳拉长了顾梨衣随父而去的身影,岑弦在身后远远瞧着,看她偶尔偏头瞧着父亲,随后挽上他的臂弯,笑意温柔而幸福。
  他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她。
  他仔细想了想,蓦地顿悟,她或许一直都是这样的温婉动人,只是从前他百般嫌弃她,从未有一刻是真心正眼瞧过她,自然未曾看清过。
  只是那一刻铺天盖地而来的心痛,未免太迟。
  陆
  顾梨衣走后一个月,岑弦的好友前来瑶池请求娘娘同意派兵出征北海的旨意。
  正巧娘娘外出不在,于是好友便央着岑弦取来凤印印下。
  当时岑弦正为迟来的情障所困顿,着实无心听友人所言为何,便像以往那样代替娘娘印下了凤印。
  后来他心烦意乱地去找月老喝酒,醉后躺在树下酣睡。再醒来时,忽然闻道远处传来一阵浓汤的香气。
  他恍然回眸,见有仙侍端着汤走来,他起身等着她走来,不想她却径直越过他走开。
  他失笑着放下手,眉间失落难掩。
  原来这世间会仔细煲汤给他喝的,只有那个姑娘。
  他转身目光追随着仙侍而去,见她跌倒在远处的一块石头上。
  他轻笑出声,脑海中却顿时有模糊久远的记忆浮现在眼前。
  那是一道圆滚滚的小背影,抱着一个大汤锅跌跌撞撞地走到他跟前……最终恍然和顾梨衣略显笨拙的身影相重叠。
  顷刻间,所有被岁月失落的美好回忆同蔓延而上的心悸统统被忆了起来。他慌忙地欲下界寻她,却不想她已先一步登上了九重天。
  那是友人自北海凯旋地的第三日。
  彼时九重天的万里烟霞云霭皆被戾气染了灰暗,她提剑而来,玄衣染血,墨发浸了入骨的寒气,宛如自炼狱归来的修罗。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人群中来回张望她,却听身旁的人说这是受北海一战牵连的满城遭屠的碎柳城的一个妖怪,前来九重天找出战的将军报仇。
  闻言岑弦犹如五雷轰顶,神色再没了往日的淡然,慌乱地拨开众仙冲到顾梨衣跟前,将事情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知她,乞求她不要伤害他的友人,将一切的怒气和罪责都加到他的身上,只要她肯随他离开九重天,哪怕是偿命,他亦心甘情愿。
  可她只是冷淡地推开他,在众神事不关己地退让中步步走入九重天。他拼命阻拦,欲将她带到旁处独自解决,万不能等到引来天将的剿杀,却已然已太迟。
  远处仙君挽弓射来的箭矢瞬间没入她胸口,她挣扎着抬眸望了望,最终倒了下去。
  多次强行闯上九重天对她的修为已是损伤过甚,最后那一箭,终是令她再无力挣扎,化作原身地瘫倒在地,刹那间身死魂灭。
  温热的鲜血溅染到眼眶那一刻,岑弦蓦地忆起了许多从前的事。   恍惚是在那些十分久远的年岁里,曾有小妖为了治好他的伤患,不顾性命地与九华山的凶兽对抗,最终一瘸一拐地抱着草药回到他身旁,满身是血,却始终朝他咧着嘴角。
  是烈日炎炎下,他重伤未愈不能动用法术,被酷暑搅得头昏脑涨,她将自己摊成饼状盖在他身上,用凉凉的肚皮为他遮暑,全然不顾自己被晒得黝黑脱皮……
  他还记起,他曾说要回去找她,会一直同她在一起。起初他是因事务繁忙无法脱身,后来那些诺言也随着悠长的岁月而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颤抖着俯身拥住她,在众神退散的刹那潸然泪下:“小胖鼠,原来真的是你啊,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呢?小胖鼠,我错了,对不起,求你别离开我……”
  却是任他如何呼唤,怀中人都已无能回应。
  柒
  多年后身在白虹洞前再提及当年,顾梨衣已无悲无喜:“或许是上苍仁慈,不忍见我下场悲惨,于是将我的魂魄引到这个柳妖的身上,让我有机会再护佑碎柳城,保全我的故乡和父亲毕生的心血。”
  说罢她浅笑着摆了摆手:“都是些陈年旧怨了,不提也罢。有劳仙人帮忙,如今城中诸事已了,小妖可以随仙人上九重天取簪了。”
  他望着她空无的瞳眸,涩然地摇了摇头:“不急。近来天界不甚太平,据说是早年天界遗落的法器经查实被魔界拾去并加以改造,如果使用不当极有可能对六界造成危害,所以娘娘最近正忙着追查法器的下落,没工夫管这些琐事。再等等吧。”
  她本是妖,即使修为深厚,依旧奈何不了九重天的结界。如果非要强行闯入,必会对她自身造成损失。
  从前他没那么在乎她,觉得只要能追回蝴蝶簪其他都无所谓,所以一心想带她回去。
  可如今不同了,如今她是他比自己还要在乎的人,自然不能忍受她再受一丝的伤害。
  如果她终生都不能再视物,以后他就是她的眼睛,代替她看遍所有风景,亦将一切的污秽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
  之后岑弦便暗自留在了碎柳城,替她打点好她照顾不到的一切,整日守在她身侧,甚至比从前她待他的那些年更加细致入微。
  原本他想如何,她也是奈何不了他,同她亦无干系。可日久天长,她心中难免恍惚生出些许愧疚的错觉,于是便寻了一日,决定仔细同他攀谈。
  她将他带到一处楼阁,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递到他跟前:“你认得这个吗?”
  他接过药瓶仔细端详,心蓦地凉到谷底:“这是……断忧?”
  断忧。顾名思义,可抑住食者的七情六欲,了断一切情忧,是自古多少修仙之人求之不得的灵药。
  她点点头:“这是我托人寻了许久才找到的,确实疗效奇佳。如今我确实……已经不知道爱或恨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了。”
  “梨衣。”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她措不及防地怔住,听他沉稳的声音从耳畔响起,“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守着你。哪怕你一辈子都不会再懂得什么是爱,我也愿意把我的心动都说给你听,只求你别赶我走。”
  只要她肯让他留在他目光可触及她的地方,哪怕永远只能是远远地望着,他亦毫无怨言。
  良久,就在他以为等不到她的回答时,她终于缓缓开口。
  “好……”
  捌
  岑弦在碎柳城安顿下来的第二年,西王母突然亲自携兵而来。
  岑弦心里十分慌张,可顾梨衣却显得异常坦然,甚至还有心情同娘娘打趣:“这么久才查到碎柳城,娘娘这可算是失职啊,若得到这法器的不是我,而是其他别有用心的人,现今天下怕是早就动荡不安了。”
  岑弦骤然陷入巨大的惊愕之中,待他回神,身旁人已然已同娘娘身边的天将打斗起来。他赶忙冲上去帮忙,却被娘娘一把制服住。
  “孽障,等解决完她再来收拾你!”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梨衣被王母一掌打落,看着王母伸掌将她体内的蝴蝶簪和法器剖挖出去,看着她颤抖着跌落在地。
  他不顾一切地挣开桎梏他的结界,抱起顾梨衣腾云跃出老远。
  直到飞出很远的距离,身后再无追兵赶来,怀中人方才扯了扯他的衣袖低笑:“好了,就停在这里吧,我走不动了……”
  她未曾告诉任何人,她之所以有机会再度转魂而生,并不是因为阴差阳错,而是她向魔界的尊主求来的。
  彼时魔尊自天界拾来的法器经过力的改造,已经变得难以受他所控,需得找到一个肉身消磨净化其中的邪气,顾梨衣以此为代价,这才求来了这场转生。却未想还没待他来取,天界的人已经先一步找到了这里。
  其实能走到今天,她已经十分满足了。碎柳城得以重新修缮,父亲的心血得以保全,她心中了无遗憾,如果没有再度遇上他。
  每一次,每一世,只要遇上,他都是她化不开的劫。
  抑制住情魄的断忧被方才王母娘娘的重击给打碎,蝴蝶簪亦被她取走,失去了所有的控制,她终于又看清了他的模样,亦再度记起了什么情爱的滋味。
  似乎是又回到了初见他的那年,他依靠在洞壁旁,墨发散落,衣衫半敞,洞外漫天瑰红的云霞映在他苍白俊美的面容上,令那只懵懂无知的小妖平生初次心动。
  那么美好的感觉,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如今终于又回到心里,她十分激动欣喜,一直死死地攥着他的手,真心实意地一遍遍同他说:“岑弦,我爱你……”
  他紧握住她的手,任她的指尖一寸寸划过他的脸,哽咽着低声呢喃:“我也爱你,所以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啊。梨衣,求求你,别离开我……”
  可是她再也撑不住了,艰难地支起身用尽全力轻吻他告别。
  像是许多年前,还是鼠身的她在某日午后,趁他熟睡,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身边轻吻他的额头,而后见他有些微渐醒的迹象,登时捏诀闪身不见。
  一个转身的时间,他再睁开眼,便已经什么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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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去年12月25日,我国财政部发布了《通用航空发展专项资金管理暂行办法》,有力地确保了我国通用航空产业的发展。为了更好地利用这笔资金,同时发展我国的通用航空产业,本刊结合此次补贴的具体内容,甄选了一批能够执行补贴任务的通用航空飞机/直升机。  在机型的选择上,我们尽量贴合补贴任务的要求。此外,由于补贴政策鼓励使用新飞机,因此,我们筛选的绝大多数机型都是在产的主流飞机。  应急救援  本次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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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湾流推出了大型公务机Gll,半个世纪后,G650横空出世。要知道,G650仅仅是湾流自Gll后研发的第二款全新设计的大客舱公务机。如此一来,也就不难理解G650为什么在公务航空界掀起了如此波澜,它的多项性能指标都超过了此前的预期。  为了能与竞争对手拉开差距,G650的远程巡航速度比G550快55.6千米/时,航程比G550长402千米。此外,G650使用了与“猎鹰”7X类似的电传操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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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近1年的努力,比奇终于走出破产保护,甩掉了债务负担,重新确立了产品体系,在2013亚洲公务航空展上,比奇在美国驻华大使骆家辉的助阵下高调亮相,再次展示了公司在涡桨飞机市场上的不俗实力。为了解比奇的未来定位和布局。本刊记者特专访了比奇欧洲、中东、非洲及亚太区销售总裁艾睿泽。  艾睿泽  艾睿泽先生在喷气公务机及相关服务领域,拥有超过20年的市场推广和销售经验。在加盟比奇以前,他是湾流公司负责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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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工程是人类进行的一种造物活动,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和发展,应用和创造性地集成新的科学技术进行造物活动,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在造物活动的过程中和后期结果上,为了达到要求需要创造性的工程创新。本文阐述了工程创新的界定,从微观、中观和宏观的角度讨论了工程创新如何突破,说明了加强对工程的层次与水平问题的研究有利于在工程创新中提供方向和突破,分析了工程创新三层次与和谐发展的关系,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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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帝在位十九年余,驾崩,立太子为皇。新皇有一胞妹,名曰长欢。  父皇还在时曾同我说,这名字是希望我永远平安喜乐,以此冲淡我坎坷崎岖的前半生。  遇上萧余之前,我竟天真地信了。  起  萧余是长安城中有名的伶人,戏腔悠长清丽,婉转动人,长得亦清雅精致,换上戏服是倾城绝色的美人,下了戏台水袖丹衣又似画中走出的翩翩公子。  听说戏台下的姑娘,许多都喜欢他。  但我没有见过萧余的模样,也不爱听戏,皇兄却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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