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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世纪的中国画坛上,胡若思先生是一位矫然不群的大家。他工书法,能篆刻,好诗文,精鉴别,兼通琴曲,擅剑术;于绘画则人物、走兽、山水、花鸟、各种画科不无擅长:重彩、水墨、精严、精放,各种技法无不精诣。他9岁从张大千学画;13岁随师东渡扶桑,举办童年个人画展,声名鹊起,时誉为神童。14岁时的作品《匡庐瀑布》参加比利时世界艺术博览会获得金奖。如此的经历,足以媲美宋代《千里江山图》的作者王希孟。
胡若思早年的创作,在张大千的指授下,在传统的典范中打下了丰厚的坚实根基。
提到传统,在大多数中国画家的心目中,不是董其昌、四王,便是徐渭、八大、石涛。尤其是后者,由于维新后“新文化”运动的兴起,伴随着前者的被斥为保守因循,更成了中国画传统独此—家、别无分店的法门。然而,张大千却并不是这样地来认识传统,尽管他对于徐渭、八大、石涛等文人写意的—路也有着精深的研究和实践,但他并不认为它们就是中国画的唯一传统:由于他过目并过手过大量宋元的名迹,并西渡流沙,西壁敦煌,亲接到魏晋隋唐绘画的风流文采,使他体会到中国画的传统,除粗头乱服的文人画之外,更有着正大光明的画家画的神品。基于对传统全面、深刻的认识,张大千认为:学习中国画,“千万不要只学文人画,一定要学画家画,打下坚实的绘画基本功”。
受到张大千的亲灸,胡若思的画学历程一开始便从唐宋画家画严格规整的风格训练入手,但同时也兼习八大、石涛。从他少年时创作的八大、石涛风格的蔬果花卉和山水,可见他对于文人写意画的笔墨精华,已经取得深刻的理解而能够运用自如,其水平甚至超出几十年专习写意的一些名家,反映了他无愧于“神童”之称的天才颖发。但是,他前期创作的主要成就,并不是体现于写意,而是体现于精整,尤其是人物、山水,色彩辉煌灿烂,气局恢弘博大,精工而不失士气,直接唐人的高华。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是唐宋传统的核心,无论形象的创造还是笔墨的创造,都以此为唯一的源泉。胡若思学唐宋,所以能得其精华,在于他不仅学唐宋的表面的形式,更致力于学唐宋内涵的精神。石涛倡为“笔墨当随时代”,其实,离开了形象的随时代,笔墨的随时代也就成了形式的玩弄:而离开了生活也即“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随时代,形象的随时代也无从谈起。胡若思并不追求“笔墨当随时代”的形式上的不断出新招,却致力于从时代生活的源泉中不断地激发创作的灵感。他的笔墨,从表面上看,是非常传统的,但由于他不断“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几十年间经常地游览名山大川,足迹遍南北,于黄山尤为情有独钟,登临写生,不论寒暑雨雪,达20余次之多,无数生动的形象素材,历历罗列于胸中,虽不刻意追求“笔墨当随时代”,而笔墨自然随时代了。不仅山水,包括人物、走兽、花鸟、草虫,他无不注重以生活真实为师,穷其物理、物性、物态,然后提炼而为艺术的真实。
我于1973年始向胡先生问学,仅据我所见所知,他模拟古人笔墨技法的画稿盈尺,足见其在传统中所下的工夫之深;写生画稿盈尺,足见其在生活中所用的精力之大。为了画螳螂,他还让我专门捉了两只送去。他在这一时期画了好几幅螳螂,就是以我送去的两只为粉本,活生生的形象,活生生的笔墨,足以证明在中国画的传统中,“笔墨当随时代”只是一个小道理,而“生活是艺术的唯一源泉”是大道理。其实,对于大多数画家,画螳螂也好,其他事物也好,可资参考的前人粉本俯拾皆是。但他之所以放着现成的捷径不走却要走畏途,是因为他深知大道理可以包含小道理,小道理必须服从大道理,而决不是反之。这样的选择,似乎与他作为神童的性格不符,实质上却非常的合拍。因为,真正的聪明必然选择“积劫方成”,只有那些“小聪明”才会选择“一超直入”。捷径往往是弯路,畏途才是下宗大道。我想,只有看过他这些摹古的画稿、写生的画稿,才能真正体会到他这一时期创作的精神和内在的震撼力。例如那幅《桂林山水》,那种精细的笔墨,细腻而堂皇的色彩,—丝不苟、无懈可击的刻画,源于传统而高于传统的笔墨,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形象,所创造的意境,令人惊心动魄。完成这样的作品,就画论画,需要殚精竭虑,全力以赴的数月之功。就画外论画,更需要几十年“顾其术亦近其苦”的修炼。如果说,当时风靡画坛的写意,是“台上一分钟,台下三年功”,那么,像他这样的创作,便是“台上几个月,台下毕生功”了。类似的作品,还有为陈毅市长所购藏的《献马图》,为文化部所收藏的《黄山天都峰》、《黄山莲花峰》,为上海鲁迅纪念馆所收藏的以鲁迅贺红军长征胜利命题的创作,为上海锦江饭店所作的巨幅《开山图》,为上海和平饭店所作的巨幅《黄山雄姿》、为文化部出国巡回展所作的《黄山全景》长卷,为中国历史博物馆所作的《孔子杏坛讲学》、为辽宁博物馆所购藏的《黄山》、《峨眉山》、《莲花峰》、《始信峰》诸图,还有一件《洗象图》,从青年时一直画到晚年才告完成。
经过如此刻苦而取得的传统和生活的丰厚积累,进入70年代以后,胡若思的艺术勃发出火山喷发一般的新的创意。尤其表现在山水画方面,一变过去工细的小笔头,以如椽的大笔,运用大斧劈加雨淋墙头皴的笔法作泼墨,表现黄山群峰隐现出没于烟雨云雾中的变幻多姿,莫可名状。笔法雄劲,墨晕淋漓。所谓“漫将一砚梨花雨,泼湿黄山几段云”,氤氲恍惚,弥漫天地。而以更加强健却又并不猛气横发的浓墨硬笔顿挫出来的奇松,则就像游龙一般矫捷地腾骧在翻江倒海的波涛汹涌中。这一大胆的创意,或许是受到其时开始传闻于大陆的乃师张大干泼墨泼彩法石破天惊的启迪,但在艺术的手法和效果上又有所不同。在张大干,所展开的是一个神奇瑰丽的境界,而在胡若思,所展开的则是一个真实生动的境界。尤其是对于光影的处理,已经不再是纯粹的传统手法,而是糅合了多种传统之外因素的影响,从而建树起一种雄奇而秀丽的艺术风格,即世称的“南胡风韵”。
在这一期间,他的许多作品为人民大会堂、中南海紫光阁等国家机构所收藏,并被用作赠送外国元首的国礼,声名远播海外。
1989年,年逾古稀的胡若思移居加拿大,尽携书画到天涯,先后在加拿大、美国、日本及欧洲、东南亚诸国举办个人画展,致力于中国画传统发扬光大及其在世界上的传播。尽管在这一段时期内,中国画在海外各种形式的展事多如过江之鲫,但胡若思的作品,却能给予国际友人以不—样的对于“中国画”的认识。如前日本首相中曾根便曾感叹:“看了胡先生的作品,才体会到中国画艺术真正的真谛!”另一位日本收藏家则干脆专门建造了一座别墅,室内所陈列的全部是胡若思先生的作品,自谓身居其中,目对名迹,顿觉满壁生辉,心旷神怡,足以涵养高致,摒绝俗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