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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毛师傅，向你报到，我等着你哪！”雾气里传来一声喊。阿毛抬手撸去额头的汗水，朝喊声望去，只听见水池里有“哗”“哗”的撩水声，还有被热水烫的嘶哈嘶哈的喘息声，看不清说话者是谁。但阿毛当作看到了，他朝水池方向说：“再等俩！”他怕那人等急了，忙添加一句：“今天水热，你多泡一会，舒坦着哪！”
那人脆脆地应一声：“好嘞！”
阿毛是搓澡工，20岁那年从老家来荷花池浴室，到今年整10年。10年里，他靠一双手建起一个家，儿子今年上幼儿园，小日子过得还不赖。
知足者常乐。
阿毛不好高骛远，不做不切实际之事，不出过头力，好比挑担，能挑100斤，决不挑150。阿毛知道，挑多了会累伤的，疝气下来了，歇几天能上去，若累得吐血，病根也就种下了，这辈子就成了纸人，再不能吃苦受累。身体是养家之本，没有好身体，啥都做不成。
阿毛个子不高，但结实，一身腱子肉，攥紧拳头，身上的肉疙疙瘩瘩的，像健美运动员。别人擦澡用的床都是70公分高，而他却把床腿锯掉10公分。擦澡间那张矮床属阿毛专用。阿毛说，矮床擦起来好使劲，客人舒坦。
阿毛的手大，跟身体有点不成比例。这是职业造成的，不奇怪，就像跑船的脚板大，扛麻包的背驼，挑担的两肩的肉厚实一样。阿毛的手整天在热水里浸泡，奇白，像猪蹄，更像菜市场小商贩卖的海产品。这双手在浴室里没多少感觉，到了室外，遭遇冷风，十指跟通电似的，酥麻，有破裂感。阿毛一年四季都戴手套，有防护层，感觉好多了。不明内情的人说阿毛娇气，大男人戴手套，跟小姐似的。有一回，女邻居和阿毛开玩笑，问他和老婆做那事，是否也戴手套。阿毛拍打一下女邻居，一本正经地问：“想不想知道？”女邻居说：“当然想啦！”阿毛招招手，女邻居把耳朵伸过来。阿毛竖起一根指头说：“我俩做一回，你就知道啦。”女邻居见自己被绕进去，追着阿毛打，骂阿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看着两个活宝在闹，阿毛的妻子在一旁乐得咯咯大笑。
荷花池浴室有上中下三层，一层为普池，5元门票，如果搓澡，推盐，捶背，全套也就20元，是工薪阶层的消费场所；二层档次高，门票48元，搓背，推盐，推奶，捶背等等还得另算，几项相加，超过百元。有点高了，但也有吸引人的地方——洗过了，可以到小厅里吃免费小吃。说是小吃，品种还挺多，进去的人拿起筷子就不想放下，想把可口的都品尝一下。不想放也得放，来二层的人都有点身份，不是被人请，就是请人家，洗完澡还有饭局等着。走出小厅，赶紧上三层。三层是休闲场所，服务者均为异性，年轻漂亮，大胆贼大，见了男人就拉，立场不坚定者，小厅里躺一下，按摩费一百多，如果需要特殊服务，再加200元。钱多了不可怕，结账时有发票，回到单位，大笔一挥，发票又变成了钱。
阿毛曾在二层搓澡。后来二层改造，档次高了，老板对搓澡工的身高、长相提出新要求。阿毛因身高不够，从二层下到一层，收入相应也少了。阿毛随遇而安，不怨天尤人，身高、长相是爹娘给的，谁也不能返回去重生一回。接到通知，阿毛啥话没说，拎上搓澡家伙就下到一层。
搓澡10年，阿毛阅人无数，他自认为自己能做半个医生。当然了，他是偏科的，只能诊断男人的肾功能，顺带着还能看出这个男人是否好色。
阿毛搓澡如同音乐指挥，一个人就是一首曲子。开始缓慢轻柔——这是前奏，搓到胸和背就进入了高潮，阿毛展开手掌，酣畅淋漓地拉几个来回，接下来是柔和细腻。有好戏看了，肾功能强的，那东西会一点点膨大、勃起。都是男人，没啥不好意思的，相反，应该引为自豪——这是男人的本钱啊！脸皮薄的会害羞，赶紧伸手遮挡羞处，或找个借口回避一下。阿毛视而不见，当干啥干啥。无人理睬，那东西也就渐渐缩小，再过一会就回到了原模样。肾弱者，那东西仿佛一块死肉，任你在三角区里忙活，它还是蔫里吧唧，一副受罪鬼的样子。
看一个人是否好色，看的是那东西的颜色。色沉，说明用得勤——它和钢枪是反着的，擦多了不亮，而是黑。有无科学性，阿毛就不知道了。但他认定，他的判断有一定道理。
以上这些，是阿毛在二层时琢磨出的。
一层是普浴，来这里洗澡的多是退休人员，也有在岗工人。脱了衣服，他们喜欢到大池子里泡一会，泡得满头大汗才出来。他们搓澡是认人的，谁舍得下力气，他们就找谁，等上几个人无所谓，洗澡嘛，图的就是痛快。搓澡工都清楚这个，所以他们善待每一位客人，希望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回头客。一层的搓澡工有九个人，别看他们平时嘻嘻哈哈，谁有好吃的会分给大伙品尝，但对待客人却毫不含糊，像平静的水面下暗藏的急流。对待新的客人，他们会使出浑身解数，希望给客人留下印象。印象好了，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有了三次，差不多就成固定客户了，来此洗澡就会找你。像刚才叫阿毛的那位，往往刚下池子就报到排队，以防被后来者抢了先。
阿毛是从二层下来的，从高到低，有点遭贬的意思。刚下来那天，客人见他面生，又貌不惊人，就没把他当回事，从浴池爬上来，见他闲着也没眼瞅他，宁愿排队等候。搓澡工们见队伍里添了新人，怕客人流失，手上就用了劲，时间也比往日用得多。到晚上，一个个累得东倒西歪，骨头像散了架似的。第一天，第二天，阿毛没有客人，就是说，这两天他是零收入。回到家，阿毛没和妻子说。要是说了，妻子肯定会骂老板有毛病。搓澡工，搞得跟飞机上招空姐，又是身高又是长相，这不是难为人嘛！老天爷饿不死瞎眼雀，他看不好咱，咱就换一家，有一身好力气，还怕没饭吃啊！
阿毛不是没想过。他想是想了，但没舍得离开。荷花池地处闹市，又紧靠市民小区，人气旺，来此洗澡的人川流不息，星期天、节假日人更多。常言说，店铺要焐，焐了才会有人气。人也是这个道理。阿毛相信，过几天，人家看他眼熟了，就会找他了。
如阿毛所料，第三天，就有客人找他。这个人原是别人的客人，今天因为有事，不能久等，见阿毛闲着，就让他搓。这是洗澡者常有的事，是应急的，就一次，搓好搓赖无所谓。不想阿毛的手刚落到身上，全新的感觉就出来了。阿毛搓得仔细，大手像动物吸盘，紧贴着皮肤游动，手到之处，灰条条一根根地滚落下来，不一会地下就落了一层。这个人的骨头酥了，嘴里吸吸溜溜的，不时发出舒服的呻吟，原本是要办事的，后来也不办了。搓完了，又推盐、牛奶浴、捶背，全套做完，阿毛轻轻一托，把他从小床上托起。阿毛看他的眼睛，知道这个人今后不会再找别人了。 万事开头难。阿毛开局不错，第一个客人刚离去，另一个人又躺到他的小床上。这一天，阿毛搓了10个人，没有别人多，更没有他在二层搓的多，但他很满意。阿毛把钱数一下，50元。他把两张10元、一张20元的票子抚平，叠好收起，零钱锁进柜子，留着明天找零用。
晚上回家，阿毛和妻子说起楼层调整的事，当妻子要骂老板的，没想她听后却说：“狼行千里吃肉，猪行千里吃糠。不管到哪，咱都干这个。”
阿毛把身上的钱掏给妻子，说：“收入比二层少了。”
妻子接过钱说：“你想天上掉元宝啊？够吃饭就中！”
阿毛听了，身上热乎乎的，比在浴池里还暖和。
想起在二层搓澡，工友们说过的私房话。
搓澡工干的活虽然辛苦，但是挣钱快，最多时一天有二三百进腰包。晚上回家，婆娘们是要搜身的，不给搜就别想上床。阿毛清楚婆娘想的啥。男人有钱就变坏，她们是怕自己的男人把持不住，跑三层去找骚娘们，把辛苦钱往黑洞里扔。工友们都骂婆娘，只有阿毛不言语。有工友问阿毛，阿毛笑笑，不好意思地说：“我家婆娘不搜身。”一句话，引来一片羡慕声，有人怂恿阿毛，要他上三层长长见识，自己挣的钱，不花白不花。阿毛“嘁”的一声，说：“天下婆娘一个样，没啥好见识的！”工友闻后，竖起大拇指，说阿毛有学问，是女人专家。
阿毛不言语，随他们说去。
又过了些日子，阿毛与其他工友的收入差不多了，有时还能多出一些，但总体不如二层。阿毛观察到，一层的搓澡工有别的生财道道，把堤内损失的，从堤外补回来。
搓澡工进荷花池，要向老板交纳门槛费，每月200元，算细账，一个月有两天的汗水是为老板流的。没办法，池子是人家的，不交你就别想进来。按说交了门槛费，客人用的洗头膏、盐、牛奶等等物品，老板就不要垄断，让搓澡工去小市场批发，从中赚点差价。老板却没有这么做，非但如此，大堂里的水果饮料也是自己买，大钱小钱一起赚。搓澡工就动点子，在客人身上做文章，说白了就是短斤少两，牛奶和盐，两袋用三个人，从中赚下一袋。一袋2元，积少成多，一天也是一笔小收入。这么做也是有风险的，若是被客人发现，告到老板那里，会遭到重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到目前，还无人被罚款。
前面两个搓好了，那个排队等候的人从雾气里一摇一摆地走出来。
是个胖子。
这个人很难缠，每次搓澡，阿毛要费好多劲才能把他打发走。此人穷讲究，嫌阿毛的澡巾不卫生，用的是自带的。这很好，如果来洗澡的人都自带，阿毛就不用买澡巾了，一年要省下几十个澡巾钱。这个人带的澡巾很细，搓在身上直打滑，几个来回不见灰。阿毛建议他买粗一点的，搓着解痒下灰。他不听，阿毛也没办法，每次为他搓澡都是先打肥皂，去掉油腻再搓。此人胖，50公分宽的床，他躺上去，肚子上的肉眼见就要淌下来，搓一下，波浪似的晃荡。正面搓好搓背面，翻身时阿毛提心吊胆，就怕他滑下去。真滑下去，摔伤了，阿毛脱不了干系。每次翻身，阿毛都帮助他。搓一个胖子，赶上搓两个瘦子。搓好他，阿毛要歇口气才干活。
胖子躺上来了，阿毛拿过他的澡巾问：“小搓还是大搓？”
胖子嗡声嗡气地说：“老规矩，小搓！”
洗澡的都知道，小搓5元，15分钟；大搓8元，20分钟。
阿毛先打肥皂，打过了，从脸搓起，一寸一寸往下移。胖子今天喝了不少酒，躺下没一会就睡着了，呼噜声一声高一声低，像跑火车。阿毛用力轻了些，想他睡着了，也不会知道的。抬起头，看到房顶上挂着一溜小水珠，圆圆的，仿佛一只只小眼睛。阿毛注意看，小眼睛里有胖子，也有他。阿毛脸上一热，随即打消这个念头，手上又用了力。
搓完前面，要翻身搓背面。阿毛叫醒胖子，小心地帮他翻过来。搓完背，阿毛不知胖子是否推盐，或是捶背。胖子啬刻，从不舍得花这钱，不过今日喝了酒，说不定能破天荒，花小钱买享受。阿毛拍拍胖子，向他推荐盐和牛奶的品种，说有薄荷香的，也有玫瑰香、茉莉香……品种不同，推后感觉也不一样。胖子不说话，翘起头看一眼墙上的电子钟，这才摇动胖手，带着睡意说：“阿毛师傅啊，你就是说破嘴我也是不推的，有那闲钱还不如买瓶白酒，喝了舒筋又活血！”
阿毛明白胖子抬头是看时间——墙上白底红字写得清楚：
搓背、捶背15分钟，时间不足，可以拒付。
阿毛是坦然的，虽说他刚才有过偷懒念头，但是没有做。没做就不怕，于是阿毛继续问胖子：“不推盐，那就捶个背吧？”
胖子的身子还没翻，他趴着说：“不捶！”想想又说，“阿毛师傅，要不这样，你帮我捏几下，我好像落枕了，腰也有点不舒服。”
阿毛建议说：“你真的要捶一下，捶过身子就轻松了。”
胖子仍摇头，说：“我刚才说了，有钱不如买酒喝，一瓶酒能喝好几天！”
阿毛笑了，对胖子说：“师傅啊，你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就不好为你捏了。打个比方吧，你到面馆吃饭，花的是青菜面的钱，却要人家给你肉丝面，人家肯定不会同意的。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告诉你，两种面的价格是不同的！”
胖子闻言，无声地爬起来，穿上拖鞋走了，把小床让给等着的人。
那人脆脆地应一声：“好嘞！”
阿毛是搓澡工，20岁那年从老家来荷花池浴室，到今年整10年。10年里，他靠一双手建起一个家，儿子今年上幼儿园，小日子过得还不赖。
知足者常乐。
阿毛不好高骛远，不做不切实际之事，不出过头力，好比挑担，能挑100斤，决不挑150。阿毛知道，挑多了会累伤的，疝气下来了，歇几天能上去，若累得吐血，病根也就种下了，这辈子就成了纸人，再不能吃苦受累。身体是养家之本，没有好身体，啥都做不成。
阿毛个子不高，但结实，一身腱子肉，攥紧拳头，身上的肉疙疙瘩瘩的，像健美运动员。别人擦澡用的床都是70公分高，而他却把床腿锯掉10公分。擦澡间那张矮床属阿毛专用。阿毛说，矮床擦起来好使劲，客人舒坦。
阿毛的手大，跟身体有点不成比例。这是职业造成的，不奇怪，就像跑船的脚板大，扛麻包的背驼，挑担的两肩的肉厚实一样。阿毛的手整天在热水里浸泡，奇白，像猪蹄，更像菜市场小商贩卖的海产品。这双手在浴室里没多少感觉，到了室外，遭遇冷风，十指跟通电似的，酥麻，有破裂感。阿毛一年四季都戴手套，有防护层，感觉好多了。不明内情的人说阿毛娇气，大男人戴手套，跟小姐似的。有一回，女邻居和阿毛开玩笑，问他和老婆做那事，是否也戴手套。阿毛拍打一下女邻居，一本正经地问：“想不想知道？”女邻居说：“当然想啦！”阿毛招招手，女邻居把耳朵伸过来。阿毛竖起一根指头说：“我俩做一回，你就知道啦。”女邻居见自己被绕进去，追着阿毛打，骂阿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看着两个活宝在闹，阿毛的妻子在一旁乐得咯咯大笑。
荷花池浴室有上中下三层，一层为普池，5元门票，如果搓澡，推盐，捶背，全套也就20元，是工薪阶层的消费场所；二层档次高，门票48元，搓背，推盐，推奶，捶背等等还得另算，几项相加，超过百元。有点高了，但也有吸引人的地方——洗过了，可以到小厅里吃免费小吃。说是小吃，品种还挺多，进去的人拿起筷子就不想放下，想把可口的都品尝一下。不想放也得放，来二层的人都有点身份，不是被人请，就是请人家，洗完澡还有饭局等着。走出小厅，赶紧上三层。三层是休闲场所，服务者均为异性，年轻漂亮，大胆贼大，见了男人就拉，立场不坚定者，小厅里躺一下，按摩费一百多，如果需要特殊服务，再加200元。钱多了不可怕，结账时有发票，回到单位，大笔一挥，发票又变成了钱。
阿毛曾在二层搓澡。后来二层改造，档次高了，老板对搓澡工的身高、长相提出新要求。阿毛因身高不够，从二层下到一层，收入相应也少了。阿毛随遇而安，不怨天尤人，身高、长相是爹娘给的，谁也不能返回去重生一回。接到通知，阿毛啥话没说，拎上搓澡家伙就下到一层。
搓澡10年，阿毛阅人无数，他自认为自己能做半个医生。当然了，他是偏科的，只能诊断男人的肾功能，顺带着还能看出这个男人是否好色。
阿毛搓澡如同音乐指挥，一个人就是一首曲子。开始缓慢轻柔——这是前奏，搓到胸和背就进入了高潮，阿毛展开手掌，酣畅淋漓地拉几个来回，接下来是柔和细腻。有好戏看了，肾功能强的，那东西会一点点膨大、勃起。都是男人，没啥不好意思的，相反，应该引为自豪——这是男人的本钱啊！脸皮薄的会害羞，赶紧伸手遮挡羞处，或找个借口回避一下。阿毛视而不见，当干啥干啥。无人理睬，那东西也就渐渐缩小，再过一会就回到了原模样。肾弱者，那东西仿佛一块死肉，任你在三角区里忙活，它还是蔫里吧唧，一副受罪鬼的样子。
看一个人是否好色，看的是那东西的颜色。色沉，说明用得勤——它和钢枪是反着的，擦多了不亮，而是黑。有无科学性，阿毛就不知道了。但他认定，他的判断有一定道理。
以上这些，是阿毛在二层时琢磨出的。
一层是普浴，来这里洗澡的多是退休人员，也有在岗工人。脱了衣服，他们喜欢到大池子里泡一会，泡得满头大汗才出来。他们搓澡是认人的，谁舍得下力气，他们就找谁，等上几个人无所谓，洗澡嘛，图的就是痛快。搓澡工都清楚这个，所以他们善待每一位客人，希望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回头客。一层的搓澡工有九个人，别看他们平时嘻嘻哈哈，谁有好吃的会分给大伙品尝，但对待客人却毫不含糊，像平静的水面下暗藏的急流。对待新的客人，他们会使出浑身解数，希望给客人留下印象。印象好了，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有了三次，差不多就成固定客户了，来此洗澡就会找你。像刚才叫阿毛的那位，往往刚下池子就报到排队，以防被后来者抢了先。
阿毛是从二层下来的，从高到低，有点遭贬的意思。刚下来那天，客人见他面生，又貌不惊人，就没把他当回事，从浴池爬上来，见他闲着也没眼瞅他，宁愿排队等候。搓澡工们见队伍里添了新人，怕客人流失，手上就用了劲，时间也比往日用得多。到晚上，一个个累得东倒西歪，骨头像散了架似的。第一天，第二天，阿毛没有客人，就是说，这两天他是零收入。回到家，阿毛没和妻子说。要是说了，妻子肯定会骂老板有毛病。搓澡工，搞得跟飞机上招空姐，又是身高又是长相，这不是难为人嘛！老天爷饿不死瞎眼雀，他看不好咱，咱就换一家，有一身好力气，还怕没饭吃啊！
阿毛不是没想过。他想是想了，但没舍得离开。荷花池地处闹市，又紧靠市民小区，人气旺，来此洗澡的人川流不息，星期天、节假日人更多。常言说，店铺要焐，焐了才会有人气。人也是这个道理。阿毛相信，过几天，人家看他眼熟了，就会找他了。
如阿毛所料，第三天，就有客人找他。这个人原是别人的客人，今天因为有事，不能久等，见阿毛闲着，就让他搓。这是洗澡者常有的事，是应急的，就一次，搓好搓赖无所谓。不想阿毛的手刚落到身上，全新的感觉就出来了。阿毛搓得仔细，大手像动物吸盘，紧贴着皮肤游动，手到之处，灰条条一根根地滚落下来，不一会地下就落了一层。这个人的骨头酥了，嘴里吸吸溜溜的，不时发出舒服的呻吟，原本是要办事的，后来也不办了。搓完了，又推盐、牛奶浴、捶背，全套做完，阿毛轻轻一托，把他从小床上托起。阿毛看他的眼睛，知道这个人今后不会再找别人了。 万事开头难。阿毛开局不错，第一个客人刚离去，另一个人又躺到他的小床上。这一天，阿毛搓了10个人，没有别人多，更没有他在二层搓的多，但他很满意。阿毛把钱数一下，50元。他把两张10元、一张20元的票子抚平，叠好收起，零钱锁进柜子，留着明天找零用。
晚上回家，阿毛和妻子说起楼层调整的事，当妻子要骂老板的，没想她听后却说：“狼行千里吃肉，猪行千里吃糠。不管到哪，咱都干这个。”
阿毛把身上的钱掏给妻子，说：“收入比二层少了。”
妻子接过钱说：“你想天上掉元宝啊？够吃饭就中！”
阿毛听了，身上热乎乎的，比在浴池里还暖和。
想起在二层搓澡，工友们说过的私房话。
搓澡工干的活虽然辛苦，但是挣钱快，最多时一天有二三百进腰包。晚上回家，婆娘们是要搜身的，不给搜就别想上床。阿毛清楚婆娘想的啥。男人有钱就变坏，她们是怕自己的男人把持不住，跑三层去找骚娘们，把辛苦钱往黑洞里扔。工友们都骂婆娘，只有阿毛不言语。有工友问阿毛，阿毛笑笑，不好意思地说：“我家婆娘不搜身。”一句话，引来一片羡慕声，有人怂恿阿毛，要他上三层长长见识，自己挣的钱，不花白不花。阿毛“嘁”的一声，说：“天下婆娘一个样，没啥好见识的！”工友闻后，竖起大拇指，说阿毛有学问，是女人专家。
阿毛不言语，随他们说去。
又过了些日子，阿毛与其他工友的收入差不多了，有时还能多出一些，但总体不如二层。阿毛观察到，一层的搓澡工有别的生财道道，把堤内损失的，从堤外补回来。
搓澡工进荷花池，要向老板交纳门槛费，每月200元，算细账，一个月有两天的汗水是为老板流的。没办法，池子是人家的，不交你就别想进来。按说交了门槛费，客人用的洗头膏、盐、牛奶等等物品，老板就不要垄断，让搓澡工去小市场批发，从中赚点差价。老板却没有这么做，非但如此，大堂里的水果饮料也是自己买，大钱小钱一起赚。搓澡工就动点子，在客人身上做文章，说白了就是短斤少两，牛奶和盐，两袋用三个人，从中赚下一袋。一袋2元，积少成多，一天也是一笔小收入。这么做也是有风险的，若是被客人发现，告到老板那里，会遭到重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到目前，还无人被罚款。
前面两个搓好了，那个排队等候的人从雾气里一摇一摆地走出来。
是个胖子。
这个人很难缠，每次搓澡，阿毛要费好多劲才能把他打发走。此人穷讲究，嫌阿毛的澡巾不卫生，用的是自带的。这很好，如果来洗澡的人都自带，阿毛就不用买澡巾了，一年要省下几十个澡巾钱。这个人带的澡巾很细，搓在身上直打滑，几个来回不见灰。阿毛建议他买粗一点的，搓着解痒下灰。他不听，阿毛也没办法，每次为他搓澡都是先打肥皂，去掉油腻再搓。此人胖，50公分宽的床，他躺上去，肚子上的肉眼见就要淌下来，搓一下，波浪似的晃荡。正面搓好搓背面，翻身时阿毛提心吊胆，就怕他滑下去。真滑下去，摔伤了，阿毛脱不了干系。每次翻身，阿毛都帮助他。搓一个胖子，赶上搓两个瘦子。搓好他，阿毛要歇口气才干活。
胖子躺上来了，阿毛拿过他的澡巾问：“小搓还是大搓？”
胖子嗡声嗡气地说：“老规矩，小搓！”
洗澡的都知道，小搓5元，15分钟；大搓8元，20分钟。
阿毛先打肥皂，打过了，从脸搓起，一寸一寸往下移。胖子今天喝了不少酒，躺下没一会就睡着了，呼噜声一声高一声低，像跑火车。阿毛用力轻了些，想他睡着了，也不会知道的。抬起头，看到房顶上挂着一溜小水珠，圆圆的，仿佛一只只小眼睛。阿毛注意看，小眼睛里有胖子，也有他。阿毛脸上一热，随即打消这个念头，手上又用了力。
搓完前面，要翻身搓背面。阿毛叫醒胖子，小心地帮他翻过来。搓完背，阿毛不知胖子是否推盐，或是捶背。胖子啬刻，从不舍得花这钱，不过今日喝了酒，说不定能破天荒，花小钱买享受。阿毛拍拍胖子，向他推荐盐和牛奶的品种，说有薄荷香的，也有玫瑰香、茉莉香……品种不同，推后感觉也不一样。胖子不说话，翘起头看一眼墙上的电子钟，这才摇动胖手，带着睡意说：“阿毛师傅啊，你就是说破嘴我也是不推的，有那闲钱还不如买瓶白酒，喝了舒筋又活血！”
阿毛明白胖子抬头是看时间——墙上白底红字写得清楚：
搓背、捶背15分钟，时间不足，可以拒付。
阿毛是坦然的，虽说他刚才有过偷懒念头，但是没有做。没做就不怕，于是阿毛继续问胖子：“不推盐，那就捶个背吧？”
胖子的身子还没翻，他趴着说：“不捶！”想想又说，“阿毛师傅，要不这样，你帮我捏几下，我好像落枕了，腰也有点不舒服。”
阿毛建议说：“你真的要捶一下，捶过身子就轻松了。”
胖子仍摇头，说：“我刚才说了，有钱不如买酒喝，一瓶酒能喝好几天！”
阿毛笑了，对胖子说：“师傅啊，你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就不好为你捏了。打个比方吧，你到面馆吃饭，花的是青菜面的钱，却要人家给你肉丝面，人家肯定不会同意的。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告诉你，两种面的价格是不同的！”
胖子闻言，无声地爬起来，穿上拖鞋走了，把小床让给等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