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

来源 :上海采风月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wxwp_xu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在故城十七年岁月中,我的家搬过几次,住的房子都在弄堂里。
  最早生活在古北路边的一条弄堂里,弄堂以路号编名,在孩童的记忆里,那条弄堂比较宽,白天的弄堂里,经常有许多的孩子在玩。我小时体弱也内向,总是和生病在家的父亲呆在房子里。二哥却老是活动在弄堂,放了学一般都要到天色晚了才回家,常有打架的消息传来。父亲教训二哥,说在弄堂里野的小孩都是“白相人”的坯子。我当时所理解的概念,“白相人”就是在弄堂里闲逛闹事的流氓。
  马路正对面的一条弄堂略带弯曲,幽幽长长。弄堂那一头住着我的“干妈”,弄堂人家的孩子几乎都认有“干妈”,关系都取决大人之间的亲疏。自从我家搬离古北路,我和那个干妈就不再有来往,已经记不清她是怎样的形象了。有几次,从干妈那里回家,天晚了,弄堂里静寂幽深,一边申新纱厂的厂房,在夜色中高耸而显得特别巨大,弄堂在感觉中便显窄显长显得阴暗。在我成人以后梦中出现的弄堂,都是那条幽暗窄长的弄堂。
  搬家搬到潘家湾,在“仁义里”住了一段时间,“里”也就是里弄的意思,是一条宽宽的长弄堂。那一年,我上五年级,开始社交多了,从弄堂这一头到弄堂那一头都有熟悉的小伙伴,大家换糖纸,斗蟋蟀。弄堂清一色普通工人家庭,孩子的兴趣都相近,夏秋的夜晚从弄堂里过,一家家蟋蟀的叫声此起彼伏。
  弄堂中部住着我打拳的师傅,那是父亲为了强壮我的身子,领我拜的师。师傅在一家机械厂工作,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大概是被机器轧断了,露出一团光滑的肉坟丘。师傅每天清晨带我和两三个孩子蹲马步,吐气纳气,偶尔也教一路少林拳套、练一个旋风腿或空心跟头。到冬天的时候,我不想出热被窝,练拳从此不再继续。但师傅教的几手推拿手法和针灸穴位,在我以后插队农村当赤脚医生时得到了发扬光大。
  弄堂那一头有一个棋室,也许只能算一个棋摊。一间宽一点的屋子,里面摆着几张长桌,几条长凳,几副棋盘,不管熟悉还是不熟悉的人对坐下来,弈上一局,输者交摊主两分钱。我在那棋室里度过了许多个黄昏,结织过许多成人棋友,也得到过许多的赞赏。
  在我读中学的三年,我家搬到了潘家湾东支路的一个弄堂里,支路其实也等于一条大弄堂,这条大弄堂当中叉着几条小弄堂,而我家又住在一条小弄堂叉出去的支弄堂里。两边的支弄堂左四家右四家,每家前门与前面的支弄堂的后门相对,一排排支弄堂与小弄堂形成绵连不断的“丰”字。小弄堂的一头连着大弄堂,另一头便是苏州河的水泥河堤。
  支弄堂人家有不成文的约定俗成,便是前门弄堂属自家,所以都走前门出进支弄堂,后门只是开门通气的。然而弄堂人家开门天天见,支弄堂四家加前四家后四家,都十分熟悉。特别是夏天,白天在支弄堂的房荫下坐小凳乘凉,黄昏时在支弄堂里摆小桌吃晚饭。伏天的夜晚,支弄堂里放了竹榻,也有把竹榻放到小弄堂边,去享受从苏州河边飘过来的带点腐臭的些许凉气。在小弄堂昏黄的路灯下,拼着两张方凳围一个牌局,不时有打牌和看牌的议牌声响起,夹着芭蕉扇的拍打声。
  弄堂里偶尔会有前后门人家发生关于属地的争吵,也会有关于教育孩子的争闹,凡影响开来的都属家长里短的琐屑小事,一概会引来众人的围观和劝解。也曾有运动时期,大弄堂小弄堂里不时有带红袖套的一群人来,从人家拉出灯来。于是那家的主人便戴上了高帽,低头弯腰站在自家门口的凳上,围着一弄堂的人都听着那群人喊口号,这才知道弄堂这一家住着个小业主,那一家住着个坏分子,还有一家住着个逃亡地主。渐渐地被斗的人家多了,知道了也就知道了,见面照样招呼,有事照样互相关照着。
  那场运动也涉及到我,我被运动卷离了故城,去农村插队。一晃三十多年了,从农村再进城,我住进了故都南京,这也有了二十二年。
  多年前,我重回上海,早年的玩友开了他的私家车来接我,并热情地提议带我在市里转一转。有车行走实在是方便,旧时住过的几处地方都转了一下:有一个共同的观感,便是所有的弄堂都没了踪影,代之而起的是一个个小区,小区中是一座座规格相同的崭新楼房。原来弄堂外的街道,当年从弄堂走出来,感觉那街道宽宽,眼下拓得更宽了,几乎难与当时的马路相联系。要是突然有风把我卷到这个繁华之地,我根本不会相信,我曾在这里生活过多少年。就是现在明知我已到了这个地方,我还是无法寻找到旧时所有的痕迹。从货物充盈的超市中走出的吃着冷饮的当地学生,带点疑问的眼光看看寻旧的我,我只有微笑地摇摇头。一座座高楼中,住着比以往多得多的人,都不是我认识的。也许会有一两个旧时的邻居留住这里,但他们还会认出我这个数十年客居外地的“乡下人”吗?
  离开旧居之地,早年的玩友说带我去看看新浦东,车上高架时,已是灯火通明,显现着不夜之城的景色。车在高架桥上开得很快,路边高楼飞速后退,恍惚之间,高架成了我感觉中的弄堂,很宽很宽的弄堂,穿行在现代的繁华都市。
其他文献
秦瘦鸥先生是一位著名的老作家,上世纪四十年代他写了小说《秋海棠》,八十年代他又在《解放日报》发表了《秋海棠》续集——《梅宝》。  我在中学期间就读过《秋海棠》一书,从此知道秦瘦鸥的大名。这部小说构思严谨,情节曲折,描写细致,扣人心弦,曾吸引和感动了很多读者,我作为当时的青少年读者,对秦老细腻的文笔深为敬佩。  谁知时隔半个世纪,我在上海辞书出版社工作,与秦老交往频繁起来。1979年民进在上海辞书出
该文首先对科技人员激励、激励机制几个重要概念进行了界定,分析了中国科技人员的社会地位和作用,分析了优化企业科技人员机制的意义,介绍和评述了流行较广的激励理论.然后结
高考对教育教学有重要导向作用,如何在高考试题中体现引导学生树立正确的劳动观,以发挥考试的立德树人作用,是新时代高考内容改革的方向.对2020年高考生物试题融入科学劳动观
该文通篇运用的分析方法是SWOT法,通过分析国际工程承包市场和国际化经营的外部动力以及中国工程承包企业与国际知名承包商间的比较优劣势,展现了中国工程承包企业开展国际化
初冬的一个下午,我如约来到了上海话剧艺术中心三楼的戏剧沙龙。剧场的时空还定格在昨晚话剧《纪念碑》最后一幕的场景。我正纳闷着是否在这里采访时,查明哲忽然从一扇门里探出头来。原来在剧场旁边还“藏”着一间客房。客房不大,很简朴。这位中国国家话剧院副院长,堂堂大导演,怎么不跟着剧院同事住上海宾馆啊?我心里正惊讶着,嘴上也就脱口而出:“您就住这儿啊?”  “对!这儿方便。之前排练《老大》的时候也住在这里。”
连续抽了五十年的香烟,终于遭到了老天爷的报应。前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脑梗击倒,后遗症就是记忆力大打折扣。不要说几十年前经历的往事,就是前二天还能脱口叫出的姓名、地名,现在竟然会想了半天也叫不出来了!这使我内心非常惶恐……但是,前几天,却出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夜里做了一个梦,梦中我竟然回到了密马龙!  天啊!密马龙!这是我五十年前到过的地方。对我来说,它绝对不是一个地名那么简单。因为,密马龙是和铁
中国的高新技术企业是在西方发达国家的示范效应下发展起来的,与世界先进企业差距很大.该文认为发展高新技术企业的核心问题是人力资源的管理与开发;高新技术企业的人力资源
随着中国加入WTO,海上集装箱运输业务量日益增大,传统物流管理方式受传统通讯方式和人工操作的制约,信息传递滞后,信息质量低,商家对信息反应速度慢,资源利用率低,损耗大,整
壹  参加《清明》杂志创刊活动的翌日下午,我应召前往稻香楼。陈登科与肖马、贾梦雷谈得正欢,无疑他还沉浸在由他一手创办的《清明》的冗奋之中。在创刊号上,刊登了他和肖马合写的长篇小说《破壁纪》,还发表了鲁彦周的中篇小说《天云山传奇》。他说,“今晚我请几位老朋友聚一聚,青年作者找了你和小高作陪。他孩子病了,急着回家了。”闲聊了一阵,我们来到了院子里,鲁彦周也从他的房间走了出来。不一会,听到有人高兴地“咳
该文首先通过对建筑市场主体、建筑市场交易行为及建筑市场监管体系三个层面的问题透视,研究了建筑市场秩序混乱的宏观和微观根源.其次,要建立良好的建筑市场秩序,从长远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