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其实不老，不过三四十年的光景，是父母在生产队的时候，靠一分一分地积攒才搭建起来的。青灰的瓦片有些黯淡了，黄土夯起的墙依然坚挺，杉木制成的门板依然咿呀有声。门前那棵夏绿冬红的柿子树特别地精神抖擞，像守护着老屋的忠实卫兵；春天的时候，柿子树花开点点，缀满枝丫，香气溢满了老屋。
　　那时候，姐姐没有出嫁，姐弟四人便常常在这三间低矮的瓦房里追逐打闹，笑声喊声此起彼伏，飘满狭小的老屋。特别是捉迷藏的时候，我钻到黑漆漆的床架下，屏气凝神。害得哥哥姐姐们在昏暗的老屋里转悠大半天。结果我自己忍不住偷偷从床底钻出，惹得大伙一阵欢笑。有时候，村里的小朋友也加入玩乐的行列，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年龄稍大的大姐自然充当母鸡的角色，调皮的二哥自然是贪吃的老鹰。大伙呼啦啦地满院子跑，弄得鸡飞狗跳。从地里劳作回来的父母只是静静地站在老屋的一角，满脸慈祥地看着活蹦乱跳的孩子，感觉无比温馨和幸福！
　　冬日的老屋显得有些冷清，北风呼呼地刮进有些破洞的窗子，但院子里那棵柿子树却不甘寂寞，红红地燃烧起来，像是要燃烧那阵阵凛冽的寒风，也燃起人们的温暖和希望。那些嘴馋的小伙伴更是受不了那火红的诱惑，有事没事，纷纷跑到院子里找我们玩。一个个红通通的柿子像是高高挂着的灯笼，一阵清甜的香味不时飘来，小伙伴们忍不住抬头，若是运气好的话，恰遇一阵有力的冬风扑来，熟透的柿子没准扑扑地摔下几个，小伙伴们便一拥而上，抱成一团。抢到的没抢到的，最终都能吃上一口。这些都被父母看在眼里，于是毫不犹豫地撑起一根长长的竹竿，叫人铺上一层厚厚的稻草，便往硕果累累的树上一捅。柿子冰雹般纷纷落地，小伙伴们每人分到一个，甜滋滋地啃起来。
　　不久，姐姐出嫁了，嫁到一个离家不远的村庄。鞭炮啪啪响的那天，母亲无力地靠在柿子树下，红着眼，看着姐姐跟着一群来接亲的小伙子渐行渐远不知所措。小孩子们呢，只管低着头，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找没有炸响的鞭炮。在灰蒙蒙的烟雾中，老屋静静地站立着，往后院子的笑声中却少了姐姐清脆的声音。
　　渐渐地，我们都像一只只羽翼丰满的小鸟，拍打着翅膀，一个接一个地飞离了老屋。
　　大哥、二哥中学毕业了，看到村里的年轻人跑到外面打工，也卷起行装，豪情满怀地走了。我也到外地读书了，家里的笑声被悄悄带走了，只剩下空落落的老屋，像一只空荡荡的巢，孤零零地挂在那里。临走时候，正是秋冬之时，父母也是靠在柿子树下，泪眼婆娑。回头看时，我发现父母的背竟然不能直直地靠了。母亲那花白的头发也是随意地耷拉着。老屋更是沉默不语，只有那高高的柿子树昂着头，光秃秃的枝杈盖过了老屋，举起满树开始燃烧的灯笼，似乎在为我照亮前进的道路。
　　出来了就不回去了，我远远地离开了老屋，成了村里人羡慕的城里人。哥哥们也长年在外奔波劳碌，时不时回家一趟。每每回老家，感觉老屋总是那样静悄悄的，原先平整洁净的院子竟然杂草丛生了，只留着几个深深的脚印直直通向门口——那是父母进出门留下的。小草是很有野心的，大凡没有人去碰它，它便四处疯长。父母也渐渐老了，没心思没力气去管那些长劲正足的小草了。
　　几声微弱的咳嗽声从屋角慢慢飘来，原来是父母缩在发着亮光的火塘边。天气渐渐变冷，他们就躲在屋里烤火，不再出去锄地犁田了。那炭火微微亮着，依稀能看见屋里的东西。
　　“三儿回来啦！”母亲颤巍巍地起来，像是给我找凳子。我赶紧走过去，挨着他们蹲了下来。父亲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我们劝他去医院。他总是推来推去，说人老了，都会生点什么病，服些中草药就可以了，去医院，又是检查又是打针，受不了那个折腾。
　　父亲最终没能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天，留下依恋着他的母亲，留下他和母亲辛辛苦苦建起来的老屋。红通通的柿子树也早已落了果，连一片叶子也没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老屋依然静静地站着。我想接母亲到城里去，她努了努嘴，恋恋不舍地说，老屋几十年了，不能没有人看着呢！
　　于是，老屋空荡荡的院子里常常静静地坐着一个孤零零地晒着太阳的瘦弱背影。还有柿子树那枯瘦的枝丫迎着风的“呜呜”声。夕阳西下，那片浑黄的光把那瘦小弯驼的身子拖得长长的。
　　老屋真的老了。
　　责编 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