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外地接到李海波的电话，也不知他从哪搞到了我的联系方式，他说要来我的城市出差，想和我聚聚。记忆将我拉回到十几年前，李海波有双能穿越时空、看透人心的通灵眼，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异人。
　　1
　　十多年前，我还年轻，在一家国营大型厂矿当工会主席。李海波和我宿舍相邻，我们能经常见面。
　　他长相与众不同：一只眼大，一只眼小。他穿着土气、性格孤僻，跟其他职工极少来往。因我要摆出为官的博爱，所以对他还算友好。
　　一天，我在食堂打饭，李海波从对面走来，他神情有异，眼神闪烁。我问他怎么了，他指着不远处正在给职工打饭的伙计，说：“你可能不信，我的眼睛能穿越时空看到未来，那个师傅下午就会遭殃。”
　　李海波模样严肃认真，不像骗人，我问：“他会怎么遭殃？”
　　李海波说：“他身上会长红斑，衣服会变成胶布。”他神叨叨地说完就走了。我和两个与我一起吃饭的同事猜测，也许李海波白天做了噩梦，还没醒呢。
　　没想到，李海波的话应验了。下午，那个食堂伙计住院了。他岳娘给他做的新衬衣突然变质，粘到了他身上像面泥一样，他浑身浮肿发红疹……
　　李海波不是白天说梦话。他那大小不一、深不可测的眼睛里，到底还藏着什么？但愿，那只是巧合。
　　2
　　没过多久，事实证明李海波的“通灵眼”不同凡响。
　　李海波对同一车间的龙莉挺有意思。龙莉虽不算漂亮，但热情活泼、易于亲近，她主动招呼木讷的李海波。不过，我以旁观者的身份看来，龙莉只不过是闲来无事，指挥李海波给她干活，比如打饭、打开水、拖地、洗衣。
　　看李海波被龙莉呼来喝去、屁颠屁颠的模样，我替他不值，据说龙莉在外早有相好。
　　这一天，洗衣房里一片惊呼，人们奔走相告：李海波给龙莉洗衣服的水突然变成红色的了，李海波说他在里面看到了张柳的脸。
　　龙莉得知这事后，吓得差点住院。事情传到工厂领导那儿，在近万人的工厂里这样妖言惑众，实在可恶。厂长身边的林秘书责令我调查真相。
　　李海波认真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给龙莉洗衣服，水突然变成红色了，很多人看到的。我在水里看到了一张男人的脸，他说他叫张柳，很挂记龙莉……”
　　我板着脸说：“你学过化学，水变红，那是你放了什么化学试剂。如果你再妖言惑众胡说八道，领导将严肃处理你。”
　　李海波嘀咕：“我喜欢她，为什么要害她？你们总不相信我有通灵眼。”
　　是啊，怎会对正在追求的女孩这样呢？这不合常情。为了调查情况，我去问龙莉，她哭了：“李海波说的是真的，张柳是我的高中同学，他喜欢我。一次去野外春游，我非要悬崖上的野花，他为了给我摘野花摔死了……洗的那件方格裙，就是张柳送我的生日礼物……”
　　李海波和龙莉的家乡相隔很远，他怎会知道张柳？难道他的眼睛真的能通灵？
　　自从这件事出来后，龙莉跟李海波渐渐疏远，没多久就形同陌路了。据说她外面的男朋友得知此事后，觉得龙莉不祥，两人也分手了。
　　3
　　我对李海波充满了好奇，我不相信世上真有通灵眼，可事实又摆在眼前。李海波不合群，食堂伙计和龙莉的事出来后，传说纷纭，人们对他敬而远之，他更孤独了。
　　我主动找李海波交朋友，我问他：“你能看到未来，那你能知道你的未来如何吗？”
　　李海波神秘一笑：“我能看到别人，唯独看不到自己。”
　　我问他能否看到我的未来，他说：“你几年后会出国留学，然后继承父业。”
　　我的心微凉。这家厂子其实是我父亲投资的，父亲的企业做得很大，我是独子，但我并不喜欢做生意，我只喜欢绘画。看来，我势必摆脱不了命运了。
　　李海波一大一小的眼睛转向不远处匆匆而过的女孩：“那个女孩我也能看到，她将会有一个爱她疼她的老公，但绝不是钟伟。今晚，钟伟就会遇到诡异的事，他的前女友会现身……”
　　顺着他的眼神，我看到“菜花妹”向后山走去。那边，站着玉树临风的钟伟。
　　钟伟帅气热情，很有女人缘，最近他换了口味，喜欢上了“菜花妹”。“菜花妹”不是真名，她家住在附近，因家境不好，她联系职工食堂销售家里的菜花，因此得到这个绰号。不知钟伟这大众情人会不会对她真心？
　　今晚，他们会有什么诡异的事发生呢？前女友会把他们怎样呢？
　　这件事的经过，是后来钟伟转述给我的：
　　那天晚上，钟伟在后山幽林等“菜花妹”，那地方是年轻情侣幽会的地方。“菜花妹”来了后，聊了几句，钟伟要给她看手相。借看手相开始肢体接触，是他惯用的泡妞伎俩。
　　“菜花妹”羞涩地摊开右手，钟伟心不在焉地看着。突然，明亮的月光下，“菜花妹”的纤纤玉手上，若隐若现出现个“曲”字。钟伟以为看错了，他拿过“菜花妹”的左手，掌心上若隐若现出现个“丽”字。
　　曲丽是钟伟的前女友，一个很痴情的姑娘，钟伟甩掉她费了不少心思。“菜花妹”同时摊开两只手，掌心的字越来越清晰，分明是“曲丽”，“菜花妹”笑咪咪地说：“我现在正在梦里，梦里要托这个女孩的身体，来跟你幽会，我是曲丽……”
　　月光下，“菜花妹”的眼睛明亮得可怕，钟伟大叫一声飞奔逃去，却慌不择路，从陡坡上摔了下来。
　　这个拥有诡异通灵眼的男孩，太可怕了。关于他的神秘传说，在工厂传遍了，人们把他敬若神灵，连我都对他恭恭敬敬，生怕他又能看到我什么可怕的事。
　　林秘书再次令我杜绝谣言，调查那几件事的真相，我挺不乐意，她干什么要把这苦差事交给我？
　　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林秘书还算客气，她说：“你是工会主席嘛，李海波跟谁都不玩，但跟你挺亲近。”
　　我硬着头皮找李海波，让他以后不要再制造事端，李海波平静地说：“我从来没有造过事，是事情自己要发生，我的眼睛能看到，这能怪谁呢？” 　　是啊，李海波也没做什么错事，我赶紧说是林秘书让我来调查的。李海波笑笑：“林秘书只会管别人，却管不好自己，三年内，她的婚姻会瓦解，等着吧。”
　　一年后，林秘书果然离婚了，她和厂长被厂长老婆抓到，而她丈夫也找了小三，高傲要强的林秘书辞职了。不久，李海波也辞职了。
　　我对李海波有点发寒，感觉他不是用通灵眼在看穿未来，而是用嘴在预言，他一开口，不幸的事必然发生。
　　4
　　十年后，我几度辗转，被父亲安排去美国深造了两年，回来后又进了他的公司。
　　李海波的预言灵验了。我想，如果他没有对我说那番话，我会不会还是今天的结局？他神异的究竟是通灵眼还是嘴？
　　现在，马上要见到这位神人了，我怎能不心怀忐忑？我有心不见，怕他再说我什么，以后会变成现实，但又不敢不见，我对他是心存敬畏的。
　　我在全城最好的酒店包间，宴请李海波。李海波现在在一家上市公司上班，月薪不菲。他开朗了，笑声不断，不再是以前那个内向怪异的大男孩。
　　酒过三巡，李海波说：“在工厂三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们都瞧不起我这穷小子，但你不一样。”
　　我发现李海波的眼睛不一大一小了，他说：“其实是因为眼皮一单一双，我做了手术，现在一样大了。”
　　我谈起当年关于他“通灵眼”的传说，半醉的李海波哈哈大笑：“什么通灵眼？什么能看到未来？我现在告诉你真相吧。”
　　十多年前，李海波因性格内向、家境贫寒，让他倍受白眼。那个食堂伙计因为他卡里少了一角钱，不给他打肉，还讽刺他没钱别吃肉。自小在山区长大的李海波看出他的新衣服材质，是当地木材做成木纤维制作的，很凉快，但遇到45度以上的水蒸汽就会发粘。当天下午，食堂正好要蒸馒头，水蒸汽弥漫。
　　食堂伙计胳膊上有轻微红疹，当木纤维衣服发粘贴身后，就会感染加重病情，这种事李海波小时候遇到过。
　　关于龙莉同学“张柳”的事，李海波是通过博客互动在网上结识了龙莉昔日的同学，闲聊得知的。水变红的确是用了化学物质。他喜欢过龙莉，但龙莉不过是戏弄利用他。李海波爱她，更恨她。
　　原来事情就这么简单。我最奇怪的是他关于钟伟和“菜花妹”的预言，李海波得意地大笑：“告诉你个秘密，菜花妹现在是我的妻子，在工厂时我帮过她搬菜花，就这样我们有了感情。传统的我们那时很保密，钟伟那花花公子不过是想占她的便宜，当然得收拾一下他。”
　　至于我继承父业、林秘书离婚，李海波完全是猜出来的。以我家的情况我只有继承父业这一条路可走，林秘书的丈夫有小三，这是李海波无意中发现的，而林秘书和厂长的事也早不是秘密。
　　我终于明白了，李海波并没有什么“通灵眼”，他只是善于观察世事、猜测人心，却瞒过了所有聪明人，大家把他当做了神异，其中也包括我。
　　李海波喝多了，他说：“我当年装酷扮神，其实是因为自卑，不想让别人看轻我、欺负我，现在不一样了，我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了。”
　　分手时，我郑重严肃地对李海波说：“小心，你做过亏心事，你马上下台阶就会摔倒。”
　　李海波大笑我原来也有“通灵眼”，他歪歪斜斜往台阶下去，却脚一滑，摔了个狗吃屎。他爬起来，正看到我炯炯的眼神，他惊呼一声，赶紧钻进出租车。
　　李海波应该受到点惩罚，当年，钟伟被他和“菜花妹”合伙吓得摔下陡坡，拐了一年才好，现在还有后遗症。李海波只顾着装神弄鬼，却不顾给别人造成了伤害。
　　刚才出门时，有个小孩在台阶上漏下一堆黄豆，我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捡起，不想别人再被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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