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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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雅罗努力睁着银灰色的双眸,左手托着下巴,手掌懒洋洋地掩住嘴,从讲台的方向看向他的话,多半会以为少年正在聚精会神地听课,但是从坐在一旁的圣艾的角度看,就能清楚地发现他只不过是用手掌遮掩着快要隐藏不住的连绵不绝的呵欠而已。
  不晓得他究竟在想什么,这可是整个神学院最优秀的班级,多少学生挤破脑袋也考不进来的,可他却每天每天形不散神散地往座位里一歪魂游太虚,简直就是浪费教学资源。圣艾用分出来的百分之零点零一的脑细胞这样腹诽了一下被她定义为吊儿郎当的同桌。
  虽说雅罗是正在不算宽敞的座位想象自己畅游全世界,但还是有一小部分神经注意到了临座少女的批判性目光。雅罗以“有时间看我不如听你的课吧!优等生!”的眼神瞟了圣艾一眼,两人视线交锋的那么一刹那,雅罗再次被圣艾瞪过来的金银双瞳吸引了。之后少年收回目光,右手在桌上摸索了了一下,拾了一支笔百无聊赖地转。
  圣艾跟他同时收回目光重新注意听讲,课程正进行到她感兴趣的关于神之居所——境度的起源,圣艾想把自己喜欢的部分做一下笔记,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手在桌子上摸索了几下也没摸到东西。之后“啪”地一声,雅罗和圣艾同时低头看向地板,两人之间的地上正有一只笔惨死横尸。
  雅罗眨了眨眼,看圣艾变了脸色,于是小声而形式化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已经是重播了不知多少回的戏码了。圣艾把指尖下的华丽桌布当成雅罗的银色头发狠狠揪着拧着:“你就不能买一只笔吗?”
  雅罗摊手:“我又不记笔记,买它干吗?”
  圣艾从包里掏出两只笔,把其中一只郑重塞进雅罗纤长的手指中夹好:“这是我进贡给您玩的,行吗,雅~罗~少~爷?”
  她最后四个字压着声音也还是说得咬牙切齿,雅罗毫无诚意地道:“谢谢了,圣~艾~小~姐。”
  圣艾懒得再跟他说话,低头狂补落下的笔记。雅罗拿着笔看了一会儿,又开始一边转一边走神。
  因为授课用的是先进的光幕,所以室内的窗帘全部拉上了,灯光也调得很暗,雅罗在心里可惜着窗外的大好春光,又因为昏暗的教室而更觉得困。
  要是能把陆吾叫出来玩就好了,或者至少能跟泽仁说说话也是好的。可是……雅罗从老师到学生全部打量了一遍,虽说是神学院,真正有灵能的人却没有几个,这号称最优秀的班级里有灵能的除了他自己也就只有身边的圣艾而已。在这种地方把陆吾召唤出来,只会引起集体恐慌。自从到了这个学院,雅罗基本就没找到什么能让陆吾出来放放风的机会,更别提跟泽仁说话了。
  这么无聊的时刻,哪怕就是公子非突然出现在眼前也能让他好过一点。雅罗在心里叹了口气,虽说自己之所以会到这个把鬼扯的东西当成教材来普度众生的学院,也正是因为公子非告诉了他最近连续发生的学生失踪事件。
  想起公子非找上他时满脸的风流倜傥却又怎么看怎么贼兮兮的笑,雅罗就觉得上了当。
  什么“身为少年漫画……诶你不喜欢吗那么少女漫画也可以啦……的男主角之一,有一点探险精神比较好啦,再说你反正也是闲着就当做猎魔修炼level升级也不错啊。”之类的鬼话,根本就是公子非终于沦落到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搞不定必须要场边外援的地步了而已。
  雅罗已经在学院呆了将近一个月,而将他安排进学院的公子非也在学院外围调查了很久,可是查到的信息越多,两个人就越是摸不着头脑。失踪的学生从上两届的头等生到下一届的不良少年,从富家千金到领取学院补助金的贫困生,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无论是社会背景还是个人资料,都毫无共同之处。
  对方是针对某一性别,某一年龄段,或者某一外表特征而下手等等的情况,雅罗和公子非都考虑过,却又都一一推翻了。
  雅罗对魔的了解很多,身为专职猎魔师的公子非也不是等闲之辈,两人却还都没遇见过这种毫无可循之迹的案件。以往他们也没少与棘手的狡猾的恶魔打交道,但也最多是线索很少,却不至于为零。
  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就有学生悄然不见。雅罗根本不知道该把注意力集中在哪一个人上,之前也曾盯过几个他自认可能会成为目标的学生,结果都完全走了错路。
  从答应公子非的请托之后就一直在吃暗亏,雅罗憋了火,心里的烦躁像是被顽童掷了石子儿的清池,一波一波地往外漾出来。
  该死的。雅罗揪了揪头发,手往桌子上一拍,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手里还有圣艾的笔。
  虽然没用什么力气,但这一响还是让沉浸在静谧气氛中的学生们吓了一跳,连老师也抖了一下,忘了自己话才讲了一半,盯上了雅罗。
  雅罗耸耸肩,示意自己一切OK不用担心,却高估了老师盯他的意思。
  “下面请雅罗楚巴尔?丹增泽仁来给大家归纳一下这节课的重点。”
  “啊?”
  雅罗微微张大了眼睛瞪着老师,心想着故意点我这么长的全名您也不嫌累得慌。可被点到了总不能不说话,雅罗胡乱扫了几眼屏幕和书,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要是会听老师讲那些错到笑死人的境度起源神级划分等等等等那才见鬼呢。雅罗忍了半天才把“要不然我给您归纳一下教材的错误吧”咽了回去。
  正跟老师大眼瞪小眼僵持着,雅罗觉得胳膊肘被圣艾轻轻撞了一下,眼睛瞥过去,看见圣艾点了点笔记。雅罗在她的笔记和自己的书之间扫了一圈。他的书才不过翻在第17页,圣艾的笔记却已经记到了54页。
  姑娘你其实不是在记笔记也不是在抄课本而是在著书立说吧!
  圣艾没理会雅罗惊诧莫名地如同看见了上位神下凡一般的眼神,又点了点笔记,在答案部分圈了一下。虽说这个脸蛋有多养眼性格就有多恶劣的同桌一天之内毁了她两只笔,圣艾还是不能见死不救,毕竟下次再有因为除魔而需要偷溜旷课的时候她还用得上雅罗帮忙撒谎请假。
  雅罗站起来,拿着自己的书,瞟着圣艾的笔记,仗着视力好,一字一句地把她笔记上的东西念完,也不管老师的脸色好不好看,又坐回去在脑袋里罗列失踪者名单。
  终于熬到下课,雅罗活动了一下坐得有点僵硬的身体,迎上圣艾笑得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脸,视线淡然从她脸上划过:“暗恋你的是隔壁班的那个谁和那个谁,不是我,不用对我笑成这样。”   圣艾一拍桌子:“忘恩负义说的就是你。”
  雅罗面无表情:“这罪名太大了吧?”
  “好歹我救你一次,说一下谢谢又不会毁容。”
  “反正也是等价交换。”雅罗站起来凑到圣艾面前,俊秀的脸庞突然放大让圣艾不自觉地往后撤了撤:“什么?”
  “因为以后还有需要我帮你圆谎的地方吧,旷课君。”雅罗压低了声音,以免周围人听到,圣艾被他堵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反击,雅罗已经径自穿过了用花痴眼神膜拜着他的一众女生出了教室。
  “可惜了那么好看的笑,居然长在一张可恶的脸上。”圣艾哼哼了两下。
  雅罗从教室后门走过的时候透过占了半扇门的玻璃看了一眼,圣艾正习惯性地用指尖卷着垂到肩膀的褐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同学聊天,笑容恬静而温暖,完全是一副无害无毒无副作用的美少女模样。
  其实如果不是雅罗这一个月来以每堂课一到二支的平均速度害死了少女的无数支笔,那么跟他相处的圣艾也应该会是温柔以对的……才怪。
  雅罗摇摇头,就像他能感知到圣艾有灵能一样,圣艾也能感觉到他不是普通学生,所以两人接触的时候都对对方抱了好奇、刺探与小心翼翼。
  雅罗快速回忆了一下,确认自己没有做过什么会让对方发现自己身份的事情。相比之下圣艾就明显是个新手,还不知道自己猎魔师的身份已经被雅罗撞破。
  神学院里所有身负灵能的人都在公子非和雅罗的怀疑名单上,雅罗在追踪圣艾的时候发现她在读书之余还猎魔,才将她从怀疑名单上排除。
  还剩下几个没有排查完毕的,雅罗揉了揉眉心,决定加快速度。
  跟着今天的目标在长廊间移动时,雅罗感觉到了一丝新潜入的气息。又一个堕境者?雅罗皱了一下眉头。这家神学院虽然其实没摸到多少神之境度的真实模样,但还是比普通学校更多地聚集了灵能高低不一的学生,也更容易吸引堕境者,这就是神学院的怪异事件发生率反而更高的原因。
  身负灵能却不会使用的人比普通人处在更危险的境地。用雅罗的话来说就是明明不会打架却要24小时驾驶运钞车,不被抢劫就怪了。公子非和他的调查进度之所以慢,也是因为经常要在调查过程中分神处理新出现的堕境者。
  好烦哪。雅罗抓了抓头发,要是现在跑去处理新出现的堕境者,今天的计划就又要被打乱了。
  无可奈何地决定暂时放弃跟踪目标,雅罗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往回走,迎面被一团白色的东西扑住,他敏捷地向后跳开:“看路啊姑娘。”
  圣艾跟他撞了个满怀,这才强制刹车似地停住了:“到你报恩的时候了。”
  “嗯?”
  “就说我又生病了,症状编得生动一点,拜托了。”圣艾拍了一下雅罗的肩膀,风风火火地返身冲上楼,白色的裙摆从雅罗视线里渐渐闪远。
  “……”雅罗盯着圣艾消失的方向,他倒是忘了身边还有圣艾这么一个机动战斗员。
  刚刚认识圣艾的时候雅罗还奇怪她怎么总要自己帮忙请假,直到发现圣艾旷课和新的堕境者出现又神秘消失的时间总是很巧合,他才意识到圣艾竟然是个猎魔师,而且还是个单打独斗兢兢业业的猎魔师。
  雅罗探查了一下圣艾和堕境者的气息强弱,在心里召唤了一声:“陆吾。”
  “呼……”心底传回来的是陆吾从睡梦中醒来的呵欠。
  “别睡了,去那家伙身边守着点。”
  “呼呼。”这次传来的是陆吾的窃笑。
  雅罗克制着自己把陆吾召唤出来揪一把它的白毛的冲动:“不许笑,快点。”
  这次没有回应,陆吾已经悄悄追上了圣艾。
  雅罗估计圣艾多半不会输,只是会赢得困难点,有陆吾在一边隐藏着掠阵应该没什么问题,他放下心来,又继续观察自己的目标。
  圣艾感知着堕境者所处的方位,上课铃响了,她逆着从顶楼的洗手间出来的女生们冲了进去,确定洗手间里没有人了,她跃上窗台,从大开的窗户里翻出去,干脆利落地搭着建筑外围的凹凸处纵上了楼顶天台。
  因为怕出现学生坠楼的事故而被封锁的楼顶天台上除了圣艾便空空如也,圣艾抬手迅速划了个五芒星:“是你自己出来,还是要我请你出来?”
  五芒星形成的图案在空气中凝结成白色的屏障,忽然大幅度地波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冲击了。
  看不到的敌人让圣艾觉得有点棘手,一边迅速结出护身的屏障,一边锁定了天台以免敌人遁走,双臂微微向前平伸,似乎要托起什么东西似地,手臂间隐隐出现金银交缠的光芒,光芒流转之后现出形状的是纤细的锁链,从圣艾的身后开始缠绕着她,如同一件羽衣。
  天台外围的屏障被敌人冲击又波动了一下,锁链立刻如同从天台上生长出来一般直接缠向敌人。圣艾身上的锁链毫无变化,但是随着她目光所及之处,一束束锁链突兀窜出又迅速崩裂,几次攻击之后,地上出现了一点血迹。
  击中了。圣艾才放松了一点,随即被身后巨大的冲击撞得飞了出去。
  敌人也很狡猾,自己弄伤自己让圣艾错误判断自己的方位,之后从后面展开攻击。
  圣艾刚想明白这一点,隐形的气压就扑面而来,她咬牙翻滚躲闪,气压却在触及她之前忽然远离。与其说是自动退开的,倒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扯远了。
  圣艾愣了一下,感觉到了另一股气息,立刻吃了一惊。她步好结界的时候明明只有一个敌人,结界没有被从外面突破,这新加入的是什么,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但第二股气息立刻就消散了,没有给圣艾留下追问的机会。最开始的敌人又开始攻击,圣艾既要应对已知的敌人,又要顾及另一个神秘的人物,立刻有点左支右绌。但每每到危险时刻,神秘的气息就会出来帮她阻碍敌人一下,之后又消失。
  帮手?圣艾不敢确定地思考着。可是她明明就是没有帮手的,一直以来也都是单独作战。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友军,但是感觉出来并不是敌人之后圣艾就松了口气,默默念着扩大攻击的咒语,终于捕捉到了无形的敌人。
  “是魔就回魔的老家,不要在现世作恶。”圣艾合起手掌,锁链结成金银交织的牢笼,随着她的手掌合拢,牢笼越变越小,终于将敌人化为齑粉。
  圣艾还是不敢解除警戒,又在结界中等了一会儿,那股神秘的气息再没有出现,她才隐去了锁链。走到天台边上撤去结界,本打算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却因为吃惊而呛得咳嗽起来。   本来应该一眼望去是蓝天白云,挤到视界里的却是一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年轻男生。
  圣艾连忙揉揉眼睛。比起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怎么来的才更应该吃惊。怎么会有人跟她一样说爬楼到天台就爬上来看戏了啊?!
  圣艾明显的警觉让她看上去像只绷紧了脊背随时准备炸毛的猫,男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戒备的双瞳——左眼灿金,右眼亮银。这是本不该出现的瞳色。
  是刚才帮她的人?圣艾才浮起这个疑问,又自我否定了,男生并没有进入结界的范围,不过是一直懒散地呆在结界边缘,而且气息也和那个神秘气息不同。
  男生狭长的黑眸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圣艾,天台风大,将他束在脑后的黑色长发吹得凌空乱舞。男生不以为意地偏了偏头:“身手不错。”
  圣艾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点干涩:“多谢夸奖。”
  “不过,那其实只是个普通的堕境者。”
  “什么?”圣艾不明所以,“那是魔。”
  男生有点可惜地看着圣艾笃定的面孔:“堕境者只是离开了神界的神而已,并不都是你们所知的魔。”
  圣艾好笑地反驳:“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不过堕境者就是魔。方才若是我不留神输了,它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
  “那是因为你先对它进行攻击了。”男生在这一点上有着和外表不符的固执,“如果你不攻击,它并不会下手,它还没有成魔。”
  “我可不敢那么确定。”圣艾冷笑了一下,“与其乖乖地等着看它会不会动手害人,倒不如我先下手除了这个隐患。”
  “啧啧……”男生略微吃惊地咋舌,“看起来这么温柔可爱的小姑娘,怎么这么狠毒?”
  “这位先生,温柔也是分对象的。”开玩笑,经过了雅罗的历练,圣艾早就不会在这种程度的口舌之争上落下风了,将披肩的柔软发丝别到耳后,缓缓开口,“我不是圣女,只是个猎魔师,我不会冒着日后后悔莫及的危险去考量每一个魔究竟有没有打算害人。”
  男生挑眉:“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圣艾挑起嘴角:“第一,不会有一千个魔等着我错杀。第二,放过一个人的后果我可以承担,但放过一个恶魔的后果,我不认为谁承担的了。当然了,如果先生您能教我如何让人起死回生的话也许我会考虑一下。”
  男生似乎还有话说,却又欲言又止,环顾了一下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天台岔开了话头:“今天有点忙,下次我们再来考论这个话题吧,再见喽小美女。”
  他在话音中向后倒去,圣艾吃了一惊,看着他微笑着向地面坠落,之后几个闪转腾挪落到地面消失不见。
  到底是什么人啊……圣艾暗自嘀咕着,一见面就说了一大堆,还要什么下次再聊,跟您很熟吗?到底是哪来的博爱家啊,居然还敢说堕境者不是魔。
  圣艾攀着天台的边缘,正要往下跳进洗手间,就听见楼下传来清脆的响铃声,开始有学生进出。
  啊啊啊下不去了!圣艾跃回天台,都怪那个闪现的神秘NPC,这下她必须在天台吹上二十分钟的下课风才能原路返回了。
  等终于回到教室坐定之后,雅罗看了看她经过大风洗礼之后堪称狂野的头发,被她凶巴巴地瞪了一下,于是打了个呵欠,又歪回座位里。
  “陆吾?”
  听见小主人无声的呼唤,陆吾低低地回了一声,雅罗知道没发生什么意外,放下心来。趁着再一次课间休息时,他也翘课偷溜出去。
  跟踪的目标没有异常,雅罗沿着校园里被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小树丛来到他偶尔发现的秘密基地。这是神学院废弃了的一个地下小库房,锈迹斑斑的铁门被树丛遮掩着,少有其他人经过,景色虽然不怎么样,但好在很安静。没有喋喋不休的讲师和奋笔疾书的优等生同桌,雅罗忽然觉得神学院的天好像比自己所知的宽广了一点,坐在小库房偏门处的台阶上歪着打瞌睡。
  随时随地都能睡着的好本事,可是一个优秀猎魔师的必备条件之一。
  雅罗打了几个小小的呵欠,刚刚把意识放空一点点,一片空明的头脑里就听到了有人靠近的脚步声。他想着多半一会儿就会走过,却没料到杂乱的脚步声正停在外面的树丛附近。
  夹杂着轻微的啜泣声音响起的是一个尖细的女声:“喂,你这家伙。”
  “不是说了让你带钱来的吗?钱呢?”
  “我没有……”
  这次响起来的是个活泼的男声:“这家伙说没有钱呢。”
  “那就做点别的来补偿吧。”
  雅罗被这几个男生女生扰得没法安睡,蹙眉而起,正好听见外面传来清脆的一声。他从偏门绕出去,看见一个女生正跌在地上捂着脸,要哭却还不敢大声哭。
  “喂。”
  大概是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也有人在,被人撞见欺负同学的男生女生们一时吃惊,跳了起来。
  小分队里唯一的男生首先恢复了镇定:“你这家伙是谁啊?别多管闲事。”女生们看见雅罗的脸,倒是笑了起来:“是那个转校生诶。”“脸蛋果然很好啊。”
  “很吵。”雅罗不堪其扰,“别来打扰别人的睡眠。”
  “好帅啊~”
  “好拽!”
  一听台词就能知道说话人的性别。
  雅罗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着男生逼近到他面前,扬起手不知道想给他一个什么样的教训,他没兴趣被人修理,拦住男生挥到面前的拳头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关节处,男生一声惨叫。
  “吵死了。”雅罗甩开男生的手,“你该去校医室了。带着你的朋友们滚吧!”
  几个女生本来还想和雅罗搭话,一见他冷着脸的赶人模样,连忙收了声,作鸟兽散。
  跌坐在地上的女生抬眼看着雅罗,雅罗却已经走开了:“你也是,受伤了就去校医室。”他没听见女生的回答,耳边响起很轻微的金属划过地面的声音,他扭头看过去,发现女生手里正握着柄匕首要扎自己,连忙纵到她身边一掌打开匕首:“神学院里可以带这种凶器的吗?”
  “别管我!”女生大哭起来,挣扎着去抢匕首,被雅罗轻轻松松拎住了衣服领子。
  “真想死的话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别让人知道,不然就是演戏了。再说你死在这里,校方当我是凶手就困扰了。”雅罗把匕首收进自己手中扔下女生,“对了,要是无论如何都想死,就在死前暴打一顿欺负过你的家伙吧,免得死后有知,觉得窝火。”   女生被这番话说得目瞪口呆,望了雅罗半天,雅罗正想自己是不是该押送她去校医室,女生却没头没脑地道:“我是歌恋。”
  “……哦。”雅罗困得根本没想起要记住她的名字,“没事就走吧。我还想睡一会儿呢。”他玩着匕首揉着眼睛重新跑去秘密基地睡觉。歌恋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却已经看不见被树丛遮掩住的雅罗。
  【二】
  神学院的宿舍是统一规格的单人寝室。雅罗把今天的观察目标的行踪记录好回到寝室时天已经黑了,推门进屋的瞬间少年的神经忽然绷紧,在心里一声低呼,陆吾闪现出来扑向窗边。
  室内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雅罗左手拍下电灯开关右手推上门,冷冷地看着被陆吾扑倒在地还笑颜如花的公子非:“你敢不敢不闯空门一回?”
  “哎呀人家想见你等不及了嘛!”公子非推搡着陆吾雪白的脑袋挣扎着要爬起来。
  雅罗冷然道:“再胡说就割了你舌头。”
  “好凶。”公子非委委屈屈地看过来,“跟天台上那个小美女有一拼啊。”
  “天台上的小美女?”雅罗怔了怔,“你说圣艾?”在今天跑到天台上去的女生除了她再没别人,“你见到她了?”
  “先不说这个,你这样明目张胆地让陆吾出来没关系吗?”公子非指了指陆吾映在黑夜中的玻璃窗上的影子,“对面是女生宿舍吧,搞不好会有暗恋你的女孩子正拿着望远镜看过来呢。”
  雅罗跳过去放下窗帘,然后才来得及回了一句:“三句话不提到女孩子你会死吗?”
  “没有那么夸张,只是会半死而已啦。”公子非跟陆吾闹成一团。
  雅罗无语地瞪着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有“正经”这个字眼的公子非,男生弯起唇角:“不要这么凶,会嫁不出去的。”
  “嫁个鬼!”雅罗低吼了一句,“陆吾吃了他!”
  公子非慌张地挣动着:“我跟你讲做人要有良心做虎要有虎心陆吾我好歹给你买过肉吃你不可以恩将仇报哦。”
  “不要胡说,我家陆吾是吃素的!”雅罗打了个响指,陆吾停下玩闹的动作,望过来的眼神比公子非还委屈。
  “抱歉哪,等我把这家伙打发走了再让你出来。”雅罗安慰着陆吾,看着形同白虎的使令隐去了踪影。
  公子非四仰八叉不顾形象地——虽然在雅罗眼里他也从来没有过什么形象——在墙角半倚半躺地舒缓筋骨:“外围的调查还是什么进展都没有,好累。都没有学院里面有意思,至少还会有一个两个三个堕境者出来玩。”
  “那你来替我坐在课堂里等着一个两个三个堕境者出现让你打着玩好了。”雅罗已经对了神学院的授课内容忍无可忍。
  公子非扮了个哭相:“你就是想讽刺我青春已逝年华不再吧……我要是能坐在那里就不用找你这个小家伙帮忙了啊。”
  “不要叫我小家伙!”
  “而且就算我能在这儿坐着,多半也没有出场机会。你那个小美女还是很厉害的。”
  雅罗抬手就要掀桌子:“不要说让人误会的话,我和她什么关系也没有。”
  “嘁……”公子非的表情又变成了神秘莫测的似笑非笑,“没有关系还让你的宝贝陆吾去守在她旁边掠阵?”
  “总不能看她危险又不管啊。”雅罗撇撇嘴,虽然不喜欢圣艾,但到底没到对她的死活无动于衷的地步。
  公子非看出他对圣艾的态度绝对没有多善意,脑袋转了转,想明白了:“也对,那姑娘对堕境者的态度,的确不合你的胃口。”
  雅罗从桌上随手捡了一本《论神级划分》扔给公子非,“能听着这种课还欣喜若狂地记笔记的人,我不觉得有什么共同语言。”
  公子非随手翻开一页看了看,无奈地合上扔回去:“就连最权威的猎魔师组织的人都不一定能了解堕境者的真实情况,这些只把神与魔放在书里研究的人不了解也就不奇怪了。”
  “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些信息,居然坚定不移地拿这些东西来传道,被灌输着这种信念出来的猎魔师,当然一个个都是死脑筋。”
  公子非认同地点点头:“比如那个小美女,看起来柔柔弱弱很好讲话的样子,可是认定了自己猎杀的都是魔。”
  “今天来的那个还没有成魔。”
  “要是你出面的话也许它还有一条活路。”
  雅罗揉揉眉头:“我忙着排查嫌疑学生,正好圣艾感觉到了,也就由她去了。”他对上公子非的眼睛,话语尖刻起来,“那些堕境者虽然还没有成魔,但是栽在别人手里就该自认倒霉。我不是圣人,没时间一个一个排查他们到底处于什么状态再决定要不要阻止圣艾下杀手。”
  公子非耸耸肩:“我还没说什么呢。”
  “你不用说什么!”连日来的徒劳无功加上被强迫坐在课堂的郁闷积攒在一起,雅罗说话更加不客气。
  “……”公子非叹了口气,“你说话跟小美女倒有异曲同工之处。哎呀好痛你干什么!”手忙脚乱地接住拍到脸上又滑到胸口的《论神级划分》,他揉起鼻子,“好痛,眼泪流出来了。”
  雅罗冷眼看着公子非作怪:“说正事。”
  公子非这才放下书盘起腿愁眉苦脸:“我是想说正事,可是没什么好说的啊。一点进展也没有。”
  雅罗也沉默下去。
  “以前遇见的多少都会有些东西留下的啊,气息也好尸骨也好,这次这位可真干净,简直是带着学生玩神隐了。”
  “神隐啊……”雅罗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尖敲着桌子,忽然问,“那你说神隐的人都去了哪里?”
  “啊?”公子非想了想,“我自己没神隐过是不知道啦,不过听说神隐之后又突然出现的人都是不记得自己去了哪里的。”
  雅罗翻着手中厚厚的一摞失踪学生的资料:“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挫骨扬灰了也总要有些骨灰留下。这么多学生,总要有个地方是放着他们的身体的。”
  “如果有的话我就不用找你来了。”公子非送了雅罗一个白眼。通过物品,他能够追踪到物主的所在,就算了跨了国隔了洲,只要还在这个世界,就没有他找不到的。就如雅罗所说,就算是化成了骨灰散尽了空气也总有落地沉海的时候,他照样能追踪到大致地点。但这一次却真是见了鬼,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现世里有任何一个失踪学生的任何一点痕迹。
  “有什么力量能完全抹去他们存在的痕迹呢?”雅罗喃喃道,“或者可以想一想,有什么地方是能够完全隐藏他们的痕迹和气息的呢?”   “这个世界里有这种力量或者这种地方吗?”公子非极度怀疑。
  “是啊……没有的吧……”雅罗又开始轻轻揪着自己的头发。
  “小家伙,再这样你会秃头的。”公子非好心劝告。
  雅罗忽然停了手:“你刚才说什么?”
  “会秃头。”
  “不,之前。”
  公子非盯着神色怪异的雅罗:“你魔障了?我说这个世上没有这种力量……”
  雅罗一挥掌:“对啊,这个世上啊!”
  公子非吓了一跳:“啊?”
  雅罗掩不住兴奋:“我们找不到,也许就是因为他们不在这个世界。”
  公子非反应过来:“你是说还有另一个空间?”
  “如果说对方制造了一个巨大的结界将学生们隔离了,那我们自然就在这个世界探查不到他们的情况了。”
  解释很合理,但公子非还是有点难以置信:“我知道堕境者可以制造结界,但是这么多学生,这么长时间,并且还是一点痕迹也察觉不到的空间,堕境者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兼修的堕境者也许不能,但是司掌空间的堕境者就可以了吧。”雅罗的干劲又满涨了,“这至少是一个线索,可以考虑。”
  每个堕境者都有自己司掌的一个特性,强大的堕境者也可以操纵其他不属于自身特性的能力,但并不能发挥到极致。但如果是自己本身的能力,那么不露痕迹地制造一个平行空间就是很可能做到的。
  公子非也因为这个可能性燃起了斗志,活动了一下双手,指节传来轻微的响声,他一跃而起:“你让陆吾出来放风吧,我闪了。”
  “诶,喂——”雅罗没料到今天公子非这么麻利地就走人了,他刚扑到窗台边,撩开窗帘推了窗户一跃而下的男子已经不见影了。
  好快。雅罗努力张望了一下也没找到公子非。不知道刚才那一下会不会有人看见,万一被传寝室有人跳楼引起骚动就不好了。
  结果雅罗担心的事情还是不幸发生了。
  第二天早上才走进餐厅,雅罗就听见一句“昨天有人跳楼!”他差点打翻了手里的水,看见迎面一个叼着面包的男生口齿不清地道:“据说是从天台。”
  不是从男生宿舍,那么说得不是公子非了。雅罗才松了口气,一下想起昨天公子非也去过天台,圣艾是直接回教室的,那跳楼的还是公子非。
  “校方已经确定过天台的锁没有人动过了。”
  “啊这么说跳楼的是怨灵了?”
  话题扯到怨灵上就好了。雅罗放下餐盘,他可不想在这里引起什么骚动。
  不过现实终究不以雅罗的意愿进展。雅罗掐着最后一分钟走进教室,才出现在门口,就被众人行了注目礼。
  雅罗看了一眼时间:“我没迟到。”
  “如果迟到大家反而不会这样看你了。”圣艾等他不明所以地归座之后,敲了敲他的书桌。
  雅罗从抽屉里抽出一封信。信封口的左角微微翘了起来,纸张比其他地方稍微薄一些,一看就是被人打开过。“这是什么?”
  “不是我。”圣艾自我辩护,“听说是掉在了地上被同学捡了,然后看见寄信人的名字就忍不住拆开看了。”
  “寄信人?”雅罗把信封翻过去,“……歌恋……谁啊?”
  “你不认识?”圣艾比他还吃惊,“这可是情书哟。”
  “哈?”
  圣艾托着下巴:“同学传话说是英雄救美什么的。”
  “……啊。”雅罗忽然想起来昨天遇见的女生,连忙拆开信看了看,果然是她。“虽然是没什么要紧的东西,但也不该拆别人的信吧。”
  圣艾摊手:“那可是歌恋哦。所以大家才会那么好奇。”
  “她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只听说是家庭不大好,而且以前跟她关系比较好的人都出过事,所以被大家排挤了吧。”圣艾好奇地追问,“所以你要怎么回复她啊?”
  “没什么好回复的。”雅罗把信折起来扔进抽屉,“我没时间。”
  “又在扮有型了。”
  雅罗心想你哪里知道天天玩追踪游戏的我有多辛苦,有时间回复女孩子还不如好好补眠。
  【三】
  神学院的门禁和作息时间是拦不住雅罗的。眼看着所有的寝室到了夜里十点统一黑下去,雅罗顺着窗,蹑手蹑脚地跳到一楼,打量一圈没有人发现,迅速溜到了学校设置在偏门附近的小花园里。
  花园很安静,虽然在夜空下看不出树与花的缤纷,却能更清晰地感受到植物的清香。雅罗窝进花园里的木长椅,抬眼望着清冷冷的星空,做了几次深呼吸,雅罗轻声道:“你闷坏了吧。”
  空气很安静,除了微弱的虫鸣外,没有应答。
  雅罗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展颜微笑:“抱歉让你睡了好久。”
  银灰的眼瞳闭上又睁开,亮晶晶地反射着星芒,再没有声音响起,空气变得更安静了,片刻前的虫鸣似乎受了惊,都噤声不语。
  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只是想出来透透气,可每一次好像都会影响到周围的氛围。
  不过……少年蜷着膝盖窝在长椅里,闭上眼睛均匀地呼吸着,眼睫偶尔轻微地颤动。能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这已经超出他期望的太多。
  空气太过寂静,微小的波动也能扩大成海浪般的声音。当一个戒备的脚步声终于进入少年的听觉范围时,隐藏的陆吾首先警觉起来,少年已经浅眠了,陆吾出于保护主人的本能,自主地用气息震慑来人,直到辨认出来人的身份,才有些不确定似地收敛了攻击的意图。
  门禁和校规管不住的不只有雅罗,还有同样擅长飞檐走壁的圣艾。圣艾本来只是因为白天的两个神秘人物而睡不踏实于是出来换换空气,绕到偏门附近时决定去小花园坐一会儿,可还没等靠近,就觉得周围的空气忽然褪去了夜里冷然的清新感,浮起了一层死气。
  圣艾警觉起来,越靠近小花园,感受到的死气就越浓重,就在做好攻击准备的时候,忽然又察觉到一股新出现的气息,正是白天在猎魔时帮了她的神秘气息。
  圣艾惊疑不定地小心靠近,终于看见死气的中心,小花园的长椅上,正有一个纤长的身影蜷缩在那里。
  “……”圣艾正着看歪着看,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讨厌的眼熟,“雅罗……?”
  白日里嚣张傲慢的少年怎么会被这样浓重的死气笼罩起来?圣艾跑近他伸手摸摸他额头:“雅罗,你怎么睡在这里,也不怕着凉?”   雅罗被吵醒了,半睡半醒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眼神正在聚焦似地盯在她身上:“你……”
  “我什么我?你睡糊涂了?”圣艾当他身体不舒服,托着他脖子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你还好吗?”
  雅罗依然盯着她没有回话。难道是被堕境者袭击了?圣艾又摸了摸他额头:“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雅罗薄薄的双唇微微开合了一下:“圣艾……?”
  这一声呼唤和圣艾任何时候听到的都不一样,她本想嘲笑雅罗一句“怎么睡糊涂了连我都不认识了”,可一开口,却被一股巨大的荒凉感哽住了胸口。
  刚才出现过的神秘气息又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拥抱着雅罗的全部死气在他们周围萦绕不散。当雅罗念出她名字的一瞬间,所有仓皇而无所凭依的死气都染上了深重的悲哀,圣艾只是张了张口,还没能说出一个字,就连忙捂住了嘴。
  似乎……莫名其妙的就有好多泪水要夺眶而哭,好多哭泣要冲出咽喉。
  怎么会这样?
  雅罗彻底清醒了过来,看圣艾的样子不大对劲,轻轻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还是白日里让她一听就来气的懒散声音,可是这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却带了点别的什么东西,圣艾静了一会儿才觉得那似乎是名为“在乎”的感情。
  雅罗会在乎她?放在任何一分一秒都会让圣艾爆笑的念头,在这时却让她感到无比真实而疼痛。
  为什么会疼痛?
  圣艾攥紧了裙角让自己保持,疼痛的不是她,而是那一片浓重的死气。
  雅罗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伸手在圣艾面前晃了晃:“圣艾……圣艾?”
  “……啊?”圣艾回过神来,“怎么?”
  雅罗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这本来该是圣艾的台词,却从雅罗口中说了出来,奇怪的是圣艾丝毫没觉得气恼,片刻前的不安与不明所以都被这四个字轻轻消除。明明这片不知从何而来的死气依然存在。
  这片悲伤的,疼痛的,却又温暖的死气。
  雅罗握了握圣艾的手,圣艾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还一直扶着少年的身体,慌忙抽了手站起来:“那个……没没事、没事就回寝室吧,不要睡在这里。”
  圣艾抬腿就走,却没听见身后有动静,扭回头看着温驯地坐在长椅里的少年:“你难受走不动吗?要不要我背你?”
  雅罗默默地摇摇头。
  圣艾返回去抓着他胳膊绕到自己肩膀上:“放心吧!我搬得动你。好歹同桌一场,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啦。”
  圣艾一用力,刚把雅罗身子架起来一点,就被少年一用力又压了回去。
  “喂——”难得刚刚觉得雅罗居然还有这么乖的时候,结果果然是自己的错觉么。圣艾皱着眉,“你是不是——”
  “你能不能……陪我坐一下?”
  “……啊……?”圣艾把“诳我同情心耍我玩”几个字咽了回去,上上下下看了雅罗半天。
  “啊,要是不行就算了。”雅罗慌忙摆起手来,“那个,晚上有点凉,你快回去吧。”
  被你这样一说反而没有办法拔腿走人了啊。圣艾一动不动地站了几秒钟,叹了口气,坐到了雅罗身边:“就一下哦。”
  “嗯。”雅罗低低应了一声,“……圣艾……谢谢。”
  这两个字儿堪比晴天霹雳让圣艾震耳欲聋。可是这么静谧而诡异的氛围又让她说不出“你居然也会说谢谢啊”这种拆台的话来,于是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的确有点冷,盘在椅子里的雅罗和圣艾都缩了缩身体,也说不上谁先碰到了谁,等靠在一起了,才互相感觉到了对方的温度,比一个人呆着要暖一点点。谁也没开口,谁也没推拒,就安安静静地互相靠坐着。
  交错起伏的鼻息声渐渐变得清晰,白日的喧嚣褪了潮,留下一片空明的静。圣艾闻到了少年身上淡淡的有着凛冽感的清香,却觉得这清香和此时带着柔软感的雅罗不大搭调。正在乱七八糟地想些有的没的,雅罗忽然轻轻侧了一下身子。
  “不舒服?”
  “圣艾……”
  “……”今晚的雅罗好像格外喜欢叫圣艾的名字,平时明明都是喂来喂去的。
  “谢谢你,没问我为什么。”
  圣艾装糊涂:“什么为什么?”
  两个人都偏过了头,近在咫尺地凝视了对方几秒钟,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好累。
  雅罗被身周越来越乱的脚步声吵醒,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先感觉到全身上下说不出的酸痛,像是被人关在笼子里窝了一个晚上似地。他让意识清醒了一下,发现自己一个晚上居然都窝在长椅里,旁边还有什么东西挤压的重量。他睁开眼,发现一片褐发之下,少女平静的睡脸就在自己的臂弯里。
  “搞什么?”雅罗一个激灵挺直了身体,紧接着被迎面一圈认识或不认识的脸吓了一跳,瞪着眼前的人墙,“你们在干什么?!”
  被他的动作颠到一边的圣艾也醒过来,揉着眼睛懵懂地盯着人肉屏障:“出什么事了?”
  一直欣赏着少年少女相依在长椅上的清秀睡颜的一众学生哄笑起来,有的见两个人醒了也就走开不再看热闹了,也有的依然好奇地观察着两个人的反应。
  被围观了——!雅罗烦躁地揪着头发,他的形象算是没了。
  圣艾看了看大亮的天光,又扫视了一圈看热闹的学生,再看看雅罗无语地抱着头:“你还好吧?”
  雅罗铁青着脸:“你说呢?”天知道他怎么会真的睡着了还睡得堪称不省人事!
  圣艾对他的印象本来还停留在昨夜那个突如其来的安静的少年,见他又忽然原形毕露,顿时也来了火气:“要我说的话——都是你害我在外面睡着了我现在才腰酸头痛啊!”
  雅罗诧异地冷然反驳:“不要栽赃,我哪有害你睡在外面?”
  “那问我能不能陪你坐一下的家伙就是谁啊?”
  “我说……”雅罗怔了一下,不露痕迹地改口道,“陪我坐一下也不是陪我睡一下啊。”
  他说得口齿清晰从容淡定,听得人却立时鸦雀无声。
  好、好厉害!居然把和谐词说出来了!一众学生睁圆了眼睛看着这位壮士。
  雅罗也发现自己说的话有点歧义:“我是说……”
  “你还敢说?!”圣艾抬手就想给他一拳,考虑到自己的战斗能力终于又咬牙放下了手,一把推开人圈气鼓鼓地跑远。   居然会以为终于可以和雅罗和平共处了的她自己真是个笨蛋,昨晚居然会担心他陪着他的自己一定是被附身了!
  两个人各自回寝室换了学生制服去教室,又在门口碰个正着,这次圣艾丝毫没有让步,把雅罗挤到一边,自己蹬蹬蹬踏步进屋,拉开椅子,正襟危坐。
  气场好低。本来想打趣圣艾的学生被一股寒流震慑了。紧接着坐下的雅罗更是一副谁敢说就给你死的可怕表情,学生们私下交换了一阵眼神,各自转回座位上乖乖看书。
  圣艾撕了张笔记纸刷刷写了几个大字,看也不看地往旁边一推,雅罗一垂眼,看见上面写着:“快去看病!”
  “你已经病得不知道谁才是有病的那一个了。”
  “你间歇性失忆!”
  “是你间歇性博爱还不看对象。”
  “你双重人格!”
  笔记纸被推过来又推回去,最后出现这么几个字。雅罗盯着纸,又盯了一会儿圣艾,圣艾也不甘示弱地瞪着他。昨夜的雅罗和平时的雅罗根本就毫不相同,这死小孩儿一定有点什么心理疾病导致了人格有点异常。
  雅罗没有再写什么,将纸团起来捏在手里。圣艾不想理会他,却瞥见雅罗的指尖退了血色变得惨白,知道他用了死力折磨那纸团。圣艾瞄了一眼雅罗,昨夜的死气放佛只是一场幻觉,少年的气息依然凛冽,清俊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死死盯着空气的银灰色眼瞳闪着她从未见过的雪亮光芒。
  圣艾有点心惊。昨晚那个柔弱温暖的雅罗到底不是不曾存在过,她忍不住又担心起来,轻轻戳了一下雅罗的胳膊:“你还好吗?”
  雅罗冷然看她,见少女脸上虽然还有未消的怒气,可担心却也是真的。他怔了一下,由着圣艾从他手里把纸团拿走扔进座位下的小垃圾桶。
  “算啦,我是生气胡说的。”圣艾把笔塞进雅罗手里,“给你玩吧。”
  简直是把雅罗当成小孩子哄了起来。雅罗哭笑不得地看着圣艾用手掌捂住大半张脸,偷偷打着呵欠,挂了轻微的黑眼圈的眼亮晶晶的。
  不管雅罗有多不喜欢圣艾,但昨天晚上的确是多亏了有她,他才那么开心。圣艾伏在桌子上休息,偶尔用脑袋蹭蹭胳膊,调整一下睡姿,像只等待睡意降临的猫咪。雅罗有点后悔自己的失控,轻轻放下笔,不再打扰圣艾。
  从来没在课堂上偷睡过的圣艾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午休被雅罗硬是推起来,圣艾还是拼命闭着眼,胡乱挥着胳膊抗议。雅罗按住她险些一巴掌拍到他脸上的手,把自己手里的东西塞进去。
  “什么啊……”圣艾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眼睛挣了条缝看。手里的东西是一个细长的盒子,“呜哇——”
  神学院的餐厅提供的食物一向不错,只是菜单的轮换安排使得每一种餐后甜点都要隔两周才能重新吃到一次。圣艾忙着补眠,忘了今天正是她最爱的甜点饼干再度登场的日子。
  不过圣艾也不过是在刚认识没几天的时候随口提过一句,没想到雅罗居然记住了。圣艾把盒子打开送到雅罗面前:“分你一半。”
  “本来就是我买的吧。”
  “难道不是为了表示感谢才送我的?”
  “谁会送你啊?而且谁也没有要表示感谢。别自作多情了姑娘。”雅罗把饼干盒子推开,“快点吃,吃完了记得还钱。”
  “这种话很影响胃口。”圣艾虽然这么说着,却把做成巧克力味道的小熊饼干一个接一个送进嘴里,“睡饱了就吃的生活好幸福。”
  雅罗差点送她那简单的幸福一个白眼,趴在桌子上用后脑勺对着圣艾,免得她欢快的吃相影响思路。他和公子非已经开始着手探查学院周边空间有无异常了,这种用灵能的感知比普通的调查更费心力,让他不想浪费任何可以躺着趴着歇着的机会。
  睡醒吃饱的圣艾恢复了战斗力,下午又开始精神满满地上课听讲,觉得时间过得格外飞快,一转眼就到了黄昏。
  太阳还没全落,余热温暖着地面,出了大楼跟着人流往餐厅方向移动的圣艾用手在脸上搭了个凉棚。不过是随意往远处望了一眼,圣艾就顿下了脚步,之后微笑起来,快步跑向在树丛掩映的凉亭中静默坐着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穿了一身长而简单的青衫,像是从古老的时空中走出来的人,有路过的学生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男子也不在意,左腿搭着右腿,十指交叉着放在膝上,淡淡然地等着视野中那袭洁白的长裙一点点放大到眼前。
  虽然这青衫实在不是这个年代的衣服,但是每次看见,圣艾又只觉得除了这样的宽袍广袖,再没有什么能搭上文竹的淡漠气质。她停在文竹旁边,迎着他的清隽脸庞,微笑着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轻描淡写的一句招呼,可是只有圣艾自己知道她是修炼了多久才能习惯面对这个男子说这样的问候。
  被文竹收养的时候圣艾还只是个婴儿。文竹请了人照顾她。圣艾终于学会说话的的时候,文竹并不在她身边。等到文竹终于回来,佣人将圣艾抱去见他,小女孩儿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养父。两个字才出口,正在给材料开坯的文竹就惊得险些把手送到刀锋下。后来相处了这么多年,文竹也再没有在她面前那么失态的时候。
  惊魂甫定的文竹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后说:“我讨厌那个称呼。”之后将佣人辞退,重新换了一位。
  虽然文竹自己说他只是随手捡回了圣艾而已,但对于圣艾而言,却不知道文竹的身份如果不算养父还能算什么。后来她跟着文竹学习如何运用自己的灵能,便想养父不能叫,师父总是可以的吧。可是又被文竹无情地送了一句:“敢叫我师父,就让你把满屋的人偶统统清洁一遍。”
  圣艾环视了一下没有上千也有几百的人偶,只好默默地咽回了师父两个字,继续叫他的名字。
  文竹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照料,经常把小圣艾留在房子里,自己随时想出门就出门,一个招呼也不打就失踪十天半月是常事,除了足够的钱和钥匙,留给圣艾的永远是满屋子形态各异的小小人偶。一开始小圣艾经常因为害怕人偶在夜里还魂作祟而哭得惊天动地,直到某天夜里她大开着灯闭着眼踮着脚胡乱用手戳了一整排人偶。发现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弄倒这些东西的事实给小女孩带来了无限的力量感,勇气倍增的她再也没有怕过这些人偶。
  灭偶事件过去两天后的夜里文竹回到了家,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圣艾之后就径自去了人偶陈列室,面对着出现在眼前的惨状,默默地叹了口气,无声地念了几句,兵荒马乱的人偶们便都恢复了原状,静静地落回陈列柜里。   第二天一早爬起来的小圣艾目瞪口呆地看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地陈列室,文竹抬眼扫了一下她睁得圆圆的金银双瞳:“为了下次你再做出这种事的时候可以更好的处理后事,我决定教你点东西。”
  “什么?”
  文竹放下手里的刻刀,纤长的手指敲了敲散发着神秘清香的木椅的边缘,小圣艾乖巧地跑过去坐在他腿上。
  文竹把小女孩儿柔软温暖的身体圈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我会教你怎样运用你所拥有的灵能。”
  所以一个猎魔师的养成,起因只不过是要学习如何将损坏的物品复原。
  文竹的性格淡漠到比白水还淡,有时候会毫无原由地拉着小女孩儿的手陪她玩,也会偶尔亲吻一下她的额头,但更多的时候都在忙着消失不见或者制作人偶。长大了以后圣艾想,文竹说不过是随手捡来她,倒也不是不对,因为他对她的在意,从来就是风过无痕。
  虽然如此,早已经习惯这种相处模式的圣艾反而觉得这样也不错,所以文竹再一次消失不见时她也还是照旧上自己的课猎自己的魔,所以文竹这样忽然出现在面前时她也不惊,只是带着淡淡的欢喜笑着说好久不见。
  文竹长身而起,温凉的指尖抬起少女白皙的脸,左右看了看:“小丫头长大了一点呢。”
  圣艾微微眯着眼躲闪着日落的光辉,褐色的眼睫忽闪了几下。从她第一次见到文竹开始,男子的摸样就没有变过。每次问文竹“你究竟多少岁”的时候,都只会得到一句“很多岁”作为答案,但男子的外表却始终年轻。圣艾甚至猜想过搞不好文竹自己就是人偶幻化的,所以才不会变老,但又觉得这种猜想把文竹亵渎成了作恶的魔,于是就放弃了。
  文竹垂落了手,带着圣艾往校外走。
  “我们去哪里?吃饭吗?”
  “嗯?”文竹并没仔细听圣艾说话,隔了一会儿才说,“带你去一个店。”
  不会吧,一见面就去人偶店?圣艾是真对这东西没什么好感,不过文竹要去,她自然会陪着,不过学院周围有这种店吗,她怎么从来没见过?
  学院是被一片树林环绕的,要去外面的店面,必须经过绿化带。这边没什么人,走得离学院越远,圣艾就越觉得身周很静,像是沉入了无风无浪的海面,除了文竹发出的响声,其他声音再也进不到耳中。就连喧哗的马路,在穿过时也是安静的。
  圣艾回头看了看,跟文竹这么走,很容易让她忘了时间和空间,陷入冥想般的状态。她甚至没注意他们是什么时候出了绿化带来到外界的。
  圣艾回过神来,才发现文竹正停下脚步立在一边,等她重新走起来,才在前面继续带路。
  “啊。”圣艾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轻呼,果然不知什么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座还没有挂上牌匾的小店,只从门外看,就能看见昏暗的室内靠墙是两面陈列柜,里面满满的是人偶。
  文竹带着她进去,轻车熟路地上了二层的小阁楼,在窗边的木桌前坐下。
  圣艾也坐过去,把头贴近支开的木窗,嗅着黄昏的味道。
  文竹也没有特别注意圣艾,只是偏了头看外面的天色一点点昏黄再昏黄。
  圣艾觉得自己好像才坐下一秒钟,但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大半个小时,于是起身道:“那我回去了。”
  “嗯。”文竹向圣艾伸出手,圣艾握住他纤瘦的手指,向他弯下身,轻吻了一下文竹的手:“有时间还要来看我哦。”
  “嗯。”文竹应了一声,目送圣艾走出去,又过了一会儿,少女出现在窗下,抬头冲他挥挥手,笑容恬淡地远去。
  【四】
  默默地又坐了一会儿,文竹用手指点了点木窗,一个学生模样的少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中,有些恍惚地四下张望。
  文竹缓步下了楼出现在少女面前。少女没听见声响,只看见一个萦绕着清淡沉朴气息的男子从室内缓缓到了近前,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做梦了?”
  这淡然的问话惊醒了少女,她啊了一声:“是。”
  文竹返身进屋:“进来等。”
  少女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在微光中吸了一口冷气。映入眼帘的是占满了整面墙壁的陈列柜,一格一格的,规整如同不由自主的人们的生活。而每一格中,都静悄悄地站着几个木刻小人偶。一整面墙也不知究竟有几百个。少女看得失神,文竹随手指了一下:“坐吧。”
  少女不安地坐到角落的长椅里,想问些什么,却又不敢胡乱出声惊扰了一室静谧。文竹也不理会她,转身上了阁楼,又坐在窗边看着天色渐暗。
  少女一个人被落在一楼,觉得人偶们的一张张脸都在迎接着她的到来,心里不由涌起一丝激灵灵的恐惧。但这恐惧才生出来,就被一股清香压了下去。少女甩甩头,发现不知何时那个青衫男子又站在了眼前,似乎正对着窗子做着什么。
  一楼……进来的时候,是有窗子的么?
  少女恍惚起来,从这里向窗口看去,见文竹手中持了个什么。他在一边探头,看是块牙雕的材料,开坯粗刻等都已完成,隐约成了人形。她不敢言语,见文竹自顾自做着手中的活儿,就捡个舒服的姿势,看光亮中那人的举止。
  只见文竹举手之间轻松自在,渐渐给那牙雕开了脸。许久之后,少女见他拿了个什么给牙雕的脸打光,若是圣艾在,闻味道便会知道是鱼腥草。这是第一遍粗磨。少女看得有些倦,文竹却已换了被内行称作“光叶”的笋皮给脸部作精细磨光了。少女又有点昏沉,目光朦胧地见他执了笔,给雕像上色、点唇……
  那粗糙骨质终于成了沉静的人像立在桌边,少女看着那小人偶,忽然发现那是自己的模样,不由大骇。
  等到被自己猛一低头吓醒的时候,人偶也好,鱼腥草和笋皮的气味也罢,都已消失不见。少女一时分不清是梦是醒,呆呆地看着依旧立在窗边的文竹。
  明明一直没有响动,他是怎么拿来材料、雕刻、又清理的呢?
  文竹看着少女惊疑的面孔。
  流离失所的童年,可望而不可及的温暖,为了寻求救赎而努力进入了神学院,却依然无法填补心里缺失的空洞。少女不过是想做一个温暖幸福的梦,但梦做久了,真实与虚幻就模糊了边界。而对梦境的渴望形成了强烈的执念,将她带到了文竹身边。
  这样的少女,文竹在漫长的生命中已经遇见了千百个,有点困倦,想早些休息,于是也不多话,只是摊开掌心到少女面前。   少女望着他掌心里不知何时又出现的一个没有脸孔的小人偶,伸手接过,用力握住了它,紧闭双眼。
  文竹看少女眼角渗出了湿润的泪,淡淡道:“你已经在梦里了。”他程式化地做完这些事,不再关心少女做着怎样的梦,又会做怎样的选择。从少女越发显得朦胧的面孔里,文竹已经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没有面孔的木雕小人偶忽然失却了支撑的双手,文竹在它坠落前接住了它。前一刹那还坐着少年的椅子现在已空空如也。文竹转过小人偶,它已经长出了面孔,是少女稚嫩的童年。
  他的人偶,从来都是由上门的客人给予生息的。
  选择美梦的人会生活在梦中,而现世的生命则交付于文竹。梦境被封存余人偶之中让它长出面孔,成为卖出梦境的酬劳。
  文竹打量了一下人偶们的新同伴,将它轻轻放到陈列柜里,之后整理了一下长衫,指尖点向院子里的虚空。
  “我有点想休息了,可以请你不要再撞门吗?”
  指尖点向的方向随着指尖的划动出现了裂痕,空气如幕布般被掀动,如同开门迎客般打开了一条黑色的缝隙。一个银灰色的脑袋出现在缝隙边缘,顺势携着狠厉的攻势地冲了进来,一剑将文竹逼退了一步。裂开的空间在他身后悄然闭合。少年打了个响指,身边立刻出现了一头毛色纯粹的白虎。
  文竹淡然地看着不速之客:“想参观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上门作客,还是要有点礼貌的,小家伙。”
  “不要叫我小家伙!”
  雅罗在和公子非将神学院周边的空间探查了一遍也没有查出什么异样,公子非怀疑两个人想的方向还是不对,自己又不知溜到哪里去调查新认定的可疑目标了。雅罗却想反正暂时没有其他更大的可能性,便又开始探查起学院周边的空间。
  雅罗把大部分精神都花在感知上,走路就分了神,在路上把一个人手里的课程资料撞得飞了满天。被迫中断了探查,雅罗把注意力转回眼前,才发现这么大的学院他撞到的偏偏是圣艾。
  雅罗想着要是圣艾让他捡回所有的资料他就拔腿闪人,可是圣艾居然没发一句抱怨,蹲下身欢快地拾着东西。这样一下雅罗反而不好走开,于是也帮忙拾着一张张资料。
  “你好像……特别高兴?”
  圣艾头也不抬地应和着:“对啊对啊特别高兴。”
  “隔壁班的那个谁又来追你了?”
  “拜托你有点想象力好不好?”圣艾翻了他一眼,“我是见到想见的人了。”
  雅罗忍不住嘲笑她:“原来你也会做单恋这种少女气的事情?”
  “所以说你有点想象力嘛。”
  看来猜得不对。雅罗抓抓头发,大概是受了公子非的不良影响,才导致他会一直往这个方向猜。
  起身把资料递给圣艾的时候两人的指尖碰了一下,圣艾倒是没在意,雅罗却震惊地一把抓住她:“你——”
  圣艾甩着手:“喂喂小心我进行正当防卫哦。”
  雅罗充耳不闻,只是探查着从圣艾身上传来的异样气息。他自认还算清楚圣艾的灵能,但此刻圣艾的身上多了一种强大莫测的气息,这气息并非来自于她自身,而像是在刚刚去的什么地方沾染上的。
  “你刚才去哪儿了?”
  圣艾又好气又好笑地道:“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要向你汇报的习惯啊。”不过看雅罗一脸严肃的样子,也就告诉了他,“学院外面开了一家人偶店,我去那儿了。”
  “在哪儿?”
  圣艾用下巴点了一下方向,雅罗二话不说,甩开她的手飞奔向远处。
  圣艾诧异地看着绝尘而去的背影:“什么啊,这么大的男生还喜欢玩偶?”
  跑到圣艾指的方向,雅罗也依然没探查到什么,想一想也许只是探查并不够,于是抬手设了个结界,召唤出陆吾,让它一遍又一遍冲击着虚空。
  反复冲击了多次,雅罗才终于在某一点上察觉到了反作用力,于是加大了冲击力度。
  虽然知道没有自己的放行以这种程度的修行还不足以冲进来,但少年锲而不舍的尝试还是让文竹有点厌恶,这才主动打开自己设下的空间,让雅罗进入。
  文竹完全无视了作势待扑的陆吾,打量了一下雅罗:“就你的年纪来说,你的灵能很不错。”
  雅罗紧张地握住出现肩头后的长剑。只是圣艾身上沾染的那一点气息就让他知道对方绝非泛泛之辈,可是向公子非发出的召唤信号始终没得到回应,而对手主动打开空间的机会也实在难得,他才冒险孤身进入这个空间。
  “别紧张。”文竹的悠然自若和雅罗的高度戒备成了鲜明对比,“难得有人能追踪到我,就算是奖励,我不伤你。”
  “谁稀罕你的奖励。”雅罗被文竹傲慢的口吻激得火大,但心里清楚眼前的男子绝对有高傲的资本。常年与堕境者打交道积累下的经验与本能提醒着雅罗,今晚他可能要过得丰富多彩了。
  文竹毫不掩饰无聊和倦意,返身向室内走去,左手随意向身后挥了一下:“玩够了就回去吧。”
  雅罗无声地下了命令,陆吾倏然隐去了身形,扑向文竹身侧一口向他脖颈咬去,雅罗的长剑也精准地扎向文竹的心脏。
  但文竹只是向着陆吾的方向抬了抬手,就将凶猛的白虎推到了空间边缘,沉重的撞击让陆吾哀嚎了一声,身形短暂地显现出来又消失了。
  “我不喜欢粗鲁的动物。”文竹轻捏着雅罗的剑尖,“所以就不让它出来胡闹了。”
  雅罗在心里召唤了陆吾一声,果然听不见陆吾的回应。他虽然没认为这一波攻击就能成功,但也没想到对方可以轻易阻止自己召唤使令,背上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
  文竹将雅罗的剑尖拨到一边,少年踉跄着跌了出去,随即整顿身形再次扑上来。
  他并不相信文竹会就这样放走他,而且眼看着恶魔就在眼前,他也不甘心乖乖败走。
  文竹有些困扰地张开五指,指尖光芒萦绕,幻化出几束纤长的锁链,雅罗纵跃闪躲,却不及文竹手掌移动的速度,被凌空而来的锁链捆了个结实吊在半空。
  文竹懒懒地斜靠着门:“你并不是求梦者,我留你在这儿也没什么用,所以如果我现在放了你,你可以乖乖回家吗小家伙?”
  雅罗虽然知道自己势弱不该逞口舌之强,可还是忍不住低吼了回去:“可恶,不要叫我小家伙!”
  文竹见他不断挣扎,还摆出了视死如归的凛冽表情,忍不住微微冷笑:“我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动手杀过猎魔师了,如果你这么想死在我手里,我也不是不可以成全你。”   “别装善良了。”雅罗居高临下冷睨着好整以暇的文竹,“你囚禁了多少灵魂你自己最清楚,不必摆出仁慈的脸。”
  “囚禁?”文竹看着雅罗的目光像是在看什么可笑的小丑,“那么麻烦的事情我还真是懒得做。求梦者们自己找到我身边,他们诚心,我便圆他们一个美梦。大家各取所需,不过是一场交易。”
  “梦?”雅罗被这个反复出现了几次的字眼点醒了,“你是司梦的堕境者?”他一直认定能够操纵空间的必然是司掌空间的堕境者,却没有想过梦境本身就是一个异空间。如果失踪者和文竹间的联系是以失踪者自己的梦为契机产生的,那倒的确是没办法追踪。
  “你将他们骗到梦境里囚禁起来,然后得到他们的灵魂以提高自己的灵能。”雅罗冷笑,“我可看不出谁会这么傻,主动把灵魂交给你做交易。”
  文竹冷冷道:“我没有勤快到会主动送人梦境。如果求梦者自己的执念不够强大,便无法来到我身边,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梦境。”他抬手往室内陈列柜指点着,“在现实与梦幻之间选择后者的蠢货,可远远比你想象的多。”
  文竹难得说这么多话,自己都觉得累,挥挥手解了束缚任雅罗掉到地上:“既然是猎魔师,就好好找对恶魔狩猎,不要再来烦我了小家伙,下一次我的心情也许就没这么好了。”
  “你夺走了那么多灵魂,以为自己还没有成魔吗?”
  “他们心甘情愿把灵魂送来给我,我不犯杀孽不染污秽,怎会成魔?”文竹语带讥讽,“认真研究一下什么是魔比较好,猎‘魔’师先生。”
  “你想说自己只是普通的堕境者?”
  雅罗话音才落,就觉得身后的空间又传来巨大的扭曲。是公子非赶来了?雅罗心里暗暗揣测,却看见文竹脸上一闪而过的一丝表情。不是恐惧,不是担心,倒像是不明原因的无可奈何。
  “他才不是堕境者!”
  雅罗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幻听了,但身后的空间再次撕开,白衣褐发的少女一头撞了进来,雅罗本意是要躲开,可是少女没找准落点,正中雅罗高挑的后背,将他撞得扑倒在地。两个人在地上翻滚了两圈,灰头土脸地撑起身子,像两只狭路相逢的小狗一般对视着。
  “你跑来这里做什么?”雅罗恨不得迎头一掌打醒圣艾,她自己好歹也是个猎魔师,怎么连这里究竟有多危险都感觉不到就冒冒失失冲进来。想到这儿雅罗连忙追问,“你怎么进来的?”
  圣艾的灵能在他之下,怎么能轻松地说闯进来就闯进来?而且怎么能在空间外面就听到他说了什么?
  “他不是堕境者!”圣艾气鼓鼓地喊起来。
  “你脑袋坏掉了才迷上这种危险人物吧?!”雅罗听说过花痴少女能有多脱线,但是亲眼见到活生生的例子却还是头一回,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文竹被两人的聒噪吵得头疼,扬手将雅罗的身体送上了空间边缘,雅罗震得五脏六腑翻搅了一下,被迫安静下去。
  圣艾叫起来:“别伤他!”
  本意想让圣艾方便有事时联络他才没有完全将圣艾与空间的联系切断,没想到引来了雅罗不说,还让圣艾闯入了乱局。文竹有点无奈地按上额角,随便挥了挥手:“小丫头,快把你的小朋友带走吧,我这里还从来没有这么闹人过。”
  “着急让她走,是怕她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吧。”雅罗冷笑着扬手,施加了咒语的手印形成无形的箭射向文竹,文竹偏过身子,但这攻击却并不是瞄准文竹的,越过文竹的身子击中了陈列柜上的一个人偶。
  文竹看看掉在地上的人偶,正是刚刚来的那个少女,因为时间太短,人偶还没能完全消化少女的灵魂,静静地躺在地上,慢慢化为齑粉,而前来求梦的少女又重新出现在室内角落的椅子里,正大睁了眼睛看过来,眼神从懵懂到迷惑再到不置信。
  糟了。雅罗以为如果攻击了人偶,失踪的人就会重新回到本来的空间中去,没想到少女出现在了文竹的身边。如果文竹拿少女当人质……他细看对方一眼,惊诧道:“歌恋,怎么是你?!”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是在梦里的!”
  雅罗的担心被歌恋奇怪的话语打断了。她抱着头痛苦不堪地跪倒在地:“我明明已经在梦里了,为什么还要让我醒过来?!”
  “是啊,为什么呢?”文竹挑起的声线里含了傲慢的嘲笑,冷眼望向吃惊的雅罗,“我让想逃离现实的人拥有了美梦,你却逼着在梦里欢喜的人重新回了讨厌的现世。”
  刚刚在梦里拥有了渴求了许多年的温暖家庭和睦兄弟的少女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失去了一切,几乎是爬一样地扑倒在文竹脚下:“求求您,再让我回到梦里,我不想留在这里,不想醒过来!”
  圣艾被突然出现的歌恋和这诡异的事实震惊了,雅罗更是被她的举动惊得失了声,胡乱地指指文竹又指指狼狈的少女:“你……你……”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骤然安静下去,只剩下歌恋哀求的哭泣声。
  “如果没拥有过美梦,她也不会这般失态。”文竹淡淡的一句话让雅罗的胸口更加沉闷。
  歌恋抓着文竹的青衫还在哀求,文竹皱着眉,不见他怎么动作,就离开了少女身边:“是你不走运,有人偏偏不想让我给你入梦,我送你回去,今天的事,从来不曾发生。”
  “怎么可能当做不曾发生!”少女大惊失色,“那是我梦想的一切啊!求求您再——”
  “我没心情了。而且也不差你这一个灵魂。”这后面一句话又是说给指控他贪图灵魂来补充灵能的雅罗听的。文竹厌恶地看着自己被扯了几个湿漉漉的手印的长衫下摆,手指迅速划了个遣返咒,泪水涟涟的歌恋从空间中消失。
  “文竹……?”圣艾有点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那些人偶,难道每一个都是……”
  “每一个都是找到我的求梦者。”文竹走到圣艾身边伸出手,“还要在地上坐多久?”
  圣艾有点接受不了这么多的信息量,麻木地伸出手,文竹握住她,也没怎么用力,就将她从地上拎起来抱在怀里。
  “你这家伙!”雅罗眼看着少女落入敌手,“你要对她做什么?”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准备进攻,却被文竹封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高挑的男子从容地将圣艾抱到室内的椅子上。
  “小丫头,你还真是交了个好朋友。”文竹检查完圣艾没有受伤,才又把目光落到雅罗身上:“看在你会担心她的份上,你今天在这里所作的一切,我也会当做没有发生过。”   “圣艾你清醒点!”雅罗没工夫理会文竹,只顾着叫唤突然浑浑噩噩起来的少女,“你清醒点,别被他迷惑了,喂!”
  圣艾的脑袋里还转着每一个人偶都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个事实,半天才对雅罗的呼唤有了点反应,金银双瞳望向少年,又望回到文竹脸上。
  “圣艾!”
  “迷惑?不了解状况的是你啊小家伙。”文竹抚摸着圣艾发丝的手从额角滑落到脸颊,最后轻柔地挑起了少女的下颌让她面对雅罗,“小丫头,告诉他,我是谁。”
  “是……养我、教我的……文竹。”
  雅罗理解完毕传到耳中的话语,本来就大的眼睛更大了一圈,瞠目结舌地盯着文竹,见他脸上缓缓浮起了若隐若现的笑。
  “圣艾……你师父……是魔?”
  雅罗半天才憋出来的话让圣艾立刻回了神:“文竹才不是魔,只是很强大的灵能者而已!”
  “你用用脑袋,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怎么可能只是灵能者?”
  “那就是神!”圣艾自圆其说,看着文竹的脸色想求得一个答案,“你是司梦的下位神!”
  文竹修改了一下她的话:“曾是。”
  泪水一下涌到圣艾眼眶,少女红着眼睛努力握着拳不想承认:“怎么可能……”
  曾经是下位神的意思,就表示文竹是……
  雅罗冷然道:“圣艾你别自欺欺人,你心里清楚他是个堕境者。”
  最后三个字斩钉截铁地戳得圣艾严重内伤,少女扁了扁嘴,忽然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你胡说,文竹才不是魔!不是!”
  雅罗被她惊天地动鬼神的哭喊震得心脏都停跳了三秒钟,然后才意识到这个客观事实对于圣艾来说是怎样的冲击:“我还没有说他是魔呢你干吗哭得这么惨烈,我还只是说了他是堕境者而已啊。”
  “有、有什么、区别吗?!”圣艾抽抽搭搭地连说话都结巴起来,“堕境者就、就是魔!文竹他不是魔,不是!”
  “嘘……”文竹的手指轻轻点上圣艾的双唇,“小丫头,别哭。”他把手掌盖在圣艾的眼帘上,掌心瞬时被泪水濡湿,他把手掌一点点地向下滑,圣艾的眼帘就一点点暴露在空气里,“别哭,乖。”
  这是圣艾小时候文竹用来哄她的方式,果然没过多一会儿,圣艾的哭声没了,虽然肩膀还在一耸一耸的,但文竹撤下手掌时,圣艾已经控制住了情绪,抬着湿漉漉的眼不停地在雅罗和文竹之间看来看去,最后恶狠狠地定在雅罗脸上。
  雅罗压着火道:“是你自己认定堕境者就都是魔的。”再说你家这位堕境者,根本也和魔没有区别。虽然文竹放走了一个人,但雅罗还是觉得他算不得普通的堕境者。
  “本来就是!”圣艾在这一点上也是异常执着。
  文竹苦笑着拭去圣艾满脸的眼泪:“中位神们编出的话还真是有模有样,早知道你会信得这么认真,当初真该管管你,不让你去什么神学院。”
  “中位神?”雅罗想了想自己对神学院所讲的内容的疑问,“你是说神学院里讲的东西是中位神传递的信息?”
  “是啊,只要显露一点神迹,就足以让自己的话被人类奉为圣经。”文竹漫不经心地答疑解惑,“早在堕境者出现之前,堕境者就是魔的说法便已经在所有的经文中出现了。”
  圣艾不解:“为什么?”
  “下位神触犯了境度里由中位神制定的神例后,有些受到神罚,有些则被夺取灵能遣返人界,这两种情况都是以罚抵罪。而还有些不愿服从神例擅自脱离境度的下位神,则被称为堕境者。”雅罗一口气说下来,见文竹没有异议,便继续道,“堕境者们虽然失去了神籍,却也不是人类,而他们的灵能是超越人类中的灵能者的。不过长时间离开境度会削弱堕境者的能力,有一部分堕境者选择隐姓埋名,逃脱境度派来追杀的神罚者,也有一部分堕境者选择捕食人类,以保证自己的力量,只有这一部分堕境者才是真正的恶魔。只是一个恶魔引起的恐慌远远超过十个隐姓埋名的堕境者,所以人类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堕境者都是恶魔。”
  “可是经文……”
  “经文里关于魔就是堕境者的说法,来源于境度的神例。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下位神擅自脱离境度,对于神境来说都是污点,所以早在真的有堕境者出现之前,神例中就定下了这一条罪。”
  “所以神学院里讲的……”
  “不过是中位神想让人类相信的神境而已。”文竹轻轻抚着圣艾的背,圣艾在他手掌的温度下慢慢平复了情绪:“所以你虽然是堕境者,却不是魔?”
  “我是堕境者。至于是不是魔,”文竹瞥了一眼依然高度警觉的雅罗,“那就看猎魔师怎么想了。”
  “那你……”圣艾抓住文竹的手,“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有必要吗?”
  圣艾因他冷淡的话语而沮丧:“是啊……没有必要啊。”
  就算偶尔的亲密与体贴是这么让她觉得幸福,但大部分时间里,文竹还是对她不闻不问的。想起来就关心一下,想不起来就忘在脑后。能在文竹的帮助下衣食无忧地长大已经是万幸,她又拿什么来要求文竹告诉她会影响他自己安危的事情。
  文竹没在意圣艾闹情绪的低语,自顾自地接了一句:“你是我的小丫头,就算我是魔,这一点也不会变化。所以我究竟是什么,告不告诉你,也没什么要紧。”
  “诶?”圣艾吃惊地放松了抓着文竹的力道,任凭他将自己抱在怀里安慰着。
  文竹将她像小时候一样抱到自己腿上坐着,侧耳听了一下:“你是不是带了同伴来?”
  雅罗怔了一下,意识到这是在问自己。难道是公子非来了?他没有办法在别人的空间里感知现世远处的情况。
  “你已经够给我的地方添乱了,你那位朋友,我还是不请他进来了。”察觉到圣艾正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文竹将她按在自己肩上靠着,侧脸贴到她光润的发丝,触感很柔软,他有点不想放手。
  但是敌视着他的少年引来的同伴正在外面煞风景地冲击着空间,文竹按着眉心:“若是见到刚刚的少女之后,还想让其他人出离梦境,那就放走你们的同学也可以。”他不理会雅罗吃惊的表情,拍了拍圣艾的肩头。
  圣艾抬起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嘴唇动了动,低声道:“你要走了?”
  “嗯。你的小朋友们太吵闹了。我送你们回去。”文竹捧着她的脸颊,见她垂下了眼帘,依然还是小时候坐在院子里等他归来的乖巧摸样。
  圣艾静默着,额头上被文竹温温的唇贴了几秒钟,男子淡淡的鼻息缭绕着,之后双唇离开了她的额头:“走吧。”
  雅罗听见身后的空间再次传来撕裂的声音,现世如同漩涡,将他与圣艾吸引出文竹的空间。文竹看着圣艾泪痕未干的脸和她伸向他的手,淡然地切断了空间与现世的连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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