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底的时候，我和木卫四合租。
　　那时候隔壁住着一个怪异的老奶奶，八十来岁，瘦瘦矮矮的，独宿，看上去身体还不错。
　　每天早上，我们刚打开门准备上班，隔壁的门嘎吱就开了，隔壁的老奶奶像个幽灵一样站在门口跟我们打招呼：上班去呀。
　　下班回家，我们俩拎着楼下打包的十块钱饺子上楼，刚进屋，就有人敲门，她一脸渴望地望向屋内：下班了呀，我进来坐坐。
　　这样的巧遇天天发生。
　　她话很多，总是兜兜转转把自己家里的事情说很多遍。女儿嫁得多好，大儿子是博士，小儿子出国了，孙女在哪里上大学，还有一个小重孙等等。
　　她完全不顾我们都已经听厌了，非要拉着我们跟她互动。
　　我和木卫四叼着饺子，不得不把正看得欢快的美剧暂停，和她家长里短。
　　其实我和木崽子都算喜欢和老人聊天的，我们都很欢迎她的到来，三个人窝在木崽的小床板上，讲一些工作上的事或者有趣的事。有时候也坐在客厅的破沙发上看电视，每次看到有子女抛弃父母的新闻，她就很生气地骂，不孝是要遭报应的！继而告诉我们，她家里的孩子一个一个都很孝顺，经常和她打电话，给她买东西，大家羡慕不已。
　　我们不置可否。
　　私下里我觉得她有点故作轻松，自卑又清高的老太太。
　　因为住在那里两年，我只见过一次，唯一的一次，有人来看她。
　　那阵子公司很忙，加上天气不好，我和木卫四经常要很晚才回家，本来疲惫得恨不得倒头就睡，一听到敲门声又只好爬起来开门，换上笑脸热情地打招呼：奶奶你来啦！
　　年纪大了，一个人住，肯定是孤独的。
　　我和木崽都认为，至少有我们陪着她，她会好一点。
　　只是实在有点扛不住，我俩开始分工，一三五他接待，二四六我接待，星期天大家一起。
　　可是，有一天她居然没有来。
　　早上没来，晚上也没来。
　　我们俩吓坏了……不会生病了吧？或者生气了？最可怕的事情我们都想了。
　　我们鼓起勇气去敲了隔壁那张门。
　　说起来，住在那里那么久，她好像也从未邀请我们进去过。
　　谢天谢地，门开了，是她。
　　头发整整齐齐，经典的扯皱纹式笑容，很开心的样子，跟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我俩松了一口气。
　　她后面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她乐滋滋地跟我们介绍，这是她的小孙女，刚从北京大学毕业，分配在了北京工作，放假回来看她，以后还会带她去看天安门呢！
　　我们也开心地跟着附和：奶奶您真有福！
　　她破天荒地邀请我们去她家吃饭，还要亲自下厨。盛情难却，我和木崽子计划着去打打下手好了。
　　她家里和所有老人家里该有的样子一样，古朴的柜子、床、桌子、椅子，所有的东西都看得出来用了很多年却很干净。
　　应该是没事的时候就会擦一擦吧。
　　客厅里有一个旧沙发，正对着旧电视机，沙发上有一床毛毯。
　　我脑子里就突然浮现出她白天半躺在这里开着电视机打盹，或者竖着耳朵听我们开门声的样子，觉得莫名的悲伤和愧疚。
　　她真是一个倔强的老太太，我偶尔也问，为什么大家都不来陪她。
　　她批评我，不能这么自私，大家工作这么忙，这么拼命，都是为了她能安享晚年。
　　说的时候她脸上扯着笑，可我总觉得她落寞。
　　她搬走的消息我是听别人说的，仓促又无声，没有来跟我们告别。
　　即使这样，我们还是认为，她肯定是被家里人接走了，守得云开，大家工作忙完了，终于陪她一起看电视聊天了。
　　是清尧在《星星只有八克重》里写的那个老人，让我想起她。
　　爱是良药，能治愈一切恶疾。也能化解孤独。
　　我想，现在她的屋子里，肯定是阳光落满窗，温暖又明亮。